“觀乎天文以察時變,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人文”最早見于《易·賁》,根據彖辭的這個詮釋,“人文”與天人感應密切相關,所謂“小利有攸往,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意思是依據天象所指示的“文明”之道,在人間的統治中選擇非武力的形式。(賁卦為離三下,艮三上,表征山下有火,如果用溫和方式治理,就可以避免火山噴發,即“文明以止”,明白這個道理就可使天下得治,此謂“以禮讓為國”。)這樣的“人文”概念,不同于西方的人文主義,它所強調的是人性修養。
黑格爾在《哲學史講演錄》中對孔子的評價不高,他認為孔子只有一些善良的、老練的道德格言,而沒有可以稱作思辨哲學的東西。黑格爾之所以對孔子如此低估,在于他是以古希臘哲學家的思想做標準,如果用另一個標準來衡量,那么必須承認孔子是中國古代最重要和影響最大的哲學家。
“述而不作”,這句話集中地體現了孔子的哲學家品格,所謂“述而不作”,意即孔子不是立法者,而是一位反思者。孔子所反省的文化,不是知識、科學和技術;他所反思的是社會秩序、制度規范、人生準則等,這是一種規范性的“人文”文化。孔子說:“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文質彬彬,然后君子。”(《論語·雍也》)
中西殊途,因此很難對“人文”給出統一的界定,在古漢語和歐洲語言里“人文”一詞內涵各異。在西方文化的語境里,無論文藝復興還是啟蒙運動時期,世俗的“人文”與宗教的神權對峙,是批判宗教的武器。現代西方文化的語境里,“人文”作為精神文化與物化的“科學”文化對峙,警惕科學文化的僭越與壟斷。“人文”的要旨在“人”與“文”,“人文”這是一種文化的類型。
“認識你自己”—在歐洲哲學史上,蘇格拉底首次提出人的自意識問題。他一方面以人為認識主體,另一面又以人為認識對象。但在孔子那里,人的對象化,主要不是在認識論意義上進行的。于孔子而言,不是“認識你自已”,而是“修已”“成已”,即“完善你自己”。蘇格拉底的“人”,表現出對自身的理論興趣;孔子的“人學”,則體現了人對自身價值的關懷。蘇格拉底關注“人是什么”,孔子關注“人應當是什么”,這分別是他們所要解決的主要問題。
傳統的文化研究以人文教養為導向,英國學者泰勒把文化定義為“一個民族,一個時期或一個群體的特定生活方式”,指出文化是“一個復合體,包括知識、信仰、藝術、道德觀念、法律、習俗以及人作為社會成員所習得的其他種種能力和習慣。”與泰勒同時代的英國學者阿諾德贊同這一文化觀念,并從審美文化的角度將其發揮。他認為,文化是“有意地追求進步與完善”的產物。
關于“人文”,中華文化的邏輯起點不同于西方文化,但對人文精神本質的把握,兩者又有許多的相通之處。隨著中西文化對話與交流的深入,就“人文主義”“人文精神”等,有著越來越多的共識。不是對抗,而是對話;不是壓倒,而是共存;各美其美,美美與共。人、人文、人類的愛,代表著真理與正義,呵護人類自身的存在與發展,是人類的偉大傳統與未來理想的融合與統一。通向人類幸福的希望之路,需要一代又一代人的探索與開拓,人文教育擔負著價值關懷與價值導向的重任。
在《文化與無政府》一書中,阿諾德宣稱:“文化努力不懈的追求,并非是為了把每個自然人教化成什么樣子,也不是為了設立塑造此人的法則,而是逐步培養一種體悟什么是優美、高雅和適宜的感覺,并且使自然人喜歡這種感覺。”阿諾德的視角把文化與教育勾連起來了,告訴我們文化所給予人的是什么,所培育的是什么樣的素養。它指向于人所發展的人格境界,也提供了識別人格完善的理想規范,引導人們效仿這些規范。
(葉水濤,著名語文教育專家、江蘇省教育學會副會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