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遺忘的剛果鈾礦

弗蘭克·斯溫

75年前，美國向日本投放了兩顆原子彈。不為人知的是，遠在非洲的剛果（金）在核武器的制造過程中扮演了重要角色。

今年8月6日，日本廣島響起了鐘聲，這是在紀念該市遭遇核爆75周年。政要和幸存者們聚集在一起，悼念此次襲擊的死難者。數千盞寫有和平祈愿的河燈漂浮在元安河上。三天后，長崎也舉行了類似的紀念活動。

遠在非洲的剛果（金）從未舉行過這樣的活動，也很少有人知道新科洛布韋是個什么地方，更不理解這個地方與日本那次核爆事件到底有何關系。事實上，這個位于剛果（金）南部加丹加省的小礦場為美國研制原子彈的曼哈頓計劃提供了所需的幾乎全部鈾——它在人類歷史上第一次、也是迄今唯一一次使用核武器的戰爭中，扮演了重要角色。

“‘新科洛布韋這個詞讓我生出無限悲痛與憂傷。”英聯邦研究所歷史學家蘇珊·威廉姆斯說，“這不是一個讓人快樂的詞，它讓我聯想到可怕的悲傷往事。”

南非“剛果（金）民間社會”（CCSSA）主席伊賽亞·蒙比洛說：“在談論原子彈轟炸廣島和長崎時，人們從未提到過新科洛布韋。二戰的一部分歷史已經遺失了。”

不過，該礦場的故事并未隨著原子彈的投擲而結束。就像威廉姆斯所說，這是一個延續至今的悲劇。她在《剛果諜影》一書中研究了新科洛布韋所扮演的角色，揭露了西方勢力不但覬覦對鈾礦的開采，還一心想要控制開采出的鈾，成為這個國家動蕩不安的禍根。

蒙比洛也在四處奔走，他想讓人們意識到，剛果（金）對于二戰結局的形成起了重要作用，因此背負著沉重負擔。2016年，CCSSA舉辦了名為“缺失的環節”的論壇，來自日本和剛果（金）的活動家、歷史學家、分析師和受原子彈爆炸影響的兒童出席了論壇。“我們正計劃找回新科洛布韋的歷史，這樣就能讓全世界知道當年發生了什么。”蒙比洛說。

| 秘密 |

新科洛布韋的故事始于1915年，當時比屬剛果還處于比利時的殖民統治之下，殖民者在那里發現了豐富的鈾礦層。但當時對鈾的需求很少，鈾礦石被稱為“毫無價值的巖石”。不過，比利時聯合礦業公司還是在新科洛布韋進行了開采，但不是為了鈾，而是為了從中找到鐳的蹤跡——一種由法國科學家瑪麗·居里和其丈夫皮埃爾·居里在當時最新分離出來的放射性元素。

直到1938年發現了核裂變，鈾的潛力才顯現出來。得知這一發現后，阿爾伯特·愛因斯坦馬上寫信給美國總統富蘭克林·羅斯福，建議他利用該元素制造無窮能量甚至是威力巨大的炸彈。1942年，為推行研制原子彈的曼哈頓計劃，美國的軍事戰略家們決定盡可能多地購買鈾。盡管在科羅拉多州和加拿大也有鈾礦，但世界上沒有哪個地方的鈾儲量能與比屬剛果相媲美。

美國作家湯姆·佐勒納在撰寫《鈾——戰爭、能源和塑造世界的巖石》一書時曾造訪過新科洛布韋。他表示，新科洛布韋的地質狀況可以用“自然的怪胎”來形容。因為在其他任何礦區，你都看不到比這里更純的鈾。

如果美國和加拿大的礦場能挖出含量為0.03%的鈾礦石，就會被認為具有“不錯”的前景，那礦石中鈾含量通常為65%的新科洛布韋，又該以什么詞匯來形容呢？在那里，就連被認為質量太差而不值得加工的尾礦都含有20%的鈾。

經過與比利時聯合礦業公司（30%的股份由英國人掌握）的談判，美國方面獲得了1200噸鈾，這些鈾被運往紐約的史泰登島儲存，另外還有3000噸被儲存在新科洛布韋礦場的地面上。但這還不夠，為了獲取更多的鈾，美國又派陸軍工程兵到新科洛布韋，將當地廢礦井里的水排干，讓其重新投入生產。

從此，在比利時的統治下，比屬剛果的工人們在露天礦井中日夜勞作，每月向美國運送數百噸鈾礦石。蒙比洛說：“新科洛布韋決定了誰將成為世界的下一個主宰者。一切都從那里開始。”

為避免曼哈頓計劃被軸心國知曉，所有這些都在保密狀態下進行。新科洛布韋在地圖上被抹去，間諜也被派往該地區，故意散布假消息，混淆視聽，鈾被他們稱為“寶石”或者簡單的“原材料”，至于“新科洛布韋”這個詞，是永遠不會被提及的。

二戰結束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這個秘密依然被保守著。威廉姆斯表示，有關方面竭力讓人們深信鈾來自加拿大，以此轉移外界對比屬剛果的關注。她說，這種保密工作做得非常徹底，以至于人們至今仍認為制造原子彈所用的鈾產自加拿大。

戰后的新科洛布韋又籠罩在冷戰的陰云之中。雖然濃縮技術的改進，使得西方國家不再那么依賴產自新科洛布韋的鈾，但為遏制其他國家的核野心，美國等西方國家始終未曾放松對該礦場的控制。威廉姆斯說：“盡管美國不再需要新科洛布韋的鈾，它也不希望蘇聯獲得該礦。”

1960年，擺脫比利時殖民統治的剛果民主共和國獲得獨立后，礦場被關閉，入口處遭水泥澆筑封死。但西方列強仍不放心，他們希望新科洛布韋今后的任何政府都能始終照顧到他們的利益。“自從對鈾產生了需求，美國等列強就設法確保該地不能再被他國盯上。”蒙比洛說，“無論誰想在這里掌權，都必須接受他們的控制。”

按照佐勒納的說法，西方國家將遏制東方陣營視作頭等大事。為達到這個目的，他們推翻了帕特里斯·盧蒙巴的民選政府，并在1965年扶植蒙博托·塞塞·塞科成立新政府，從此開始了長達數十年的財閥統治。

剛果（金）人民的理想、希望和愿景，就這樣被西方列強的軍事和政治利益摧毀，但他們從未放棄為自己爭取到更好的處境。

| 傷痕未愈 |

蒙博托政府最終在1997年被推翻，但新科洛布韋卻如幽靈一般，繼續困擾著剛果（金）。在豐富的銅和鈷礦藏的吸引下，礦工們開始在該地密封的礦井周圍偷偷開采。到20世紀末，新科洛布韋礦場大約聚集著1.5萬名礦工及其家屬，礦工們在沒有任何保護措施的情況下秘密開采具有放射性的礦石，而且礦難事故屢見不鮮。后來，西方國家擔心從這里開采出的鈾被走私到恐怖組織或敵對國家，因此他們促使剛果（金）軍隊在2004年將礦工村夷平。

時至今日，美國、英國和比利時許多關于新科洛布韋的官方記錄仍未解密，因此，剛果（金）人民對盟軍取得二戰勝利所作的貢獻難以得到承認，也無法調查新科洛布韋礦場對周邊環境和人民健康所造成的負面影響。

在威廉姆斯看來，這應該被視作外國勢力對剛果（金）長期剝削的一部分：先是殖民占領，然后是新帝國主義。她說：“剛果（金）在二戰期間遭受了莫大痛苦——當地人被迫開采鈾礦，采礦取得的經濟回報也都被聯合礦業公司的股東奪走。”

“影響體現在醫學、政治、經濟等諸多方面，”蒙比洛說，“由于保密，我們無法得知輻射的負面影響。”在該地區出生的孩子中，身體畸形者比比皆是，但很少有醫療記錄被保存下來。蒙比洛認識的一個人，因遭受輻射，腦漿從顱內流出并因此身亡。但多年來，當地連一家專科醫院都沒有，也沒有針對性地開展科研和治療。許多受新科洛布韋影響的人當下正開展維權運動，要求獲得承認和賠償。

“新科洛布韋是剛果（金）的一個詛咒。”蒙比洛說，但他又補充道，一個多世紀以來，剛果（金）豐富的資源使全球接二連三的技術革命成為可能：用于輪胎的橡膠推動了汽車產業的發展，鈾為核反應堆提供燃料，鈳鉭鐵礦石用于制造信息時代的計算機，鈷為移動電話和電動汽車的電池提供動力……“我們的世界被剛果（金）的礦產驅動，所有這些先進技術都與它有關。”蒙比洛說。

剛果（金）對世界的影響不可估量。將“新科洛布韋”這個名字與廣島和長崎并列，應該是償還這筆債務的第一步。

[編譯自BBC網站]

編輯：侯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