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名昭著”的金斯伯格

朱莉·科恩、保羅·巴雷特

傳奇大法官露絲·巴德·金斯伯格終其一生都在實踐法學的平等保護原則。

上世紀70年代，露絲·巴德·金斯伯格開始為性別歧視案辯護時，尚未達到“臭名昭著”的地步?！都~約時報》第十版刊登了她在最高法院成功辯護的首個案件，但并未提及其名字。直到40多年后的今天，她才成為了“臭名昭著”的金斯伯格：一位身著黑色法官長袍的搖滾巨星，一個女性眼里的榜樣，一名文化偶像。這一切都反映了當代網絡名人的特征，更展現出她獻身于平權運動的杰出職業生涯——這段堪稱恢弘的人生樂章于2020年9月18日，87歲的金斯伯格病逝家中而劃上休止符。

耄耋之年的金斯伯格火了起來。小女孩們在萬圣夜穿上法官長袍;年輕姑娘在身上紋著“RBG”（金斯伯格姓名縮寫）的刺青;她本人每次公開露面都能吸引眾多高呼其名的熱情粉絲;朱莉·科恩制作的紀錄片《RBG》獲得了2018年奧斯卡最佳紀錄片提名;菲麗希緹·瓊斯主演的傳記電影《性別為本》聚焦于女性平權話題，回顧了金斯伯格的人生;凱特·麥克金農在喜劇節目《周六夜現場》用夸張的表演塑造了一個滿口臟話的“街頭金斯伯格”。

晚年成名對金斯伯格來說是一場巨變。即使在1993年進入最高法院擔任大法官時，她的知名度也僅限于法律界。金斯伯格曾表示，法官應避開公眾視野，在幕后履行職能。

|“臭名昭著”的起點 |

金斯伯格的成名可追溯至2013年涉及投票權的“謝爾比縣訴霍爾德案”。當時，最高法院的保守派成員以投票結果5：4的微弱優勢裁定《選舉法案》第四條第二款違憲。該條款要求特定的州縣在更改投票程序前必須通過聯邦政府的批準，其中就包括有剝奪少數族裔投票權歷史的阿拉巴馬州謝爾比縣。

作為最高法院自由派人士的代表，金斯伯格明確反對謝爾比縣的訴訟請求。在她看來，“這些選區不再像過去那樣存在歧視，政府干涉不合時宜”這一理由根本站不住腳?！霸趯彶闄C制正發揮作用時廢除它，就好比在暴風雨中因為自己身上沒被淋濕而扔掉傘一樣可笑?！苯鹚共裾f。

紐約大學法律系學生珊娜·納茲尼克的同學以說唱歌手“聲名狼藉先生”為靈感想出了“臭名昭著的金斯伯格”這一標簽，納茲尼克便用此名注冊了一個博客賬號，在上面發布金斯伯格的照片及其法學著作的選段。實際上，金斯伯格還撰寫了許多對保守裁決的異議，內容涉及平等權利、生育自由等。她的反對意見點燃了自由主義者的熱情，在網上激起千層浪。網友把藝術家尚–米榭·巴斯奇亞代表性的作品元素王冠繪制在金斯伯格的肖像上，并寫道“無露絲，無真相”。

2015年2月，麥克金農飾演的金斯伯格在《周六夜現場》正式亮相。同年，哈珀柯林斯出版了納茲尼克和年輕記者伊琳·卡蒙合著的《臭名昭著的RBG》。該書語言風趣，內容詳實，一經出版就登上了《紐約時報》的暢銷書榜。金斯伯格主題的周邊商品風靡一時，其中包括車載搖頭娃娃和金斯伯格同款項鏈。

她本人也不再沉默，開始更多地出現在公眾視野中，尤其是在大學。作為羅格斯法學院和哥倫比亞大學的前法學教授，她深知要在教育領域發揮自己的影響力。金斯伯格沒有將演講的重心放在熱門話題上，而是嚴肅地討論憲法在美國社會的作用，19世紀女性為進入法律界所作的斗爭和《第十四條修正案》對“法律捍衛平等”的重要意義。她的講話并不枯燥，還不時巧妙地插入“我到85歲左右才發現每個人都想和我合影”的段子，總能引發陣陣掌聲。

2016年7月正值總統大選如火如荼之際，金斯伯格打破了美國司法界的常規，在媒體公開采訪時批評了當時作為總統候選人的特朗普，稱其為“逃稅的騙子”。她直率的發言引起了法律界人士的尖銳批評。金斯伯格很快對此道歉，在一份正式的書面聲明中說：“我認為我最近回應媒體詢問的言論不夠明智，對此我感到非常抱歉，將來我會更加謹慎?！?/p>

金斯伯格在行事禮節上的失誤卻激起了那些自由派粉絲的更大熱情。當特朗普在2016年11月擊敗希拉里·克林頓入主白宮，并獲得了提名最高法院大法官的職權時，這種對金斯伯格的熱愛又達到了一個新高度。特朗普已經提名了兩位大法官人選，如今他再次提名的保守派人士艾米·巴雷特已填補了金斯伯格的職位空缺。

| 平權運動的旗幟 |

2018年的紀錄片《RBG》回顧了金斯伯格作為大法官的職業生涯，也將目光聚焦在了她鮮為人知的人生經歷上，其中包括20世紀70年代，她作為律師率先在法庭上倡導婦女平權的過往和她與丈夫馬丁·金斯伯格的傳奇婚姻。

相當一部分身穿RBG標識文化衫和轉發帖子的人或許并不了解，金斯伯格在成為大法官之前為法律保障性別平等起到了何等關鍵的作用。在《紐約時報》未寫明其名字的那樁案件中，她為已婚空軍中尉莎朗·弗朗蒂洛爭取到了和已婚男性士官同等的政府津貼。在動蕩的70年代，金斯伯格一次次地爭辯著，其負責的六宗訴訟案中有五宗勝訴，但對她而言，距離實現目標尚有很長的路要走。金斯伯格希望美國社會能廣泛支持，以嚴格的審查標準來檢驗性別分類的合憲性，法院進而可以通過履行職能來保障男女平權。

這些隱于幕后的潤物細無聲的努力，是對大法官瑟古德·馬歇爾在四五十年代爭取種族平等時采用的漸進式策略的延續。從金斯伯格追隨馬歇爾的腳步成為大法官的那刻起，她便開始了依法追求性別平等的斗爭。在1996年“合眾國訴弗吉尼亞州案”中，金斯伯格主導的多數派以“性別分類應通過嚴格的司法審查”的主張，判定弗吉尼亞軍事學院僅限男生的招生政策違憲。雖然該案件的判決結果沒有達到她的期望，但仍不失為平權運動的一次重大進步。金斯伯格的判例，即便不能像年輕女孩肩膀上所繪制的刺青一般引人注目，也足以為法學的平等保護原則留下不可磨滅的烙印。

在幾十年的婚姻生活中，金斯伯格和丈夫通力合作，一同踐行著她為之奮斗的男女平等原則。馬丁是著名的稅務律師，在家中承擔了許多家務。他還依靠自己在民主黨內的人脈資源進行游說，為妻子成為最高法院大法官候選人助力。沒有馬丁的幫助，露絲或許永遠不可能像如今這般“臭名昭著”。

在馬丁去世后的2010年，金斯伯格成為了大眾偶像，顛覆了社會對特定年齡段婦女的固有印象。女性發自內心地愛戴她并視之為英雄，因為語氣柔和、身材嬌小、年紀老邁的金斯伯格與那些高大的男性比肩而立，為她們勇敢發聲。

| 貫徹始終的原則 |

金斯伯格在奧巴馬任內沒有退休一事使部分自由派人士感到失望，因為這樣就無法確保其繼任者同樣來自于民主黨總統提名。但金斯伯格本人貫徹了她的原則：“只要能全力以赴，我便會繼續擔任大法官?！焙髞?，她對希拉里繼任成為總統的期待落空，而且保守派或將因此在未來幾年內占據最高法院的主導地位。即便如此，她在粉絲中的聲望也沒有下降，相反還有所提升。因為在許多人看來，她頂著政治壓力拒絕辭職，正是作出了不受民意左右的真正“臭名昭著”的決定。

瘦弱的金斯伯格還與胰腺癌和結腸癌長期抗爭。特朗普上任后，金斯伯格戰勝癌癥的堅定決心大大鼓舞了她的支持者。2019年9月，在經歷了摔傷骨折、肺部病灶切除手術和胰腺腫瘤放射治療后，金斯伯格在小巖城舉行演講。1.8萬張門票一搶而空，“大法官的決心戰勝了特朗普的野心”成為社交平臺的熱門話題。

金斯伯格去世前留下的最后一條信息與大法官的繼任者問題有關。她告訴孫女克拉拉·斯佩拉：“我多么希望可以堅持到新總統上任時才被取代?！边@是一位憂心于自己遺產的法學家的遺言——她在意的是自己的異議能否有朝一日成為社會主流意見，而非一時的虛名。

[編譯自美國《彭博商業周刊》《新聞周刊》]

編輯：要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