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動創新抗拒：老年人微信使用的主觀采納障礙研究

梁明

摘要：新媒體背景下，老年人作為數字難民或數字移民，其數字融入過程就像創新擴散過程一樣，必定不會一帆風順。通過對老年人的深入訪談，探究其采納或拒絕微信和微信功能的心路歷程。結合創新抗拒理論，驗證了被動創新抗拒的影響因素，即個體的變化抗拒傾向和個體的現狀滿意傾向都會導致其創新抗拒。并且，老年人的微信采納障礙受被動創新抗拒影響要大于主動創新抗拒。同時，群體影響、家庭影響、社會關系以及人口學變量都會影響老年人的微信采納。

關鍵詞：被動創新抗拒 老年人 微信

微信是由騰訊公司推出的，以智能終端為依托的線上免費即時溝通應用程序，于2011年1月21日正式發布。2020年1月，騰訊發布的《2019年微信數據報告》顯示，2019年微信月活躍的用戶11.51億，其中無論是小程序游戲還是微信支付，中老年人的使用情況都被單獨列出統計。而早在2018年，微信就有6000多萬月活躍用戶在55歲以上，足見中老年人漸漸走向新媒體，并有可能成為新媒體的重要用戶組成。

“數字移民”這一概念最早由著名學習軟件設計家Marc Prensky于2001年提出。此后，Wesley Fryer于2006年提出了“數字難民”的概念，通常指的是抵觸數字技術的老年人群體。作為數字移民甚至數字難民的老年人，新媒體出現的時間正處在他們逐漸退出社會的過程中，他們能否適應這樣的新媒體時代？面對層出不窮的新技術，他們會遇到什么樣的障礙？他們是否愿意主動學習這些新技術，他們的學習過程又是怎么樣的？

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老年人權益保障法》劃分，年滿60周歲者為老年人。聯合國世界衛生組織提出的年齡分段將60～74歲的人劃分為年輕老年人。考慮到表達和思維能力，本文選取60～74歲的年輕老年人（以下統稱“老年人”）為調查對象，開展此次實證研究。

文獻綜述

創新抗拒。基于傳統創新擴散理論的研究大多數假設消費者對新事物呈開放態度，但Ram認為人們在面對創新時會產生抗拒和接受兩種態度，當創新抗拒被克服后才會引起創新擴散。Ram與Shteh將創新抗拒定義為“消費者面對創新帶來的現狀改變，或者與原有信念和習慣沖突時產生的自然反應，包括拒絕采用、延遲采用和對抗采用三種類型”。之后Katrin和Sven在此基礎上對創新抗拒理論進行了完善，建議將創新抗拒分為主動創新抗拒和被動創新抗拒兩種類型，即消費者對新產品做出不利評價后的態度結果和消費者在未評價新產品前就產生抗拒傾向。

國內目前關于創新抗拒的研究不多，大多是站在經濟學或管理學的角度，分析消費者的創新抗拒。康子軼和陳濤研究了感知風險的四個層面，即費用風險、個人隱私風險、虛擬售后交易風險和網絡信息功能風險，對手機無線上網的創新抗拒作用。結果表明，前三個風險對手機無線上網具有顯著的創新抗拒作用。陳濤和付歡認為意見領袖的專業性、點出度和抗拒情緒都與社區成員的創新抗拒程度正相關，而意見領袖的點入度與社區成員的創新抗拒程度無相關。譚鑫以P2P網絡借貸平臺為例，研究在線負面評論對消費者創新抗拒的影響。結果表明，產品負面態度和感知風險共同促使消費者產生創新抗拒行為。馮文婷等人認為消費者的技術接收水平和創新抗拒水平通過影響對新高科技產品的購買意愿和對舊高科技產品的淘汰意愿，來最終影響高科技產品的采用行為。

綜上，目前對于創新抵抗的研究多是對主動創新抗拒方面投入關注，而忽略了被動創新抗拒。本研究針對老年人這一特殊群體，提出假設：被動創新抗拒是阻礙老年人對新產品和新功能采納的主要原因。

老年人與新媒體。有關老年人與新媒體的研究主要集中于老年人的數字鴻溝問題和老年人新媒體采納的影響因素。程瀛和甘勇燦都認為老年人的健康水平是影響老年人手機接受的重要因素。丁卓菁等人通過新媒體在老年人中的擴散率、使用傾向和角色認知等，對老年人數字化生存進行分析。周裕瓊通過對深圳老年人微信使用的調查發現，老年人微信使用主要集中于社交功能，主觀因素對老年人微信采納的影響大于客觀因素，并提示我們需進一步研究數字融入的障礙，全面考察數字代溝與數字反哺的制約關系。趙娜和鄺木子分析了老年人在采納和使用新媒體的過程中，數字鴻溝的形成路徑，并重點探討了數字融入過程和數字反哺作用機制。

上述各位學者反映出來的數字鴻溝、數字融入障礙等，其成因多種多樣，本研究將焦點集中于老年人的創新抵抗，重點分析老年人新媒體采納障礙的主觀因素。

研究框架

研究方法。通過滾雪球和偶遇法，隨機選取6位60～74歲之間的老年人進行深度訪談。幸運的是，6位老年人全部是智能手機的使用者，其中5位使用微信，1位不使用微信。

理論依據。創新抗拒分為主動創新抗拒和被動創新抗拒兩種。學界普遍認為主動創新抗拒是創新抗拒的主要驅動因素，而Heidenreich和Handrich的研究則認為被動創新抗拒可能代表著新產品采納的最重要抑制因素，但相關研究卻一直未得到重視。

不同學者通過卷入度、發生時間、消費者決策過程等方面對主動創新抗拒、被動創新抗拒做出了區分。總體而言，二者都發生在采納過程之前。主動創新抗拒是在高卷入度，對產品產生負面評價之后產生的;被動創新抗拒是在低卷入度，對產品評價前產生的。主動創新抗拒主要來源于創新障礙，創新障礙在功能障礙和心理障礙兩大類下又細分為多個障礙，此處不多加介紹。被動創新抗拒主要受個體的變化抗拒傾向和個體的現狀滿意傾向影響。其中個體的變化抗拒傾向受常規尋求、認知剛性、對加強改變的情緒反應以及短期焦點四個因素驅動，個體的現狀滿意傾向則由對現有產品的滿意度和對創新程度的滿意度兩方面驅動。

研究假設。我國老年人在形成社會認知和生活習慣的主要階段，接觸的是報紙、雜志、電視等傳統媒介，他們心中對這些媒介的使用已形成根深蒂固的習慣和依賴。而網絡和新媒體逐漸進入尋常百姓家的時候，老年人已經處在退出社會的階段。作為數字難民的老年人，在數字融入的過程中需要放棄已有的生活方式和社會經驗，轉向一種全新的社交和生活方式。在這一過程中，需要做出的巨大改變使老年人對未來的不確定性產生恐懼，同時對現狀的滿意度使老年人認為無須改變，這就使得老年人的被動創新抗拒產生。

根據老年人的上述特征和被動創新抗拒的影響因素，本研究提出以下假設。

H1：個體的變化抗拒傾向對老年人微信采納產生負面影響。

H1a：高水平常規尋求傾向降低了老年人微信采納意圖。

H1b：高度認知剛性降低了老年人微信采納意圖。

H1c：對強加改變的強烈情緒反應降低了老年人微信采納意圖。

H1d：高度短期焦點降低了老年人微信采納意圖。

H2：個體的現狀滿意傾向對老年人微信采納產生負面影響。

H2a：對現有產品高度滿意降低了老年人微信采納意圖。

H2b：對創新程度高度滿意降低了老年人微信采納意圖。

被動創新抗拒在老年人微信采納上的呈現及分析

筆者在深訪過程中發現，無論是主動學習還是被動接受微信的老年人，他們都屬于后期跟進者甚至滯后者，受訪對象中最早使用微信的時間是2015年。這些老年人對微信采納的被動抗拒除了對微信這一軟件的抗拒，更多的抗拒表現是對微信中新功能的抗拒。

微信軟件的采納障礙。筆者在采訪中發現，老年人采納微信的原因主要有兩類，一是受子女影響，為了迎合子女的溝通習慣;二是受身邊親戚朋友的影響，為了更好地融入社交圈。最為明顯的是2號受訪者劉爺爺，他說：“三四年前同學聚會，為了聯系，必須得用微信。”可見老年人對新產品的采納受社會關系影響較大。

而受訪者中唯一一位拒絕使用微信的1號徐奶奶，她認為手機的通話功能已足夠溝通，拒絕學習微信。她說：“覺得麻煩，兒子總讓學，也教過，但我不想學，要是學早就學會了。”在問及與周圍朋友溝通情況時，徐奶奶表示：“身邊的朋友也都在用微信，但我不想跟他們聯系，麻煩。”訪談中反復出現的“不想學”“麻煩”等詞語，表明了徐奶奶對于改變現狀的抗拒和對生活習慣的固執己見。高度認知剛性使徐奶奶不愿意考慮用微信來替代“打電話”這一溝通方式，而“打電話”對于徐奶奶日常需要的滿足，使徐奶奶對于現有產品的滿意度很高，因而不愿意采納創新產品，這驗證了H1b和H2a。另外，溝通工具的改變可能會給徐奶奶的生活帶來短期不便，即使長期來看，使用微信更有利于徐奶奶與周圍人溝通，但她也不會考慮使用微信。這種高度的短期焦點同樣阻礙了徐奶奶采納微信，H1d成立。同時，兒子的多次提出教學微信和身邊人的大量使用，可能會使徐奶奶產生逆反心理，“要學早學會了”是徐奶奶對自己就是不想學微信的再一次強烈反叛。面對強加改變的逆反情緒，也是導致徐奶奶抗拒使用微信的原因之一，這驗證了H1c。

筆者在進一步深究原因時發現，徐奶奶目前經營一家煙酒店，日常工作較多，雖然與兒子同住但相互之間溝通不多。在進行采訪時，徐奶奶與女兒在一起，通過女兒極力勸說才同意接受采訪。可見，徐奶奶并不需要通過與家人、朋友的溝通來獲得社會認可和存在感;煙酒經營也屬于獨立工作，不需要迎合同事等人際關系。由此，老年人是否進行創新采納受社會關系影響很大。

微信功能的采納障礙。6位受訪老年人使用的微信功能以通信為主，個別老年人會使用朋友圈、微信支付、訂閱公眾號等功能，而拍一拍、游戲以及小程序等功能，在這次受訪的6位老年人中無人使用。在問及不使用的原因時，受訪者的回答基本有三類，一是不感興趣、覺得無用;二是不會用;三是設備原因導致功能體驗不好。第三種原因是基于硬件設備的障礙，屬于客觀因素，在此不做過多討論。

第一種原因是老年人的主觀因素，他們未經嘗試就認為自己不會喜歡這一功能。這大多來源于對現有生活方式的固執和習慣，以及對現有產品的高度滿意，是典型的被動創新抗拒體現，再一次驗證了H1b和H2a。

6號受訪者張奶奶是典型的第二種原因，她說：“看他們群里發紅包也挺熱鬧的，但我不會這個，平時也沒人教，不會就不會了。”身處農村的張奶奶平時以個人飼養家禽為主要經濟來源，工作較為繁重，唯一的兒子在市內工作，平時溝通不多。對于微信功能的無途徑學習是張奶奶使用微信的主要障礙。

面對前不久剛剛更新的微信Android7.0.17版本，2號劉爺爺和6號張奶奶都沒有更新。劉爺爺表示：“沒有更新微信，我怕上當，我也不知道真的假的、好的壞的，夠用就完了。”張奶奶對此也有相似的顧慮：“沒更新，怕被蒙，我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對未知不確定性的恐懼和擔心、既有產品的改變促使兩位老年人拒絕產品創新，他們更愿意接受較少改變的低水平刺激并尋求以往的常規生活方式，一旦創新產品超出他們的常規尋求，甚至需要他們主動進行改變，他們就會產生創新抗拒，這驗證了H1a。

在另外進行了微信更新的3位老年人中，都沒有發現更新后的微信新功能，在問及是否愿意學習新功能時，3位老人均表示不愿意。在筆者進一步為受訪者們介紹新功能后，3位老人仍表示沒有學習意愿。但有意思的是，在提及微信學習難度時，5位使用微信的受訪者都認為微信“很簡單”“一會就學會了”。他們顯然在客觀上能夠學會，但在主觀上不想學習。認為微信新功能對他們的目前生活用處不大，不是社交必須掌握，是他們不愿意學習新功能的直接原因，這表現出他們對已有產品創新程度的滿意度極高。據此，H2b成立。

結語

通過對6位老年人的深度訪談，基本可以驗證本研究假設全部成立。老年人采納創新產品時，會因自己的生活習慣、社會經驗、心理態度、感知情緒以及個人利益等多種主觀因素在對這一創新產品深入了解之前就產生創新抗拒。本研究認為，在老年人采納創新產品的過程中，被動創新抗拒比主動創新抗拒表現得更明顯。根據訪問顯示，老年人大多是從兒女或親友處獲得微信評價，信源可靠，且信源對其生活、社交影響都很大，大多數老年人聽從子女親友的建議，嘗試使用過微信后，就會采納微信并成為微信的穩定使用者，主動創新抗拒存在較少。

本研究還發現，老年人對自己的群體有極為突出的歸屬感，2號、4號和5號受訪者經常參與討論的微信群都是同學群、同事群，而問到家庭群時則表示參與較少。2號劉爺爺更是在一次同學聚會后才開始使用微信，可見群體因素對老年人微信采納有重要影響。并且，多位受訪者在回答問題時會說道“我們都……”“我們跟你們不一樣”一類的話。這些受訪者自動將自己與年輕人劃分開，可見，心態老去也是老年人抗拒生活變化，從而產生被動創新抗拒的主要原因。

此外，老年人的職業、受教育程度、經濟水平、生活地區、社交范圍以及子女的受教育程度和經濟水平都與老年人的創新采納和創新抗拒相關。在今后的深入研究中最好能夠通過問卷從人口變量、微信使用情況、社交關系等多個方面獲取更加具體和數據化的變量情況，以使研究更科學和全面。（作者單位：西南交通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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