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安慶

很多讀者經常會問小說家:“為什么你寫的人物,總是奇奇怪怪的啊?”這個問題想必很多人都會想要一個答案。是的,寫小說的一般都不喜歡寫太正常的人,而是要去寫一些邊緣化的人,不正常的人。因為在這些人的身上才會有故事。寫小說的明白這個世界沒有什么絕對的好人和壞人,也沒有什么絕對的對與錯,每個人都是復雜的,每個人都拖著厚重的故事的。我相信這個世界,純然的黑,純然的白,都是很少,大多數是灰色的,有陽光下的一面,也有陰暗的一面。
小說家要想他們筆下的人物活生生的站在你面前,就必須讓他真實的內心世界袒露在你的面前才行。什么時候,人物的真實一面才會展現出來呢?什么時候,人物的內心世界才最大程度的打開呢?在我們每天的正常生活中,不可能,因為大家都戴著面罩,都在正常的扮演著各自社會賦予的角色,有各種道德法律紀律約束著你在正常的規定生活。
你發現每個人的生活都差不多,上課學習,上班工作,都是平淡乏味的。你不可能一下子對一個陌生人知根知底的了解。因為大家太正常了??墒切≌f家就是要發現在這個正常的地殼下面你的內心世界是什么樣子的,去傾聽你內心里的聲音。很多時候,你發現一個你很熟悉的人,突然做了一件讓你意想不到的事情。你覺得太奇怪了,怎么會這樣呢?其實你要是順著他的內心世界邏輯去走,就會發現發生這樣的事情真是太正常了。
小說家都喜歡把人物放在一個不正常的環境下,來觀測一個人是怎樣去生活,去面對的。他讓生活很美滿的人突然之間覺得不對勁,會讓本來很可愛的人在現實生活中變得非常殘暴,會讓一對很般配的情侶因為種種誤會而互相傷害,總之在這個虛擬的世界里總是不太平。在我們看來,都是好人,卻互相傷害;本來很壞的人,我們可以恨之入骨,可是他在一個關鍵時刻,展現出了非常好的一面,讓我們恨也不是,愛也不是??傊^對不是一個完全正常的世界,而是關系錯位,在錯位中,人性凸現。
你看《水滸傳》中的林沖,本來好好的,是一個官員,結果卻做了大盜,他的內心世界多豐富啊。不知道你仔細想過沒有,我們經常說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為什么會這樣?。窟@么好的女孩為什么要去愛上一個很丑的人呢?她的內心世界是怎樣的呢?那個男人又是怎樣的呢?都是值得去揣測的。這里面有很多故事啊。所以關系錯位,一方面增加了情節的生動性和故事的可看性,另一方面也對刻畫人物起到很好的鋪墊作用。把人物從一種平衡的狀態打入動蕩的狀態中,把人從一種合理的關系中嵌入到錯位的關系中,是文學作品經常采用的手法。
我曾經沉醉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說世界之中,他的《罪與罰》《卡拉瑪佐夫兄弟》《白癡》,他的小說我能看到的我都看了。我在自問:他的小說魅力到底在哪兒?是的,他的小說故事是絕對的好看,可是更深一層追究的話,我發現他對龐大的人物內心世界的挖掘,重在內心搏斗上。原來在一種特殊的情境下,病態、蒼白、壓抑、痛苦,一個灰色的城市里,人的內心搏斗可以達到驚心動魄的程度。懺悔、傷痛、瘋狂、絕望,就像壓抑千年的火山一下子噴發出來,讓人不寒而栗。
其實很多簡單的故事都可以挖掘出很多豐富的內心世界來。故事與小說的區別就在于此。故事只是提供情節,即骨架;而小說卻給我們展示了人物的內心世界,賦予了一個故事豐滿的血肉。這個世界永遠不缺少故事,缺的是對內心世界搏斗把握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