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靜超

摘要:劉慶邦的作品通常取材于底層人民,對他們的生存與精神狀態進行書寫,在柔美與酷烈交織中挖掘出存在的隱痛,令人震顫。中篇小說《我們的村莊》關注當下的社會現實,劉慶邦用焦灼而憂慮的目光審視著在時代的改變中,農民個體的命運浮沉、鄉村倫理道德的坍塌、鄉村與城市的對立與沖突關系等困境,并努力尋找著這些困境的出路。
關鍵詞:劉慶邦 個人 鄉村 沖突 時代
當下,鄉土文學有兩種相對的寫作傾向:一種是極力描繪農耕時代的美好,如畫的風景、淳樸的人情、悠閑的生活,記錄著莊稼、瓜果、花草、動物等等一系列的記憶符號,如同唐詩宋詞中國畫般的意境,這些作品表達出作家對一去不復返的農耕時代守望的情懷;而另一種,不同于前者烏托邦般地美化,更像是杜子美筆下的“詩史”,關注當下鄉村存在的一系列現實問題,為時代巨變中鄉村的荒蕪與凋敝而深深地憂慮。劉慶邦的中篇小說《我們的村莊》就屬于后者。“劉慶邦的出身、經歷以及中原文化對他的影響,決定了他是一個以現實主義為根基的作家。”[1]在這篇小說中,劉慶邦還原了在時代變換中農村的真實環境,以及農民的精神生活狀態,堪稱一幅寫實的社會畫卷。值得注意的是,小說以鄉村惡棍“葉海陽”為線索,展示了在時代變化的浪潮中,個人與時代、個人與群體、鄉村與城市等一系列錯綜復雜的關系。
一.個體之變——個人命運在時代變換中的浮沉
小說《我們的村莊》中的主人公葉海陽是一個名副其實的惡棍,敲詐勒索、盜取財物、毆打老婆、不孝順父母、不尊敬長輩……這種蠻橫無理、盛氣凌人的背后,掩藏的是一個農民墮落的痛苦與無奈。從這一點上講,葉海陽是可惡的,也是可憐的。很多時候,作家的寫作動機在于制造一個懸念,這個懸念必須是可以解釋的,否則作家自己便走入了一個自己設計的陷阱。小說一開始的懸念是葉海陽為什么會墮落?而后劉慶邦在徐徐展開的文本中告訴了讀者答案。葉海陽小時候家境優越,父親葉挺堅是公社糧店的會計,靠著手頭的權力成為村中的小康之家,葉海陽也是村中孩子之中可以呼風喚雨的人物,因為父親的財富與威望,葉海陽娶了妻,在生產隊擔任要職。然而父親退休之后,葉家走向了下坡路,二畝薄田難以解決一家老小的凍餒之苦。改革開放之后,在時代巨變的浪潮之中,因為財富的吸引,大量的農村勞力涌向城市,葉海陽便是其中一個。因不堪忍受底層艱苦的勞動以及民工內部的窩里斗,葉海陽隨波逐流進城打工失敗,終于流落為村中的貧困戶。然而回到家鄉,鄉村也已不再是幼時的故鄉,葉海陽在精神上成為沒有故鄉的漂泊者。生活上的貧困與窘迫,以及無處發泄的憤懣,使得葉海陽人性中的惡不斷向外擴散,最終墮落成為一個精神上的行尸走肉。
從葉海陽的父親葉挺堅人生歷程中的起起落落,可以窺探到農村行政體制改革方方面面的變化,也可以看到兩代農民不同的命運。葉挺堅是時代巨變浪潮中漂浮著的一個小點,時代“成就”了他,時代也“毀滅”了他。20世紀50年代,人民公社化運動風生水起,葉挺堅擔任公社糧店的會計,這是國家的重要部門,在一定程度上決定了以農為本的農民的生計。“賣小麥的人來了,葉挺堅一看是葉橋村的熟人,給熟人使過一個眼色之后,熟人拿來的小麥本來是12斤,他給熟人開的條子是36斤。熟人會意,等36斤小麥的錢領出來之后,就把多得的錢送給葉挺堅一些。這個竅門在葉橋村私下里傳遞,有人什么東西都不賣,空著手就到糧店里去了。趁跟前沒有別人,葉挺堅也能給他開條子,稱他交來棉花多少多少斤。”[2]葉挺堅憑著手中這點權力,通過采取不合法手段發家致富,成為葉橋村的“英雄”。然而,他的官位隨著人民公社的撤銷也走向終結。今非昔比,往日的“英雄”似乎再無用武之地,葉挺堅得了腦血栓,而后半身不遂,臥床不起。他的余生如同秋風中最后一片葉子,徒勞地打著卷兒,在風中掙扎。從計劃經濟時代的糧店會計葉挺堅到改革開放時代淪為鄉村經濟底層的葉海陽,兩代人的人生歷程,反映了農村權力結構的變化。“這個權力解體的過程當然也就是外在空間逐漸侵入鄉村世界的過程。”[3]然而權力結構的重組尚未定型,隨著大量的青壯年奔赴城市,農村的權力層存在空缺,葉挺堅慫恿兒子拿下村支書一職,繼續用特權謀私利。這些反映了當下農村精英流失的現象,也將會進一步導致鄉村的衰落。
張開朵和黃正梅是千千萬萬進城打工女性的縮影。如果鄉村除了種田沒有其它的主要經濟來源,那么進城打工是當下鄉村的一個很重要的就業途徑。由于受教育程度低下,進城打工的農民只能從事低端的工作,在城市的勞工市場上出賣廉價的勞動力。由于生理條件所限,男人通常在建筑工地上販賣力氣,女人則從事保姆、撿垃圾等職業。張開朵和黃正梅代表了農民女性進城打工的兩種途徑,張開朵依靠販賣力氣掙錢,這是農村女性進城打工最普遍的做法。作為母親的女性,忍受著對家鄉對孩子的思念,在城市的勞工市場上甘愿出賣廉價勞動力。城市中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干凈整潔的街道等等,都夾雜著農民工的辛勞與汗水。然而城市需要她們的同時也在排斥著她們,在有些城市人眼中,她們是“農村來的”,象征著貧窮、愚昧和落后,是與城市對立的底層人民。因而她們的自尊心無法得到保全,成為城市文化中的流浪者。而黃正梅則代表著另一種務工途徑。城市中的誘惑太多,時間和環境足以改變一個人,金錢的誘惑使得黃正梅墮落為性工作者。然而,比起肉體的墮落,更可怕的是心靈的墮落,喬葉曾經將這種墮落命名為“小姐意識”,“比肉體上淪落為妓更可怕的是精神上的淪落為妓,當今中國社會最可怕的事莫過于四處泛濫且無形滲透的‘小姐意識或者‘小姐心理”[4]。黃正梅也許一開始或者是迫于生計或者是受到錢財的誘惑墮落為妓,然而在生活條件完全允許她改變自己的生存狀態時,她還是不想脫離既定的生活狀態,且心安理得,這種步步陷落人生困境而麻木不自知,實在讓人心情沉痛。
葉橋村的青壯年大都出城打工,留下的大都是老弱婦孺,這必然涉及到留守兒童的問題。由于父母進城打工,他們一般與祖輩在一起生活。祖輩本該到了頤養天年的年紀,卻不得不重新擔負起照顧孫輩日常起居的責任。只是祖輩對孫輩的教育多多少少存在溺愛,留守兒童的教養問題成為一個社會的隱患。孩子是父母們的希望,父母背井離鄉出外打工多半也是為了給孩子提供更好的物質生活,創造更好的教育條件。基于農村現狀,這些孩子的出路分為兩種,一部分孩子體恤父母的不易,發奮學習,通過學知識走出農門改變自己的命運。然而他們卻成了回不去的“游子”,他們出生在農村,卻求學在外,無論是價值觀還是生活方式都發生了變化,不能夠再適應鄉村的閉塞與落后,故鄉成為了回不去的地方。而另外一部分孩子由于主客觀原因,無法依靠學習來改變自己的命運。這些孩子從小缺乏父母的管教,小小年紀又缺乏健康穩定的價值觀以及理性的判斷能力,甚至有些會出于尋求刺激與好奇走上犯罪的道路。這些孩子在到了可以出外打工的年齡的時候,可能會終止自己的求學之路,重復父輩的軌跡,小小年紀入城打工,為自己的下一代的財政收入做貢獻。他們大多數最終將會回到故鄉,成為鄉村的接班人,從一定程度上講,他們的面貌就是以后鄉村的面貌。
波德萊爾在《惡之花》中說:善于從惡中發現美,是一種“詩學的目的”。“審丑是一種特殊深刻的審美活動,是在對丑的否定中肯定美、追求美;在對丑的批判中呼喚美、贊揚美的事物和美的活動。”[5]在《我們的村莊》中,似乎無一個好人,劉慶邦似乎將人性中的惡發揮到了極致,然而作家的目的不僅僅只是揭示人性中的惡,更重要的是揭示何為惡、是否有拯救的可能以及如何拯救的途徑,體現他對人的終極關懷。
二.個人與群體關系之變——鄉村倫理道德的退化
自古以來,農業種植是鄉村的主要經濟收入來源,土地是鄉村的根本,是農民的命根。由于土地的不可遷移,加上小農經濟有著合作的需要,農民往往附著于一塊地方,世世代代定居于此,生于斯、長于斯、死于斯成為一種常態,從而形成了一個個穩定而熟悉的村落社會。在這一個個村落社會里,鄉村倫理秩序滲透到生活的方方面面。在家庭倫理中,夫妻互敬互愛、兒女孝敬老人、兄弟和睦相處應該是每一個家庭應有的基本道德面貌。在社會關系上,農民注重人際關系。費孝通曾將鄉村倫理關系概括為差序格局,“在差序格局中,社會關系是逐漸從一個一個人推出去的,是私人關系的增加,社會范圍是一個個私人聯系所構成的網絡,因之,我們傳統社會里所有的社會道德也只在私人聯系中發生意義。”[6]由于鄉土村落地域空間的狹小,農民之間的社會人際交往非常簡單,幾乎都是有了幾輩子交情的熟人,彼此之間持信息公開的狀態,所以農民非常注重家鄉人對自己的評價,人際關系的倫理秩序,對他們的日常行為舉止有著非常強大的約束作用。
然而在劉慶邦筆下的“葉橋村”,葉海陽不孝敬父母,他與張開朵夫婦二人多次大打出手,為了發泄心中的憤懣,在鄉親葉老堂的田地里訛詐操作旋土機的外鄉人,盜取黃永金的財產等等。母慈子孝、夫婦相敬如賓、鄰里和睦等那種和諧的鄉村倫理秩序已經隨風而逝,剩下一片讓人唏噓的荒蕪。劉慶邦真實地再現了令人心痛的鄉村倫理道德退化甚至坍塌的情景,“他繼承了魯迅的創作精神,在構思表現生活時,努力體現‘堅硬‘深刻‘批判‘沉郁這樣一些創作特點,形成了他所謂的‘酷烈小說。”[7]這些在《我們的村莊》中表現得淋漓盡致。
在鄉村倫理秩序被扭曲破壞的背后,還隱藏著一種可怕的“看客”心態,或者說,“看客”心態縱容了與鄉村倫理秩序不相容的惡勢力的存在和滋長。“看客”往往表現為對不涉及自己利益的事情采取一種看熱鬧的心態,麻木不仁,甚至幸災樂禍,缺乏公民意識,缺乏擔當精神。魯迅曾致力于批判國民的劣根性,曾經指出“群眾,尤其是中國的,永遠是戲劇的看客。犧牲場上,如果顯得慷慨,他們就看到了悲壯劇;如果顯得觳觫,他們就看到了滑稽劇……”[8]“只愿暴政在他們頭上,他卻看著高興,拿‘殘酷作娛樂,拿‘他人的苦作玩賞、作安慰……”[9]“劉慶邦繼承了魯迅對國民劣根性的批判,揭示出了底層民眾‘看客的丑惡嘴臉,這一麻木、無聊的看客群體,在很大程度上促成了作品中悲劇的發生。”[10]小說中有幾處描寫村民麻木冷漠甚至惡劣的看客嘴臉,第一次是葉海陽在葉老堂玉米地里訛詐外鄉人,這段描寫深刻而形象地揭示了看客的無聊與愚昧。外鄉的旋地人,面對葉海陽的訛詐不知所措,然而紛紛趕來看熱鬧的村民并沒有幫助軟弱的一方,而是對他們沒有打起來罵起來的對峙場面非常失望,村民提議葉海陽大打出手,搶占外鄉人的錢包,甚至要外鄉人下跪磕頭。葉橋村村民的“看客”心態令人心寒,這種幸災樂禍的心態與傳統農民的忠厚質樸的品質截然相反,是對人性的可怕摧殘。黃永金第一次被盜后,鄉親們的反應也是看熱鬧的心態,“黃永金把小偷拍門的過程講了一遍,大家聽得都很高興,認為偷羊的小偷不是一般的小偷”[11],他們并沒有為黃永金家里被盜而感到惋惜。黃永金第二次被盜的時候,大喊殺賊,然而并沒有一個人出來幫他。“現在葉橋村的人跟以前的人不一樣,半夜里,在沒有弄清楚情況之前,他們都龜縮在自己的家里。外面這么亂,他們首先要保全自己。等到天亮了,再到黃永金那里看看也不遲。”[12]設想一下,如果那天晚上鄉親們能夠團結抓賊,葉海陽不但不會得逞,還會受到懲罰,這樣也會給其他人帶來不要做壞事的警示。然而,“遠親不如近鄰”的淳樸民風被冷漠自私所取代,這是對葉海陽這一類人物驕橫作惡的縱容。劉慶邦在訪談中也曾對此嘆息,“更可怕的是,人們的思想受到資本主義和個人主義的浸染,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幾乎變成了金錢關系或利益關系。張家幫李家干一點活兒,要事先講價錢,干完活兒用現金結算。夜里如果一家遭到搶劫,不管遭劫的人家如何呼喊,別的人家聽見了如沒聽見,都閉門不出。這種負面的東西讓人痛心,但無可奈何花落去,沒辦法。”[13]劉慶邦筆下的“看客”現象值得我們反思,除了精神生活的匱乏,同時折射出愚昧、好斗、殘忍的國民劣根性。
在鄉村生活的變動中,同時也存在著一些愚昧可笑的穩定性的意識,比如孩子的性別問題,傳宗接代與計劃生育的矛盾還在持續上演。小農經濟占主導地位的中國鄉村,多多少少都有宗法制的遺風,傳宗接代對于農民來講是很重要的事情。文中外鄉人小楊和小孫已經有了兩個女兒,但還是堅持不懈地生孩子,一定要生兒子。為了躲避計劃生育,他們拋下年幼的女兒,背井離鄉,僅僅靠著摩托車拉客掙點微薄的收入,而隨著第三個孩子的出生,生活的捉襟見肘可以想象。然而時代在變遷,現在的農村已經不再是以男性為勞動主力的農耕時代,秉持落后的生育觀念,只會把人生引向更艱難的路途。
三.城鄉關系之變——矛盾與對立
我國自古以來是農業大國,黃河流域和長江流域大塊的農田繁衍了眾多的村落,由于農田不可遷徙,且需要勞動力之間的團結與配合,農民世世代代在此繁衍定居。隨著醫療條件的改善,人口的密集增多必然導致資源分配份額降低,從而降低原來的生活水平。
在土地資源不足以維持生計的情況之下,農民就會陷入貧困的僵局,于是,大量的農村勞力涌入城市,尋求生存資源。然而農村的青壯年大批涌向城市,留下老弱病殘相依為命,農村成為一個個空心村。空心村存在一系列的問題,老人的贍養問題、孩子們的教育問題、農田的荒廢問題、精英的流失問題、環境的破壞問題等等,這些問題如果不被解決,日積月累,終會在未來的某一天爆發出大災難。
大批農村的青壯年勞動力離開鄉村到城市討生活,帶來一個直接的問題,那就是土地資源的荒蕪和浪費。由于青壯年的外出,老人和婦女成為農業生產的主要勞動力。在物價飛漲的時代,糧食價格低賤,種田所付出的勞動力成本與經濟成本并不少,而一塊農田所帶來的利潤實在微薄,所以出現耕地大量撂荒的狀況,再加上人口急劇膨脹,修路、蓋房子等使得耕地面積急劇減少。在人地關系如此緊張的情況之下,大片的土地荒蕪實在令人痛心。
而那些荒蕪了土地進城打工討生活的人,大多數被貼上“鄉下人”這一標簽。這一概念更多強調的是與“城里人”的相對立,帶有身份懸殊的意味。進城之后的“鄉下人”大多務工(葉海陽)、為傭、拾荒(張開朵),也有的悖離了倫理道德淪為性工作者(黃正梅),其中也不乏做生意成功者,但那只是其中一部分。鄉下人攜帶著夢想、力氣、身體以及一點短期活口的本錢,來到城市謀取一條生路,然而他們進城所攜帶的資本無法進入城市高端的競爭機制,只能在遠離城市中心的底端努力奮斗。因而,“鄉下人進了城,個人的橫向的空間經驗轉移與縱向的歷史身份變化形成了巨大的心理壓力。”[14]鄉下人進城本是為了生存和發展,但當他們真正地走入都市,他們會發現自己始終是一個外鄉人,與身邊高聳密集的建筑、光怪陸離的生活格格不入,等待他們的卻是無聲的壓抑,為了生存,為了當初美好的愿望,他們大多數會選擇握緊無聲的拳頭,將這痛楚壓抑下去。劉慶邦的另一篇小說《到城里去》,喊出了多少鄉下人的心聲,然而城市的文化并不與之相容,他們徘徊在城市底層,成為城市文化邊緣的流浪者。
城鄉之間的對立還表現在,懷著期待進城打工卻受挫返鄉后的農民,他們面對城市和外鄉人入村,會因恐懼而產生排斥、敵對、焦慮乃至變態的心理。如文中兩次打工受挫返鄉的葉海陽,“葉海陽之所以白天不愿出來,是他不愿意被村里人看見。村里人只要一看見他,就問他,怎么沒出去打工。問的人多了,葉海陽就很煩。”[15]“現在的葉海陽反對一切外來人到葉橋村掙錢。他自己掙不到錢,也反對別人掙錢。一見有外面的大型機械開過來,如同葉橋村受到侵略一樣,他就心生排斥。別說坦克、裝甲車一樣的農業機械了,連一些到葉橋村做生意的小商小販,他也想把人家攆走。葉海陽外出打了兩次工,回來就變成了這樣。他以后不到別的地方去,別的地方的人最好也不要到葉橋村來。”[16]葉海陽的成長經歷告訴我們,他是舊的鄉村制度的受益者,因此也是維護者。從他對待城市的態度,對待外鄉旋地叔侄的態度,對待小孫、小楊的態度,可以窺探出他的這種隱匿心理。
當下鄉村與城市的對立,還表現在鄉村生存環境的惡化上,小說中借黃正梅之口表達出這一問題,“我聽說,好多人家都把糞便倒進水坑里。乍聽說,我還不太相信,剛才我去坑邊走了一圈,差點沒把我熏暈。坑里的水又黑又稠,咕嚕咕嚕冒黃泡兒。黃泡一破,從里面散發出來的都是臭氣。我看咱們村的水坑都變成大糞池了,這可怎么是好!”[17]然而從前的葉橋村,“我小的時候,坑里的水一年四季都是清的,水里有魚,有蝦,有葦子,有菱角。”[18]在城鄉協同發展之際,一些工廠也在農村落戶,在帶來經濟效益的同時,對環境也帶來很大的破壞。中國傳統的詩意鄉村,那恬淡悠遠的田園牧歌何時才能回歸?
劉慶邦出身農村,因此對農村生活有著深深的懷念,對農民有著很深的感情,這在他的一系列作品中都可以找到線索。一個作家終其一生都在寫自己的童年,如其所言,“我在農村長到19歲,對那兒非常熟悉。家鄉的那塊平原用糧食、用水也用樹皮、野菜和雜草養我到19歲。那里的父老鄉親、河流、田野、秋天飄飛的蘆花和冬季壓倒一切的大雪等都像血流一樣,在我記憶的血管里流淌。”[19]而如今,農村在經濟得到發展的同時,也出現了種種社會問題:環境惡化,鄉村的倫理道德退化導致的家庭之間、鄰里之間的不和諧,村民之間貧富差距拉大導致的心照不宣、沖突激化等等。因為對這片土地深沉的愛,作者才會對當下酷烈凋敝的農村現狀充滿了焦慮、迷惘和無奈。
小說的結尾,葉海陽焚燒麥子,蔓延的大火不知向何處涌去。這樣的結局倉促而無力,鄉村已經發生了變化,變得不僅僅是鄉村的面貌,小國寡民、雞犬相聞的景象已不存在,更重要的還有人的命運,鄉村的人在時代的變換中無力把握自己的現在和未來。鄉村的未來將走向何處?面對這樣的現實,作者在文本最后也無力給出答案。在這浮躁的年代,這樣的底層文學包涵著沉重的社會現實內涵,怎樣解決這種焦灼、困惑與痛苦的生存狀態,這些問題值得我們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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