閩東方言重疊式初探

王草茴

（暨南大學，廣東 廣州 510000）

一、引言

廣義上的閩東地區指福建省東部地區，包括福州、寧德兩市，即以福州市為中心的閩江下游流域和現今寧德地區的交溪流域；狹義上的閩東是福建省寧德地區的俗稱。本文以廣義上的閩東地區為研究主體。

該地區方言屬閩方言中的閩東方言，按地域分布分為南北兩大片區。南片以福州話為代表，通行于閩江流域中下游至入海口一帶，分布在福州、閩侯、永泰、閩清、長樂、羅源、連江、福清、平潭、屏南和古田；北片以福安話為代表，通行于閩東北部的交溪和霍童溪流域，包括寧德、福安、霞浦、福鼎、壽寧、周寧、柘榮，其中寧德的閩東話已有逐漸向福州話靠攏的趨勢。除閩東方言外，閩東地區還有閩南方言、莆仙方言、客家方言等分布。

此前對閩東方言重疊式詞匯的研究多偏重于形容詞重疊式研究，探析形容詞重疊式的量化表現、語音特征及其他特征，此類文章有助于讀者認識并深入了解閩東方言中形容詞重疊式詞語。本文將從《福州方言字典》及生活中常用重疊式詞語出發，力圖展現閩東方言不同詞性的重疊式詞語的結構類型，闡釋其語義特征。

二、名詞性詞語重疊式結構類型及語義特征

（一）AA重疊式

1.類型

（1）實物名詞構成名詞重疊式

a類：鉤鉤（鉤子）、箱箱（箱子）、帶帶（帶子）、夾夾（夾頭發的卡子）、簿簿（裝訂成冊的本子）、刷刷（刷子）……

b類：空空（窟窿，小孔）、甌甌（小茶盅）、珠珠（小珠子；小且圓的東西）、粉粉（極細的顆粒，細末兒）……

c類：嘴嘴（容器口處）、耳耳（器物兩旁供人提的部分①）、牙牙（指螺絲的螺紋處）、角角（物體兩個邊沿相接的地方；角落②）、頭頭（起點）、尾尾（末了，最后）③……

（2）稱謂名詞構成名詞重疊式：公公（稱父親的叔叔；尊稱上了年紀的男子）、媽媽（稱父親的嬸嬸）、婆婆（稱祖母；稱年老的婦人）、妗妗（稱舅媽）、舅舅……

2.語義特征

（1）實物名詞構成名詞重疊式

a類名詞重疊式，相當于現代漢語共同語的“A”或“A子”，在閩東方言中通常可以替換成“A”或“A囝”，例如“鉤鉤=鉤”、“帶帶=帶囝”。b類名詞重疊式中，“空”、“甌”等單音節名詞并未指明其大小，但重疊過后，其“小”意義便會凸顯。c類重疊式相當于普通話的“A兒”，相應單音節名詞的意義與重疊后的意義不同，一般為其引申義，指明某處。

（2）稱謂名詞構成名詞重疊式

閩東方言中稱謂詞經常以重疊式出現，若是以單音節形式使用，面稱時可單說，背稱時通常會冠以人稱代詞，但語義差別不大。此類重疊式使用時會發生變調，第一字為高平調55，第二字因調類而有不同變化。

（二）BBA重疊式

1.類型

a類：溦溦雨（毛毛雨）、瓶瓶蓋（瓶子的蓋兒）、瓶瓶塞（塞住瓶子口，使內外隔絕的東西）、長長聲（拉長了的說話聲）……

b類：頭頭只（第一個，詞序排在最前面的一個）、煞煞尾（到末了，結果）、尾尾層（最上面的一層）、對對面（正前方）、臺臺中（正中）……

c類：桃桃囝（舊時兒童的一種發式，在頭頂兩邊各扎一個髻）刷刷囝（小刷子）、仂仂囝（極少的或是極小的一點兒）……

2.語義特征

BBA重疊式多為“定語+中心語”結構，即“BB”修飾中心語“A”。a類為普通名詞，b類為處所名詞，c類為“AA囝”格式。b類詞較普通式相比，有明顯的強調作用，如“頭頭只”強調事物的第一個，最前面的一個。“AA囝”重疊式表示體積小或數量少，“囝”在閩語中常表示體積小、數量少、情感輕微等意義，所以“AA囝”重疊式中就有小、少量的含義。

（三）ABB重疊式

1.類型

貓囝囝（非常小的貓，才出生不久的貓）、犬囝囝（非常小的狗，才出生不久的幼狗）、雞囝囝（雛雞）、鴨囝囝（小鴨子）、伲囝囝（嬰兒）……

2.語義特征

“A囝囝”通常是在“A囝”的基礎上發展而來，在微小事物的基礎上再小化，如“雞囝”指小雞兒或雞，“雞囝囝”則是小雞兒的再小版，指剛出生不久的雞。特殊的是，“鳥囝”指小鳥，但閩東方言里沒有“鳥囝囝”的說法，所以這類詞通常是用在有生命、和普通百姓生活有密切聯系的動物及人。

（四）AABB式

1.類型

七七八八（指雜七雜八的事）、其其個個（指每一個）……

2.語義特征

AA式的名詞重疊式是物體的總稱或個稱，而部分AABB式還具有遍指性和統括性，涵蓋某事物的數量更多。

（五）小結

名詞性詞語重疊式中帶“囝”的重疊式表示“小”物的意思，AABB重疊式具有遍指性特點，其余重疊式在意義的表達上與中心語意義差別不大。

三、動詞性詞語重疊式結構類型及語義特征

（一）AA重疊式

1.類型

a類：想想（想一想，想了想）、趕趕（抓住時機，加快速度）、寫寫、坐坐……

b類：伊講了蜀句話，我笑笑啊停勿會④下來。（他說了句話，我笑得停不下來。）

蜀下作業，做做啊做遘半瞑。（一點作業，做到半夜。）

2.語義特征

a類重疊式在閩東方言中可以替換為“A蜀下（A一下）”，與現代漢語共同語相似，表示短暫義或嘗試義，表明少量義；b類重疊式在閩東方言中十分普遍，表示長時義、持續義。

（二）BBA重疊式

1.結構類型

a類：直直行（一直往前走；按直線走）、平平懸（一樣高）、平平大（一樣大）、慢慢走（緩慢地跑）……

b類：環環動/環環轉/碾碾動（焦急、不知所措地來回急走，形容焦急不安）、車車動（不停地來問轉動）、穿穿動（來來去去，來回地走）……

c類：告告叫（大聲嚷嚷，喊叫）、狺狺叫（小狗叫，也指人大聲哭）、絮絮叫（指凍得不自主地急促呼吸）……

2.語義特征

此類重疊式中A為中心語，B為修飾成分。a類詞在閩東方言中與“BA”表達意義相同，如“直直行”＝“直行”，此類詞一般是客觀陳述某一動作。b類“BB+動/轉” 表示……地動；c類“BB+叫”表示……地叫，這兩類詞在意義上與“動/轉”或“叫”無明顯差別，只是在表達上更為生動。

（三）ABB式

1.類型

做辦辦（兒童模范大人居家過日子玩耍，北京話叫“過家家”）、搬箱箱（搬箱子）、彈珠珠（玩彈珠）……

2.語義特征

這類重疊式除了專有名詞外，如游戲名詞“做辦辦”，常是在AA式名詞的基礎上增加一個動詞變化而來，其意義等同于“AB”，如“搬箱箱”＝“搬箱”。

（四）AABB式

1.類型

絮絮叨叨/叨叨絮絮（形容連續不斷地說話，啰嗦）、唧唧嗾嗾（竊竊私語）……

2.語義特征

AABB式動詞性重疊式更強調該詞本義的某一方面特點，如“絮”有連續之意，“叨”應有啰嗦之意，“絮絮叨叨”就突出連續不斷之意。

（五）ABAC式

1.類型

投東投西（比喻將消息傳遍四處，多是貶義）、盤來盤去（用手腳或棍棒等來回地撥動）……

2.語義特征

ABAC式與AABB式相似，強調動作之多或重復的特點，如“盤來盤去”突出的是來回撥動物體的動作。

（六）小結

動詞性詞語重疊式AA式有短時義和持續義兩種，其他重疊式與動詞本義大致相同，多是增強表達的生動性或是起強調作用。

四、形容詞性詞語重疊式結構類型及語義特征

（一）AA重疊式

1.類型

光光（光禿禿的）、焦焦（物體受熱后呈現的干枯狀態）、軟軟（松軟，柔軟）、現現（視線完全看得到的，顯眼的）、迂迂（悠閑舒適的、怡然自在的）……

2.語義特征

此類重疊式與單音節意義大致相同，表達的意義較為客觀，沒有明顯的多量義或少量義。

（二）BBA重疊式

1.類型

a類：蒙蒙眩（形容手忙腳亂，不知所措）、躃躃動（形容人坐不住，四處亂跑）、扁扁嘴（形容人欲哭時嘴角向下的樣子）、粞粞白（像米粉那樣的白色）、瀉瀉白（形容衣物褪色而發白）、嘻嘻笑（形容嬉笑不嚴肅的樣子）……

b類：碌碌過（迅疾而過，倏忽即逝）、車車圓（很圓）、嶄嶄新（很新，非常新）……

2.語義特征

形容詞性BBA重疊式分為兩類，a類表示中等量，與“AA”相似，沒有特殊量，客觀陳述事物特征。b類則表示多量義，通常“很”的意思，遠遠超過或達不到正常值。

（三）ABB式

1.類型

烏黜黜（形容極黑）、焦酥酥（形容非常干）、矮碌碌（形容很矮）、暗摸摸（光線很不足，陰暗不明）、光落落（全沒有了，一點不剩）、圓珠珠（形容又小又圓）……

2.語義特征

這類重疊式較BBA重疊式的b類而言，加深了形容的程度，表示過度超過或過度不足義，有“極其”、“非常”的意味，靠近極端界限。

（四）AABB式

1.類型

南南北北（形容人性情、言語、行為別扭，不合情理，乖張）、妖妖虯虯（形容人作風不正派或行為不成體統）、崎崎翹翹（形容路不平）……

2.語義特征

AABB式形容詞性重疊式在表達上更為生動，但語義上與同義的詞沒有明顯不同。

（五）小結

形容詞性詞語重疊式以量化意義為線，AA式和AABB式表達普通量，BBA式表達次高量，ABB式最高量。

五、副詞性詞語重疊式結構類型及語義特征

（一）AA重疊式

1.類型

a類：年年（每年）、仱仱（經常，時常）、工工（每天）、日日（每天）、晡晡（每天晚上）、頭頭（起點）、尾尾（末了，最后）、兜兜（末尾，將結束的時候）……

b類：真真（實在是，多表示不滿意的情緒；“真”的重疊式，相當于北京話的“真是”）、又又（表示情況相同或恢復原狀）、更更（更加）、達達（恰好）……

2.語義特征

a類是由時間名詞構成重疊式，與其相應的單音節名詞的意義有所差異，重疊式強調了某一動作在一段時間內的頻繁性。b類副詞重疊式旨在強調，將句子情感色彩表達得更為明顯。

（二）BBA重疊式

1.類型

a類：日日晡（每天晚上）、日日工（每天）……

b類：頭頭只（第一個，詞序排在最前面的）、煞煞尾（到末了，結果）……

2.語義特征

a類詞與AA重疊式a類表達意思大致相同，強調了一段時間內動作的經常性；b類詞強調動作發生的時間點。

此外，閩東方言重疊式中還有量詞重疊，如：拖拖（量詞，用于堆積起來的，連貫的人或事）；擬聲詞，如嗷嗷（象聲詞，哀嚎聲）、咪咪（形容貓叫的聲音）等，因閩東方言中這幾類重疊式數量較少，不單做分析。

六、結語

本文從名詞、動詞、形容詞、副詞角度分析了閩東方言重疊式的結構類型和語義特征。名詞性重疊式中“囝”的重疊式表示“小”狀意義，動詞性重疊式多是增強表達的生動性或是起強調作用，形容詞性詞語重疊式中AA式和AABB式表達普通量，BBA式表達次高量，ABB式最高量。因文中所涉及詞語有限，日后需更深入調查，進行補充修正。

注釋：

①耳耳還可以是兒語，指耳朵之意。

②角角少數情況指獸角。

③頭頭（起點）和尾尾（末了，最后）這兩個名詞重疊式既可以指時間，也可以指方位。

④該字是“勿會”的合音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