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小剛
(中共平塘縣委黨校,貴州 平塘 558300)
一般認為現代化的標志是產業革命,即走向社會化生產方式。這種線性理解和經濟視域,忽略了現代化的綜合過程性,即國家現代化并非純粹的經濟指標(經濟增長)和科技進步,還必須有與之相適應的思想和價值理念。隨著全球現代化不斷推進,中國現代化所遭遇的“西方”乃是一種資本主義①,這使得中國現代化理論日益突出。在“多元現代性”和中國實踐的基礎上,已然明確中國之現代化的關鍵點在于政治經濟體制和文化傳統,即經濟建設與思想道德的現代化。所以傳統文化和古典思想在現代社會能否作為中國現代化的思想資源,核心在于古典智慧與現代化的適應、協調、契合。作為中國傳統文化主體結構之關鍵部分和“世之顯學”的墨家,從發軔至今歷經“顯學”“式微”“絕學”“重光”的千年嬗變,產生了新墨學、新墨家,這足以說明其不息之生命力和廣泛適用性,特別是近現代以來,墨家以其深刻的哲學洞見和民主、科學因素成為連接東西文化的橋梁,為中國現代化注入了學術活力,傳播了思想價值。墨家思想與中國現代化的關系,在于其融貫中西、古今轉型,實現自身的現代轉向。在思想—實踐中促進馬克思主義中國化,在問題—視域中實現墨學研究范式的變革和墨家思想的可持續發展。與此同時,以“十論”為核心的“政治—社會—經濟—文化—生態”治理體系與國家治理現代化產生密切關聯。這種關聯性為當代國家治理提供了政治上的尚賢、善政,社會倫理上的尚同、兼愛、公義、法儀,經濟利益上的交互利、興利除害、節用,生態價值和道德因果的順天之意,精神文化生活上的非樂非命、和諧世界的非攻、國家安全的守御之治理體系和古今對照、中西合璧的“尚賢—民主”“尚同—自由”“兼相愛交相利—理性經濟人”“法儀—法治”等文化主張,是推進國家治理現代化的重要思想文化資源。
可以說,在“中體西用”的時代背景和“返本開新”當代要求下,如何有效協調傳統文化與現代訴求之間碰撞沖突,使其相對契合,意義十分重要。這樣一種創造性繼承、創新性發展的實踐理路導引傳統文化(特別是倫理價值和思想文化)的現代化轉向,為中國現代化提供文化價值。所以結合思想—實踐、問題—視域進行現代性考究,可以發現,墨家思想之于中國現代化,可以提供物質生產(經濟—生產)現代化、制度設計現代化(政治、社會、經濟、文化、生態的治道體系)、人的現代化(思想道德與綜合素養)的理論鏡鑒和哲學理念。
循史而觀,中國現代化離不開“西方”“西學”的介入,其介入使得傳統文化與現代化之間產生思想碰撞與沖突。作為應對文化挑戰、連接東西文化橋梁的墨家思想,于歷史文化和思想實踐中,以其廣博深邃的理性哲思、民主元素、科學元素和人民性、實踐性、邏輯性特質,與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相伴相隨,彼此之間萃取思想精華,實現其與時俱進和現代轉向的特性。
西學東漸以來,中西文化相互遭遇、碰撞、融貫。“縱覽古今,橫貫中外”的學術思想風氣,創生了“兼容并包”的開放思想觀念和學術環境。在現代化進程中,墨家思想與馬克思主義的相遇、會通、融貫、互促,既是學術、思想問題,也是歷史、文化問題,更是理論、社會問題。墨家思想與馬克思主義中國化從歷史視域出發,關聯了近現代史、學術史、思想史、文化史、哲學史,從文化維度透視,涉及中國哲學、西方哲學、馬克思主義哲學,從社會結構而論,遍及政治、倫理、經濟、宗教等各領域。
歷經“顯學”“式微”“絕學”的墨家思想[1],在清末民初迎來重光和勃興的際遇,由于時代思潮的影響和社會轉型的變革,它成為應對西方文化挑戰(沖突、碰撞)的有力武器。其具體表征為苦行救世與救亡圖存的社會現實需求(墨子“十論”之救世扶偏理論、止楚攻宋之身體力行義舉)相暗合、“民主”成分利于思想啟蒙(公私、兼愛、尚賢)、“科學”內容與西學近似②、援墨濟儒與革命精神塑造(儒家仁愛,墨家兼愛;儒家貴和,墨家尚同;儒家尊禮,墨家非樂)。起初,學人以西學中源論對待接受西學,具體表征為西器、西政、西教等層面(尤以黃遵憲為代表極倡此說),其重要來源之一就是墨家思想。墨家思想,不僅厚植了融合中西的思想文化土壤,更為助推現代化進程提供了思想觀念。
于此視野之下,墨家思想與東來之馬克思主義產生會通、融貫、互促,為馬克思主義中國化奠定一些基礎。所謂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是指在充分認知馬克思主義的基礎之上,深刻解析、合理汲取本土文化,將其普遍真理同中國的具體實際相結合,與中國傳統文化相貫通,助推促就馬克思主義的扎根、發展。可見,這種“中國化”進程的關鍵在于萃取、融合傳統文化之精要。兼濟儒道的墨家,以其顯學地位和深刻洞見,不僅歷史地與馬克思主義交匯,更為耦合其閃光因素,顯揚其古典智慧,提供了有益路徑。具體表現為:一是墨家思想對于馬克思主義早期傳播的影響;二是共產黨人對于墨家思想的揚棄及其對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重要意義;三是墨家思想、墨家精神在革命、建設和改革實踐中的具體表征;四是馬克思主義中國化和墨家思想與時俱進的價值意義。
墨家思想在馬克思主義中國化進程中的作用和影響,體現在社會歷史、內容結構、思想觀念和人物事件中,可以從以下三個維度加以理解:(1)歷史維度:歷史進程與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涉及清末民初、五四時期、延安時期和新中國成立以來等時間范疇;(2)主體思想觀念維度:墨家思想觀念與馬克思主義觀念的會通與融合,其民主、科學因素以及人民性、實踐性、科學性特質與馬克思主義中國化;(3)人物事件:墨家思想對共產黨人(部分典型代表)的影響及其對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作用。
一是歷史進程與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清末民初,馬克思主義作為一種西方理論學說[2]與驟然勃興的墨家思想的初步會通、融合,為馬克思主義傳播奠定了一些基礎條件。早期,馬克思主義作為“舶來品”進入華人視野比較零星、模糊,經格義而觸類比量、與古典文化交匯,出現了“墨學與社會主義、馬克思主義等同論”③“墨家平民觀(農與工肆之人)與馬克思主義人民觀(被剝削、被壓迫者)相暗合”。五四時期,十月革命曙光照亮了進步知識分子的內心,不斷傳入的馬克思主義于“黜儒尊墨”的思想文化與學術氛圍中,漸被接受。墨家思想作為接受馬克思主義學說的重要路徑,既得到不斷新解闡發,亦使得墨、馬二者融通契合。一批共產主義者一方面高揚身體力行、苦行救世的墨家精神,另一方面知行于革命實踐中④。延安時期,墨家之倫理精神、樸素唯物主義和民主主義等思想得到了深入而廣泛研究,其中的唯物主義成分乃是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理論成果的重要思想資源,其對延安精神的形成和黨風廉政建設產生重要影響,墨家思想研究和馬克思主義中國化達到相當高的水準。新中國成立以來,墨家思想對馬克思主義中國化和中國社會的發展亦發揮著作用和影響。起初,其與政治關系密切,融入社會主義建設的意識形態中,而后是“實踐論”(三表法)、“民本觀”(尚賢義政)、“和諧觀”(兼愛非攻)、“經濟倫理”(交相利)等思想作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的重要文化養分,作用于社會主義建設和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實踐中。
二是墨家主體思想觀念與馬克思主義相類相通。為勞動大眾代言的墨子,所開創之墨學與馬克思主義有著許多類似和相通之處。基于對人類歷史的考察可以發現,東西方哲人們都以不同形式思忖普遍的共性問題。墨、馬都有一個基本的預設立場:“農與工肆之人”的墨家與“無產階級”的馬克思主義,都代表社會下層勞動群眾的普遍意愿,維護勞動者的正當權益,表達天下百姓尤其是社會弱勢群體的基本訴求。墨家倡行的“兼愛”“賴其力則生,不賴其力則不生”“余力相勞,余財相分”“兼以易別”分別與馬克思主義中的社會主義、集體主義以及社會主義學說中按勞分配、人人勞動的理念,人人互助、財產公有的平等精神,消滅剝削和私有制等內容類同。墨家同情并重視人民群眾的利益訴求,倡行“兼相愛,交相利”,馬克思關懷無產階級和一切被剝削者的疾苦和利益,前者關注、重視自我之利(興利以滿足生存發展)、天下利(利天地人),后者重視個人在生存和發展中應有之利、人類之利。墨家思想蘊含的樸素辯證思想與馬克思主義唯物辯證法有類似之處,后來“唯物史觀”墨學研究成為學界一大趨勢。《墨子》中載錄的科技知識與尚賢兼愛思想,蘊含著科學(science)、民主(democracy)因子,成為連接中西文化的重要紐帶:“尚賢”“兼愛”之中暗含“平民主義、庶民主義”因子和民主思想元素,意在使社會下層勞動者獲得解放,成為國家的主人(天民),享有應有之社會地位;《墨辯》中的自然科學和邏輯學思想,與“西學”更為相近,其所提及的數學、物理學和邏輯學思想多與近代科學相暗合。于墨家思想中所表現出一種深刻的人民性、實踐性和理論性,這與馬克思主義的基本特質相吻合。以“兼愛非攻”反對攻伐,除天下害而興天下利,為民創生良性的生存發展環境;主張尚賢使能,實現“官無常貴,民無常賤”的人民主權地位;倡行交相利而節用(加費而不加于民則止),既讓“寒者得衣,饑者得食,勞者得息”,又保障民眾合理的利益。這些兼愛兼利天下的思想觀念,體現了人民性特質。墨家從“本、原、用”的經驗立場出發,強調知行的標準在于契合“古圣王之事”(歷史經驗)、“百姓耳目之實”(民生實際)、“發以為刑政,觀其國家百姓人民之利”(實際效用),總結出歷史經驗(間接性)、實際檢驗(百姓的直接經驗)和實際效果相結合的檢驗原則,具有實踐論特質。《墨經》中“墨辯邏輯”(如名實、推類等)和豐富的自然科學知識,展現了古人獨特的心智活動與認知方式,表達了重理性、遵邏輯的一面。這三種思想特質,與馬克思主義人民群眾觀、實踐論、科學性具有相類之處,促進了墨、馬相通融貫。
三是墨家思想對共產黨人、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影響。共產黨人向來注重吸收借鑒傳統文化,推進黨和國家事業的發展。一些共產黨人在宣揚墨家政治、社會、文化價值的同時,自身思想觀念和道德品質亦受到墨學及墨家精神的熏陶影響。墨家思想在馬克思主義初入中國及其早期傳播中,促進認知西方文化和認同馬克思主義學說。在一些共產黨人和黨的理論家的思想學說體系中,不同程度地吸收借鑒墨家思想。特別是在延安時期,黨的領導人和馬克思主義理論家還對墨學進行了較為細致和獨到的探討,其研究成果對于加強黨的建設以及助推馬克思主義中國化具有重要的歷史文化價值。作為馬克思主義的早期傳播者,李大釗認為新事物必然能夠戰勝舊事物。這與馬克思主義唯物辯證法雖不可等同,但足可說明學人吸收墨家樸素辯證法思想因素,以深度研究辯證法。蔡和森由墨家接受馬克思主義、深受墨家精神影響。蕭楚女、鄧中夏等人高揚并身體力行墨家苦行救世精神,投身于新民主主義革命實踐。延安之際,毛澤東、張聞天、陳伯達、艾思奇、范文瀾、郭沫若、侯外廬、呂振羽、翦伯贊等共產黨人以唯物史觀為指引,詳細而深入考究墨家倫理精神、樸素唯物主義等思想,總結出其唯物主義成分是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理論成果的重要思想資源。值得注意的是,共產黨人艱苦奮斗、自力更生的精神風貌和延安精神的形成與墨家思想、墨家精神密切關聯。這種關聯既包含對共產黨人的深刻影響,亦作用于馬克思主義中國化。青年毛澤東注重勞動、講勤苦、求實效的思想觀念,與墨家主張的“力”(勞動、實踐)、“強”“興利除害”等思想相一致。可見,作為傳統文化主體結構之一的墨家思想,不僅成為共產黨人認知、接納、闡釋馬克思主義和社會主義的古典思想文化沃土和倫理基礎,更磨煉著共產黨人思想理念、人格品質和身體實踐,為認同、接受、發揚馬克思主義和促進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提供了精神動力。
顯然,墨家思想是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重要文化土壤和理論基礎。在東西方文化碰撞沖突之中,墨家思想以其主體“十論”、民主、科學因素和人民性(平民性和民本性)、實踐性、科學性等思想特質與馬克思主義貫通融合。在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歷史進程中,墨家思想以不同形式作用于思想—實踐、人物—事件之中,為馬克思主義在中國的傳播、發展提供文化沃土。同時,馬克思主義在中國的運用、發展和豐富,使得墨家思想的研究發生歷史性變革,促進了墨家思想的現代化轉向。
在思想—實踐的歷史進程中,墨家思想步入了古今對照、中西貫通的現代化轉向。在這種現代化轉向中,既有西學的介入,亦有自身的轉型。既包括古今研究范式變革的墨學現代化,也包括問題視角的時代研究,共同促進了墨家思想可持續發展。于此,范式之變革的“古墨學——今墨學(新墨學)”和創詮法、適應性之生命力的“墨家——(現代)新墨家”就應機隨緣而生。

對此,可簡約回顧一下墨學研究的歷程。乾嘉至晚清,主要是《墨子》文本的重新發現與整理時期,該時期以傳統小學研究為主,特別是孫詒讓《墨子間詁》這奠基之作,使得《墨子》文本“厘然復其舊觀”“盡還舊觀”。從中華民國建立至五四時期,是《墨子》價值的重新發現與詮釋時期,主要是援西入中,從考據之學(以校注為主)轉向義理之學(以詮釋為主),出現“國人家傳戶誦,人人言墨”的復興盛況。20世紀30至60年代,墨學研究全面展開,學術理論“更專業化、更精細審慎、更踏實沉穩”,取得了可觀的成就,尤其是《墨辯》《墨經》之復興。20世紀八九十年代以來,重新啟動的墨學研究得以進一步深化,凸顯現代化和國際化趨勢。
縱觀近代以來,國家之現代化很大程度上與外部影響有關。于此,援西入中、融合中西是傳統學術在近現代的基本發展趨勢,即所謂“中西二學,盛則俱盛,衰則俱衰,風氣既開,互相推動”(見王國維先生《觀堂別集》國學叢刊序)。從中不難看出,以儒家為核心的經學在遭到批評和沖突(原因是儒家缺乏“民主”“科學”元素)的同時,亦進行著自身的現代性改造和發展;而且子學與西學的融合更促進著傳統學術的現代轉型,諸如老莊之“自由”、墨家之兼愛平等科學、名家之邏輯,都與西方現代主張相類。循著這個角度,我們重點考察從“顯學”到“絕學”再到“復興”之墨學研究及其對傳統學術現代化的影響,可以發現復興之墨學起初不僅與西方思想相會通,更有甚者堅持“墨學西源說”。此中真意,實乃以西學體系為參照的墨學的現代化。這種現代化,乃是由其研究方法的現代化所致。西學的注入和西方治學方法的引入是墨學發展的重要動因。在自覺或不自覺的借鑒中,促進了墨家思想自身及其研究范式的現代化,具體表征為:(1)借助西學知識體系,先秦墨學中長期隱晦難解的內容被初步揭示出來,并與現代精神相融合。諸如墨家之自然科學知識、樸素民主思想和邏輯學思想的顯現,都得力于轉型時期的墨學研究。(2)西學為鏡,墨家思想體系結構被賦予了現代特征。傳統墨學的思想體系帶有古典學術的綜合性特征,其雖沒有分門別類,但也受到了正統儒學的限制。現代之研究則參照西方學術體系對《墨子》進行分門別類闡釋,并揭示不同部分之間的邏輯關系,極大地豐富了墨學的思想內涵。(3)墨學不再是經學的附庸,而是成為一門獨立的、專門的、系統的學問,構成了中國近代乃至現代學術的重要組成部分。
這種現代性趨勢,使得墨家思想與西方思想文化“遭遇”(碰撞)更加劇烈。不僅墨家思想研究現代性更深入,而且西方思想本土化更明顯,其中馬克思主義中國化與墨家思想文化現代化就是典型。它們相伴相隨,彼此之間萃取思想精華,實現自身的與時俱進。
于此,墨學不僅有了“征易”的現代性特質,而且有了在“西方”“西學”體系介入下的“狀變”。可以說,這種現代化在于其研究范式轉化,典型標志是古今范式的分野⑤;治墨者大致可分為兩種范式和三種定向。墨家思想歷經了“傳統”與“變革”相互交替的范式,“傳統”即古墨學、樸學,“變革”即新墨學、解釋學。在這種范式轉變的歷程中,大致可分為三種定向,即古典樸學研究模式、墨學發微模式、新墨學(家)模式。它們涉及考據、義理、墨學史、元墨學⑥等研究。當中墨學的現代性改造占據了主導,成為墨家思想現代化的重要陣地。且在學問的生命(墨學自身內因發展)和時代的生命(全球化外因作用)的視域下,以墨家之時代精神價值、現代應用倫理和學術交流合作表征的墨家思想研究進一步現代化[4]。
墨學的這種現代化,促成了一個有別于古墨學但又本于它的“現代新墨學”(區別于近代復興之墨學)發軔。這種墨家思想文化的創造性、創新性轉化發展,是文化繁盛的時代要求。學界有儒學—新儒學、道學—新道學之研究熱潮,而對墨學—新墨學的研精闡微可謂少有問津。無論是在“易本原、道本根、儒主干”的思想分野中,還是處于儒釋道三家互濟的文化結構中,墨學、墨家都是被忽視的對象。其根源在于兩千多年歷史文化中“顯學”變“絕學”的中衰現象和不被統治者接納的“冷宮”遭遇。但思想文化傳承發展的斷裂(表層、現象上的斷裂)并不意味著其價值的“香消玉殞”,千年中絕的墨學與近現代史上的“重光”“復興”,已然確證了其不息的生命力和時代適應性。實質而論,墨家仍舊潛藏著現代社會所需之理論資源和價值寶庫,諸如兼愛互利之人文精神與《墨經》之科學理性精神,以“十論”為核心的政治、社會、經濟、文化、生態現代化價值理念以及和平主義、整體主義、平等主義的世界觀,有待進一步現代性和建設性的理解、挖掘和繼承。
基于這種建本開新的使命,學界一直在進行不懈努力。墨學研討日漸繁盛,墨學基本問題得以有效解決,奠定了新墨學復興之基,墨學研究成果不斷豐富(叢書、專著、論文),墨家思想的現代性透視更加深入。這種以墨學為研究對象、以現代科學理論為工具、將墨學和時代需要相結合,日漸成為實現創立新墨學的目的。復興成為當代一門“顯學”,與以西方為參照系來討論墨學、把墨家的觀念學說當作印證西方的實例,或者證明西學在中國是“古而有之”的近代墨學復興有著本質區別。現代新墨學是在開放、包容的學術氛圍中,與中國傳統文化其他方面(諸子百家)、西方文化交流對話,面向人類在當代社會生活所遭遇的普遍性問題,重新闡發墨家智慧。
長久以來,學界持有這樣的論調:發軔于歐洲社會的民主制度和科學,于中國傳統文化(特別是儒家)中并不存有二者的元素;進而推之以這種非民主性和反科學性,不能建構民主體系和獨創現代工業化。并非中國文化中沒有民主與科學因素,而是具有這些因素的墨家、名家等文化資源沒有得到應有的重視。作為傳統文化結構中不可或缺的墨家思想,借以民主因素、科學特質和理性精神,可以助推中國現代化,成為中國社會現代化的重要文化資源。科學發展的根基在于邏輯學與認識論(理性認知)。學界總結了“效”(效法)、“辟”(類比推理)、“侔”(直接推理)、“援”(間接推理)、“推”(歸納演義)等墨家邏輯認知體系。楊武金認為“墨學在根本上體現為一個從批判的武器即邏輯工具出發,構建了以兼愛思想為核心、以科學精神為引領的人文精神和科學精神相契合的科學理論體系”。孫中原通過對《墨經》的分析,創造性詮釋墨家具有現代價值的科學精神,包括“摹略萬物之然”的實證原則、“所若而然”的方法思想,以及“巧傳則求其故”的理論意識[5]。這些都顯示了墨家迥異于重政治倫理而輕科學技術理論傳統的科學性⑦,有力地回擊了新儒家諸如牟宗三先生對于墨學復興的嘲笑。墨家“兼愛”“尚賢”“尚同”表征的人本、博愛、平等、民主思想,具有走向民主的可能性。因此,出于儒而又異于儒、非于儒而又濟于儒的墨家思想,以民主因素和科學元素為中國現代化助力,是可能的。
墨家思想的這種現代化轉向,在于墨學研究與中國經濟社會的密切關聯。現代中國正處于走向工業化、商業化市場經濟的轉變時期,確立與之相應的價值觀念、法理原則和基本公德是必要的。在面對全球話語問題上,不假外取而內求于傳統文化,尋求相類似的觀念作為根基,具有理論性、實踐性的“兼相愛,交相利”墨家倫理就是不可忽視的寶貴資源。與此同時,在應對21世紀人類所面臨的人與自然、人與人、人與社會、靈與肉、文明與文明的沖突時,墨學中存在著有待進一步挖掘的文化資源,如“順天志”“陰陽和”的生態之道,“兼愛、公義”的生態之德,“交相利”“節用”的生態之利,都是難能可貴的普遍原則[6]。在全球化進程中,墨學能夠對接全球倫理,提供普世原則。以往我們只將儒家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與西方思想的“你們愿意別人怎樣待你們,你們也要怎樣待別人”相提并論,卻忽略了墨家思想的世界意義。區別于孔子“負”而“不傷害”主張和西方思想積極而“負”的教導,墨家之“兼愛、非攻、交利”提供了“柳暗花明”的新思路:既包含儒家“消極無傷原則”,又規避西方思想“潛隱地強加于人”。
可見,墨學的現代化必然要在古今中外的比較視野中顯現。就連墨學現代化的開拓者梁啟超、胡適等人,也不得不承認西方現代哲學對墨家思想的現代轉化是有益的⑧。借用現代哲學來研究中國古代學術的會通之路,想要達到古墨學與現代哲學的“視域融合”,就應從社會實踐的迫切需要和問題意識出發,觀察、透視墨學,探索將其潛存之抽象普遍的文化價值和具體的文化價值轉化為現實價值。這種繼往開來、古今對照、中西合璧,實現墨學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是墨家思想的生命力(可持續發展和永恒價值)的關鍵。在借鑒、借助西方現代哲學探究、解釋墨家思想的同時,以墨家思想闡釋現代西方哲學,得以尋求比較研究和方法論突破、解決時代課題和全球問題的古典方案。顯學之墨家力主興天下利除天下害,倡導超越時空、普遍平等的兼愛。墨家思想于全球化背景下,凸顯出一種強勁的生命力,具體表征為在全球倫理(兼愛、非攻、交相利)、國學體系(新子學)等方面的價值意義。當今國家治理和全球治理的問題,在墨家思想中都有其相對應的古典智慧和參考方案。可以說,從全新的視域和方法重新詮釋和轉化墨家思想,乃是一種必須。
為了實現墨家思想的可持續發展,志在復興墨學的新墨家,對墨家文本進行現代解釋,尋求回應現代問題的文化資源。拓展對《墨學》原典、文本的理解與釋義空間,實現從“義理、辭章、考據”之校勘、訓詁、音韻、翻譯、“分門述學”到“意義-義理”的全新解讀。新墨家大而全、小而細地對墨家的各種基本概念與學說的意義解析,厘清文本的原始意義和文字意義,說明作者意、文本意和精神意,進而在現代社會價值層次上創造性轉換和引申,即從文字—文本—文化轉化墨家有益于現代化的意義。這種類似于“五謂”創詮法⑨和語言分層理論的方法,可以促進墨學現代化。
但現代新墨學、新墨家,應注意到當前墨學之還原性研究(墨經校解、以墨解墨)、“旁觀者研究”(墨子還原、以我論墨)、“現代性研究”(墨學與當代社會、以時論墨)潛隱的問題。在承認此三種研究范式有點的同時,不得不警醒可能走向的誤區:還原性研究是開展墨學研究的基礎和前提,但過于強調原意(以此為中心),則會自我設限,食古不化;旁觀者研究提供了多維視野和參考價值,但過于個人立場化,則違背原文,失去墨學實質;現代性研究,凸顯墨家思想的生命力,既能為時所用,又能傳承文化,但過于實用,墨學則會工具化,牽強比附者影響墨家本來之健康發展。故墨家思想的可持續發展,應著眼于學問的生命和生命的學問,著眼于生命的認知和實踐。以往墨學研究者,多將墨學視為“對象”“材料”(刻板的文本),治墨者與其對話就變成了思想者與文本間對話,此時墨家只得聽“我”說。而后治墨者意識到墨家思想應值得尊重,將其視為“你”,開展了主體間(思想者與思想者)的對話。這種生命與生命(“他—你—我”)關系的交互,意在實現“文本—材料—義理—生命”的轉向。
依此而論,墨家思想的生命力在于“人能弘道”。此與歷史文化和社會事實存有一定矛盾性:世之顯學的墨家,秦漢之后逐漸式微,幾近湮沒。在2000多年的歷史傳承中,治墨者可謂寥若晨星。于清代繁興之前,僅有晉之魯勝、唐之樂臺等可考,真可謂名副其實的“絕學”。如此墨家之“道”又何傳呢?基于中國哲學思想和傳統文化結構性、整體性考察,可以發現表象上的墨家“絕學”,實則深刻影響著中國古代思想史發展和認知方式嬗變,其對儒家(孟荀)、道家(莊子)、法家(韓非子及其法術主張)思想和古代邏輯認知(名家及其名辨思潮)影響頗深。因為“任何學派的思想觀念、哲學概念不僅會與其共存的其他學派的哲學發生相互影響、相互滲透的關系,而且還會同其之前和之后的哲學觀念發生沿襲與變革、吸收和剔除的相互關系”。從“道待人傳”到“道乃心傳”的學術生命力和思想發展視域看,即便是赴義蹈死、墨者自衰,墨家所創新的思想文化和價值體系(類似于“道”)并未中絕,而是潛藏于民間和各家學說之中,一直影響著中國社會的發展。
國家治理,是人類社會長期發展歷程中極為重要的議題。無論是傳統治道,還是現代治理論,都是關涉治國安民的學說原理、普遍原則和根本方法。作為“務為治者”的墨家,主張“尚賢尚同、節用節葬、兼愛非攻、非樂非命、天志明鬼(人格象征)”,力求由亂而治實現天下治、天下利、國家富、刑政治(善政)、人民眾、陰陽和。這不僅是傳統治道思想不可忽視的重要組成部分,更潛藏著內容豐富、結構完備的“政治—社會—經濟—文化—生態”治理體系和古今對照、中西合璧的“尚賢—民主”“尚同—自由”“兼相愛交相利—理性經濟人”“法儀—法治”的治理主張,是推進國家治理現代化的重要思想文化資源。
政治上的尚賢、善政,社會倫理上的尚同、兼愛、公義和法儀,經濟上的互惠交相利、興利除害,思想文化上的非樂非命,生活意向上的節用節葬,價值保障上的順天之意,展現了墨家豐富的治道思想資源和系統的治理結構(治理體系)。這種傳統治道思想和治理體系的完整生命力不僅在于發揮了治國理政的歷史作用,更在于能夠推進當代國家治理實踐。“一個國家選擇什么樣的治理體系,是由這個國家的歷史傳承、文化傳統、經濟社會發展水平決定的,是由這個國家的人民決定的”,故而推進現代化全新維度的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就應“不忘本來,吸收外來,面向未來”,適宜、合理、充分汲取中國歷史文化傳統的治道養分和國內外成熟的治理經驗。作為傳統治道思想之關鍵、東西文化之橋梁的墨家思想,與治理現代化密切關聯,不僅可以提供政治尚賢、社會尚同、德行兼愛、交往互利的價值取向和時代啟示,亦體現出深刻的人民性(天志、兼愛)、實踐性(“三表法”和經驗主義)、理論邏輯性(認知方式和科學性)思想特質。此乃墨家治道思想與國家治理現代化相耦合的理論資源,需要闡明二者的關聯處與契合點(包括治理目標、治理體系、治理能力),顯揚墨家治國理念對國家治理現代化的哲學啟示和積極價值。
目標導向與價值定位,是國家治理的關鍵所在。其不僅是國家治理的起點,亦是國家治理的歸結點,更是關乎貫穿國家治理起點到歸宿全過程的精神動力。一般認為,經濟繁榮、技術發展、人民幸福、公民文明以及國力強盛,是國家現代化給人的基本印象。這也恰好是國家治理的目標價值所在。國家治理的理想狀態,就是“善治”。墨家開宗明義地強調“察亂之起”而治,實現天下治、國家治、刑政治、鄉(邑)治。這種“善治”包含兩個層次,即橫向上的“十論”所確立的治理目標和縱向上的立體治理價值。在橫向上,墨家對于當時之政治實踐、社會實存、經濟發展、環境問題、文化導向進行了深刻的哲學反思,提出了“擇務而治”的“十論”來治理國家各個方面的問題。政治上尚賢、義政以實現“官無常貴,民無常賤”的“善政”,與今之民主民本理念相類;社會倫理上兼愛、公義、法儀,與今之德治、法治、正義思想取向相通;經濟利益上興利除害、節用節葬,與今之可持續發展、生態消費根本目的相符;精神文化上非命、非樂,與今之自力更生、艱苦奮斗精神實質相同;人天關系上,尊天(客觀)事鬼(道德因果),與今之尊重自然、順從自然、利用自然的生態倫理觀內涵相符。在縱向立體價值上,在天之整體層次上,以“天邑”、“天民(臣)”觀念引導“非攻—和諧”“守御—安全”(類似于今之全球治理取向);在國家層次上,以“十論”“擇務而治”,實現天下治,天下利,國家治、國家富、社稷安;在政府層次上,“賞賢罰暴”,官長各從其事,實現“刑政治”和義者之“善政”;在社會層次,堅持“愛、義、利”統一,使君臣父子兄弟等交互主體間兼愛互利而和諧;在百姓層次上,“愛利百姓”根治“饑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勞者不得息”,使其“皆得暖衣飽食,便寧無憂”,從而實現“人民眾”(富、貴)和“百姓安”。墨家所確立的這些橫向、縱向綜合目標和價值體系,與當今國家治理現代化“富強、民主、文明、和諧、美麗”和全球治理“共存共榮”的目標存有相同之處,可以為當代國家治理的提供借鑒。
國家治理的本質表征,在于“治理目的、過程、體系、結構和制度”中。可見,國家治理是系統工程,必須通過系統思維,進行結構性、整體性地理解。欲實現天下善治,就應建構與歷史文化傳統、經濟社會發展和民眾意愿相協調一致的治理體系。作為國家治理現代化關鍵內容的治理體系現代化,乃是基于歷史文化傳統和經濟社會發展的“漸進、改進、內生演化的結果”。倡導“十論”治國的墨家思想,建構了系統完備、結構清晰的治道體系,將有利于深刻理解古典治道傳統與治理特色,為國家治理體系現代化提供文化養分。墨家的治國方案,在政治上主張賢能政治和義政,實現“善政”;在社會倫理上強調“尚同”為要,推崇兼愛、公義與法儀;在經濟利益上倡導“交相利”原則,發展“天下利”,以利于“天、地、人”;在精神生活上力主“非命非樂”,構建“力”“強”“安—足—節—和”的生活理念;在人天(人與自然)關系上突出人格意義、符號象征之“天志”的監督和賞善罰暴功能,建構利于“天、地、人”整體生態價值和道德因果保障。以法治、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為特質的國家治理現代化,同樣也包含了“政治-社會-經濟-文化-生態”五位一體的結構體系。傳統治理體系與“五位一體”的制度體系,雖然在內容上存有差別,但其中亦有相同的形式與原則。具體表征為政治上“尚賢—民主、義政—民本”,社會上“兼愛—德治、法儀—法治、公義—正義”,經濟上“興利除害—可持續發展、節用—生態消費”,精神文化上“非樂—艱苦奮斗、非命—自力更生”,生態上“天志—生態之道”。此外,從天之兼性、整體性、平等性出發,主張“非攻”而國家間和諧,強調“國之備、守御”而國家間安全,這與當代呼吁共存共榮的全球治理體系、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價值理念是內在一致的。
國家治理乃是在一定的時空條件下,治理主體(人民)按照法律法規政策處理國家事務和社會問題,從而實現特定價值目的的社會活動。這種實踐性表征出:無論是“天下治”的善治目標,還是“尚賢義政、尚同兼愛公義法儀、交相利興利除害節用、非樂非命、天志明鬼(人格象征)”式“政治—社會—經濟—文化—生態”治理體系,運行而有效,方顯價值意義。這就關乎國家運用治理體系治理國家的能力,即國家治理能力。墨家思想的“力”“強”“行”,要求的不僅是為政者(天子、諸侯、士君子、鄉長)或官長、正長),更有“農與工肆之人”(這些普通民眾在墨家賢能政治架構中,他們可以參政)。因為在墨家那里,他們都是天下善治的主體,都必須“尚賢尚同”“兼愛非攻”“節用節葬”“非樂非命”“尊天(法)事鬼(道德因果)”,實現天下治、天下利、天下和,這就是墨家對國家治理能力的強化。特別是對于“士雖有學”的為政者(公權代理者)而言,“行為本”應用“十論”所確立的治理體系,既要“擇務而治”國家之“昏亂”“貧弱”“憙音湛湎”“淫僻無禮”[7],又要“察亂之起”而“兼”(全面、整體)治。這種專項治理與統籌兼顧的綜合能力就被凸顯出來。墨家認為,賢能既是為政之本,更是治理能力的關鍵所在。因為力強則治、力強則富、力強則貴、力強則眾,反之則亂、貧、賤、寡。在治理能力提升上,墨家主張“聽其言,跡其行,察其所能,而慎予官”,按照才能類型和處理信息能力大小來授予官爵,要求恪盡職守(“早朝晚退、聽獄治訟、收斂關稅”)兢兢業業、利國利民,做到修身為本(貧則見廉、富則見義、生則見愛、死則見哀)、“厚乎德行,辯乎言談,博乎道術”。
概言之,“軸心時代”的古典智慧考量著人類社會的基本問題,不同程度地影響了當代經濟社會發展。我們現在所能想到的,無不是以往的哲學家以這樣或那樣的方式思忖探究過的。“墨之至者”墨子以其平民思想家、軍事戰略家、古代科學家的崇高地位和其墨家思想中的民本性、和諧性、兼愛性、互利性、生態性、人文性、科學性等特質,表現出永恒的生命力。在文字—文本—文化—文明的整體性學問生命中,古今對照、中西合璧的“返本開新”,方顯墨學現代化和墨家思想可持續發展的愿景。墨家思想作為國家治理哲學(治道思想),是一種“實然—應然—理論”的理性反思和哲學建構。這種治道思想,不僅可與現代治理思想、中國社會現實(social fact)內在銜接,而且能為中西治道思想合璧、古今治理思想-實踐對照奠定文化基礎。
注釋:
① 這便是韋伯所論述的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以及主流的中國文化缺乏那種精神(韋伯命題)。但被傳統文化長期忽視的墨家思想中的類似于西方清教徒的內容:強調興利除害、強本節用(節葬)、力強則富貴治平,是推進中國現代化不可或缺的經濟倫理資源。
② 《墨辯》中的自然科學和邏輯學思想,與“西學”更為相近,是“移植西方哲學和科學最佳成果的合適土壤”。其所倡言的數學、物理學和邏輯學思想多與近代科學相暗合。
③ 嚴復以為“至于墨道,則所謂社會主義”(王拭:《嚴復集》第4冊,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版,第1157頁)。梁啟超以為“墨子之政術,非國家主義,而世界主義社會主義也”“墨子之生計學,以勞力為生產獨一無二之要素,其根本概念,與今世社會主義派別所持殆全合”。(梁啟超:《飲冰室合集》專集之三十七,北京:中華書局,1989年版,第37頁。)
④ 陳獨秀、李大釗援墨批儒,為時人接受馬克思主義學說,提供了適宜的文化土壤和有利的學術環境。蔡和森由墨而入馬克思主義,既強調墨學與馬克思主義之間的融通與契合,亦對墨學進行了發揮和闡揚。蕭楚女、鄧中夏等人高揚并身體力行墨家的苦行救世精神,投身于新民主主義革命實踐中。
⑤ 所謂古今分野是指新舊墨學研究范式的轉化。公元前5世紀墨學產生,到20世紀初孫詒讓《墨子間詁》定本刊行,歷經兩千多年的墨學研究,歸入古墨學、舊墨學階段。20世紀初近現代以來,由梁啟超、胡適領軍的墨學研究,呈現嶄新的范式,用現代語言和科學方法,古今中外融會貫通,在繼續提高《墨子》文獻校勘訓詁、資料整理水平的基礎上,闡發墨學深層義理。把這一時期的墨學研究歸入今墨學、新墨學的階段。(孫中原:《古今轉型 中西合璧——墨學的持續發展和比較研究》,《職大學報》2011年第04期。)
⑥ 元墨學是墨學的元研究,是現代學者對墨學的超越和整體研究。孫中原先生從研究主體、主題、成果、形態、語言、層次、方法等層面揭示了古今墨學的元性質:主體(先秦墨家—現代學者)、主題(戰國課題的墨學應對—現代課題的墨學借鏡)、成果(戰國課題的墨學答案—現代課題的墨學鏡鑒)、形態(古墨學論著—今墨學論著)、語言(古代語言—現代語言)、層次(第一層次元研究—第二層次元研究)、方法(古代哲學方法—現代哲學方法)。(孫中原:《古今轉型 中西合璧——墨學的持續發展和比較研究》,《職大學報》2011年第04期;孫中原:《墨學現代化、新墨學和元墨學》,《哲學研究》2006年第1期。)
⑦ 孫中原先生認為“這就是一部古代縮微的百科全書,以濃縮的形式,有意識地進行科學理論和科學方法的建構”。《墨經》的科學精神與中國傳統文化重政治倫理實踐、輕自然科學技術理論的傾向大相徑庭,而與古希臘哲學家重視探索自然奧秘的科學精神酷似。
⑧ 只有那些在比較研究中有類似經驗的人,才能真正領會西方哲學在幫助我解釋中國古代思想體系時的價值。(胡適:《先秦名學史》,上海:學林出版社,1983年版,第2頁。)
⑨ 傅偉勛創造性詮釋學分層法:(1)實謂:原典實際上說什么,原典校勘考證,提供真實可靠材料。(2)意謂:原思想家想要表達的真正意思,原典訓詁、語義分析。(3)蘊謂:原典思想的深層義理、多層詮釋學蘊涵。(4)當謂:原思想家應當說的,原思想體系表面結構的深層結構,創造的詮釋學者為原思想家說出應當說的。(5)創謂:為解決原思想家未完課題,現在須創新地說什么,從批判繼承者轉化為創造發展者,救活原有思想,消解原有思想內在矛盾難題,突破創新,為原思想家完成創造性課題,從事中外思想傳統對談、交流,培養創新力量。(傅偉勛:《學問的生命與生命的學問》,南京:正中書局,1998年版,第228-240頁。)
⑩ 朱傳棨先生認為“墨家學說的精神影響著主流學派。應該看到孟子‘性善論’及民本思想受到了墨子《天志》中‘天民’思想、《尚賢》中‘官無常貴,民無終賤’思想的影響。特別是哲學認識論上,墨子思想的影響更為深遠。墨家‘三表法’中強調經驗對于檢驗認識真理的重要性,在此之后荀子的‘符驗’、韓非子的‘參驗’到漢代揚雄的‘有驗’和王充的‘效驗’、‘證驗’,乃至宋代以后的‘有驗’思想,均受墨家‘三表法’的深刻影響”。(張清俐:《在現代視域中重新發現墨子》,《中國社會科學報》2014年5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