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 亞 新
(河南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河南 開封 475000)
同鄉會是一定地域范圍內同籍人士在旅居地設立的鄉緣性民間自治社團。該組織是時代變遷的產物,同時其多類型的組織活動也對旅居地和家鄉本土社會產生了重要影響。同鄉會最早產生于清末,進入民國之后隨著城鄉社會變遷的加劇,社會各界、各階層的合群意識不斷增強,各種民間團體逐漸活躍起來,包括新式同鄉會在內的各種民間社團蜂擁而起并日趨活躍起來。基于地域文化心態,各地旅居外省的移民需要以同鄉關系建立起一種互助互濟的同鄉團體,正如一些研究者觀察的那樣“原先已有的某些會館,已不足以適應形勢發展的需要,于是就出現了許多同鄉會”[1]。在近代歷史上,全國各大城市皆有河南同鄉會,甚至有不少專門為賑災而成立的同鄉組織。因此,凡是旅居外省且河南人集中的地方,都相繼成立了河南同鄉會。面對近代河南多災多難的狀況,河南同鄉會對家鄉的賑濟發揮了獨特作用。
關于近代旅居外省的河南同鄉組織的研究,學界取得了一些成果。武強在《社會組織的“半現代化”轉型:傳統與現代糾結中的河南旅滬同鄉會(1930—1950)》一文中對河南旅滬同鄉會的組織形式、財政狀況、會員征集等情況進行了梳理,認為河南旅滬同鄉會在形式上具備了現代社團的特征,但因其實際權力掌握在少數精英手中,資金來源與傳統同鄉組織無法區別,因此現代化又是不徹底的[2]。其另文《團結親愛·嘉惠災黎·告慰同鄉:河南旅滬同鄉會的事業(1930—1950)》,認為河南旅滬同鄉會成立之后,以團結幫助同鄉、賑濟家鄉為自己的主要事業,對家鄉的發展做出了不少努力[3]105-114。葉宗寶以旅居北京的河南人發起的救災組織——旅平河南賑災會為研究對象,分析了旅平河南賑災會產生的社會、歷史背景,以及他們是如何向河南災民施救的,在此過程中,河南地方勢力又是如何興起,并形成一張權勢網絡的[4]11-12。薛彥圍繞北京地區的河南會館、豫學堂、河南旅京同鄉會,考察了旅京豫人是如何“聚鄉誼”并參與政治活動以及隨之產生的影響[5]。由于北京、上海地區分別作為近代中國的政治、經濟中心,不斷吸引著中國各地區的移民,因此學術界對于類似地區同鄉組織的研究較為豐富。本文在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礎上,根據所見報刊及其他相關文獻,考察民國時期旅居外省河南同鄉會的設立情況,以及組織會眾賑濟家鄉所采取的措施,特別是所發起的規模較大的賑災義演活動,以豐富學界有關河南旅居外省同鄉組織的研究。
旅居外省的河南同鄉會有很多,幾乎遍布全國各地,目前所見資料記載比較多的有北京和上海地區的河南同鄉會。由于各地情況不一,旅居外省的河南同鄉會成立的時間不同,不同地區組織活躍程度也不盡一致,在搜集資料的過程中發現除上述同鄉會的資料記載較多外,還有其他地區一些河南同鄉會,在賑濟家鄉災民過程中也發揮了一定作用,如河南旅陜同鄉會、河南旅甘同鄉會、河南旅津同鄉會等。下面對各地區河南同鄉會的設立情況進行梳理。
河南旅京同鄉會是指旅居北京的河南人所成立的同鄉社會組織,1919年5月30日成立。成立之后,閻敬軒向旅京同鄉發出“致旅京同鄉諸公函”,原文如下:
敬啟者,民國成立,交際益繁,外省旅京同鄉錄多有刊布,獨吾豫缺如,殊覺遺憾,同人等不揣棉(綿)薄,籌辦此事,略顯端倪。惟恐見聞狹隘,漏誤仍多。為此備具令表一份,附送臺端,請煩查照詳填,再京地遼闊,調查甚難,尚祁各就所知代為照樣查填,盡于信到十日內一并寄交宣武門外趕驢市二十二號閻敬軒君收,以便索輯發刊,是所至盼,專此奉達,敬頌。[4]22
這里所發的“函”,意在聯絡同鄉、編制“同鄉錄”,同時鑒于京城內“無職務斯所,無專業,無定居”[4]23的同鄉甚多,因此說明了“入錄者”的條件:“首先,需是河南旅京人員;其次,曾任或現任機關職務,在京有房產者。”[4]23從入會的條件來看,“入錄者”既需要擔任機關職務,又需要擁有房產,說明“入錄者”須是掌握一定財富和擁有社會地位的人,這也為他們后來能在旅居地為家鄉發起多次賑災活動奠定了經濟基礎。后因北京在1928年南京國民政府成立之后改名為北平,河南旅京同鄉會遂為旅平河南同鄉會。
河南旅滬同鄉會的活動時間比較早,在1909年《申報》上就刊登了有關河南旅滬同鄉會的消息。1909年6月14日,《申報》刊登了一則關于“旅滬各省團體為河南福公司交涉事件及江西余發程案特開特別聯合大會”的消息,其中出席大會的還有“河南同鄉會會長王搏沙”[6]。由此可知,早在1909年上海地區就出現了河南同鄉會。到1913年,報紙上出現了“河南同鄉會上海總部”派代表陳慶齋呈請上海縣知事組織同鄉會,以“聯渙散之鄉情,結公共之團體”的消息,上海縣知事認為其“規畫持久,見其群策群力,條理秩然”,同意設立備案[7]。雖然這些同鄉會出現時間較早,但是并沒有留下過多的活動記載,也未見其延續下來。
到1930年,河南旅滬同鄉面對發生在家鄉的“中原大戰”和接踵而至的水旱災害,深為悲痛,遂重新發起河南旅滬同鄉會。9月14日,有范爭波、任鴻鈞、殷溫恭等呼吁:鑒于旅滬同鄉“為數甚多”,組織“亦甚散漫”,并感“桑梓迭見烽火”,于是在老西門關帝廟召開發起人會議,當場推定范爭波、任鴻鈞、殷溫恭、王澤溥、賈毓松、阮曬樵、王亞賢、楊孔達、陳子寬、朱耀庭、馮紹周、仝子昆、張季章、張豫堂等14人組成籌備委員會[8]。經過三個月的籌備,“河南旅滬同鄉會”于1930年12月14日正式成立,并在老西門關帝廟召開成立大會,“與會會員四百余人,公推范爭波、王澤溥、任陶宇三人為主席團”,并由主席范爭波報告開會宗旨,約有三點:“(一)聯絡旅滬豫人,固有鄉誼;(二)用全會名義,呼吁各界,籌賑豫災;(三)救濟旅滬同鄉之哀苦無告者。”[9]同鄉會組織除了將散漫的旅滬河南同鄉組織起來,聯絡固有鄉誼,更重要的是為籌賑豫災,并救濟旅滬同鄉。
1928年11月11日上午11時,河南旅津同鄉會在天津河北大馬路中州會館開成立大會,公推韓應堃為主席,李國干記錄,并討論簡章,逐條通過。后以記名投票法,選舉韓應堃、李調資、譚其芳、李國干、張勵夫、宋藩周、李云玄7人為執行委員;倉水齡、祝芾、崔太清3人為候補執行委員;丁伯詁、郝西賡、杜毓沄3人為監察委員;胡定遠一人為候補監察,并于12日晚舉行執監聯席第一次會議,分配工作。韓應堃兼總務股主任、譚其芳兼財務股主任、李國干兼出版股主任,韓應堃、宋藩周、李訓資三人為常務委員。同時,對于其他重要問題也進行了詳細討論[10]。
1936年6月28日,河南旅陜同鄉會在陜西西安成立。進入民國之后,旅陜豫人日益增多,雖然在陜西境內設有中州會館,但是并未正式成立同鄉組織。1936年6月初,有多名旅陜豫人發起河南旅陜同鄉會,并依法向主管機關備案,經籌備就緒后,于1936年6月28日在南院門民教館禮堂召開成立大會。與會人員有各界會員三百余人,并有各機關單位派員參加。大會選出謝友萍、章斌、張文清、王撫洲、黃慶濤、楊明賢、呂濟民、和慶符、張鑒銘9人為執行委員,宗占魁、楊敬修、湯怡三人為候補執行委員,陳田群、張富潤、章淦、周麒祥、王嘉會5人為監察委員,張書業、丁世杰兩人為候補監察委員[11]。
1941年3月7日,河南旅甘同鄉會在蘭州倉門巷六號正式成立。較之其他河南同鄉會,河南旅甘同鄉會成立的時間較晚一些,正值抗戰期間,因此成立組織的目的除聯絡鄉誼之外,更多是協助抗戰。大會選出石清、謝惠僑、趙忠文等19人為理事;劉藝舟、程其祥等9人為監察[12]。
1942年,昆明河南同鄉會在昆明武城路社會服務處召開成立大會。1942年,河南遭受旱災,旅居昆明的河南同鄉100多人,在劉耀揚(河南孟縣人,時任龍云部的參謀長)、馮友蘭的倡議下,為救災組織成立河南同鄉會[13]90。
除了上述所梳理的河南旅京同鄉會、河南旅滬同鄉會、河南旅津同鄉會、河南旅陜同鄉會、河南旅甘同鄉會及昆明河南同鄉會,還有其他一些地區的河南同鄉會,如河南旅漢同鄉會、河南旅桂同鄉會、河南旅魯同鄉會等。由于資料的局限,筆者未能找到有關它們的設立情況,但是它們也曾發起過賑濟家鄉的活動,如“1948年,河南旅漢同鄉會為豫籍流亡來漢學生,捐助救濟費”[14],“1942年,河南旅桂同鄉因豫災奇重,發起平劇義演,籌款賑災”[15]。
從以上各地河南同鄉會的設立情況,可以看出民國時期各大都市均成立了河南同鄉會。河南同鄉會的設立,更多是以幫助家鄉賑災為目的,因此使得各地河南同鄉會的成立呈現出“季節性”“臨時性”的特點。共同的地域文化和同鄉情誼,再加上同鄉組織制度的靈活性,各地旅居外省的豫人可以在短時間內發起同鄉會,而后以同鄉會為依托擴大影響,以聚集力量向家鄉施以援助。
民國時期,河南地區受自然條件和人為因素的影響,天災人禍不斷。《河南自然災害》中提道:“全省自然災害歸屬為四大類型,就其災種講,全省可達數百種,可以這樣認為,除了特定地域內的自然災害(如海嘯、雪崩、火山爆發等)外,其他災種(水災、旱災、蟲災、風災)在河南可以說應有盡有。”[16]李文海在《近代中國十大災荒》中記載的近代中國歷史上災情十分嚴重、影響極為巨大的十次自然災害,河南地區幾乎無一幸免,如:“丁戊奇荒,1920年的華北五省大旱災,1928—1930年西北,華北大饑荒,1938年花園口決口,1942年至1943年的中原大荒旱。”[17]
1875—1879年的“丁戊奇荒”,河南是重災區之一;1920年華北五省大旱災,河南全境大旱,災民無數,年末又遭遇大水襲擊,全省90余縣,皆洪水橫流,廬舍蕩然;1928—1930年中原地區旱災,河南災民遍野;1938年,國民黨炸毀花園口,導致河南境內房屋盡毀,橫尸遍野;1942—1943年河南再次遭遇百年不遇的旱荒,中原如同人間煉獄一般。可以說河南省是一個災荒頻發的省份,“災情種類之多,地域之廣,時間之長,均為全國冠”[18]。針對河南地區發生的災荒,除河南政府采取的官方賑濟外,各地成立的河南同鄉會在旅居地也以各種方式不斷向家鄉施以援手。
鄧云特在《中國救荒史》中提到歷代救荒政策:“有屬于事后救濟之消極方面者,有屬于事先預防之積極方面者。”[19]205事后救濟包括“臨災治標”與“災后補救”二種,而歷代“臨災治標”之常行政策大約可分為四項:“一曰賑濟,二曰調粟,三曰養恤,四曰除害。”[19]289同鄉會作為社會民間團體,因其自身能力有限,所以常常采取“臨災治標”中的前兩者,即“賑濟”與“調粟”。
“賑濟”作為“臨災治標”中的一項,還分為“賑糧”“賑銀”和“工賑”三種[19]302。“賑糧”顧名思義即為發放糧食救助災民,是臨災急賑中最流行的方式之一;“工賑”即“以工代賑”,常常發生在災情比較嚴重的地方,兩者在一定程度上需要政府的參與才能更好地執行。相對于輸送糧食的不便和組織“以工代賑”的復雜,銀兩更加方便流通,因此“賑銀”多為河南旅居外省同鄉會所采取的主要方式。
“賑銀”多來自旅居外省同鄉會向社會各界發起的募捐。1942—1943年春,河南境內發生百年不遇的旱災,旅滬同鄉會也不斷收到消息,眼看家鄉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于是旅滬同鄉會在三月底召開緊急會議,認為“上海為通都大埠,慈善團體林立,富有者頗多”[20],可在此組織募捐,決議由執行委員賈岳生等牽頭成立募捐委員會,專門處理募捐事務,并請上海鹽業銀行、光華銀行等代收賑款。與此同時,同鄉會深望“諸鄉長大發慈悲,慷慨捐輸,以為外人之倡導,勿貽人以口實,說我們自己不熱心為幸”[21],向同鄉也發起募捐。隨后,旅滬同鄉會還借皇后大戲院義演新劇,將所得收入惠及災黎,這次募捐得到了上海大亨黃金榮、徐朗西等人的支持,因此聲勢浩大,最終募捐得到“捐款計儲券一百一十六萬六千四百九十元”[22],分配到開封、新鄉、濟源等各災區。
1944年黃河決口、河南淪陷,大批河南災民不斷涌入陜西西安,4月下旬,河南旅陜同鄉會迅速開展對家鄉的賑濟活動。時任河南旅陜同鄉會會長的張鈁先生,就以旅陜同鄉會會長和國民政府軍事參議院院長的名義,發出請帖,邀請旅陜的河南名人巨商、陜西的重要官紳、國民政府駐陜的軍政要員、社會各界名流、志士賢達50余人,齊聚西安西關冰窖巷張鈁公館,他親自動員募捐。當時到會的有:“國民政府監察院院長于右任、陜西省主席熊士輝、國民黨第三十四集團軍總司令兼西安綏靖公署主任胡宗南、陜西省民國第一任都督張鳳翙、西安第三十四集團軍軍騎二軍軍長鄧寶珊、香玉劇社常香玉女士、西安華豐面粉公司經理毛懿臣、周至縣縣長、戶縣縣長等。”[23]張鈁帶頭表示,將自己在漢中的水田四十頃全部變賣,捐贈救濟。在場諸人無不受感動而紛紛解囊,救助災民。周至縣縣長最先捐糧若干,而后“胡宗南捐出軍隊二十部過役汽車,用以拍賣,所得錢款,用于開設粥廠”[24]248,此次募捐十分成功,所募款項可設5個飯場,供上萬災民用食三個多月。
賑銀在一定程度上彌補了因交通不便而致賑糧困難的不足,免去了中間各種復雜程序,效果更為理想。
“移民就粟”是“調粟”的一種方式,就是把災民遷到產糧區、豐產區,這是調粟的主要做法,除“移民”外還有“移粟”,《中國救荒史》中提道:“蓋民如能移,則聽其移,或令其移于谷豐之地以就食,若民不能移,而谷有可移之便者,則盡力移而就民。”[19]312可見“移民”與“移粟”往往是相輔相成的。中國人歷來有安土重遷的觀念,因此在面對災情時采取“移粟”的做法更為合適,但是面對民國時期災害頻發、無法生存的家鄉,不少河南百姓選擇流落異地,旅居外省的河南同鄉會就此組織向東北、甘肅等地移民。
1929年,河南災荒嚴重,災民遍野,河南境內“豫南之南召、南陽、鄧縣十室九空,社屋廬墟雖情形不同,而各縣逃亡者每月亦皆百千萬起”[25]82,新安人口逃亡8萬有余,澠池逃亡人口也有6萬。面對此種情況,旅平河南同鄉會籌劃移民辦法,“募款三萬元,在河南陜縣、洛陽、泌陽、信陽、南陽等十一縣組織招待處,并設招待總處于鄭州,集難民于指定地點,乘車出關,移住東北,移住東北的難民,共計四十三批,合為三萬人,移住于克山、訥河、海倫、呼蘭等地從事墾殖”[26]。
1944年,日軍發動河南戰役,鄭州、洛陽失陷后,各地百姓為逃活命,攜兒帶女,背井離鄉,大批災民和學生紛紛逃往陜西,云集西安。為了解決這些逃陜災民問題,旅陜同鄉會會長張鈁主持成立了“移民處”,對于愿意移民陜西、甘肅、青海等地的災民,都盡力安置。移民處曾分批組織災民200余萬人到張掖、酒泉一帶落戶。
“移民就粟”一方面解決了災民的安置問題,另一方面也為移民區輸送大量勞動力,一定程度上也是一種兩全其美的方法。
賑款、調粟屬于比較傳統的救災方式。進入近代,報刊媒體的發展,使信息傳播的速度大為提高,人們可以足不出戶便曉天下事,為人們生活增添了不少便利,同時,這種便利在賑災過程中也顯示出莫大的優勢。同鄉會作為溝通家鄉與旅居地之間的橋梁,在面對災情時往往會利用自身的影響,登報發刊擴大對家鄉災情的宣傳,以求得各方支援,如1929年河南發生旱災,同年2月20日河南旅津同鄉會通過《大公報》向津市各機關呼吁乞賑豫災,報道中提道:“豫省旱魃為虐,赤地千里,哀鴻遍野,災情之重大,實為他省之未有。”[27]對于此次之空前浩劫,“想諸公能慨解義囊,諒(量)力捐助”[27]。1930年,河南地區發生中原大戰,針對中原大戰中河南所遭受的痛苦,河南旅滬同鄉會發表通電——“通電辭語,頗為沉重”——要求國民政府切實關注河南省民眾的困苦[28]。1931年豫省鄧縣、潢川、襄城等四十余縣,水災奇重,旅平河南賑災會面向“南京國民政府、南京國府賑務委員會、南京行政院、財政部、上海水災急賑會”等全國機關單位呼吁賑濟豫災,“伏祈貴主席宏發仁慈,立頒巨賑,謹電吁請”[29]。1936年面對河南境內所遭受的天災人禍,河南旅陜同鄉會也曾電吁各方賑濟豫災,從當時報道中可看出旅陜同鄉對家鄉賑災之迫切:
河南自近年以來,迭遭災患、如豫東豫西谷地水災之后、后繼以旱荒、豫北兩季歉收、豫南淪于匪區、將近十年。今年又逢荒旱、赤地百里、人民流亡載道、情形極為慘淡、河南省政當局、雖曾籌謀賑濟、奈省款有限、杯水車薪、無補于事、河南旅陜同鄉會、特于日前分電中央各關系院部會、請對豫災迅予設法賑濟、并于中央救災匯備金項下、擬發巨款、從事災區內之農賑、工賑、與農村貸款各項根本救濟工作、則災后孑遺、庶有后生之望、該會同時并分電安徽省政府劉主席、第二十路總指揮張鈁氏、暨各地河南同鄉會、一致呼吁、并努力擴大救災運動云。[30]
通過擴大宣傳,對豫省的賑災確實起到了一定作用。1936年12月7日,《西京日報》《西北文化日報》報道呼吁賑濟豫災后,12月21日,“中央派員蒞汴與當局商討救濟豫災之辦法”[31],12月27日擬定辦法,即“請銀行貸款農民”[32]。各地旅居外省河南同鄉會借助報紙等傳播媒介擴大了對災區災情的宣傳,呼吁政府設法賑濟的同時又引發社會各界對河南災情的關注,以便于在旅居地開展有效的賑濟活動,聚集更多的力量為災區提供幫助。
面對豫災時,河南旅居外省同鄉會及其同鄉除了以登報呼吁的方式擴大宣傳,還在旅居地發起成立賑災組織,以組織為依托,以便有效發起賑災活動。早在1919年因豫省水災、雹災、蝗災肆虐,豫省代表楊子猷來滬報告災區情形,在滬人士袁克文聽聞后,“遂發起河南水災籌賑處,方便收匯善款”[33]。河南旅津同鄉會因1935年豫省災情奇重,“遂組織發起河南旅津水災籌賑會,決議津市長程克為會長”[34]。1946年國共內戰,河南再次陷入災難之中,河南旅滬同鄉會為辦理賑災事宜,立即成立“河南旅滬同鄉會豫災募捐委員會”,“并推定各部負責人,以便進行”;最終定名為“上海市豫災募捐委員會”,“公推張鈁先生為主任委員,楊潤林、范爭波兩先生為副主任委員”[35]。在這些賑災組織中,當屬旅平河南賑災會規模完備。該會組織嚴密,對于河南賑濟活動組織有序,在當時產生了不小影響。旅平河南賑災會采取會議制。會長李敏修、副會長梁海亭;委員孫健全、陳錫九、王轉沙;工作人員梁溫如主管財務,秘書李清貞[36]171。該會的經費“一部分是來自南京中央政府賑務部門和河南賑務部門的撥給,一部分是向各界人士募捐,另外還有邀請京劇名演員義演捐獻”[36]172。與之相似,民國時期河南旅居外省同鄉會大都實行這種會議制,制度靈活,所發起的賑災活動往往以組織為依托,可以充分調動其人力物力財力。
近代慈善義演最早出現在上海,是一種具有顯著效果的籌款手段,由于以娛樂表演的形式籌募資金,故而深得民眾喜歡而得以快速普及,成為一種社會文化現象,是人們樂于參與的慈善活動[37]。在為家鄉籌集賑款之時,各地河南同鄉會通常會采用這種籌款方式。
有史料記載顯示,旅居外省豫人最早采取義演方式籌款的是旅漢豫人。筆者從1921年1月8日《京報》中發現了一篇題為《旅漢豫人演劇賑災》的新聞報道:
旅漢豫人趙晉卿、侯俊西、畢明甫、李俊卿、李松峯、李賓甫、滿心泉、曾來之、張小軒、王篤臣因豫省鎮平縣連年滅收,加之今年夏秋兩季又逢枯旱,民間衣食俱無以至,草根樹皮掘食盡凈,哀鴻遍地,四野嗷嗷。現在嚴冬又到凍餓交加,為數十年來之苛荒實屬目不忍睹、耳不忍聞。擬發起平縣運谷米以平市價或可補救萬一,乃于冬月二十四日在沂源演戲,該院藝員以關于慈善巽常賣力,如鳳凰旦小月山之《普球山》、月桂紅之《打花鼓》、李秀英之《獨木關》、金蓮花之《新安驛》皆斗滿坐(座),坐客擠滿,后來之無容足地,演戲畢即磋商一切進行手續,議妥之后始行散去。[38]
《京報》對于這次演劇賑災的收支明細并未做后續報道,但是從當時演出時藝人的賣力、觀眾的熱情表現來看,此次演出是有一定成效的。
隨著慈善義演籌款方式的傳播,演劇籌款很快被旅居外省河南同鄉會所采納。所見記載比較詳細的是1929年由旅平河南同鄉發起的一次義演,此次義演以旅平賑災會為依托具體組織進行,從這次義演活動中,可以窺探當時組織舉辦一場活動所經歷的復雜過程。1929年河南地區發生嚴重的旱災,針對這次旱災,賑災會除向內部會員和社會各界呼吁募捐外,還在當地舉辦義演,籌集資金[36]172。 為了聯絡演出場地,1月18日賑災會向北平游藝園致函:
敝省災情迭見,匪蝗旱雹相繼為厲,五谷不登,民食斷絕,老弱婦孺轉死溝堅,災況之慘亙古未有,敝會同人等念切桑梓,勉盡呼吁之勞翼效涓埃之助,擬于已孟春上元左右,假貴園地址游藝演劇,期集賑款惠濟災黎,想亦貴園所樂許也。[25]122-123
此次致函,意在孟春上元之時,即正月十五舉行義演,但是,這次聯絡未能商洽成功。2月,賑災會再次向該園致函,表示:“省內災情奇重,急待賑濟,同人等雖以組織賑災會向各方呼吁,但終究杯水車薪于事寡濟,現擬舉行義務戲劇以期募集捐款救災黎素念。”[25]124此次致函后也并未如期舉行義演活動,直到3月9日,賑災會又向社會局、公安處致函:“邀請梨園公會藝員于三月十六日在第一舞臺演唱義務夜戲,請酌派警士、兵士到舞臺維持秩序。”[25]125此時才確定義演的時間為3月16日。當時舉辦義演活動在北京地區很常見,然而從1月至3月,歷經兩三個月,義演日期才最后確定,由此可以看出,舉辦義演并沒有那么容易,交涉過程較為復雜,斡旋時必然會遇到艱辛,還可能相當困難,能夠持之以恒實現目標,實屬不易。
確定演出日期后,旅平河南賑災會于3月11日登報宣傳,同時向“報館送義務戲一張”[25]126,“監業銀行送一等包廂戲票”[25]127,感謝施以贊助的社會機構對旅平河南同鄉會慈善事業的支持。為了能夠多募集善款,旅平河南賑災會向北平社會局請求免收戲捐。3月13日北平社會局回函,表示同意免收戲捐,但要將籌款數目在義務戲開演之前奉上,并呈請社會局批準[25]130-131。在申辦義演手續就緒之后,就是對于演劇藝人的邀請,這也是至關重要的一個環節。此次義演籌款,邀請到了余叔巖、梅蘭芳、楊小樓、尚小云、王鳳卿、侯喜瑞、郝壽晨等京劇界名家。為了邀請名角參演以實現籌款最佳效果,賑災會員各顯神通。由于賑災會中陳錫九同京劇名角余叔巖是多年故交,陳錫九向余叔巖發出邀請,并呼吁約請梅蘭芳先生能親自組織此次義演。北平京劇界的名演員都有俠義之風,在余叔巖、梅蘭芳的帶領下,許多名角參與了此次義演。
此次義演在北平西珠市口第一舞臺舉行,所演劇目大都膾炙人口,有“劉俊峰《太君辭朝》,裘桂仙《白良關》,朱桂芳《泗州城》,王又宸《黃金臺》,尚和玉朱小義《戰滁州》,荀慧生、金仲成《花田錯》,馬連良、郝守臣《打嚴嵩》,陳德霖、高慶奎、王幼卿、龔云甫《四郎探母》,余叔巖、茹富蘭、錢金福《八大錘》,王鳳卿、楊小樓、梅蘭芳、姜妙香、慈瑞泉、張春彥、傅小山《霸王別姬》”[39],壓軸戲為“余叔巖、梅蘭芳出演的《游龍戲鳳》”[36]172。京劇名角參演劇目自有內部規矩:余叔巖與梅蘭芳兩人,除非義演,在其他場合,這兩位名角是互不配演的,此次兩位的搭戲實屬非常,義演也因此吊足了觀眾的胃口。
這次義演所定票價為“一元至八元,包廂由二十四元至百元不等”[39]。因為名角薈萃,劇目經典,演出精彩,義演所定票價其實并不便宜,當時北平娛樂場的票價,如普通的“文明茶園,連戲票帶茶錢,最便宜的樓下散座每人5分,正桌每人1角7分,樓上散座每人9分,比較貴的樓上包廂,每人6角到1元左右”[40]249,高檔一些的場所如與第一舞臺同規格的開明大戲院,當時的營業戲的票價為“樓上散座1元5角;包廂四座8元(每人2元);樓下前14排每位1元2角;后10排每位8角”[40]251。與普通營業戲價格相比,這次義演所定票價高出營業戲的好幾倍,但是該次義演的“戲報一出,票就迅即賣完了”[36]172,義演捐款“凈得5889元5角9分,在所有大宗捐款中占第三位”[4]98,由此可見,一場成功的義演,所募賑款是相當可觀的,同時也反映出當時人們對于這種寓善于樂的籌款方式是相當認可的。
上文提到,賑災會為籌辦義演曾耗時兩個月,可見這個組織過程并不容易。這是因為當時政府對于特別市游藝籌款頒布了限制規定,即《北平特別市游藝籌款限制辦法》,共有8條,對于游藝籌款做出了一定約束,慈善團體或個人因公益慈善事業而發起的游藝籌款活動,需要將具體理由和籌款數目呈請市政府批準才行,經由社會局批準之后,還需呈報公安局,由公安局在演出時派警監察,在保證公共秩序的情況下義演方可進行。同時,籌得善款仍需將所得款項的收支明細、支配用途呈請社會局報備,并登報宣布。該“限制辦法”環環相扣,力圖保證每一場義演是合理合法的,這是保證取得義演良好效應的必要條件,亦使義演活動在實際運行中形成了良性循環。
此次義演,由于規模較大,記錄也甚為詳細。除此之外,同鄉會還發起過其他賑災義演活動。
1935年11月,旅平河南賑災會因“豫省災祲連年,本年更慘罹水災,由李曉東、張伯駒等發起演唱義務夜戲,邀定楊小樓、雪艷琴、尚小云、王鳳卿、馬連良、程硯秋、王又宸等其他名藝員,十一月九日在第一舞臺開演”[41]。1937年5月22日,北平“旅平河南賑災會為籌集募款、救濟災黎,約請名伶,演唱大規模義務戲”[42],此次義戲開演之前,旅平河南賑災會也是進行了多次籌備,早在5月9日河南賑災會就“籌賑義劇,推孫殿英等數人宴請平市各大名伶,商請演義務戲”[43],5月21日河南賑災會“定于二十二日、二十三日兩晚,在第一大舞臺開演義務戲,戲目與票價已全部擬定,并在5月20日招待新聞界,報告災情及義務戲籌備經過”[44]。
除了北京地區同鄉組織有發起義演活動,其他河南同鄉會也常常會舉行賑災籌款義演。1942年春、夏直至秋天,河南境內發生豫西大旱,12月1日,河南旅桂同鄉會,“因豫省本年災情奇重,特發起平劇義演,籌款賑災,定本月五、六、七三日,假三明大戲院舉行”[15]。同年,旅居昆明的河南鄉親組織成立同鄉會,“決定邀請梅蘭芳到昆明義演,但梅蘭芳旅居香港,未能成行,遂邀請重慶的楊宛農到昆明義演,最后所得款項電匯河南省當局賑災”[13]90。抗日戰爭開始后,隨著河南各地相繼淪陷,大批河南人往西逃往陜西各地,1944年,在陜西主持救災工作的張鈁,組織河南旅陜同鄉會辦理募集賑款的事務,為擴大募捐范圍,動員更多的人關注此次災荒,支持賑濟災民工作,張鈁特地邀請了豫劇名伶常香玉,希望常香玉帶領香玉劇社“大力支持,在社會上公開義演,造成聲勢,深入人心,全民動員”[24]192。1944年麥收之前,香玉劇社公開義演,“所演節目,主要圍繞抗日和賑災工作,演出劇目有《花木蘭從軍》《穆桂英掛帥》《賣苗郎》等”[24]192。為做好賑濟,凡能演到的地方,均由香玉率劇社前往演出,“因所演戲目多為豫劇,而西安聽眾,至少一半是河南人(1)在西安的河南人多的原因主要是:一是辛亥革命時,張鈁部下的留居西安;二是劉鎮華統領的鎮嵩軍,在陜西、河南間長期來來往往后留居的;三是1940年及1942年河南大旱,1944年4、5月份中原相繼淪陷,河南百姓逃荒到西安而落戶的;四是河南一部分人長期在西安經商而定居的。,對豫劇倍加贊聲,其次陜西本地人平時很少看到豫劇,加上香玉飾演,無不稱絕,因此演出引起不小轟動”[24]195-196,最后所得賑款均交由河南旅陜同鄉會,用于賑濟災民。
從各地旅居外省河南同鄉會發起的賑災義演來看,義演作為近代慈善事業的重要籌款方式,在各地已經普遍起來。同時也顯示出慈善救助已經打破了地域局限,異地同鄉組織所發起的賑災義演,各地慈善組織的跨地域支持,充分表現出了這一特征,也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近代中國慈善事業的發展。
旅居外省的河南同鄉會救助的主要對象為豫籍受災同鄉,各同鄉會在災害發生需要募集資金救助之時,會在旅居地發起募捐或舉辦義演活動籌募資金,同時成立專門的賑災組織,除賑災組織之外,一些同鄉會還成立了其他救助組織,如河南旅陜同鄉會于1940年在旅居地設立兒童教養院,救助豫籍災童,“當教養院經費不足時,同鄉會還會以舉辦游藝會的方式進行籌款”[45];1941年,該“同鄉會同人集資籌設難民習藝所,收容難民學習技藝”[46]。1943年,旅陜同鄉籌辦“河南災童工藝教養所,收養優秀兒童加以造就”[47]。這些組織的救助理念與傳統的重養輕教的救濟理念有所不同,注意到慈善教育的重要性。
“同鄉是聯系城鄉的紐帶,也是城鄉認同的符號”[48],人與自己的家鄉都有一種原生性的關聯,這種與生俱來的關系,使得同鄉會非常重視與家鄉的聯結。同鄉會對于家鄉的賑濟基于鄉情,同時也搭建了旅居地與家鄉地區溝通互助的橋梁,這樣不僅有益于旅居外省同鄉的利益自維,也有利于旅居地與故鄉的社會和經濟發展。同鄉會具有近代組織制度的靈活性和開放性,因此對于不斷變化的社會環境有很強的適應能力,組織的活動與時俱進,符合社會需要,在各種民間社團中頗具活力。從該組織對家鄉的賑濟活動可以看出,同鄉會在一定程度上起著信息溝通、動員和組織的作用,在當時復雜的政治背景下,與國家政府形成一種互助關系。正如顧德曼所言:“無論是民國初期政府職能支離不全,城市被分割成不同轄區的背景下,還是國民黨政府時期的掠奪性政府與對日戰爭的背景下,這些組織的福利功能部分地,也是不均勻地,彌補了國家政府的缺陷。”[49]
旅居外省的河南同鄉會多是為賑災而成立,目的明確,但賑災過后,其結果又如一些研究的那樣,由于“缺乏穩定的經濟、社會支持,以及河南作為家鄉的破敗,其事業發揮不穩定,最終走向解散”[3]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