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 琛
安徽大學外語學院
李霽野是我國著名的文學家、翻譯家,同時也是魯迅的學生,“未名社”的成員之一。他在幾十年的文學創作生涯中,不僅翻譯了大量英美文學、蘇聯文學,也創作了不少文學作品。受到老師魯迅的影響,李霽野很多文學創作的作品中都能看到與魯迅一般的愛國主義思想和人道主義情懷。在小說《革命者》中,李霽野描述了一個革命者參加革命的經歷,最終革命勝利時,他的希望已經被革命滅絕了,展現了時代給人帶來的影響。在散文《三幅遺容》中,李霽野主要寫了對逝去的外祖母、祖母、母親的懷念,表現了其人道主義情懷。關于其文學創作的研究很多,可是較少研究是關于其翻譯的作品的。在知網上,關于李霽野的183條研究中只有9條研究是關于其文學翻譯的。且有很多研究都在討論魯迅在文學創作上給李霽野帶來的影響,卻很少有人討論魯迅在翻譯方面是否有給李霽野帶來影響。在知網上,有53條研究是關于未名社的,大部分都是研究魯迅給未名社帶來的影響。因此本研究想以多元文化系統理論作為理論依據,對李霽野版簡愛譯本進行研究來探討李霽野的譯介選材與翻譯策略和魯迅有無關聯。
李霽野在其翻譯生涯中譯介了許多蘇俄文學名作,因為受到魯迅翻譯思想的影響,李霽野選擇翻譯作品主要集中于正處于“革命時期”的俄國文學作品,他想要通過翻譯這些革命文學作品來喚醒國人的革命精神。不過后來李霽野又翻譯了許多英美佳作,其中首推的就是英國作家夏洛蒂·勃朗特的《簡·愛》。與俄國的革命文學作品不同,《簡愛》是一部批判現實主義和倡導女性主義思想解放的力作。李霽野選擇翻譯Jane Eyre可以使國內讀者接觸到國外婦女思想解放的作品從而對中國的女性思想解放起到啟蒙的作用。我們知道李霽野翻譯俄國革命文學作品有受到魯迅的影響,那《簡愛自傳》的擇譯與魯迅有關嗎?
目前對李霽野與魯迅的研究多集中于文學創作方面,在翻譯方面的研究也多是從理論方面分析《簡愛》譯本所采用的翻譯策略等。如姚丹妮(2015)從文體及藝術手法等方面探討了魯迅給李霽野帶來的影響;谷峰(2015)從生態翻譯學的角度對李霽野的詩歌翻譯進行研究;賈文娟(2016)從翻譯適應選擇論比較了李霽野和黃源深的《簡愛》譯本;馮智強,呂松博(2015)從主位推進模式出發,對《簡愛》李霽野譯本和黃源深譯本的語篇連貫性進行了對比研究。然而這些都只是單純的對譯本進行研究,本研究從多元文化系統理論出發,通過對譯本以及翻譯目的策略等的研究去挖掘李霽野擇譯《簡愛自傳》背后的原因。
李霽野先生從1922年開始發表作品,“五四”運動可以說是他文學生命的開端。在五四時期,我國的文學翻譯出現了一次新的翻譯高潮。這一時期我國翻譯事業的領導力量就是魯迅、瞿秋白等文學翻譯家,正是這些先進知識分子的積極倡導和努力,我國的新文學翻譯事業才發展起來。李霽野正是在這樣的社會背景下,在“五四”新文學運動蓬勃發展的形勢下,開始了他的文學翻譯生涯。1924年李霽野開始翻譯的第一部文學作品是俄羅斯作家安德列夫的《往星中》,由魯迅創辦的的未名社出版,由此結識了魯迅先生,成為了未名社的一員。因此,李霽野在翻譯選擇上受到魯迅翻譯思想的影響,同時也受到五四新時期的影響,他把目光集中在正處于“專制與革命對抗”的俄國和婦女解放上。
《簡愛自傳》雖然不是革命題材的小說,但也是一部倡導婦女思想解放的力作。小說的女主人公簡·愛從小父母去世,于是她就被寄養在舅父母家。在那里,簡·愛過了好幾年備受歧視和虐待的生活,后來又被送進了羅沃德孤兒院。簡在新環境下接受了六年的教育,又在這所學校教了兩年書,由于厭倦了孤兒院里的生活,簡來到桑菲爾德莊園做家庭教師,也就遇到了羅切斯特。他們相愛了,經歷了重重磨難后,最后簡終于得到了自己的理想生活。在簡的成長過程中,雖然遭遇了很多困難,但她始終沒有放棄對自由與尊嚴的追求,最后獲得了幸福。小說歌頌了要勇于擺脫舊的習俗和偏見,并成功塑造了一個敢于反抗,敢于爭取自由和平等地位的女性形象。不難看出,小說背景是符合當時五四的時代背景的,即打破舊習俗和偏見,敢于反抗等,所以這部小說雖然不是革命題材,卻也符合李霽野想要啟發解放人們思想的想法。
再從多元文化系統理論來看李霽野的翻譯選擇也存在一些契合之處。埃文-佐哈爾提出的多元系統論(Polysystem Theory)認為:翻譯文學也是一個文學系統。埃文-佐哈爾又指出:“翻譯文學是非常活躍的系統。”翻譯文學在文學多元系統中有時也會占據中心位置。而翻譯文學在譯入語文學的多元系統中占據中心位置有三個條件:(1)文學多元系統依然“幼嫩”;(2)文學多元系統在大多元系統中處于邊緣地位;(3)文學多元系統出現危機或真空。在二十世紀初期,中國的文學翻譯與第一種情況有些相似。當時,中國的現代文學可以說是處于“幼嫩”狀態,因為由我國作家自己創作的有現代意義的小說還沒出現,于是翻譯文學就成了當時滿足新興市民階層文化需求的最主要來源。所以當時有一些人,諸如李霽野、韋叢蕪之類都受到魯迅的影響去翻譯一些對中國民眾思想有啟蒙和解放作用的作品。這就可以解釋為什么李霽野選擇翻譯Jane Eyre,正是因為其對當時的中國民眾思想有啟蒙和解放的作用。
前面討論了李霽野選擇翻譯《簡愛自傳》的原因,一方面是因為當時處于新文學運動這樣一個時代背景,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受魯迅翻譯思想的影響。關于魯迅的翻譯思想有好幾點,首先是“易解,豐姿”雙標準論,即“凡是翻譯,必須兼顧兩個方面,一則求其易解,一則保存原作豐姿”,這個很容易理解,譯本要易解,不能讓讀者看不懂但同時原作的風格也要保存,這就意味著翻譯的時候要忠實原文且語言不能深奧。第二點也是很重要的一點,即“寧信而不順”的翻譯思想。魯迅在《關于翻譯的通信》中寫道“我是至今主張‘寧信而不順’的。”[1]魯迅覺得,為了“信”,譯文可以不順,這樣不順的譯本需要中國讀者費力去嚼,目的就是為了保留異域的文法來為漢語補充一些新的內容和表達方式。在他看來,譯本必須忠實原文,要充分的再現出原作的內容和思想,使中國讀者得到的概念等同于英俄日德。第三點即魯迅主張“異化”的翻譯方法。為了踐行異化的翻譯方法,魯迅采用了“硬譯”的翻譯策略,翻譯的時候不打亂原文的句子結構,逐字逐句的譯,這樣不僅可以保留原文內容,還可以保留原文形式。
上文討論了李霽野選擇翻譯《簡愛自傳》是因為受到魯迅的影響,選擇了有解放和啟蒙作用的文學作品,那李霽野在《簡愛自傳》的翻譯策略選擇上有沒有受魯迅影響呢?正如上文論述的魯迅主張“寧信而不順”、“異化”、“硬譯”,那李霽野的《簡愛自傳》譯本中有沒有體現這幾點呢?接下來本文將從這幾點來對李霽野版《簡愛自傳》進行分析。
對于李霽野《簡愛自傳》譯本的分析,本文擬從三個方面來探討,它們分別是詞語的選擇、句子的結構以及段落的翻譯。通過對譯本詞語選擇、句子結構以及段落翻譯的分析,本文試圖回答以下問題:(1)李霽野翻譯《簡愛自傳》所使用的翻譯策略是否受到魯迅“寧信而不順”和“硬譯”思想的影響?(2)如果有影響,那么體現在哪些方面?詞語、句子還是段落?
在翻譯中,詞語的選擇是非常重要且關鍵的一環,尤其是在文學翻譯中,詞語的選擇就顯得更為重要。因為翻譯并不是簡單的用一種語言去解釋另一種語言從而達到語義相通,文學翻譯的話要更加注重原作的文學性在譯作中能否得以保存,所以,選擇恰當的詞語就變得尤為關鍵。關于詞語的選擇,鮮明、精準、生動是公認的準則。也就是說,我們所選用的詞語不僅要能將意思清楚準確的傳達給讀者,還要讓語句更具備活力,這樣才能更好地傳達出作者的情感。同時,詞語的選擇不能僅僅著眼于詞語本身的意思,還要注意語境,不同的場景下選用不同的詞語,除此以外,與其他詞語搭配的契合程度也是需要注意的一點。本文從李霽野《簡愛自傳》中選取了幾個例子,接下來,我們來看一下李霽野在詞語上的選擇是否受到魯迅的影響。
例(1):
原 文:They had thrust me upon a stool: my impulse was to rise from it like a spring.
譯文:她們把我捺到一個凳子上了,我滿心要像彈簧一般從凳子上起來。
李霽野根據單詞的字面意思進行翻譯,將“rise”直譯為“起來”,忠實原文,但卻沒有突出簡·愛奮起反抗的那種精神,既然和彈簧搭配,此處翻譯為“像彈簧一般從凳子上彈跳起來”更能突出簡·愛的反抗精神,由此可以看出李霽野在詞匯選擇上更加貼近原文,沒有對原文過多修飾。
例(2):
原文:Habitually obedient to John, I came up to his chair: he spent some three minutes in thrusting out his tongue at me as far as he could without damaging the roots.
譯文:慣於服從約翰,我就走到他椅子跟前去了。他費了三分鐘向我伸出他的舌頭,伸到不傷舌根為度。
從譯文可以看出,譯者在詞語選擇上沒有添加任何的批判意味以及自己的理解,就只是將原文的詞意原原本本轉達給讀者,這樣的直譯使得譯文雖然貼近原文,卻不夠生動。從這兩個例子來看,李霽野的譯文一定程度上契合了魯迅的翻譯思想。
如果說詞語是文章的基礎的話,那么句子就是文章的靈魂,是文本內容最重要的組成部分。翻譯從本質上來說其實就是不同語言間眾多句子翻譯的結果。而句子翻譯與句子中各個成分的直譯、意譯情況有很大關系。魯迅的“寧信而不順”便是在句子結構的翻譯上完全按照原文的結構來譯,因此常常導致所譯出的句子不順,但魯迅是為了保留原文的異域特色,那李霽野在翻譯《簡愛自傳》時有沒有采取這種方法呢?
例(3):
原 文 : “Unjust!-unjust!” said my reason,forced by the agonising stimulus into precocious though transitory power: and Resolve, equally wrought up, instigated some strange expedient to achieve escape from insupportable oppression.
譯文:“不公道——不公道!”我的理智說,它被惱人的刺激迫得雖然暫時的,卻是早熟的有力起來:決心也同樣被激動了,煽惑著奇怪的方略來逃脫這種難堪的壓迫。
李霽野翻譯這句遵循了源語言的規范,把“ forced by the agonising stimulus into precocious though transitory power”翻譯成“它被惱人的刺激迫得雖然暫時的”,這種翻譯雖然讀起來不是很通順,卻是完全按照原句的語序所譯的,與原句同屬于被動句。在前面有提到魯迅主張“異化”的翻譯方法,為了踐行“異化”的翻譯方法,他采用“硬譯”的翻譯策略,即不打斷原文的句子結構,逐字逐句的譯,這樣可以保留原文的內容和形式。而魯迅之所以主張“異化”是因為在20世紀30年代的中國,人們與西方社會接觸的機會非常少,學習英文的渠道也十分有限,通過閱讀英文原著和中文譯本就成了學習英語的主要辦法。因此,李霽野這種完全按照原句的語序,逐字逐句的翻譯,保留了原文的形式,滿足了當時那個時代英語學習者的要求,也是受到了魯迅的翻譯思想的影響。
例(4):
原文:“It is as natural as that I should love those who show me affection, or submit to punishment when I feel it is deserved.”
譯文:“這和我愛那對我表示愛的人,順從的接受我覺得應受的懲罰,是同樣的自然。”
李霽野將“who show me affection”翻譯成“對我表示愛的人”,這樣的翻譯不太符合漢語的表達習慣,但為了維持原句的語序,李霽野并沒有選擇將其翻譯成“愛我的人”之類更合漢語習慣的表達,不過這也是為了讓中國的英語學習者更好地學習西方的表達。
相比于詞語的選擇,句子結構的翻譯,段落的翻譯更能體現出譯者的翻譯風格。因為段落的翻譯需要聯系前后文,即段落翻譯更加看重語境。在翻譯的過程中,譯者考慮語境,不但可以正確理解原文的信息,而且可以理解原文表達的語義傾向,因此譯者在翻譯過程中需要根據上下文的語境靈活地處理段落的翻譯。
例(5):
原 文:“Absolutely, sir! Oh, you need not be jealous! I wanted to tease you a little to make you less sad: I thought anger would be better than grief. But if you wish me to love you, could you but see how much I do love you, you would be proud and content. All my heart is yours, sir: it belongs to you; and with you it would remain, were fate to exile the rest of me from your presence for ever.”
譯文:“絕對這樣,先生,哦!你不用嫉妒!我要逗你一下使你少些憂傷:我以為生氣比悲傷要好。但是假若你願意我愛你,那你只要能看出我是怎樣愛著你,你就可以驕傲滿意了。我的全心都是你的,先生:它屬于你;而且要留在你這里,即使命運把我其余的部分從你面前放逐走。”
這是一段簡對羅契司特爾先生坦誠心意的文字,從李霽野對這段的處理可以看出,他并沒有對譯文多加修飾,還是按照原文的表達風格把這段給直譯了出來。這樣的翻譯可能體現不出簡強烈的感情但卻更貼近原文,至此我們可以看出無論是從詞語的選擇還是句子以及段落的翻譯,李霽野采用的都是這種完全按照原句的結構風格,逐字逐句譯的方法,一定程度上契合了魯迅主張“異化”、“硬譯”的翻譯思想。
本研究以多元文化系統理論作為理論基礎,對李霽野所處時代進行分析,在民國初期,當時中國現代文學正處于“幼嫩”狀態,所以翻譯文學成了滿足新興市民階層文化需求的主要來源。再加上當時五四新文化運動蓬勃發展,像魯迅、瞿秋白這類的文學翻譯家是我國新文學翻譯事業的領導力量,李霽野受到魯迅影響,加入未名社,開始了翻譯生涯,選擇《簡愛自傳》也是受到魯迅影響,想要通過翻譯《簡愛自傳》啟發中國民眾的思想。并且通過對《簡愛自傳》譯本的分析,不難看出,李霽野采用的翻譯方法正是直譯,為的就是像魯迅倡導的那樣保留異域的文化特色,讓中國讀者更直觀地感受西方語言的特色,為當時的英語學習者提供了較好的中西語言翻譯范本。由此我們可以得出不僅是在文學上,在李霽野的翻譯生涯中,魯迅對其的影響也是貫穿其一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