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網絡文學術、道、勢之中且行且珍惜

飛 天

1

近年來，我常常想，在文學的探索之路上，我離自己的文學夢想到底是更近一點了還是更遠一點了？

這是一個讓人費解的想法，因為正常情況下，寫作的年歲和數量越多，都應該距離文學夢想更近一些才對。

在作家群里，我看到很多老作家把自己現在和十年前的作品同時貼出來，對自己的人生和寫作經歷進行深刻的反思，告誡年輕作者不忘初心，堅持奮斗。仔細對比他們的作品，隨著年齡增長，在作品的深度上都有明顯的提高。正是這種提高，才能證明，他們離自己的文學夢想更近一些，更進步提高一點。

什么樣的文學才能讓人持續進步？一定是那些充滿了正能量的現實主義作品，作者以謙卑姿態貼近生活創作，去揭示生命中那些巨大的苦難和滄桑，給閱讀者帶來內心的感動和警示，可以傳之于后世，與每個家族的家譜并列擺在一起……比如路遙先生寫的《平凡的世界》，已經感動幾代人，以后還會感動更多有靈魂境界、有思考能力的人。

這種經典巨著就是文學探索之路上的巨大路標，為我指明了人生和文學的方向。

過去，當我癡迷于網絡文學的“術”的時候，只有重新回到經典著作的神圣宮殿之中，才能讓浮躁的心平靜下來，把喧囂的耳朵閉塞起來，給自己構造一個呼吸之間能夠聞到文學芬芳的麥秸之巢。

我記得，自己第一次閱讀《平凡的世界》時，就是倚在家鄉的麥秸垛旁邊。那是屬于豐收的時刻，每個人都歡天喜地的，連空氣中都充滿了麥秸的香氣，曬滿了麥子的場院一邊，放著耙子、簸箕、麻袋、小推車。那是我第一次踏進文學的殿堂，眼里雖然看到了夏天的豐收，但實際感受到的卻是靈魂的豐收。

那時候，我覺得自己正在近距離觸摸文學夢想，但現在，怎么突然之間就覺得離夢想更遠一些了呢？

每次思索到這個坎上，自己就會特別崩潰，就像一個已經站在臺上的演講者，突然忘記了自己演講稿的第一句那么惶恐。在那種時刻，唯一的想法就是逃離燈光和舞臺，讓自己從所有觀眾面前消失。

如果距離文學夢想越來越遠，我還是一個作家嗎？

如果我目前手上寫的稿子并非是自己靈魂上渴慕的東西，那還是文學嗎？

在深夜，在斗室，我常常像嫠婦一樣，對著書架質問自己。

在我的書架上，擺著一列列文學名著，古今中外那么多文學大家，用如椽巨筆給我們留下了發人深省的作品。

書本的厚與薄在這里已經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每一本書里都蟄伏著一個偉大的靈魂。當我翻開書的封面，就會直面那些偉大的靈魂，就會越發感受到他們的偉大和自己的渺小，感受到自己眼前的文學殿堂在無休止地后退——不是殿堂后退，而是我自己在追逐文學夢想的道路上一直在退步并下滑。

這實在太可怕了，比止步不前還可怕，簡直是一個作者的噩夢。

網絡文學的出現，是寫作技術、寫作環境的進步，但是，當技術高速前進而思想止步不前的時候，創作出的作品就會漸漸朝著畸形的深淵傾覆下去。

文學永遠都是思想先行、技術追隨的一種文化行為，這才是追求進步的唯一真理。

太上有立德， 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雖久不廢，此之謂不朽。

當我執著于網絡文學之“術”的時候，其實已經失去了立足的根本，失去了文學的靈魂，既不能提升自己，也不能警示讀者，反而變成了一種純粹的迎合與媚俗，正好與古人的教化背道而馳——怪不得會時常感覺自己距離最初的文學夢想更遠一點了呢。

2

上次采風，泰安的坤哥說：“我覺得，自己在寫作上十年來最大的進步就是沒有進步。”

這才是一個清醒的作家對自己的正確認識，只有明確了定位，按照正確的方向感，找到自己在文學之路上的“即時位置”，才能探討術與道的關系。

在我看來，“術”是平面的、線性的、干癟的，而“道”則是立體的、三維的、豐滿的。

一個好的作家，首先是個思想強大的人，具備了深刻的人生素養之后，厚積薄發，才能寫出振聾發聵的作品來。

量變引發質變，但必須是良性的量變才能引發良性的質變，否則，在寫作之路上任意堆砌文字的結果，只能獲得“變質”。

這就要求已經有了一定積累的網絡作家主動地“求變”，從量變的混沌中拔地而起，來個靈巧的轉身，輕輕飄落在質變的軌道上。

忘掉我們網絡作家手中的“術”，拋棄固定思維，放空身心，追逐文學之“道”。

我相信，當我們認識到真正的“道”，才能叩響文學圣殿的門扉。

在我的粗陋認識中，“道”可以分為面子和里子這兩個部分。

面子，多讀好書，尊師重道，在經典作品里汲取營養，向傳統作家群求經問道。

里子，徹底放空身心，思考自己認識文學的第一面緣起，回憶自己寫下的一篇文章，那就是我們對文學最純真的認知，再次捧出對于文學的赤誠之心，向著自己發出當頭棒喝，讓自己跳出“術”的囚籠，越過那些所謂新技術的藩籬，到達文學的大花園。

有道無術，術尚可求也。有術無道，止于術。

所以說，一定要找到我們心中的“道”，這就是一個網絡作家最基本的也是必須抵達的初期目標。

脫離了文學的“道”而去妄言成為網絡文學界的“神”，已經與文學南轅北轍。

要想求“道”，就得弄清楚中國文學從哪里來的問題。

跟很多網絡作家聊，大家都是從傳統文學的懷抱中成長起來的，最初讀的都是四大名著和諸子百家，沒有一個人可以跳出這個范圍，自己獨創一個文學流派出來。

傳統文學是寫作的土壤啊，網絡文學只不過是一棵幼苗，離開了土壤，植物可怎么活？

3

年輕的時候，感覺自己什么題材都可以寫，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拿得起放得下?，F在，很多年輕作者在微信上跟我聊天的時候，面臨同樣的“喜悅”，并且躍躍欲試，豪言要在不同題材領域里各創造出一部一鳴驚人的巨作來。

我大概在四十歲以后才明白，這絕對不是好事，而是一種寫作的囚徒困境。

很少有人精通于各種題材，打遍玄幻、歷史、懸疑、言情等等各個題材而游刃有余，那些題材的精髓并不相通，如果強行地將自己的作品套上不同的外皮，就會成為一個個四不像。那不是寫作，而是流水線上的批量生產。

寫作，不是把作品寫完，而是把作品寫好。

寫完，是依靠于時間和字數的標尺，把一件工作完成。

寫好，卻是畢生追求的一件事，把每一個作品都當成是工藝品，潛心揣摩，反復打磨。

如果我們的追求是“寫好”，那么從選材構思開始，就一定要瞄準著這個偉大的目標。

作家與時代的關系，就像帆船與風向的關系一樣。

有了道，有了術，如果不了解天下大勢，仍然要走很多彎路。

4

網絡文學的創作過程中，資本的魔術棒會起到很大作用。所以，作家的創作已經不是個人的單純行為，總會添加“運營”的元素在里面。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當資本揮舞魔術棒的時候，一部分網絡文學作者就變成了馬戲團里的大象，在觀眾的喝彩聲里翩翩起舞。

同樣是寫作，有人被奉上廟堂，成為陽春白雪，有人被拒之門外，類同下里巴人。

其中緣由，不用評論家們置喙，我們自己這些圈內人也能明白。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彼何人哉？

我自己有個最大的感受，在文學的世界里，沒有登堂入室之前，千萬不能隨性寫作，那樣只會把自己寫廢了，把本來的文采和天賦消耗殆盡，最后變得一無是處。

網絡文學的本質就是“天馬行空、隨性而為”，到了最后——我不說別人，只說自己?，F在我感覺自己的文筆油滑到了慘不忍睹的地步，每次要寫精煉的短文章，總會下筆千言，離題萬里。就是因為網文的“隨性”，才導致了自己如今寫作的困窘。

除了那些泰山北斗一般的大文豪，誰都不敢號稱可以收放自如，更何況是網文寫作者呢？

能夠寫出上千萬字的網絡作家，絕對都是有寫作的天賦和靈性的，但是在日復一日的高產出、高消耗的狀態下，天賦和靈性是會用完的，總會有江郎才盡的一天。

好鋼是要用在刀刃上的，如果這些朋友不去寫隨性文字，而是十年磨劍，潛心修煉，就有可能是茅獎、魯獎的座上客，未來中國文學的執牛耳者。

現在，很多網絡作家都把自己這塊好鋼打成了釘子，而不是去鑄造干將莫邪，真的是一件很可惜的事。

每個人的才華都是有其極限的，在才華使用上，越克制，越成功，越肆意，越頹廢，到了最后，只能像《傷仲永》一樣，泯然眾人矣。

當我看到朋友們爭先恐后投入到網絡文學的紅海中去的時候，深深地感到悲涼。

人生的成功與否，不過是一次一次選擇的結果加成而已。

站在文學的十字路口上，向左走，網文，向右走，傳統。

我不敢說選擇哪條路是對的，哪條路是錯的——因為我也是文學的初級生，在泰山北斗面前，還輪不到自己指點江山。

網文圈子里有朋友說，網絡文學要取代傳統文學，要登上歷史舞臺，要代表中國文學走向世界文化舞臺——可是，對于我們每一個中國人來說，傳統文學是大海、是空氣、是陽光雨露，怎么取代呢？網絡文學拿什么取代呢？難道是拿每天萬字的更新量、每月幾十萬的收入、每個文學網站的資本報表嗎？

以上都不是，傳統文學是無法取代的。

網絡文學是支流，傳統文學是干流，未來的文學模樣是前者融入后者，成為后者的有益補充。

今天的網絡文學要想成功，要想成為中國文學大樹上最粗壯的枝干，其責任都在我們自己肩上。

這是我們的棲身之地，這個行業的興衰，關系到每一位職業網絡作家的未來。

我們謙遜好學，這個行業就謙虛好學；我們尊師重道，這個行業就尊師重道；我們堅忍不拔，這個行業就堅忍不拔；我們謹言慎行，這個行業就謹言慎行……

我們這些人既是花草，又是園丁；既是運動員，又是裁判；既是創作者，又是維護者；既要了解術與道的關系，又要引領行業跟隨國家潮流而動……

在這個行業里，有人做飛馳的動車，就要有人做鐵軌和枕木。

我只想做鐵軌和枕木，借助于傳統文學的廣袤大地，承載著網絡文學的動車，給動車一個正確的、光明的、溫暖的方向，把大家的干勁集結在一起，共同為中國文學奉獻自己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