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美琦
美國華裔文學在20 世紀70 年代之前一直處于文學主流的邊緣地位,華裔身份在美國主流社會中得不到肯定,華裔文學的發展經歷了漫長而艱辛的過程,直到70 年代后,華裔作家的作品才引起大家關注,華裔文學由此進入了創作的黃金時期,涌現出許多有影響力的華裔作家,創作了許多優秀作品,其中華裔女性作家的創作為美國華裔文學注入了新的力量。1976年出版的《女勇士》是美國華裔女作家湯亭亭的處女作,作為“一部劃時代的作品”,它不僅標志著華裔文學開始在美國主流文學史上占有一席之地,而且吹響了華裔女性作家向權威挑戰的號角。[1]該作品反映了湯亭亭在美國社會所受到的種族、性別歧視的雙重壓迫下,對自身矛盾身份的所思所感,進而描繪了五位不同身份的女子如何在種族與性別的壓迫下對自身命運進行的反抗。
后殖民女性主義的興起和發展離不開民權運動尤其是女權運動的持續影響,也離不開批評界對后殖民主義理論的關注,“后殖民女性主義”由關注種族問題的后殖民理論以及反抗父權、關注性別問題的女性主義相結合發展而來。兩種理論都處于反中心、去權威的社會背景中,關注主流社會中的邊緣群體,可以說“女性主義和后殖民主義的聯合是歷史發展的必然產物。”[2]在兩種理論的基礎上,后殖民女性主義關注種族、性別、階級等多種壓迫對第三世界婦女的影響,使得該理論更適用于研究包含了民族、性別等多種問題的華裔女性文學作品。美國華裔女性除了要遭受西方主流社會的種族歧視外,還要遭受傳統文化中重男輕女的性別歧視,后殖民女性主義理論為少數族裔女性的反抗提供了有力的理論依據。本文從后殖民女性主義視角分析《女勇士》中不同女性對命運的不同反抗。
《女勇士》由五個看似獨立實則相連的故事組成,五個故事中的女性:“無名女子”姑姑、花木蘭、母親勇蘭、姨媽月蘭、以及蔡琰,在作者筆下都以不同的方式對父權制社會和種族壓迫進行了反抗,而作者本人也在這五個故事中以“我”參與其中。通過對五名命運不同的女子的描寫,作者在尋找自身身份的同時,也促進了美國華裔女性的意識覺醒,華裔女性不應再甘于被父權和種族邊緣化,而應在現代化多元化的社會中發出自己獨特的女性聲音。
“無名”姑姑與姨媽月蘭是被傳統習俗所束縛的女子,當她們的所作所為超出了父權的制約時,她們被懲罰,被遺忘,甚至精神失常,但在這過程中,她們也進行了對自身命運的反抗。
文章開始,作者描述了故意被家人遺忘的姑姑的故事。在傳統習俗下,婦女的地位低下,失貞、對丈夫不忠便是頭等罪孽,但同樣在男性的命令與強迫中,婦女也很難進行反抗。文中姑姑的丈夫遠赴美國,也許也正過著另一種“秘密”的生活,但沒有人會指責男性的不忠;于此同時,在饑荒的村子里,在大家大聲說話防止有秘密的村子里,姑姑被群起攻之也是因為她“背著鄉親們過著一種秘密的私生活”,[3]于是她受到了懲罰:被家人遺忘拋棄,甚至在死后成為“鬼”也要挨餓。母親向“我”講述了這個故事,便是告誡“我”不要像姑姑那樣永遠被遺忘,這樣一種父權壓迫便通過姑姑的故事、母親的講述,想要強加在“我”的身上,使“我”也成為父權制度下的一個產物。女性被邊緣化如此之重以至于沒辦法尋求一種合理的道路來進行反抗,而“無名”姑姑便是通過自己的死來反抗父權對她的壓迫,這是最壞的選擇,但姑姑并不畏懼死亡,死亡是姑姑無聲的反抗。
姨媽月蘭是全文另一悲劇角色,在父權制社會中,她已被馴服,在姐姐勇蘭的勸說下她才來到美國見一見不再回國的丈夫。在美國社會中,她既背負著傳統習俗的父權壓迫;同時作為一個中國人,一個在美國社會中的邊緣族裔,她也不能很好地適應美國社會的生活。在姐姐家中,她會用“半小時折第一件襯衣,最后折起來皺皺巴巴”。[4]所有能為自己謀生的活計,她都做不好,已然成為了一個依附于他人的菟絲花。她也嘗試著為自己的婚姻爭取自己的丈夫,以此來反抗妻子永遠聽從丈夫的父權壓迫。但丈夫不認她,已經有了新的美國嬌妻,之后姨媽月蘭接受不了丈夫的拋棄,精神失常走向毀滅。
“無名”姑姑和姨媽月蘭的反抗都以悲劇結尾,反映了父權對女性的無情壓迫。所不同的是,月蘭姨媽的境遇體現了中美兩種文化無法交融的悲劇感。“我”在聽到、看到、想象到這些故事的過程中,在尋找自身身份的過程中,在少數族裔被邊緣化的美國社會中,意識到了女性要崛起反抗的重要性,接下來也通過對女勇士“花木蘭”和母親的描寫,表現了“我”心目中的理想女性形象。
第二個故事中,作者融合了花木蘭和岳飛刺字兩個中國民間傳說,重新塑造了一個新的“花木蘭”形象。而這樣的形象塑造源于“我”對現實世界的不滿。在現實世界中,作為一名美國華裔后代,工作中“我”遇到了種族歧視;學習中,即使“我”門門成績優秀,但因“我”的女性身份,“我”仍受到來自家人、親戚、鄰居的貶低:“養女等于白填,寧養呆鵝不養女仔”等這樣歧視女性的話語使“我”感到強烈的憤怒。現實中的“我”既得不到主流社會的認可,也在家庭中不受重視,在這樣的雙重壓迫中“我”迫切地想成為自己所塑造的花木蘭。
當文中的“花木蘭”決定從軍時,她穿上了男裝,卻并沒有隱瞞自己的女性身份,而是成為了一個能夠像男性一樣征戰沙場,同時具備自身柔軟女性氣質的女勇士。當她在戰場上見到丈夫時,讀者所看到的景象不再是一個男性與女性相對立的二元形象,而是青梅竹馬、同甘共苦的和諧兩性關系。終于,“花木蘭”完成了她的報仇使命,殺掉了象征壓迫的皇帝和地主,表達了現實世界中“我”對主流社會壓迫邊緣群體的不滿;而“砸祠堂,解放被關押的婦女,實際上是為了解放婦女,打破祠堂所代表的傳統封建思想,追求女性的獨立與自由”。[5]
母親勇蘭是一個敢于同傳統習俗發起挑戰的女子。她在丈夫去美國淘金后,并沒有像姨媽月蘭一樣安于現狀,而是只身一人前去學醫并成為了一名職業醫生,打破了封建制度中只有男性成為學者的慣例。她保留了自己的名字,因為“有一技之長的女人有權不用夫姓”。[6]同大多數處于封建制度下的女性不同,母親勇蘭拒絕成為男性的附屬品,通過學習改變了自己的境遇,為自己贏得了堅持原本身份的權利,這表現了母親反抗父權壓迫的女性意識。幾年后,她又勇敢地來到美國與父親團聚,但在種族歧視的壓迫下,她的學識在這里不受重視,不得不與丈夫開洗衣店維持生計,即使如此,母親仍能堅持自我,在種族性別的雙重壓迫下努力生存,完成了從受壓迫者到女勇士的轉變,而這樣一種女性覺醒意識也使得“我”無法成為男性的附庸。
與“無名”姑姑和姨媽月蘭不同,花木蘭和母親勇蘭更敢于向父權制發起挑戰,展現了勇于為自己爭取權利的女勇士形象,但在種族壓迫下,如何處理好自身女性身份與社會的關系,湯亭亭試圖通過蔡琰的故事來探尋華裔女性身份的未來出路。
最后一篇故事中,“我”講述了自身的失語現象。表面上似乎是因為母親為“我”割舌筋,導致“我”聲音沙啞難聽而不敢發聲,實際則是“我”在以白人為主的美國社會中,對自身種族的自卑之感。直到“我”發現了同樣不敢發聲的另一個華裔女孩,“我”打她,威脅她,迫切希望她能說句話,其實也是“我”對自身懦弱的憤怒。最后女孩仍未說話,使“我”意識到華裔女性被失語的如此之重,促使“我”想通過寫作,為“無名”的姑姑發聲,為所有受壓迫的族裔女性發聲,并通過蔡琰的故事,試圖探尋華裔女性的可行出路。
文章的最后,作者湯亭亭敘述了我國古代東漢女詩人蔡琰的故事。她在一次匈奴人的襲擊中被捕,被迫成為了統領的妻子并生下了兩個孩子。她既是匈奴人中的異邦人,也是男性社會中的邊緣化女性,但她并沒有就此放棄對命運的反抗,而是將在異鄉的孤寂之感、思鄉之情寄托在《胡笳十八拍》里。而這首曲子雖然匈奴人聽不懂,卻也能聽出里面的傷感。12 年后,她被贖回重新改嫁,但這首融合了兩種文化的曲子仍然在時間的長河中唱出自己的聲音。
蔡琰作為融合了兩種文化的女性形象,為湯亭亭自身的身份構建提供了一個有力模型,使得自己有勇氣在多重壓迫下構建自己獨特的文化身份,也為在多重壓迫下的華裔女性展現了一條可行的身份建構道路。
通過對不同女子命運的描述,讀者可通過她們了解美國華裔女性的社會地位不光是被白人為主的主流社會所邊緣,同樣也被自身群體男尊女卑的傳統所邊緣。湯亭亭通過寫作,重塑了一個華裔女性的身份和自我。而后殖民女性主義理論的運用使得對《女勇士》的研究具有較強的社會現實意義,使得眾多華裔女性勇敢面對因自身身份特殊所受到的種族、性別壓迫,體現該作品的意義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