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編歷史題材長篇蘇州彈詞《真假公主》是由徐賓先生和郁小庭老師及本人共同創作的。本書參考了網絡小說《柔福帝姬》(在北宋徽宗年間,徽宗皇帝趙佶把公主改稱帝姬,以后又恢復了公主之稱)和錫劇《南歸記》以及一些史實改編創作而成。
本書梗概是:北宋末年,金兵進犯,徽欽二帝及眾皇親國戚貴族豪門數千人被擄金邦,徽宗十九女柔福公主不堪受辱怒駕金人,險遭殺害,幸由半宋半金的八王子救下,知九哥趙構己建立南宋,要傳送徽宗密詔,起兵北伐,收復河山,迎二圣回朝,幾經周折難以脫身,遂托與自己面貌相像的患難姐妹姚秀云假扮公主逃出上京,歷盡艱辛到得臨安,遭已投敵的趙構之母韋氏陷害,最終真、假公主繼續踏上抗金之路。
本書的內容歌頌了以趙媛媛、姚秀云為代表的廣大志士愛國之心和可歌可泣不屈不撓的抗爭精神。之所以選這個題材,是因為適合雙檔演出,故事情節比較曲折復雜,可以塑造各種人物形象,而且在抗金的大背景下,體現出堅忍不拔的反抗精神及深厚的愛國情懷。
本書呈現的是宋金之間的矛盾,在新時代弘揚英雄主義精神、愛國主義情懷、守護精神家園和貞守民族氣節。
我認為,文藝應當“因時而進,因勢而新”。面對新時代,廣大文藝工作者必須順應時代潮流,把握發展要求,聚焦人民群眾的期待。因而,即使是歷史作品,也要順應時代需求,弘揚時代精神。在蘇州地區,書場中以“道德講堂”四字為背景也體現了政府、社會對說書先生的一種期盼。
藝術貴在創新。蘇州評彈是一門口頭說唱文學,語言通俗易懂,生動活潑。但是要堅持與時代同步伐,及時調整藝術趨向,用現代人的思想水平去解釋歷史故事,使書目常說常新以適應當代聽眾的審美需求。隨著生活節奏的不斷加快,快餐文化替代了細嚼慢咽,廣大聽客需要在較短的時間內獲得更多的信息。在這種背景下,慢吞吞的節奏不能適應現代人的需求,因而長篇書目需要加強節奏感,豐富其內涵。如今聽客文化水平大大提高,他們對說書先生往往能起到很好的指導作用。我們演員演出的時候切不可胡編亂造,得合乎邏輯,同時又能兼顧到聽眾的情感接受,進行合情合理的編劇演繹。
站在中原正統的立場,往往對邊境民族持貶低的態度。一些傳統文學作品,如:《說岳全傳》、以及一些曲藝作品中在表述時動輒“金賊,金狗”。我認為,“人生而平等”,不分貴賤,文化和環境有差異,要站在理解的立場去考慮問題。
女真族分布于我國東北一帶,是漁獵民族,驍勇善戰。一直以來都是在和惡劣的大自然爭斗,再加上原始的組織結構,弱肉強食是他們的生存本能。金國滅遼、滅宋南侵的過程,正是女真民族從原始部落聯盟向封建王權社會激烈嬗變的時期,矛盾四起,思想意識沖突嚴重。在這個背景下,我們塑造了金國八王子這個人物,他母親是宋徽宗同父異母的妹妹,從小耳濡目染了儒家文化,中原禮儀,所以他對中原抱有理解、向往、同情之心,才會出手相救公主郡主等人,最后留居大宋。女真人雖然崇信武力、慣于掠奪,但是長期受到遼國的壓迫,造就了他們崇尚反抗,敬慕英雄的心理,艱難的生活也使女真社會底層人民養成了質樸的性格。因而,本書還刻畫了兩個小番兒,他們也許曾經是獵人、漁夫、奴隸。押解的路上,對落魄的一代君王宋徽宗報有同情之心,當即將去往韓洲自力更生的徽宗與柔福公主父女倆臨別之時,能網開一面,從而使得重要信息可以傳送到南宋。
習近平說“崇尚英雄才會產生英雄,爭做英雄才能英雄輩出”。郁達夫也曾說過:“一個沒有英雄的民族是一個可悲的民族,而一個擁有英雄而不知道愛戴他、擁護他的民族則更為可悲。”近期,有一股思潮否定岳飛、否定文天祥、否定霍去病,為洪承疇慶賀誕辰、讓秦檜站起來!我認為,評價歷史人物應尊重史實,應遵守世界公理。歷史的教訓必須銘記,已定的史實不能隨意改變,中華民族的傳統觀不容動搖。歷史文化是國家的軟實力,弘揚歷史的正氣是鼓勵中華民族持續發展的精神動力。作為演員要“深刻詮釋以愛國主義為核心的偉大民族精神,大力弘揚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愛國情懷,視死如歸、寧死不屈的民族氣節,不畏強暴、血戰到底的英雄氣概,百折不撓、堅忍不拔的必勝信念。”
“他們擄去的是我的肉體,你依然保管我內心的靈魂。”體現了本書中被北擄者的心境,“才有了柔福公主不計生死,怒斥金人;姚秀云不畏艱險南歸,乞望王師北伐。”岳飛、李綱等堅持抗金,保住了南宋半壁江山,保住了中華文化得以生存、繁衍、發展的血脈。
評彈是口頭文學,運用“說噱彈唱演”等技能講好一個完整的故事,書情首先一定得講個“理”,說得通,理包括了背景設置的理、為人的理,地理的理,社會倫理,合情合理。比如對當時官職的一些稱呼,地理位置,飲食文化,行為習慣,深入查證后深感自身的淺薄。宋朝出現總兵、提督就不合理,大臣說皇帝的廟號是要殺頭的,吃飯用辣椒也會貽笑大方。經過修改后已經好了很多,但肯定還有不足之處,有待改進。
在理的基礎上,又不能避“奇”,既要在情理之中,又能在意料之外。長篇評彈有一點特別關鍵,每一回書都要掐好時間,上下場各五十分鐘,精心設置好懸念,我們稱之為“賣關子”,那樣才能吸引觀眾,第二天繼續踏進書場,來找尋他們所要的答案,如果一部長篇沒有幾個出奇制勝的關子,沒有能造成強烈懸念的矛盾,是站不住腳的,“關子”吸引觀眾,同時也吸引演員自身,他們愛聽,我們就更愿意說了,而且越說越帶勁,越說越賣力,書目編得巧妙,稱了心,皆大歡喜,如果發現哪里不對勁,“失關子”了,聽客也會給我們及時提出一些合理化的建議,在以后的演出實踐中一遍遍打磨不斷改進、提高。
比如第一回小落回之前柔福公主怒斥金人野蠻殘暴行為,選用了悲切動情特點、大量使用疊句的王月香調,一段長篇子,慷慨激昂一氣呵成,在聽眾的掌聲中將情緒推向了高潮,眼看公主性命難保,這時候有一個關鍵人物出面相救,格么究竟是啥人呢,停停再講,給聽客留下了懸念,每一次都期待著聽下一半,不會出現抽簽(提前離場)的現象,接著再用誤會法演繹了男女主人公的矛盾沖突,一層層抽絲剝繭直到說出真相,因此聽客反映這個切書點設計得非常成功。當我們說“明日請早”,聽眾們都滿意的拍手稱好。
蘇州評彈經過一代代前輩藝術家的不懈努力,給我門留下了寶貴的財富,創造了二十多種風格不同的流派唱腔以及各類曲牌小調,一部長篇里,合理地安排組合好才能起活角色,推動劇情發展,充分調動現場情緒,達到最佳效果。這對演員來說,綜合素養是個極大的挑戰。本書根據演員自身特點打造,突出體現了唱功,評彈有蔣俞薛張麗侯嚴徐尤等豐富優美的流派唱腔,可以塑造各種人物,應用于不同場景,比如我演繹假公主在經過長途跋涉,饑寒交迫下昏倒在路旁,悠悠蘇醒時,就采用了曲調柔軟而低沉、節奏緩慢的“離魂調”,顯示出靜穆、悠蕩的氣氛。醒后當發現出手相救的竟是大宋的縣官,總算回到了自己日思夜想的故土,這時悲喜交加,演唱了一段快俞調,表現人物此刻歡快期待的情感。為了調節氣氛,在表現一個貪官時演唱“朱耀翔”調,出場的時候,不直接介紹他有多壞,顯得反面人物智商低下,而是通過人物對話刻畫了表面上仁義道德,私下卻跟底下人商議如何能成功霸占所救女子,那副得意洋洋陰險刁滑的丑惡嘴臉。在表現人物哀怨纏綿悱惻情感時選用了如泣如訴的“祁調”、委婉柔軟的“侯調”、三回九轉的“俞調”以及“女蔣調”、“麗調”等流派唱腔,男演員在塑造宋徽宗、宋高宗、韋太后這些人物時大量選擇了醇厚飄逸的“蔣調”、蒼勁有力的“張調”“尤調”“楊調”等,節奏根據當時的情緒而定。
“泰山不讓土壤,故能成其大”,廣泛吸收各種藝術形式才能使評彈的發展充滿生命力。目前我在唱腔設計上還是采用已有的流派唱腔和曲牌小調,離兼容并蓄、推陳創新、運用自如尚有很長的路要走。
蘇州評彈雅俗共賞,“噱乃書中之寶”,一部書中如果沒有笑點,會讓聽眾覺得乏味無趣,得在適當的地方加入各種笑料、噱頭,應時應景的“小賣”、“外插花”、特別是“肉里噱”,有的時候腳本無法寫出,只可意會不可言傳,需要通過演員豐富的社會閱歷,多年積累的舞臺經驗、藝術實踐以及對現場的把控,根據觀眾情緒臨時即興發揮,往往會收到出其不意的效果,這需要上下手緊密配合,達成默契。一部長篇也是一部小百科,在符合情節需求的情況下,適時加入一些“知識性”內容,可以使得書目更飽滿,讓聽客覺得今日有所得。
例如真公主一路南歸,我們的設計是穿插介紹沿途的歷史文化、風土人情、地理風貌,暫歇在梁山附近的某個酒家,借用和店小二打趣,王爺點的菜肴在宋朝竟然都還沒出現,鬧出不少笑話,呈現了中國美食在不同時代的演進過程,通過上下手風趣幽默的對話,引用穿越手法讓觀眾會心一笑;到了徐州,特地介紹了項羽,以及李清照的一首“而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的詩句,來影射南宋小朝廷“暖風熏得游人醉,只把杭州作汴州”的不思進取、安于現狀。到了淮陰,介紹韓信的事跡,最后到揚州再拉回到書中情節,來增加書目的知識性。
我們評彈長篇一般來說都要有個大團圓的結局,或者說好人有好報,壞人受到應有的報應,一定要有個詳細的交代,最后才能放心的“剪書”。然而我們認為悲劇具有更強的震撼力,在原書設計中,姚秀云揭露韋太后企圖陷害真公主,掩蓋自己在金邦所作丑行,被殘忍毒斃。但聽眾立馬來向我們反映,聽了這段情節之后心情不甚壓抑,覺得主角死得太慘太冤。考慮到來書場的聽客大多為老年人,評彈是一門供大眾娛樂的文藝,他們還是喜聽輕松、美好的結局,遂在前面書中埋下伏筆,運用“障眼法”、“調包之計”等手法最終巧妙的使姚秀云起死回生,韋太后無顏立足服毒自盡,秀云與公主前往梁山,繼續抗金,與各自的有情人終成眷屬,聽客欣然。
評彈所有書目,皆非天上掉下來,都是由說書人及編書人創作和改編的。自有評彈以來,編演新書連續不斷,今日的傳統經典,在當年也是新編書目。但是,編演新書并不容易,過程的確是比較艱苦的。本書2014 年策劃、2015 年完成初稿、2016 年正式演出,迄今已達300多場,受到江浙滬聽客的歡迎。
有時覺得長篇創作花的精力大,收效甚微,在演出收入上也沒什么變化,書場基本上都是包場的,也不會拿這樣的新創長篇作品去評獎,但是不是就不去做這件事了呢?未必。如果總是說那幾部老書,聽客會覺得“厭氣”,反復炒冷飯,聽得沒勁了,慢慢地聽客就不愿踏進書場,觀眾流失,再要想把他們請回來可就難了。說到底,長篇是我們的根。為了長遠計,必須咬牙堅持,也許在不久的將來還要根據自身的條件,再打造成一部女單檔的書,能繼續傳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