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廣,龔正偉
(1.巢湖學院 體育學院,安徽 巢湖 238000;2.上海體育學院 體育與健康倫理E-研究院,上海 200438)
利益猶如一把雙刃劍,既能推動競技體育轉型升級,又可妨礙競技體育可持續性發展。競技體育作為社會發展的產物,是以體育競賽為主要特征,以創造優異成績、奪取比賽優勝為主要目標的社會體育活動[1]。競技體育的利益問題可追溯到古希臘,拳手為獲得個人和團體的利益,在對抗中服用某一物質,以增強搏擊能力而戰勝對手,直到對此認定為非法行為才被社會關注[2]。當代,世界競技體育的大舞臺充斥著商業化、貴族化、錦標主義、興奮劑、非公平競賽、種族和性別歧視、非人道的運動和比賽等社會現象[3],個中核心原因常常涉及利益問題。隨著我國經濟體制改革的深入,競技體育職業化的利益問題愈發凸顯。就此,體育學界對國家身份生發的國家體育利益展開反思[4-5]。隨著體育市場化的推進,國家壟斷利益的格局被打破,從而主體參與利益分配的權力逐步增大[6]。職業體育主體的利益在矩陣方法內可分為核心、蟄伏和邊緣三類[7],由此可以看出體育利益復雜的非均衡性形態,因而需要保護利益主體的權益[8]。既有研究鮮有提及競技體育的利己與利他問題。因此,本研究試圖從競技體育的運行過程探討利己與利他的問題和價值,借此豐富體育倫理理論研究的內容。
競技體育倫理的基本問題是研究道德與利益的關系問題[9],競技體育的利己與利他的核心是利益問題,亦即損己和(或)損他問題,而且這些問題呈現于競技體育場域的選材、訓練、競賽之中。在此討論的己者與他者,既不是胡塞爾現象學中的己者與另一個己者的他者,也不是海德格爾的共在的己者與他者,更不是列維納斯的絕對相異的己者與他者,而是在競技體育場域的利益主體。競技體育利益主體包括運動員、教練員、裁判員、科研人員、管理者、經紀人、服務者、觀眾、聽眾、球迷、大眾等。競技體育的己者與他者都是相對而言,依據競技體育活動過程的施動者和受動者,可以把各階段的利益主體劃分為己者和他者兩類(見表1)。按照競技體育主體身份歸屬,己者具有國家、組織、個人3 個層面,而他者具有公民、組織、個人3 個層級。

表1 競技體育活動過程的己者與他者及身份屬性
競技體育的投資巨大,澳大利亞學者研究認為,如果考慮到州和地區政府的資金以及體育基礎設施成本,一枚奧運會金牌的成本可能超過1 億美元[10]。因此,競技體育的教練員、科研人員、管理者作為己者,應該對運動員備選對象進行科學評估,挑選出最優人才。如果違背這一原則,將導致己者和他者的利益受損。目前,運動員選材方式主要有兩種:一是刻意練習方式,早選材、早定項與早出成績;二是體育參與發展方式有兩條路徑,包括早定項早出成績和先多項后定項[11]。近年來,在第二種選材的基礎上,提出“跨界跨項”選材的概念,依此路徑培養出國際水平運動員的案例屢見不鮮。如俄羅斯的伊辛巴伊娃從體操跨項到撐桿跳高兩奪奧運冠軍;英國的麗貝卡·羅梅羅從賽艇項目跨到自行車,兩年后獲得世界杯冠軍、3 年后獲得奧運會冠軍;加拿大的克拉拉·修斯從自行車跨到速度滑冰,分別在鹽湖城冬奧會和都靈冬奧會上取得1 銅和1 金1 銀的成績。藉此,我國作為2022 年冬奧會東道主需要開齊開足所有項目,所以提出“跨界跨項”選材,并且提出“輪轉冰”“北冰南移”等理念。在此情境下,2018 年2 月受中國奧委會委托,由中國賽艇協會在國內多地、多民族、多校組織了50 多萬人次的冰雪項目跨界跨項的測試選拔和訓練工作,組建1 500 余名運動員參加的11 個大項、共28 支國家集訓隊參加訓練[12]。當然,在借鑒成功經驗的同時,需要慎思跨項的利益問題。首先,“跨界跨項”選材容易加劇組織部門之間的利益博弈。教育局和體育局都有屬于各自身份的運動員,如果跨項進入另一個部門,獲得的成績算哪一個部門?獎勵給誰?其次,“跨界跨項”選材不是長久之計,而是短期之策。從長遠來看,可能會成為教練選材不力的借口,或者可能成為教練員不思進取的阻力。如果運動員不出成績,直接讓他(她)跨項或轉項,也不診斷和反思訓練方法和訓練手段是否適合運動員,運動員能否全身心地投入訓練等。綜上,利己損他、損己利他(不包括無私奉獻)、損己損他的現象在競技體育選材領域需要警惕,以免造成國家、組織、個人層面的己者利益損失,以及他者利益被埋沒的風險。
1)性騷擾揭示利益扭曲。
美國女權主義者凱瑟琳·麥金農20 世紀70 年代,首次提出“性騷擾”概念[13]。我國學者認為性騷擾是行為人為滿足自己的性需求,通過語言、行為和環境設置等方式違背他人意愿故意實施的,侵犯受害人性自主權的不受歡迎的與性有關的行為[14]。在競技體育訓練過程中,性騷擾事件的己者包括教練員、管理者、科研人員等,他者主要指運動員。韓國調查顯示,2013年有1/7 的女運動員遭受過性騷擾。這些性騷擾事件,觸犯的利益問題,包括心理利己、生理利己、道德利己以及犧牲他者的身體、心理及輿論利益。一方面從施動者角度看,他們都擁有一定的社會地位、權威、權利和資源,這些成為他們實施性騷擾的利益資本。通常施動者多為男性,他們借助工作的便利,利用權力、權威以及運動員的年幼無知,對他們進行性撫摸、觸碰等行為,以此達到心理和生理上的欲求,從而實現精神、生理和心理利己。另一方面從受動者來看,大部分為女性。受動者因為受到利益的引誘,權威或暴力的脅迫,遭到身體、生理、心理、人格的侵犯。因為性騷擾事件引起的社會輿論的壓力,讓受動者長期囿于恐懼和焦慮的氛圍不能自拔,任何手段和措施都難以彌合她們的精神創傷。
2)訓練低效阻礙利益生長。
從競技體育的訓練過程審視,競技體育的己者主要是管理者、教練員、科研人員,而他者是運動員。在訓練方法和手段方面的利益問題,主要呈現以下特征。首先,訓練方法和手段生發的利益問題。如果足球訓練,教練員以“課型”替代“比賽型”訓練方法,不依據比賽設計模擬足球訓練方式,則不能提高運動員對抗的高強度攻防能力,從而在損害教練員自身利益的同時,妨礙運動員成長為優秀運動員的前景。其次,競技體育訓練急功近利。在青少年的訓練過程中,因為教練員拔苗助長,提前消耗青少年運動員的潛能,其運動員表現大多呈曇花一現。另外,某些教練員沒有把時間和精力發揮在增強運動員競技能力水平上,而是思考一些旁門左道,如以大打小、挖人墻角、找人替賽等伎倆,實現自我利益最大化。因此,導致運動員的整體競技水平難有突破。競技體育的急功近利,只能讓教練員、管理者、科研人員獲得短期利益,而損害己者與他者的長期利益。
1)規則規程掩飾利益流向。
競賽規則是逐步發展、逐漸完善的指導性、法規性文件[15],為各類運動項目的普及與推廣、吸引觀眾、促進體育產業運營、便于電視轉播等。例如,2000 年國際乒聯(ITTF)規定,增加乒乓球的直徑,從38 mm增至40 mm。就參與乒乓球競賽的共同體而言,競賽規則改革凸顯公平、正義,有利于乒乓球運動的全面發展,大乒乓球更有利于比賽的多輪來回,提升乒乓球競賽的觀賞性,有利于觀眾和球迷愉悅身心。大球使用后,每一球都需要多輪來回持久戰,對運動員的專項耐力體能提出較高的要求,這不利于東亞運動員發揮自身的體能和技術優勢,反而有利于歐美身材高大、體能有保障的隊員發揮特長。2002 年國際乒聯代表大會通過,規定自2004 年奧運會開始,來自同一國家和地區的雙打選手在奧運會的乒乓球比賽中只能處于同一半區。這一規則的轉變,有利于除中國之外的乒乓球一流強隊的排名,對于同處東亞的日韓也有較大影響,因為依據這一規則,勢必導致中日韓三國大戰。因此,從2000 年乒乓球規則系列改革表明,國際乒聯打著均衡發展世界乒乓球的幌子,借此遏制中國在乒乓球項目上的長期壟斷地位[16],并且在一定程度上打破中日韓乒乓球三足鼎立的格局,讓西方某些國家獲得有利排名,從而損害乒乓球實力較強國家和地區的利益。
2)興奮劑妨礙利益公正。
動機是構成人類大部分行為的基礎[17],而行為的選擇包含價值方向、物質資源等利益考量。因此競技體育競賽的行為抉擇是否端正,決定價值取向和物質、精神等利益分配是否公正。運動員、教練員、科研人員、管理者等在行為抉擇中,為了實現相關利益者的私利和欲望目標,選擇非正當的行為,不惜犧牲運動員的身體,甚至生命。在1904 年奧運會上,美國的馬拉松運動員希克斯服用大劑量的雞蛋清和士的寧混合物[18]。1968—2012 年,歷屆夏季奧運會查出服用違禁藥物的運動員數量合計106 人次[19]。競技體育運動員使用興奮劑的行為,既有法律層面的問題,也有道德層面的原因,更有利益方面的深層動因。競技體育使用興奮劑的行為利益問題主要集中于3 點:一是違反競技體育公平競賽原則。競技體育運動員使用興奮劑后,在搏擊比賽中可以增強抗擊打能力,在田賽中增強機體的爆發力,在徑賽中增強機體的耐疲勞能力,從而違反公正競賽原則,損害同場競技運動員的利益。二是損害運動員自身利益。如使用類固醇藥物,男性運動員乳房發育、睪丸萎縮、精子減少甚至喪失生育能力,女性運動員卻出現體毛濃密、喉結增大、嗓音變粗、整個體態男性化。使用麻醉劑,能夠帶來焦慮、沮喪、抑郁癥等后遺癥[20]。長期使用興奮劑,甚至有的運動員為此付出生命的代價。三是損害他者的利益。球迷、觀眾購買門票觀看競技比賽,期待比賽是在公平正義的前提下進行競技,然而幕后往往隱藏著虛假的權錢交易、黑哨、假球等不軌行為。如果這些丑陋內幕的真相大白于天下,公眾勢必因競技體育損人利己行為而失去對競技體育的信賴。
亞當·斯密[21]認為勞動分工既不是人類智慧的結晶,也不是利他之功,而是交換利己動機使然。利己是經濟社會人的人性,因此競技體育主體的自身利益是目的,亦即利己是目的,而利他則是手段。從己者的歸屬身份來看,競技體育利益主體的利己價值表現在3 個方面。第一,國家利己的身份認同。作為沒有語言障礙的競技體育,在其交流互動中可以建構起國家的身份,并且得到公民的認同。如奧運會、世界杯等競技體育賽事,既能展現國家的綜合實力,又能提升一國的全球影響力,并能激發公民的國家情感,讓國家身份融入每個公民的血液。2008 年北京奧運會向世界宣傳了“綠色、人文、科技”的中國形象,并以金牌總數第一的身份展示了中國的體育競技實力,進而升華了公民的愛國主義情感。2019 年中國女排獲得世界杯冠軍,喚起國人對女排精神交口傳頌的同時,也提升了國家的凝聚力,增強民族的自信心和公民的愛國主義熱情。第二,組織利己的多元效應。競技體育己者身份歸屬于某一單項協會、學校、俱樂部等組織部門,因此,競技體育己者能夠實現政策、經濟、文化、社會等方面的利己。在國家及地方減稅、免稅等政策制度支持下,增強集團、企業、協會、學校等競技體育組織的規模建設,擴大組織的社會知名度和國際影響力。在經濟上,一方面能夠得到政府資金的援助,另一方面通過門票、轉播權、招租、球員轉會等方面獲得經濟利益。在文化層面,塑造組織無形的文化品牌和消費符號,形成競技體育的教育、訓練、表演等系列經濟文化產業鏈條,為組織的競技體育運行拓展創造文化資本。第三,個人利己的自我實現。從競技體育明星個人的經濟收入審視,運動員可以獲得高額的年薪,以及廣告贊助、代言代理等收入,為自己獲得經濟利益;從競技體育明星的社會資源來看,明星運動員除了參加訓練、體育競賽表演之外,還有機會參與政府、企業、教育、娛樂等各類社會活動,為他們提供豐厚的社會資源,并積累廣泛的社會人脈;從競技體育明星個人的文化資歷觀察,運動員經過長期系統的訓練,不懈努力超越自我,在體育競賽中斬獲不同類型、不同級別的獎杯、證書、榮譽和稱號(如朱婷、張虹獲得24 屆“中國青年五四獎章”),可以為運動員積淀深厚的文化資歷。
亞里士多德認為利他是一種友愛,是治國的基石。中世紀的利他被認為是一種獲得恩典和訓練良好品德的途徑。亞當·斯密[22]認為無論多么自私的人的天性都蘊藏著某些本性,關心他人的幸福。然而,從競技體育他者身份屬性的視角考察,競技體育的利他價值可以歸為3 點。第一,有效于公民身份認同。在競技體育中,公民身份認同可以通過身份地位、權利義務、參與行動公民3 個要素證成[23]。競技體育準入的門檻非常低,上至國家元首,下至黎民百姓,無論是城市戶籍,還是農村居民,都可以觀賞和享受高水平競技比賽的同時,實現公民身份地位的自我認同。觀眾、聽眾、球迷享有自由觀看、收看、收聽、交流競技體育競賽表演的權利,同時也享有對競技體育選材的科學合理、訓練過程的以人為本、競賽表演的公平正義的監督權等。當然,他們還需要承擔一定義務,既要遵守賽場的公共道德紀律,又要遵守賽程的規章制度,并且需要對賽事組織方支付一定費用。觀眾、聽眾、球迷等對競技體育活動過程進行全程監督,既是公民的權利,也是參與治理身份的證實。第二,有助于組織的文化構建。競技體育競賽表演吸引觀眾、聽眾、球迷等觀看、關注競技體育的“己者”,以此匯聚而成的球迷協會、體育協會等社會組織,是競技體育己者表面張力產生的社會效應。在這些組織內部,他們能夠發現自我、找到自我、認識自我,并且實現自我。社會組織(企業)可以利用競技體育的利他價值,成立企業內部的體育(球迷)協會,讓他們對企業產生歸屬感,進而提高企業的凝聚力,最后實現企業文化的建設。第三,有益于個人的健康發展。良好的競技體育生態,能夠有效激勵青少年參與體育活動,讓他們萌發終身體育的生活理念,促進身心健康發展,并適應社會規則、正視工作競爭壓力和積極挑戰自我,最終保持良好的體育生活習慣。競技體育競賽表演具有“解壓閥”效應。如果在閑暇時間邀請好友或攜全家一起觀看體育競賽表演,在賽場上不停揮舞身體、不斷為自己支持的隊伍加油助威,經過近兩個小時的盡情宣泄,身心壓力得以釋放,大腦分泌大量的多巴胺,讓他們身心滿足安然入睡。
在現實中,最高層次的善,應該是利己與利他的有機統一[24]。立足競技體育活動過程,競技體育的互利價值體現在選材、訓練、競賽3 個方面。第一,競技體育選材過程中的互利性。科研人員精心研究競技體育選材的指標體系,為科學合理選擇優秀競技體育后備人材提供保障,同時實現自我價值。管理者為選材做好制度、經費方面保障,同時協調好己者與他者的關系。教練員通過多年經驗和科研人員提供的數據,對競技體育后備人才精心篩選,確定最優潛質的備選人材,并且盡力杜絕和避免錯選、漏選及非最優選擇的結果出現,實現競技體育選材的最優化利己與利他。只有備選人材是最優選擇,才能為教練員、科研人員、管理者合力培養出高水平的競技體育優秀人才提供可能,只有最優被選者才有成長為體育明星的潛質。第二,競技體育訓練過程中的互利性。管理者有效配置好物質資源、調配好人力資源,并且對運動員進行以人為本的管理和教育,培養他們高尚的世界觀、價值觀和人生觀。教練員潛心揭示競技體育訓練的規律,循序漸進地對運動員進行訓練,持續有效地提升他們的競技能力,最大限度地挖掘運動員的競技潛能,并保證他們在賽場上表現出最佳競技狀態。科研和醫療人員需要及時做好運動員的恢復工作,恢復手段是競技體育制勝的法寶。青少年經過長期系統訓練成長為優秀運動員,為他者創造無形利益的同時,為教練員、科研人員、管理者等己者帶來物質、行為、制度和精神方面的利益。第三,競技體育競賽表演中的互利性。一名運動員經過多年的系統培養,成長為體育明星。因為體育明星具有一定社會影響力,社會組織(企業)與他們簽約代言和廣告,并支付一定的經濟費用,借此提高社會組織(企業)的社會知名度。如2019 年福布斯全球薪酬最高的運動員排行榜,梅西的獎金為0.92億美元,代言收入0.35 億美元,總計1.27 億美元高居榜首。競技體育競賽表演為己者能夠帶來巨大的經濟利益,如競技足球以5 000 億美元的總收入成為世界第一大體育產業。觀眾、聽眾、球迷為欣賞體育明星精彩的競技體育技藝,獲得身心愉悅,愿意支付競技體育競賽表演的相關費用,以支持自己崇拜的體育明星偶像。
從利己與利他兩個維度看,競技體育選材、訓練、競賽的各個環節都存在著不同的倫理問題,既有惡的問題,又有善的價值,善的價值是競技體育的利己、利他及互利價值。一方面,競技體育倫理的利益問題不但是當今世界各國共有的難題,而且是影響競技體育可持續發展的重要因素。另一方面,競技體育倫理的利己、利他和互利價值,有助于競技體育的主體在活動過程中,有效駕馭競技體育的客體實現激勵、戰勝、突破、教育和認同等價值,藉此使人們過上美好的幸福生活,從而持續推動競技體育向“更高、更快、更強”的目標邁進,只有不斷創建競技體育的新空間,競技體育才能順著時空川流不息地持續發展。因此,研究體育的倫理問題將是新時代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后的體育研究領域的重點,而利益悖論則是體育治理現代化研究的核心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