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哲仁 陳秋強



摘要:在鄉村振興的背景下,如何保持城鄉相對均衡發展,避免鄉村精神文化缺失和治理資源匱乏的農村“空心化”是當今鄉村治理面臨的難題。以鄉賢為主體的社會網絡作為地方政府和鄉村社會的“中介”,代表著地方政府重新構建鄉村治理網絡的一種嘗試。對于鄉賢網絡的階段性構建,政府與鄉賢組織的漸進性互嵌合作模式卓有成效,并且與時俱進創新實踐鄉賢參與鄉村治理體系,鄉賢更直接成為“村民自治”制度的有效補充,通過制度安排參與到鄉村治理的過程之中,有效助推新農村建設和農村社會的長治久安。值得重視的是,鄉賢社會網絡能否成為鄉村治理新的社會基礎,一個關鍵就是看鄉賢間合作互動,尤其是外地鄉賢與本地鄉賢,以及鄉鎮和村際間的鄉賢的合作互動是否常態化,是否能成為一種制度性的安排。
關鍵詞:鄉村治理; 社會網絡;鄉賢;鄉村振興;城鄉統籌;治理現代化
中圖分類號:D668;C912.82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007-9092(2020)04-0050-009
黨的十八大以來,習近平總書記反復強調繼承和發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重要性,并提出解決中國問題應當下功夫對優秀傳統文化進行“創造性轉化與創新性發展”。2016-2018年連續三年中央一號文件均提出,要“培育文明鄉風、優良家風、新鄉賢文化”。在面對鄉村治理的問題時,以往的研究較少從變動中的社會關系的視角去看到鄉村的社會關系網絡已經突破了鄉村地理邊界,而形成了跨越城市、鄰近鄉鎮與農村之間的社會網絡。如果這一社會網絡以鄉賢為核心要素重新組織構建,并且網絡中的資源有機融入鄉村治理,將對鄉村治理能力提升起到積極的作用,那么,當前的鄉賢社會網絡呈現出什么特征?不同層級鄉賢互動的規律和意義何在?地方政府用何種方式吸納網絡中的資源融入鄉村治理才是可取之道?透過浙江上虞的典型案例,筆者在了解和分析其鄉賢社會網絡的形成和結構特征之后,力圖對上述問題給出一個答案。
一、文獻梳理
(一)鄉賢與社會網絡
改革開放后隨著市場化的深入,生產者獲得了更多的激勵和回報,新的經濟精英群體開始出現Nee V. A Theory of Market Transition: From Redistribution to Markets in State Socialism. American Sociological Review, 1989: 663-681. ?,鄉村中出現了許多工薪職業和自雇經營的機會Oi J C. State and Peasant in Contemporary China: The Political Economy of Village Government.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89. 。到了20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隨著城鄉之間社會流動的限制放緩,更多的農村勞動力開始在城鄉之間往復流動,通過同鄉聚集和互助,獲得在城市中的工作機會和生活需要,并提高了他們的收入回報張春泥、謝宇:《同鄉的力量: 同鄉聚集對農民工工資收入的影響》,《社會》,2013年第1期。。隨著外出鄉村精英教育水平和職業能力的提升,一大批返鄉精英逐漸成為當今鄉村振興的中堅力量。這些返鄉精英對于農村社區社會資本的增長,農村社區公共服務與健康的提升,以及傳統農業以外的其他產業發展都具有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耿雪川、劉小虎、陳晨:《返鄉精英: 鄉村營造的中堅力量——以陳統奎的 “理想國” 為例》,《新建筑》,2015 年第1期。 Ma Z. Social-capital Mobilization and Income Returns to Entrepreneurship: The Case of Return Migration in Rural China. Environment and Planning A, 2002, 34(10): 1763-1784. 。他們有更多的社會網絡關系,更強的經濟實力,更擅長運用新的技術,譬如新媒體或者網絡平臺,同時這些資源和能力使他們受到鄉村社會成員的認同和信任,通過建立組織譬如基金會或者更為正式的公司郭斌:《農村社會網絡嵌入與農業企業層級控制結構——以某省 J 農業有限公司為例》,《中國農村觀察》,2012 年第6期。,整合了原有農村松散的社會關系,從而更容易組織共同行動,獲得經濟發展,取得治理成效。
在當前鄉村振興戰略的背景下,中國鄉村治理正在經歷從自治到“多元共治”的轉變,需要鼓勵“社會人才投身鄉村建設”《鄉村振興戰略規劃(2018~2022)年》中明確提出“鼓勵社會人才投身鄉村建設”。。近幾年,“鄉賢”受到各級黨委政府的高度重視,已成為鄉村治理新的增長點。新鄉賢群體可以強化鄉村治理的內生基礎,彌補現行治理體系的不足,發揮多重現實功能李建興:《鄉賢變革與鄉賢治理的回歸》,《浙江社會科學》,2015第7期。。在地方實踐上,許多省份已經開展了不少吸納體制外的鄉村精英的“地方實驗”,如江蘇梁寨、浙江上虞、廣東云浮等地方均產生了不同形態的鄉賢組織,通過鄉賢組織來整合村莊內外的資源,協商和監督村務開展,促進鄉村治理。因而,從動態的社會互動的角度去研究包括鄉賢組織在內的不同鄉村精英是如何整合資源,如何協商治理并形成約束性的制度就顯得尤為必要。
從社會網絡的角度去考察不同鄉村治理主體對鄉村治理的影響早有學者提出。杜贊奇提出了“文化權力網絡”(culture nexus of power)這一概念,認為“文化網絡包括相互交錯影響作用的等級組織和非正式相互關聯網”杜贊奇:《文化、權力與國家── 1900-1942年的華北農村》,王福明譯,江蘇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是這些正式或非正式的組織,根植于鄉村的象征和規范形成的“網絡”型塑了地方權力運作的合法性基礎。在杜贊奇之后繼續以社會網絡視角來考察地方治理的研究不多,且主要側重內生于鄉村傳統的社會網絡以及一些非正式制度Tsai L L. Solidary Groups, Informal Accountability, and Local Public Goods Provision in Rural China. American Political Science Review, 2007, 101(2): 355-372. 。隨著城鄉間的人口遷移速度和規模的擴大,這些鄉村非正式制度不可避免地承受著或多或少的沖擊Lu, Jie.Varieties of Governance in China: Migration and Institutional Change in Chinese Villages.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5. ,如何讓這些內生性的非正式制度保持其效能,并被體制吸納成為鄉村治理中的正式制度?現有的少數研究仍缺乏足夠深入的分析。
(二)變化中的地方社會網絡與鄉村治理
當前鄉村社會網絡的邊界已經突破了地理意義上的村界,尤其對于東部沿海地區的農村而言,其“鄉土社會網絡的開放度超乎常人之想象”吳重慶:《“界外”:中國鄉村“空心化” 的反向運動》,《開放時代》,2014年第1期。 。譬如吳重慶研究的福建鄉村,其“開放性社會網絡的關節點”是“發達的流動型兼業傳統”,通過“同鄉同業”的形式在全國范圍內形成某一行業生產要素的在地集結,從而通過商業網絡勾連起作為“邊緣”的鄉村和“中心”城市之間的頻繁互動。同樣,本文關注的鄉賢群體也逐漸成為另一個關聯鄉村內外的“關節點”,其典型的代表就是浙江上虞的鄉賢網絡。曾經強關聯的鄉村“熟人”社會網絡已經轉變成為弱關聯的流動性強、活動范圍廣的“半熟人”社會網絡賀雪峰:《論半熟人社會——理解村委會選舉的一個視角》,《政治學研究》,2000年第3期。 ?,社會網絡內部的異質性更加豐富,而這些不同職業、地位和能力的同鄉之間的弱關系能幫助提高成員攝取社會資源的機率。當共同群體內部的社會資源越豐富,那么他們共同行動的結果也將越理想Lin N. Social Resources and Social Mobility: A Structural Theory of Status Attainment. Social Mobility and Social Structure, 1990, 3: 247-261. 。
在松散的、異質性高的社會網絡內部往往存在著諸多非直接關聯或關系間斷的情況,意即“結構洞”的存在,因而要保持穩定的社會互動,促進資源、信息的有效流動,組織起一定規模的共同行動,就需要“中間人”起到聯結紐帶的作用Burt, Ronald S. Structural Holes: The Social Structure of Competition. Cambridge, Mas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92.(詳見圖1)。這些能力突出、擁有豐富社會資本的“中間人”,在鄉村治理的場域下也可稱之為鄉賢,他們對于網絡的凝聚力和引導資本、信息和組織等資源融入鄉村治理就顯得尤為重要。
因而,分析核心的“中間人”并逐步構建和整合網絡資源,與其他網絡中鄉賢互動,以推動參與鄉村治理過程的可持續,即為本文探討鄉賢參與鄉村治理成效的關鍵問題。
二、概念界定與研究方法
首先,對“鄉賢”的定義。《左傳》中所提的“三不朽”之說,即“立德、立功、立言”,是古代對“鄉賢”的具體標準。發展到現在,“鄉賢”已泛指新鄉賢群體,比如德高望重的還鄉官員、耕讀故土的賢人志士、農村優秀基層干部、道德模范、熱愛家鄉反哺桑梓的成功人士等。本文中的“鄉賢”主要指因其德行、才華以及為故鄉作貢獻而獲得地方民眾認同的賢人,包括遠離故鄉但對故鄉有貢獻的本地人。
其次,對社會網絡的定義。社會網絡指的是“一群特定的個人之間的一組獨特的聯系”Michell, J.C. Social Networks in Urban Settings. Manchester: Manchester University Press, 1969.。網絡中的行動者可以是個人,社會團體甚至是國家。社會網絡的結構及其結構特征對網絡中成員行為的影響模式是社會網絡主要的研究對象。從社會網絡的角度去刻畫變化中的農村社會關系結構特征,以及鄉賢在鄉村社會網絡中的角色和作用機制,使得研究者可以從全新的角度審視鄉村治理,理解治理成效背后社會網絡的作用。
在借鑒了杜贊奇對于“權力的文化網絡”的定義基礎上,本文認為主體為鄉賢的社會網絡是由非正式社會關聯網絡(如鄉賢間的關系網絡)、組織(如鄉賢研究會)以及一系列的文化象征和規范(譬如鄉村地方強調的“耕讀傳家”、崇尚“孝德”等禮俗和傳統)所構成的關系網絡,是地方權力運作的社會基礎。狹義上,本文主要關注鄉賢之間直接或間接的關系,以及這種獨特關系所呈現結構特征是如何影響到鄉村治理的。
選取浙江上虞作為研究對象是因為,作為“中國鄉賢文化之鄉”,上虞在鄉賢與鄉村治理這一治理實驗上已經探索了近20年,從發掘鄉賢文化,凝聚鄉賢資源,建立鄉賢參與鄉村治理的配套制度等方面均取得了實效中宣部于2015年5月21日在上虞召開創新發展鄉賢文化現場交流會,強調要積極創新發展鄉賢文化,借鄉賢力量助推基層治理。上虞“鄉賢文化建設”已形成了“上虞經驗”,在全國具有一定的代表性。。本文研究的主要框架是:首先,通過案例調查研究,對上虞區的鄉賢社會網絡的構建過程進行實證分析;其次,運用社會網絡分析方法,通過構建鄉賢網絡模型對鄉賢網絡的結構特征、網絡中中間人的作用以及網絡間的互動聯系進行定量分析并研究其意義;最后,對當地政府與鄉賢組織協商合作參與鄉村治理的創新機制進行討論和反思。
三、鄉賢文化重塑與鄉賢網絡的構建
(一) 鄉賢文化、文化記憶與鄉賢身份認同
為何需要重塑“鄉賢文化”?作為上虞鄉賢研究會的發起人,C會長的解答一語中的:“一是傳統上‘皇權不下縣,在古代鄉村自治依賴于鄉紳,而現在政府依然需要這樣的賢人能人作為地方政府的‘中介,助推鄉村發展;二是鄉賢文化是儒家傳統文化的組成部分,現在需要重新挖掘,一方鄉土的歷史文化不能僅僅成為少數人的記憶,重塑鄉土文化,恢復‘文化記憶文化記憶最早由德國學者揚·阿斯曼(Jan Assmann)提出,指一個民族或國家的集體記憶,他提出文化記憶主要是為了回答20世紀90年代人們在全球化過程中“我們是誰,我們從哪里來,要往哪里去”關于文化主體性和文化認同的問題。文化記憶可以借由文字、圖畫、紀念碑、博物館、節日、儀式等形式創建記憶。 影響著人們對地方的歸屬感和身份認同感,蘊含著巨大價值;三是從實際情況上看,老百姓對鄉賢參與鄉村治理是擁護的,鄉賢有威望、有能力、有人脈,而且當他自己對鄉村作出了實際的投入,那么他就有激勵去監督村里的干部能否把事情落實好?!编l賢文化重塑不單是政治必然,更是鄉村治理的現實需要。
為了從鄉賢文化出發來喚醒地方文化記憶,從而凝聚鄉賢這一涵蓋不同職業、年齡、生活區域的重要群體,上虞鄉賢研究會做了大量前期基礎性工作。例如,創建本地可見的景觀和鄉賢文化典籍將古代鄉賢文化遺跡和當代上虞發展相融合;發揮其自身的靈活性、滲透性和中介性的特點和優勢,以十多年的不懈工作促成了如今上虞人人“知鄉賢、頌鄉賢、學鄉賢,做了不起的上虞人”這是其中一個學習鄉賢活動的口號。參見《浙江上虞傳承鄉賢文化》,《光明日報》,2011年12月21日第1版。 氛圍,推動鄉賢社會網絡的構建等。
(二)鄉賢社會網絡的構建
1.初始階段。上虞鄉賢社會網絡的構建是由上虞鄉賢研究會開啟的,對于非正式社會組織的上虞鄉賢研究會進行的這項探索和創新工作,地方政府初始是持觀望與配合的態度。在鄉賢文化重塑過程中,上虞鄉賢研究會主動聯系在外鄉賢,積極構建鄉賢網絡。2001年開始,上虞鄉賢研究會聯同上虞電視臺和《上虞日報》,先后舉行了一系列大型海內外鄉賢尋訪活動,以焦點式的走訪和國內外重要的鄉賢建立關系,再通過重要的次級“中間人”,如著名學者、政府官員和一些活躍的社會團體組織者等,和其他鄉賢在不同的社會組織和活動中進一步產生聯系以不斷擴建鄉賢網絡。上虞鄉賢網絡的第一層級是域外鄉賢網絡,既包含了商業性的企業家網絡,也包含了其他不同的網絡,比如技術型人才、退休官員、學者、文藝從業者和愛好者等,這部分鄉賢是上虞在外政、商、學等界別的著名成功人士,是不可多得的鄉賢網絡資源。依托鄉賢研究會,上虞已建立著名虞籍鄉賢信息數據庫,搭建鄉賢數據條目,利用云端數據庫保存查找,目前共錄入鄉賢3000余人。
2.發展階段。上虞鄉賢網絡經過初始階段發展到初具規模時,有利于鄉賢文化培育和鄉賢網絡發展的政治機遇開始顯現。2015年和2016年,中央一號文件兩次將“鄉賢文化”列入農村思想道德建設中,指出:“創新鄉賢文化,弘揚善行義舉,以鄉情鄉愁為紐帶吸引和凝聚各方人士支持家鄉建設,傳承鄉村文明?!?地方政府開始進一步在上虞普及鄉賢文化,將鄉賢文化結合到上虞各行各業的發展之中。上虞區委、區政府及時提出了《關于培育和發展鄉賢參事會的指導意見》,真正全面介入鄉賢網絡的組織和建設工作并引導鄉賢轉向鄉村社會發展和治理。2015-2016年,上虞各鄉鎮(街道)先后分兩批成立的鄉賢研究會分會,同時在各個行政村(社區)成立了相應的鄉賢參事會,構成了第二層級的鄉賢社會網絡,實現了鄉賢組織在全區范圍內的覆蓋。第二層級網絡是上虞域內鄉賢網絡,各種職業的鄉賢數量分布相對均衡,包括企業家、醫師、教師、律師、公職人員、社會組織從業人員、普通村民等,仍然保持了較高的異質性。
3.成熟階段。進入新時期,黨和國家對于治理能力的提高非常重視。今年習近平總書記考察浙江時對基層治理提出了新要求,強調要完善社會矛盾糾紛多元預防調處化解綜合機制,讓老百姓遇到問題能有地方“找個說法”,切實把矛盾解決在萌芽狀態、化解在基層參見央廣網http://m.cnr.cn/news/20200404/t20200404_525042060.html。。上虞區從進一步深化農村基層治理、貢獻更多上虞創新經驗出發,2020年全面推行農村社區專職工作者制度,推進農村治理社區化,同時建設一支高素質專業化的農村社區專職工作者隊伍,不斷提升農村基層治理水平。全區293個村居全面設立農村社區服務中心,聘用農村社區專職工作者1479名,形成了村自治組織、鄉賢組織和農村社區專職工作者組織多元農村基層治理體系,這是上虞加強農村社區治理的制度創新。
四、鄉賢網絡特征與鄉賢社會互動
依據鄉賢研究會的資料和筆者調研收集的一手資料,形成了144位鄉賢的樣本數據,其中包含了2個主要社會互動層級,以及從2010-2018年的共44個上虞鄉賢社會公共活動,第一層級和第二層級的公共活動各為22個。在外發展的上虞鄉賢有93人,其中有學者、文藝工作者37人,企業家31人,公職人員25人,其出生地或祖籍所在地覆蓋了上虞區下轄的所有鄉鎮。本土鄉賢51人,其中學者、文藝工作者9人,企業家33人,公職人員8人,普通村民1人。需要說明的是,部分活躍的在外鄉賢同時參加第一、二層級的公共活動,共有7人;僅參與第二層級公共活動的在外鄉賢共有21人??傮w上,在外鄉賢和本地鄉賢在職業和活動頻次上呈現了一定的“互補性”,在外鄉賢大部分居住在一線大城市,通過自身奮斗取得了較高的知識技能和社會影響力,尤其是學者、官員的比重要遠高于本地鄉賢,雖然在回鄉參與活動的頻次上低于本地鄉賢,但他們的技術、信息以及社會影響力可以間接地擴大上虞在全國的影響半徑。鄉賢樣本的基本情況可見下表: 表1上虞鄉賢樣本基本情況
鄉賢年齡均值標準差外地本地總體外地本地總體62.9553.0259.4315.7510.1614.76鄉賢工作所在地 (1=上虞;2=上虞外一線大城市;3=上虞外二三線城市;4=大陸地區以外或國外)2.2611.810.5300.74鄉賢職業類別 (1= 教授,教師以及其他文教宣傳工作者;2=官員;3=企業家;4=村民)1.942.512.140.860.810.88鄉賢活動頻次 (1=低程度,小于或等于2次一年內有記錄的活動次數;2=中等程度,等于3-4次;3=高程度,大于4次以上)1.852.652.130.870.560.86注:N=144, 包括所搜集樣本中第一和第二層級的所有鄉賢。
(一)第一層級的社會互動
在上虞之外的鄉賢社會網絡中,這一層級的社會互動是以上虞鄉賢研究會為中心的社會互動。作為發起人和主要推動者,鄉賢研究會是網絡中的核心“中間人”,是鄉賢融入家鄉的“第一站”,在鄉賢之間,鄉賢和地方政府之間的社會互動中起到了“聯系”和“動員”的作用。
通過2010-2018年以來22個公共活動和72位鄉賢(包括上虞鄉賢研究會)形成的社會網絡數據,利用Ucinet6.0做了進一步的社會網絡分析以期發現這一層次鄉賢互動的一些規律和意義。
1.網絡密度與E-I指數。統計結果顯示鄉賢網絡的網絡密度為0.198,這意味著鄉賢之間通過公共活動而形成的實際關系占最多可形成關系總數的19.8%。其次,對鄉賢網絡中社會關系是否已經突破了其職業和生活所在地的限制做了分析。根據E-I指數(External-Internal Index, 測量網絡內派系林立的程度,指數越接近1,表示關系趨向于發生在群體之外;越接近-1,表示關系越趨向發生在群體之內;越接近0,看不出派系林立的情形),結果顯示E-I指數為0.278 (不包含鄉賢研究會),表示鄉賢的互動已經打破了職業圈的限制,尤其是企業家,退休的公職人員和其他職業的鄉賢之間互動頻繁,即使是呈現負指數的學者和文藝工作者的鄉賢群體,其E-I指數為-0.064,說明對內關系和對外關系非常接近,并不存在鄉賢間的互動限制于職業圈內的情況,具體可見下表。
對于生活在不同居住地的鄉賢互動情況,我們看到其對應的E-I指數為-0.418,只有北京和上海兩個城市呈現了負向E-I指數, 其他9個城市的鄉賢對外部關系數均遠大于內部關系數。生活居住地呈現負指數,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大城市和中小城市之間鄉賢的規模差距巨大導致的,在樣本中北京和上海的上虞鄉賢有46位,占據了總體鄉賢的一半以上,具體可見下表。
可見,本身高異質性的鄉賢網絡已經打破了職業圈的限制,也逐步突破了地緣性的限制,分散在不同城市、不同職業的鄉賢已經被逐步整合進一個共同的網絡,通過互動促發信息共享和資源互補。如J院士和Z院士在鄉賢研究會的“搭橋”下和上虞當地的兩個鄉鎮企業簽訂了合作協議,并設立了相應的工作站助推企業發展。
2. 標準化中間人指數。對于社會網絡中的“中間人”分析,即是找出哪些行動者在網絡中具有“搭橋”作用,使得原來不存在聯系的其他行動者之間建立關系?!皹藴驶虚g人”指網絡中的個體位于兩點之間捷徑的次數和最大可能的點對數的比值。這是Burt測量“結構洞”的一個重要指標。統計結果顯示,第一個層級的鄉賢網絡中,鄉賢研究會是最重要的中間人,其“標準化中間人”指數為0.843,在所有行動者之中是最高的,說明其組織、協調和動員能力是網絡中最高的。除了鄉賢研究會,“標準化中間人”指數超過0.5的共有4位,并且他們的“效率”在所有行動者當中也處于較高水平。從下圖中我們也可以清晰地看出,這4位鄉賢(24號,30號,45號和58號)都參加了至少3個以上的公共活動,同時他們還是地方商會或校友會的主要負責人,其居住地主要分布在北京、上海,是網絡中的次級“中間人”。這也同樣說明鄉賢網絡已經整合了部分分散在各地的次級社會網絡。具體可見下表4和圖1。
(二)第二層級的社會互動
在第二個層級社會互動的總樣本中,根據公開報道的22個鄉村治理活動,抽取總樣本中參加這些治理活動的79位鄉賢作為分樣本,作進一步的社會網絡分析。
1.網絡密度與E-I指數。在鄉鎮和村(社區)這一層級的鄉賢社會網絡密度為0.057,相對區一級的而言,網絡密度明顯下降,當前鄉賢間形成的實際關系數量只占總體可能形成的總關系數的5.7%,說明在鄉鎮和村一級的鄉賢間的互動仍需加強。同樣針對鄉賢的居住地和職業,做了E-I指數分析以了解鄉賢間的互動是否突破了居住地和職業圈的限制。通過將居住地分為:村內、鄰近鄉鎮、上虞市區以及短期在上虞以外四類,得到的不同居住地鄉賢互動的總體E-I指數為-0.234,說明總體上第二層次的鄉鎮和村(社區)一級的鄉賢網絡中,鄉賢互動并未打破居住地局限。其中,村內和上虞市區的鄉賢對外互動多過對居住地內部的互動,而居于鄉鎮的鄉賢以及短期在外的鄉賢依然是對居住地內的互動多過居住地外的互動。對于居于鄉鎮的鄉賢和短期在外的鄉賢,需要進一步引導他們參與對于居住地以外的鄉賢活動,具體可見下表。
同樣對于職業,整個網絡的總體E-I指數為-0.175,雖然小于0,但是我們看到在職公職人員、教育及文藝工作人員和退休官員,其E-I指數分別為0.294, 0.526和1均大于0,說明他們的跨職業的對外聯系較多,鄉賢直接通過不同的活動打破了自身職業圈的局限,但是他們總體數量在樣本中較少,所以對整體第二層級的影響較弱;另一方面,企業家群體人數較多,跨職業互動較少,其E-I指數為-0.484,對選取樣本的影響較大。因而,對于第二層級鄉賢網絡,除了企業家群體之外,其他職業群體鄉賢互動已經打破了職業圈的局限,具體可見下表。
2.標準化中間人指數。類似于第一個層級的分析,發現“標準化中間人”指數超過0.5的僅有3人。其中“標準化中間人”指數最高值的43號,顯示其直接參與了3個跨鄉鎮和村一級的公共活動,22號和35號也分別參與了2個鄉鎮和其下村一級的公共活動,他們均為企業家且居住地均為鄰近上虞的寧波、杭州這些省內大城市,他們在故鄉均還有親友或父母居住,具體可見下表。
對于上虞區總體而言,鄉鎮間或者村際的鄉賢互動呈現出差異性。在整理的樣本中,各鄉鎮(街道)的鄉賢數量的標準差達到6.32人。當層級下降,鄉賢網絡的資源分布呈現出分散性和非均衡性。與第一層級的鄉賢互動相比較,第二層級的多數鄉賢互動局限在了村和鄉鎮內部,跨村級和鄉鎮的鄉賢互動及聯結有待加強,關鍵中間人對整體網絡的“搭橋”和輻射作用仍有較大的提升空間。
從以上分析可以看出,鄉鎮間和村際的橫向互動與外地鄉賢和本地鄉賢的縱向互動是關乎著以鄉賢為主體的社會網絡能否融入農村既有的社會網絡的關鍵點。鄉賢不能被割裂地區分為在外精英或本土權威,恰恰是通過擁有資源、信息和關系網絡的外地精英與具備地方經驗和威望的本土權威有效的合作互動使得彼此成為鄉賢網絡中不可分割的部分,形成在鄉村治理上的互補性優勢。上虞已經走過了這個節點,但還需要在制度上探索如何深化互動,讓鄉賢網絡扎根于鄉村社會。以上結論可用圖3來體現。
五、柔性吸納鄉賢參與
鄉村治理的制度創新上虞鄉賢參與鄉村治理的制度創新是地方政府和社會組織基于長期合作的產物。從2001年成立至今,上虞鄉賢研究會吸納鄉賢參與鄉村治理的過程始終是一個漸進的過程,并且與時俱進不斷創新。
第一個創新點是鄉賢網絡構建過程中政府和社會組織漸進性互嵌合作。不同于許多地方政府興起的“運動式”鄉賢工程,上虞鄉賢網絡的形成首先是依賴于鄉賢研究會這樣一個非正式社會組織自下而上去推動的,隨著鄉賢網絡逐步發展,官方性的等級組織如鄉賢參事會才逐步介入,所以這一社會網絡的開放性、異質性很大程度上源于地方政府對鄉賢研究會和鄉賢的自主性提供了充分保障。這正符合埃文斯提出的“嵌入式自主性”(Embedded AutonomyEvans P B. Embedded Autonomy: States and Industrial Transformati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12.)所描述的國家-社會關系,在國家和社會合作中,國家部門一方面保持自身中立,防止為社會利益所羈絆,另一方面又需要和關鍵的社會群體建立緊密有效的聯系渠道。地方政府一方面在鄉賢研究會的工作中從不“缺席”,對鄉賢研究會工作范圍、組織設置等均有著清晰把握;另一方面,地方政府依托鄉賢研究會去對接并吸納鄉賢進入鄉村治理的過程,根據鄉村自身的需求和特點讓相應的鄉賢發揮所長參與鄉村治理工作,輸出制度建立所需要的資源而不是用行政力量去直接管控。
第二個創新點是建立“互聯網+鄉賢治理”模式。上虞區在新時代背景下實踐探索“互聯網+鄉賢治理”新模式,鄉賢之間互動變得及時通暢,成效明顯,走在全國的前列。運用互聯網+法律知識創新建立起“1+1+N”(1名駐村民警+1名回鄉民警+N個鄉賢)警務工作單元,充分結合鄉賢的“德治”與鄉警的“法治”,為護航鄉村振興,打造共建、共治、共享的社會治理格局提供了“上虞公安樣本”張小東、杜靜靜:《紹興日報》,2018年5月10日第8版。;各個鄉賢網絡普遍建立了微信群,交流內容包括向區委、區政府獻言獻計、招商引資落地上虞、幫扶貧困家庭、推廣傳播上虞文化等功能,參與農村治理方式更加多樣化。
第三個創新點是發展“青藍工程”,培育未來新鄉賢。上虞政府只有轉變思路,創新載體,推動鄉賢文化由研究挖掘向培育傳承深化,才能使鄉賢文化始終走在前列。2017年8月上虞新鄉賢培育“青藍工程”啟動,拉開了新鄉賢培育的序幕。三年來,上虞區對考入全國各大高等學府深造的優秀學子登記造冊,目前已有300多名優秀學子進入鄉賢“預備隊”。
六、結論
以鄉賢為主體的社會網絡作為地方政府和鄉村社會的“中介”,代表著地方政府重新構建鄉村治理網絡的一種嘗試。上虞對于鄉賢網絡的階段性構建,政府與鄉賢組織的漸進性互嵌合作模式卓有成效,并且與時俱進創新實踐鄉賢參與鄉村治理體系,鄉賢更直接成為“村民自治”制度的有效補充,通過制度安排參與到鄉村治理的過程之中,有效助推新農村建設和農村社會的長治久安。值得重視的是,鄉賢社會網絡能否成為鄉村治理新的社會基礎,一個關鍵就是看鄉賢間合作互動,尤其是外地鄉賢與本地鄉賢,以及鄉鎮和村際間的鄉賢的合作互動是否常態化,是否能成為一種制度性的安排。
通過對上虞鄉賢網絡的實證調查,在以下幾方面需要作反思和把握。第一,在鄉賢結構的整合與聯動方面,既要重視本土人才的發現和培育,又要有海納百川吸納在外鄉賢人才的包容性胸襟。依托大數據平臺建立縣、市(區)甚至省以上的鄉賢資源數據庫,整合所有的鄉賢資源,有助于發揮政府與鄉賢網絡之間合作、互動與適當管控的作用。第二,在理性構建鄉賢參與鄉村基層治理的功能定位方面,對待鄉賢參與鄉村治理應該堅持以德為先,以賢為先,應從“多才”的角度發揮其價值功能。要讓鄉賢明白自己的職責、權力和義務,明白自己并不是“通才”,鄉賢不能越俎代庖跑到黨政組織和村委會的領域里去。第三,在建立并完善鄉賢群體參事制度方面,對鄉賢群體的合理管控確有必要。鄉賢組織除了按照社會組織管理制度執行之外,要在基層黨組織的領導下,進一步完善組織章程和運行制度,接受必要的監督管理。需要建立鄉賢定期評價機制,及時了解、掌握鄉賢參與鄉村治理的各方面情況。
看似洪流般的城市化并不必然導致村莊的“空心化”,相反,在鄉村振興和城鄉統籌發展的大背景下,我們應該探索如何讓城市成為服務者而非掠奪者,由鄉賢構成的社會網絡或許提供了一條可行的路徑。
(責任編輯:王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