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謙
摘要:道安,東晉僧人,佛經翻譯的組織者與評論家。他提出來的“五失本,三不易”雖為東晉時期譯經實踐的經驗總結和理性歸納,卻涉及諸多現代翻譯學理論要素,如句法、修辭、文體、受眾、時空、主體性等。立足于“五失本,三不易”譯論,談及異語翻譯和同語翻譯的“失本”與“不易”,從翻譯標準角度,以麥克司·威伯《夜》的兩個中譯本為例,探討翻譯標準。
關鍵詞:道安 五失本 三不易 辜正坤 翻譯標準多元互補論
中圖分類號:H31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5349(2020)14-0080-02
道安(314—385),東晉僧人,佛經翻譯的組織者與評論家。雖未嘗自有所譯述,然苻秦時代之譯業,實由道安主持;苻堅之迎鳩摩羅什,由道安建議;《四阿含》《阿毗曇》之創譯,由道安組織;翻譯文體,由道安厘正。除此之外,道安還協助趙政主持前秦的佛經譯場。[1]作為中國翻譯史上總結翻譯經驗的第一人,道安在其所撰《摩訶缽羅若波羅蜜經抄序》中提出了“五失本,三不易”的譯論:
譯胡為秦,有五失本也:一者,胡語盡倒,而使從秦,一失本也。二者,胡經尚質,秦人好文,傳可眾心,非文不合,斯二失本也。三者,胡語委悉,至于嘆詠,叮嚀反覆,或三或四,不嫌其煩,而今裁斥,三失本也。四者,胡有義說,正似亂辭,尋說向語,文無以異,或千五百,刈而不存,四失本也。五者,事已全成,將更傍及,反騰前辭,已乃后說,而悉除此,五失本也。
然《般若經》,三達之心,覆面所演,圣必因時,時俗有易;而刪雅古,以適今時,一不易也。愚智天隔,圣人叵階;乃欲以千歲之上微言,傳使百合王之下末俗,二不易也。阿難出經,去佛未久,尊者大迦葉令五六百通,迭查迭書;今離千年,而以近意量裁,彼阿羅漢乃兢兢若此,此生死人而平平若此,豈將不知法者勇乎,斯三不易也。[2]
細看“五失本,三不易”,雖作于公元382年,為當時譯經實踐的經驗總結和理性歸納,卻涉及現代翻譯學理論的各種要素。就語言本身而言,“五失本”第一條涉及句法層面;“五失本”第二條涉及修辭層面;“五失本”第三條涉及文體層面。就語言以外而言,“五失本”第一、二條涉及受眾層面;“三不易”第一條涉及時空、文化層面;“三不易”第二、三條涉及主體性層面。各種層面的因素疊加,使得翻譯變得尤為困難。
一、異語翻譯和同語翻譯中的“失本”與“不易”
上述現代翻譯學理論的各種要素,不單單見于“譯胡為秦”,也存在于異語翻譯和同語翻譯之中。
1.異語翻譯的“失本”與“不易”
以英譯中為例:
Strange voices were heard whispering a strange name.
譯文1:可聞怪聲低語一個更怪的名字。
譯文2:或聞怪聲低喚更其怪誕之名。
譯文3:聽得見一些怪聲低語著一個更怪的名字。
譯文4:奇怪的聲音被聽見耳語著一個更奇怪的名字。[3]42-43
對照“五失本”第一條,如完全按照英文句式翻譯,則是譯文4;如考慮中文句式特點,則是譯文1、2、3。對照“五失本”第二條,如考慮文法修辭,譯文2的“或聞”“怪誕之名”比其他譯文的“怪的名字”“聽得見”更為文雅;如考慮文體修辭,原文8個單詞,譯文2有12個字,在音韻和節奏上則更為相似。對照“五失本”第三、四、五條,因所給例證是英文單句,不存在“叮嚀反覆”“義說”“反騰前辭”;單就文體層面說,四種譯文皆忠實原文,翻譯成了單句。
對照“三不易”第一條,如考慮時空層面,譯文2偏文言,時空距離更遠,譯文1、3偏白話,時空距離更近;如考慮文化層面,譯文3在人群中的可理解程度最高:一是因其合乎漢語表達習慣,二是因其乃白話寫作,用詞簡易。對照“三不易”第二、三條,涉及譯者主體性,雖不談及“愚智天隔”,但譯者翻譯角度、中英雙語水平都能有所體現。
短短一句便涉及中英句式、文體修辭、時空、文化、譯者主體性等多個層面,足顯翻譯之難。
2.同語翻譯的“失本”與“不易”
中國的文字彈性極大,文法變遷極小,因而一千年前甚或兩千年前的一首詩,往往能以原文訴諸今日的讀者。[3]4可若文章涉及晦澀難懂的術語和專業知識,理解、翻譯仍存在難度,可謂對應“三不易”中的第二條。
如老子中有云:
原文:谷神不死,是謂玄牝。
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
綿綿若存,用之不勤。
今譯:虛空的變化是永不停歇的,這就是微妙的母性。
微妙的母性之門,是天地的根源。
它連綿不絕地永存著,愈用愈出,無窮無盡。[4]
若無今譯,大多人可能很難正確理解“谷神”“玄牝”兩詞之意,更別說用通俗易懂的漢語表達出來。
二、翻譯時“失本”與“不易”的應對之策
那么,針對翻譯中易出現的“失本”“不易”,譯者應如何處理呢?
1.遵循相關翻譯標準
翻譯是一個復雜的、具有多種目的和多面功能的活動,絕不可從一個平面加以研究。任何想把某一特定標準舉為絕對意義上的最高標準,或以不變應萬變、死守教條的做法,都是不符合翻譯法則的,是不科學的。[5]正因如此,自古以來,翻譯標準問題一直沒有定論。嚴復的“信、達、雅”,林語堂的“忠實、通、美”,傅雷的“神似”,錢鐘書的“化境”……雖然豐富了我們對翻譯的認識,但關于翻譯的標準,目前仍是一個懸而未決的問題,分歧眾多。
辜正坤從多元真理觀出發,站在哲學的高度,對這一問題提出了自己的看法——翻譯標準多元互補論,即從純語言角度、問題形式角度、問題風格角度、特定場合因素角度等確定標準,并將標準分為通類基礎標準系統、分類系統特殊系統這兩類標準系統。[6]為直觀和客觀衡量翻譯質量,辜正坤還提出了“最佳近似度值”和“翻譯容錯率”兩個概念,體現了翻譯標準系統內部的辯證性和互補性,能在很大程度上解決了道安所提出來的“五失本,三不易”問題。
2.辯證相關翻譯標準
為更好地論證翻譯標準多元互補論,本研究特意選了麥克司·威伯(Max Webber)的一首短詩《夜》(Night),對比研究郭沫若及辜正坤兩位的翻譯,只因千百年來,“詩歌可譯與不可譯問題”一直是翻譯理論界爭論不休的問題。
在“詩歌可譯與不可譯”問題上,大體有五種情形:(1)全可譯因素;(2)大半可譯因素;(3)半可譯因素;(4)小可譯因素;(5)不可譯因素。大致來說,全可譯因素包括詩歌行數、等值詞匯與短語、某些人名與地名、基本情節、一些句法結構,以及詩的基本思想。如上述情形不能全譯,或雖可譯而不能全者,則多屬于大半可譯因素、半可譯因素或小可譯因素,如大多詞匯、短語、修辭手法、文體風格等。然不可譯因素,則為韻律、節奏、音節發音、特殊修辭手法等。
下為英詩《夜》的原文,以及郭沫若、辜正坤兩位的翻譯:
原文:Fainter,dimmer,stiller each moment,
Now night.
郭譯:愈近黃昏,
暗愈暗,
靜愈靜,
每刻每分,
已入夜境。
辜譯:一刻比一刻縹緲、晦暗、安寧,
夜,來了。
威伯這首詩相當簡短,詩的第一行九個音節,第二行兩個音節。且第一行巧妙用長度來暗示黑夜來臨的漸進過程,第二行則以其短來體現夜似乎是在人們不知不覺間降臨的。若從本詩的可譯因素來看,標題和作者姓名可看作全可譯因素;其余部分多是大半可譯因素;可看作不可譯因素則為fainter,dimmer,stiller三個詞的尾音,以及now的機智。從語音標準、語法標準、語義標準來看,原詩的全可譯因素郭沫若都做到了;不可譯因素均未譯出。至于大半可譯因素郭譯以意譯為主,大致傳神。至于辜譯,較之在形式上和字數上更接近原詩。巧妙用二字詞組分別對應雙音節詞fainter,dimmer,stiller,并用“一刻比一刻”來譯出原詩中的“er”尾音。至于“now”,辜譯用一逗號來傳達其停頓語氣。就總體效果及局部效果講,辜譯無疑比郭譯更接近原詩。[7]373-376
談及“五失本,三不易”所涉及的句法、修辭、文體、受眾、時空、主體性等層面,辜譯相較郭譯在句法、修辭、文體層面上更為出色。就受眾層面來說,兩譯本皆立意完整、表述清晰;就時空層面來說,兩譯本的語言皆能體現當時中文語言特點(原作者生存年代對應中國的清末民初);就主體性層面說,兩位譯者都體會到了原文主旨和韻味。但“郭老譯此詩時,關于翻譯標準問題尚停留在‘信、達、雅這種含糊的標準上,自然難以兼及原作的音、形、義、信筆之處時時有之”,“若以更為嚴格具體的最佳近似標準系統加以衡量,自不免有捉襟見肘之嫌”[7]375。可見,如借助多元化的翻譯標準,許多翻譯問題都能較為妥當地得到解決。
三、結語
綜上所述,道安的“五失本,三不易”言簡義豐,影響深遠,并且涉及了諸多現代翻譯學理論要素;然辜正坤的翻譯標準多元互補論,乃站在哲學的高度,具有辯證性和實用性,能在很大程度上指導翻譯實踐和解決翻譯問題。因此,譯者在翻譯實踐中,不但要提高外文理解力和中文表達力,還應遵循相關翻譯標準,辯證思考翻譯問題。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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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楊牧之.中華古典文化精粹:老子(中英文對照)[M].韋利,譯.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13:11.
[5]譚載喜.翻譯學[M].武漢:湖北教育出版社,2000:37.
[6]范先明.辜正坤翻譯思想研讀[M].北京:中國對外翻譯出版有限公司,2012:93-106.
[7]辜正坤.中西詩比較鑒賞與翻譯理論[M].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2003:373-376.
責任編輯:楊國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