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州黔西方言動詞的體和貌

黃昌杰

摘要：黔西縣位于貴州省中偏西北部，畢節(jié)市下轄縣，境內(nèi)主要通行西南官話。采用描寫分析和共時比較的方法研究黔西方言動詞的體和貌。以黔西話語用實例（含普通話說法）對各類體貌范疇的語法意義、結(jié)構(gòu)表達式系統(tǒng)描寫與分析，并與現(xiàn)代漢語普通話進行共時比較，進一步揭示黔西方言與現(xiàn)代漢語普通話在動詞的體貌特征上存在的共性和差異。

關(guān)鍵詞：黔西方言 體 貌

中圖分類號：H172.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5349（2020）14-0075-03

黔西縣，貴州省畢節(jié)市下轄縣，地處烏蒙高原東部、烏江中游、鴨池河北岸，位于貴州省中偏西北部，畢節(jié)市與省會貴陽的交界核心地帶，是貴陽城市帶的衛(wèi)星城，“貴陽一小時經(jīng)濟圈”的重要節(jié)點城市。黔西縣境內(nèi)主要通行西南官話。黔西話為筆者的母語。依據(jù)黔西話的語言事實，討論黔西方言動詞的“體貌”。

一、動詞的體范疇

（一）完成體：“V嘍1[l u42]”式

1.黔西方言用專門的體標記“嘍1”表示完成。例如：

（1）我打爛嘍一個瓶瓶。（我打破了一個瓶子。）①

（2）老二賣嘍拉家嘞啊資羊。（老二賣了他家的那只羊。）

（3）你剛喝嘍酒，資哈不能開車。（你剛吃了藥，現(xiàn)在不能開車。）

觀察以上例句，黔西方言的完成體標記“嘍1”相當于現(xiàn)代漢語普通話中的動態(tài)助詞“了”，表達完成義。值得注意的是，“嘍2[l u42]”在黔西話中也作句末語氣詞使用，這一點與普通話相同。例如：

（4）我吃嘍早飯嘍。（我吃了早飯了。）

2.“V嘍1”的否定式直接在動詞前加否定副詞“沒/不”，構(gòu)成“沒/不+V”式。需要注意的是，原式改為否定句后，緊接在動詞后的體標記“嘍1”要去掉。例如：

（5）我沒打爛瓶瓶。（我沒打破瓶子。）

3.“V嘍1”的疑問式為“V+（O）+ 嘍1+們？”（這里的“們”相當于普通話“嗎”，下同）。例如：

（6）你吃早飯嘍們？

值得注意的是，在黔西話“V嘍1”疑問式中，若動詞后接有賓語，“V+O”總是出現(xiàn)在體標記“嘍1”前，這一點與普通話不同。現(xiàn)代漢語普通話中，“V+了+O”的疑問式既可以是“V+了+O+嗎”，也可以是“V+O+了+嗎”。當然，黔西話這一特點與當?shù)厝说恼Z言使用習慣有關(guān)。

（二）經(jīng)歷體：“V過[ko55]”式

1.黔西方言用“V過”表示曾經(jīng)歷、完成的動作或曾有過的行為。例如：

（7）我克過很多地方，豆四沒克過重慶。（我去過很多地方，就是沒去過重慶。）

（8）我喊過拉好幾回，拉都不來。（我叫過他好幾次，他都不來。）

（9）拉詞過資總菜，感覺不仗個好詞。（他吃過這種菜，感覺不大好吃。）

觀察以上例句，黔西方言的經(jīng)歷體標記“過[ko55]”相當于普通話動態(tài)助詞“過”。

2.“V過”式的否定式直接在動詞前加否定副詞“沒”，構(gòu)成“沒+V過”式。例如：

（10）拉沒克過重慶。（他沒去過重慶。）

3.“V過”的疑問式為“V過+（O）+們？”。例如：

（11）拉克過重慶們？

（三）實現(xiàn)體（強調(diào)結(jié)果）：“V倒1[tau42]”式

1.黔西方言用“V倒1”表示動作、行為的最終實現(xiàn)，讓所表達的動作、行為成為一種結(jié)果。例如：

（12）小王聽倒拉們嘞談話嘍。（小王聽到他們的談話了。）

（13）我捉倒資資老鼠嘍。（我捉到這只老鼠了。）

（14）李老師請倒假嘍。（李老師請到假了。）

觀察以上例句，黔西方言表結(jié)果的體標志“倒1[tau42]”相當于普通話的結(jié)果補語“到”。

2.“V倒1”的否定式直接在動詞前加否定副詞“沒（有）”，構(gòu)成“沒（有）+V倒1”式。原肯定句改為否定句后，句末的語氣詞“嘍2”要去掉。例如：

（15）我沒有捉倒啊資老鼠。（我沒有捉到那只老鼠。）

3.“V倒1”的疑問式為“V倒1 +（O）+嘍2們？”。例如：

（16）小王聽倒拉們嘞談話嘍們？（小王聽到他們的談話了嗎？）

4.需要注意的是，在黔西方言中“V倒2”有時也可用于祈使句的表達，例如：

（17）你先克倒！（你先去！）

（18）你們先進來倒！（你們先進來！）

以上兩個祈使句語氣較為強烈，但如果在“V倒1”后加入語氣詞“嘛[ma31]”，語氣則會舒緩一些。例如：

（19）你先克倒嘛！

（四）起始體：“V+幾1（相當于普通話“起”）來”式

1.黔西方言用“V+幾1來”表示動作、行為的開始，相當于普通話表示起始意義的“V+起來”。例如：

（20）天冷幾來嘍，要多穿一件衣服。（天氣冷起來了，要多穿一件衣服。）

（21）拉們打幾來嘍，你克勸哈。（他們打起來了，你去勸一下。）

（22）客人還沒隴拉酒都整幾來嘍。（客人還沒到他就喝起酒來了。）

2.“V+幾1來”的否定式為“還沒（有）V”。例如：

（23）拉酒都整幾來嘍。—— 拉還沒有整酒。

3.“V+幾1來”的疑問式為“V+幾1來嘍們？”。例如：

（24）拉們打幾來嘍們？（他們打起來了嗎？）

（五）進行體

1.黔西方言沒有專門表示進行的體標記，主要用三種形式來表達：一種是“V+幾2+（O）+嘞”式;第二種是在動詞前加時間副詞“資哈”，構(gòu)成“資哈+在+V”式;最后一種是“V倒3[tau42]嘞”式。例如：

（25）拉哭幾嘞，喃子都不詞。（她哭著，什么也不吃。）

（26）拉資哈在搞喃子？——拉躺改床上看蘇。（這會兒他在干什么？——他躺在床上看書呢。）

（27）衣服還晾倒嘞。（衣服還晾著。）

觀察以上例句，黔西話“V+幾2+（O）+嘞”和“V倒3[tau42]嘞”對應(yīng)普通話表示進行的“V著”，而且這兩種表達都離不開語氣詞“嘞[lei55]”;“資哈+在+V”對應(yīng)普通話“現(xiàn)在+在+V”。

2.黔西方言進行體的否定式為“沒（有）+V”，例如：

（28）拉沒有哭，喃子都不詞。（她沒哭，什么也不吃。）

3.黔西方言進行體的疑問式有三種表達形式：其一是“在+V+沒”;其二是“V+幾2+沒（得）”;其三是“V+倒起+沒”。例如：

（29）外面在下雨沒？——下幾嘞。（外面在下雨嗎？——下著的。）

（30）衣服晾幾沒得？——晾幾嘞。（衣服晾著沒有？——晾著的。）

（31）電視開倒起沒？——開倒嘞。（電視開著的嗎？——開著的。）

（六）繼續(xù)體：“V+下克[khei13]”式

黔西方言沒有專門表達繼續(xù)的體標記，主要用兩種形式表達：一是直接在動詞前加“繼續(xù)[ iu31]”，構(gòu)成“繼續(xù)[ iu31] + V”式;二是用“V+下克[khei13]”表示，相當于普通話“V+下去”。

（32）等拉繼續(xù)睡，不要嘆話。（讓他繼續(xù)睡，別說話。）

（33）資天要是晴下克豆好嘍。（這天氣要是晴下去就好了。）

觀察以上例句，黔西方言用“V+下克[ khei13 ]”與“要是”連用，表明說話者對未來動作、行為或狀態(tài)能夠繼續(xù)保持的期許和愿望。

（七）持續(xù)體

1.黔西方言多數(shù)情況下用“幾2”表示動作、行為和狀態(tài)的持續(xù)，少部分用“倒3”來表達。例如：

（34）拉手里拿幾一個茶杯。（他手里面拿著一個茶杯。）

（35）我?guī)壮潆妼氞希粨氖謾C沒電。（我?guī)е潆妼毜模挥脫氖謾C沒電。）

（36）我走開一哈，行李要好好嘞看倒！（我走開一會兒，行李要好好兒地看著！）

有意思的是，在黔西方言中，有些句子里面的持續(xù)體標記“幾2”和“倒3”可以互換且不改變意義。例如：

（37）拉改地下坐幾嘞，藏個都不暫起來。=拉改地下坐倒嘞，藏個都不暫起來。（他在地上坐著，怎么都不肯站起來。）

2.黔西方言持續(xù)體的否定式直接在動詞前加否定副詞“沒有/不/不要”。例如：

（38）不要老是彎倒頭不講話。（別老是低著頭不說話。）

3.黔西方言持續(xù)體的疑問式主要有兩種形式：一是“V幾2+沒（有、得）/嘍們？”;二是“有沒有+V”。例如：

（39）拉改地下坐幾沒得/嘍們？（他在地上坐著沒有/了嗎？）

（40）拉們有沒有打傘？（她們有沒有打傘？）

（八）已然體

1.已然體相當于普通話體標記“了2”所表達的語法意義。黔西方言相當于普通話體標記“了2”的是“嘍2[l? u42]”。“嘍2”用在句末，主要用來肯定事態(tài)出現(xiàn)了變化或即將出現(xiàn)變化，有成句的作用。

（41）我都住完作業(yè)嘍，你住完嘍沒得？（我都做完作業(yè)了，你做完了嗎？）

（42）你把前天買嘞車票放改哪得克嘍？——放改書包里面嘞。（你把前天買的車票放在哪兒了？——放在書包里的。）

（43）錢都拿出來嘍，豆紫有浪得。（錢都拿了出來了，就這么一點兒。）

2.黔西方言的“嘍2”和普通話“了2”一樣，可以位于某些表示延伸意義的復(fù)合趨向補語前。例如：

（44）拉們詞完飯豆打起來嘍。=拉們詞完飯豆打嘍起來。（他們吃完飯就打起來了。）

3.黔西方言的“嘍2”和普通話“了2”一樣，也能位于語氣詞前。例如：

（45）班長昨天克嘍嘞。（班長昨天去了的。）

（46）我拿走嘍哈。

（47）拉都克上海嘍們？（她已經(jīng)去上海了嗎？）

4.黔西方言帶“嘍2”的語段可以作為話題語，出現(xiàn)在話題語標記“嘞話”前。例如：

（48）沒得四嘍嘞話過來陪我擺哈龍門陣嘛。（沒事的話過來陪我聊會兒天。）

觀察以上例句，黔西方言帶“嘍2”的語段作話題語時，多表示一種條件或假設(shè)，蘊含著說話者內(nèi)心的要求或期望。

5.“VP嘍2”的否定形式是“沒有VP”，例如：

（49）班長昨天克嘍。——班長昨天沒有克。

6.“VP嘍2”的疑問形式主要有兩種表達：其一是“VP嘍2沒（得、有）？”;其二是“VP嘍2們？”。例如：

（50）班長昨天克嘍沒得？（班長昨天去了沒有？）

（51）你詞飯嘍們？（你吃飯了嗎？）

二、動詞的貌范疇

（一）短時貌/嘗試貌：“V+（一）哈[xa55]”式

現(xiàn)代漢語普通話用動詞重疊式來表示動作時間短暫或嘗試的語法意義，例如“看看、研究研究、試試”。黔西方言則用“V+（一）哈”式來兼表短時和嘗試。

1.短時貌

黔西方言用“V+（一）哈”表示短時。需要注意的是，“一哈”相當于普通話“一下”，表示時間短暫只是它的詞匯意義，并不是體標記。例如：

（52）你先克倒嘛，我回家克拽哈瞌睡。（你先去，我回家去睡一會兒。）

2.嘗試貌

嘗試貌在黔西方言中也是用“V+（一）哈”來表達。例如：

（53）你幫我聽（一）哈資四喃子歌？（你幫我聽一下這是哪首歌？）

出于某些場合的表達需要，黔西方言可以在“V+（一）哈”之后加一個“看”字來增強嘗試的意味，這一點與普通話一致。例如：

（54）你猜哈看，資四喃子？（你猜一下看，這是什么？）

（二）反復(fù)貌：“V啊V嘞”式

和普通話一樣，黔西方言也是通過動詞的重疊（構(gòu)成“V啊V嘞”式）來表示動作行為的反復(fù)。例如：

（55）我們邊走邊嘆，嘆啊嘆嘞豆攏嘍。（我們邊走邊說，說著說著就到了。）

（三）隨意貌：“隨便+V”式

黔西方言隨意貌是在動詞前加“隨便[suei31 pi n13]”一詞來表示隨意義。例如：

（56）拉隨便看嘍一哈豆回克嘍。（他隨便看了一下就回去了。）

三、結(jié)語

上文對黔西方言動詞的體貌做了詳細的描寫，下面用表列出其所用的體標記或相當于體標記的表達形式。

注釋：

①本文所給例句括號前均為黔西方言讀法，括號內(nèi)均為普通話說法。

參考文獻：

[1]張雙慶.動詞的體[M].香港：香港中文大學中國文化研究所吳多泰中國語文研究中心，1996.

[2]周玉潔.畢節(jié)方言體貌范疇與語氣范疇[D].貴陽：貴州大學，2009.

[3]明生榮.貴州畢節(jié)方言語音的內(nèi)部差異[J].方言，2009（4）.

[4]羅虞歡.遵義方言體貌系統(tǒng)研究[D].重慶：西南大學，2018.

責任編輯：楊國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