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親相隱制度及其現代化

龍樂婷

摘要：“親親相隱”制度是中國儒家思想中一個古老卻充滿爭議的話題，這一制度以其獨特的歷史價值和重要的現實意義仍吸引著我們做進一步梳理和反思。通過追溯親親相隱這一制度的歷史淵源，捕捉其所表現出來的特點，透過這些歷史考察探究這一制度的價值與缺陷，發現以親情倫理為紐帶的親親相隱的法律制度在當今現代社會中仍然有其存在的必要性與相對合理性，基于此對親親相隱是否適用于現代化的命題進行了分析。

關鍵詞：親親相隱 價值分析 現代化

中圖分類號：D92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5349（2020）14-0047-02

親親相隱是中國封建刑律的一項重要原則與制度，指對親屬的犯罪行為不揭發不定罪;反之則要論罪。寬宥親親相隱主要是為了維護封建倫理綱常和宗法家族制度，從而鞏固封建君主專制統治。古代倫理法社會中，不僅有利于保障親情與人權，也有利于維護家庭和社會的和諧與穩定。然而，這伴隨了封建社會兩千多年的制度，歷經榮辱興衰終成了歷史遺跡，在當代法學界被作為一種與當代法治建設目標相違背的落后文化而全盤否認，不禁引起我們的思考：能夠在中國兩千多年的封建社會被百姓所接受的制度，在當代法治社會就真的毫無存在的合理性嗎？帶著這一問題，本文試圖探求當代中國法律制度刑事法中對親親相隱的借鑒意義。

一、親親相隱制度的歷史沿革

親親相隱的思想最早是春秋戰國時期先秦儒家學派的代表人物孔子提出的。在孔子看來，父子相隱即是孝，是合乎倫理道德的，這在當時不僅表現為一種思想學術，也從正統儒家在漢代的新生開始成為在中國沿襲了兩千多年的制度之一。孟子在孔子之后又將此思想向前推進了一大步，主張以仁孝治天下，父為子隱就是“仁”，子為父隱即為“孝”。西漢時法律上開始有“親親得相首匿”的規定，親親相隱制度在正統儒家官方那里得到正式確立。唐朝時相隱的范圍也隨法律的儒家化有所擴大，突破至同居者之間，走向了成熟和完善。元朝也對這一法律制度有所保留，并且首次出現了專門為親屬間尤其是卑幼告親屬而規定的罪名“干名犯義”條款，進一步說明卑幼控告尊長不符合封建倫理道德，是一種犯罪行為。明清將此沿襲，但對于控告親屬的犯罪處罰程度輕于唐宋，相隱范圍擴大到甚至姻親和雇主與雇工之間。新中國成立后，親親相隱最終在馬克思主義立法指導思想下被作為糟粕而拋棄。

通過以上梳理，我們知道親親相隱是一種授予犯罪人親屬包庇犯罪人的法律權利的制度，從中可以概括出以下幾個鮮明的特點：倫理性，“親親相隱”是中國古代法律儒家化的重要體現，有著濃重的封建倫理道德色彩，其目的就是維護倫理綱常和封建統治秩序;義務性，任何人都要遵守，對于違反該制度的人都要進行懲罰;限制性，在適用的親屬范圍和相隱罪名上要受到一定程度的限制;不平等性，對尊親屬和卑親屬相隱違反了這一制度時處罰懸殊;包容性，犯罪本來是一種擾亂統治秩序的行為，但我國古代竟允許“親親相隱”，對拒絕作證、幫助逃匿等行為也都做無罪處理。

二、親親相隱制度的價值與缺陷分析

1.親親相隱制度的合理性價值

首先，符合我國封建社會的小農經濟體制，有利于維護封建統治。以家庭為基本生產單位的小農經濟是中國封建經濟的主體，家庭宗室制度也正是由小農經濟這個深層的經濟根源所決定的。親親相隱制度的存在能夠維護家庭成員之間的親情，因為家庭成員之間的和睦和倫理綱常的遵守是進行農業生產的必要條件;只有一家人共同勞作，才能保證農業生產的繼續，而這也正是封建統治者的目的所在。

其次，合乎人性，體現了人文關懷，有利于維護人倫道德。親親相隱法律制度能夠允許親屬之間相互包庇，對親屬犯罪不檢舉不控告的行為予以免責或者減責，使其在面對親情與社會利益這樣的大義時不必做出非此即彼的選擇。畢竟要求揭發親屬犯罪這種大義滅親的行為實在有些強人所難，和諧穩定的社會要有和諧穩定的家庭做依靠，家庭為人們最根本的安身立命之所。

最后，有利于維護社會秩序，促進國家的長治久安。中國傳統文化向來重親情，重仁愛，對親情倫理的重視遠超其他國家。任何事情都是從己到家、從家到國，親親相隱正體現在其中。統治者以法律制度，使家庭中的個人與國家都能各取所需，通過親親相隱所散發出的溫情維護家庭的和諧穩定，進一步促進國家的一致穩固與安全。

2.親親相隱制度的消極成分

首先，該制度與法治相悖，不利于社會的穩定。親親相隱制度的立法本意是照顧人與人之間的親情，但家庭容易使人在正義和親情之間放棄正義，從而滋生罪行，導致政治黑暗，官場腐敗。這種不顧一切的保全行為在另一方面也會給司法偵破帶來相當大的阻力，直接后果就是給主觀惡性較大的犯罪分子更充足的作案機會和可能，嚴重危害社會治安。

其次，過分維護了封建專制，忽視甚至壓抑人性。統治者設立相隱制度的客觀實效是體恤百姓、悲憫人性，然而穩固江山社稷是其真實用意。當百姓之間的親情與統治階級的利益發生沖突時就需要犧牲前者，此時對人性的忽視自然可見。親情最終還是抵不過尊卑倫常，對人性的尊重也要讓位于身份等級，這體現了在封建專制主義“家天下”下對國民獨立的人格和精神的自由的壓抑甚至摧殘。

最后，不利于偵破案件，造成司法資源浪費。在親親相隱制度框架下，親屬的幫助行為會給案件的審理帶來諸多不便，降低了司法效率，也使受害人的權益得不到保障，并會導致嚴重危害社會的罪犯逍遙法外，破壞法律正義，不利于法律的公正嚴明和至高無上性。

綜上所述，從總體上說，親親相隱能夠在中國封建社會兩千多年被百姓所接受，必然與符合百姓的價值觀是分不開的，這一制度是對刑法謙抑性和期待可能性的貫徹與體現，也有利于法價值的全面實現。在刑事訴訟活動中追求實體價值、程序價值還有社會價值，當三者發生沖突時便產生了取向問題，親親相隱是在道德困境下的一種自由選擇的結果，這種選擇恰恰是最現實的。

三、我國刑法應植入親親相隱制度的合理內核

當代我國現行刑法對親親相隱制度是持否定態度的。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三百一十條的規定，認為窩藏包庇犯罪的親屬仍然構成犯罪，對親屬犯罪的包庇者一律要定罪處罰。從刑法定罪來講，親親相隱表現為為犯罪人提供隱蔽處所或資金等行為，這不僅妨礙了司法活動，也使受害人的權益始終得不到保障，無疑滿足了危害社會的要件。法律不可以無原則地為人情讓步，只要造成了妨礙被害人利益、危害了社會秩序的結果，就應該做出有罪判定，以法律的公正價值來引導人們正視法律的不可違反性。

在司法實踐中，禁止親親相隱這一制度，在某種程度上變相扼殺了私情的生存空間，使公民陷入兩難的選擇，這恐怕也不符合當前社會的倫理道德。西方一些法制程度較高的國家的法律對此也均有一些減免處罰的保留規定，例如英美國家規定的夫妻間相互隱匿包庇不進行處罰;德國刑法規定對為親屬犯罪作偽證、幫助其逃脫甚至阻礙刑罰執行的均免除處罰。寬宥親親相隱不僅有利于保障人權，更利于罪犯的改造與回歸，同時能夠促進刑事法律的社會認同感，增進家庭和諧與社會的長治久安。因此我們有必要對親親相隱的行為適當寬宥，對其限制性條件做出重新考慮。首先應以現行法律的規定界定親屬的范圍。范圍過寬不利于打擊犯罪，若僅限于近親屬顯得過窄，因為在司法實踐中為犯罪人提供直接幫助的往往為其他一般親屬，這樣就沒有達到設立相隱制度的目的，所以應將祖父母、外祖父母、孫子女、外孫子女也列入“親親”的范圍。其次限制相隱罪行的種類，并非任何犯罪都能相隱，對嚴重危害國家政權和安全、國民安全和利益的具有嚴重的社會危害性的重大犯罪不適用相隱制度。最后限制相隱的行為和程度，即使法律容許豁免對犯罪親屬的隱匿行為，但并不意味著可以隨心所欲，我們應該將幫助行為限制在提供隱匿處所、通風報信、轉移贓物等幾種。

總之，不論立足于我國國情還是聯系到我國的立法和文化傳統，都指明親親相隱應當回歸刑事法律，給予親親相隱定罪但從寬處罰，即將親親相隱作為一個法定的從寬處罰情節，刑事立法應當以倫理為價值核心，以普遍道德為指引。

四、結語

不論在我國的封建社會還是現在，都應該強調倫理親情，法律也必須維護人類的親情，體現現代民主社會的人格獨立、民主自由、平等和人權。法與情在法的歷史發展中或許體現了一定的不協調，但在總體上法律與社會中既有的倫理道德是相一致的，法應當符合人們心中的情理觀念，合乎人們對情義的要求和期望，現代法律應當是建立在人性和情義基礎之上的法律。在建設社會主義法治社會的征程中，我們在不放棄追求法律的公正之下，審理具體案件時應考慮一些人的親情和社會倫理道德，使案件最終的結果讓人們在情與理上都能接受。親親相隱所體現的人道主義正是我國當下建設和諧社會的根基，正與當代所提倡的以人為本、促進人與人之間和人與社會之間和諧發展的時代命題相契合，與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相契合，因此在我國當前的法治社會中，仍應該挖掘并繼承其符合當代價值的合理內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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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趙世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