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曉夢
事實上,當飛機從成都平原來到林芝上空,我們就被舷艙外群山與峽谷巨大的垂直落差所震撼。奔馬似的群山,逼迫飛機只得沿著峽谷利用河流導航尋找著陸場。飛泄的流云在風的吹拂下,推著飛機的翅膀一個勁往山體傾斜,轟鳴的引擎不停糾正著航線偏差,在峽谷狹小的縫隙里穿越,總算有驚無險地把大家平放在跑道上。但過程的驚心動魄,早已把四五點鐘爬起來趕飛機的人顛簸得七暈八素,往日里牢不可破的夢境被撕得粉碎。
大美西藏行,就這樣被迎面而來的峰與谷,垂直震撼。導游說,在神奇的西藏,你的一切經歷都是神奇的,每時每刻都會有無數意外等著與你相逢。
在這無數的意外里,最難忘的是在雅魯藏布大峽谷,邂逅中國最美雪山——南迦巴瓦峰的震撼與遺憾瞬間。
對每一個到西藏的人來說,眼睛是不夠用的,好在人類發明了數碼相機,我一路不停按快門,每天夜里住下來,第一件事就是把數據卡倒進電腦硬盤里,盡管這樣,也差點崩盤,十余天竟然拍了一萬多張照片。在西藏眾多的美景里,被譽為“云中天堂”的南迦巴瓦峰,無疑具有強大的號召力,巍峨的山勢、絕美的風景、豐富的物種吸引著無數的探險家慕名而來。
由于它所在的地區構造復雜,處處山壁陡峭聳立,地震、雪崩經常發生,給攀登增加了巨大的難度,迄今為止,人類僅有一次登頂記錄,但越是困難,它就越有魅力。在探險家的眼中,登頂它變成了一件絕對的豐功偉績。單論海拔高度,地處喜馬拉雅山脈、念青唐古拉山脈和橫斷山脈交匯點的南迦巴瓦峰只有7782米,在世界最高山峰中僅列第15位,但它是西藏最古老的佛教“雍仲本教”的圣地,有“西藏眾山之父”之稱。也正因為險峻奇偉,它成為了背包一族心中最美麗的夢想。但遺憾的是,并不是每一個走近的人都能看到它真容,以至于有“十人九不遇”的說法。
高知導游告訴我們,之所以“十人九不遇”,主要是游客來的季節不對,南迦巴瓦峰最佳觀賞時間為每年的十月到次年四月,這一時節降水不多、空氣干燥、能見度高,可以經常看到南迦巴瓦的真顏。而山外游客的進藏游時間大都集中在夏季,基本上屬于放暑假或避暑游(當然,大多數人也承受不起藏地秋冬乃至初春時節的嚴寒),這個季節恰好是雅魯藏布大峽谷地區的雨季,雨后峽谷水氣蒸騰,位于峽谷邊上的南迦巴瓦峰自然云遮霧繞,難見真容。
一句話,你有時間雪山沒時間,你怕冷雪山不怕冷,你怕熱雪山也怕熱;只有人將就山,山不會將就人。
現在,我們就在“錯誤的時間段”來到了雅魯藏布大峽谷。
汽車沿著奔騰咆哮的雅魯藏布江飛馳,近萬米垂直落差的高山與深谷,映襯著雪山冰川和郁郁蒼蒼的原始林海,云遮霧涌,既神秘莫測,又壯麗奇異,猶如凌空展開的一幅神奇美麗的畫卷。但對我們來說,此行的目的就是為了一睹南迦巴瓦峰的真容,用朋友何房子的話說,站在谷底仰望山峰,就像和小黑并排照相,要的就是峰與谷的落差感。
午飯后,我們終于從路邊的指示牌看到了“南迦巴瓦峰”,但順著指示牌往前長眼,除了云霧繚繞的巨大山體,直刺蒼穹的長矛山峰端的是羞于見人。哪怕是我們下到雪山下的村莊,金色的麥田波浪翻滾,與遠處的雪山和云霧、頭頂藍得沒有一絲雜念的天空,繪制成一幅絕美的油畫,也難掩我們的巨大心理失落。山就在那里,你能感受到它巨大的體魄,巨大的沉默,巨大的呼吸,但就是無法窺見它的真容。
我們下車,沿著木質棧道一直下到江邊的觀景平臺,以雪山和峽灣為背景拍照。身高和睹峰不成的失落,讓何房子沒了和朋友小黑合影的興致,反倒和小黑就蟲草爭執起來。何房子見路邊村民的蟲草只賣5元一根,興奮得要全部打包,小黑告訴他等到了藏北那邊的蟲草更好。兩人誰也沒有說服誰,詩人何房子畢竟心地柔軟善良,不想讓村民失望,最后挑了100根,還叫我買了20根。
或許是失望而歸的沮喪,或許是當天早上起得太早,車子開動后,不少人又習慣性搖搖晃晃睡著了。而我緊貼著車窗,手里舉著配有70-200鏡頭的佳能相機,眼睛一刻也沒離開南迦巴瓦峰方向,盡管眼前的云層很厚,似乎在昭示著南迦巴瓦的不存在,也許南迦巴瓦就像傳說中那樣,因悔恨而羞于見人,但因悔恨而留下遺憾的,不止是南迦巴瓦,更有近在咫尺卻始終無緣相見的游人。離南迦巴瓦越近,你越能感受到它的存在。曾有人感嘆,“遠眺南迦巴瓦時,它會讓浮云遮了你的雙眼;它在人間矗立,卻極少有人可以和它相見;它在云中深藏,卻和我們賴以生存的這個世界骨肉相連,休戚與共。人類從未停止過向往遙不可及的天堂,而南迦巴瓦正是這樣的地方”。
想見卻不能見,這不僅是人的遺憾,也是山或風景的迷人之處。
正胡思亂想著,藏族導游突然叫了一聲:“出來了!”我睜大的眼睛,仿佛有風吹過,剛才還云霧漫漶的山峰,突然現出了真身。司機也恰到好處地把車停下來,但我等不及下車,就舉著相機用鏡頭把山峰拉近,一陣機槍掃射式地按著快門。取景框里的南迦巴瓦峰,猶如大山奮力擲向天空的一柄長矛,有我無敵,孤傲勇猛,凌云而立,峻峭挺拔,幾乎窮盡人們關于山的美好想象,對山的所有特質作出了最完美的詮釋。
又一陣風來,我還沒來得及換一個短焦鏡頭,把峰與谷的巨大落差來一個同框定格;從睡夢中驚醒的何房子和小黑剛跑到車門口,云霧又合上了天空之門,將南迦巴瓦的長矛關在了白底藍面的寶匣里。整個過程短得只有兩三分鐘。
這一次,有人得償所愿欣喜不已,有人再次錯過懊惱不已。但再也沒了一致的失落和沉默。
我雖然有一睹山峰的小確幸,但也有未能將峰與谷同框的小遺憾。但山就在那里,錯過這次還有下次,就像朝圣,并不是一次就能順風順水完成。只是人在路上,生活在別處,我們需要這樣的偶然重逢來慰藉心靈,需要這樣的震撼與遺憾來清空身體。
盡管眼前的云層很厚,似乎在昭示著南迦巴瓦的不存在,也許南迦巴瓦就像傳說中那樣,因悔恨而羞于見人,但因悔恨而留下遺憾的,不止是南迦巴瓦,更有近在咫尺卻始終無緣相見的游人。離南迦巴瓦越近,你越能感受到它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