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 停 蘇武崢 趙夢媛
鄉村是一個具有自然、社會、經濟特征的地域綜合體,兼具生產、生活、生態保護、文化傳承等多重功能。2020年后中國鄉村發展的重點任務,將由脫貧攻堅時期重點解決貧困鄉村區域性貧困問題,轉向解決鄉村穩定和持續發展的問題;由解決現行標準下的農村貧困人口“兩不愁三保障”等基本需求問題,逐步轉向克服脆弱性、建立穩定長效機制、最終實現鄉村振興的目標上來。脫貧攻堅和鄉村振興是中國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不同階段相互銜接的兩大戰略任務。
黨的十八大以來,中央通過采取一系列超常規脫貧舉措,以前所未有的力度推進脫貧攻堅,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就。在看到脫貧攻堅為鄉村振興奠定了良好發展基礎的同時,也要清醒地認識到,脫貧攻堅階段的消除絕對貧困主要是解決基本收入和基本保障等問題,這是在常態化情況下取得的各項成就。但需要認識到當前取得的脫貧成效質量和脫貧成果的穩固性還有進一步提升的空間,農民生計中深層次的脆弱性問題依然沒有得到根本性解決,鄉村生計系統中脆弱性的本質仍然存在,而且仍然面臨著會產生新的相對貧困問題的各種風險,如:(1)由于多年以來農業基礎設施建設欠賬多,承受自然災害的能力依然脆弱,特別是深度貧困地區已脫貧人口大多仍然生活在深石山區、高寒區和地方病高發區,家庭收入結構較為單一,生計方式依然十分脆弱,受各種災害影響較大;(2)部分地區過度關注農戶生產種植,而忽視產業鏈延伸,農產品加工、冷鏈、儲運設施滯后,產業鏈風險在逐步增加;(3)在產業扶貧中,各地為完成脫貧攻堅任務,扶持建設了一批短平快的產業扶貧項目,造成產業雷同,農產品面臨滯銷風險;(4)盡管易地扶貧搬遷有效解決了搬遷人口的生存問題,但搬遷后的產業發展還不穩定,人口融入問題依然突出;(5)盡管各地駐村幫扶為鄉村發展注入了強有力的外部支持,但鄉村互助功能和本土化人才治理能力式微;(6)脫貧攻堅過程中由于扶貧政策差異造成的“邊緣群體”和“邊緣鄉村”游離于扶貧政策扶持之外,成為新的鄉村發展脆弱對象;(7)隨著全球化、市場經濟、鄉村老齡化等問題的出現,鄉村生計系統中個體生理脆弱性還會在一定程度上不斷增加。
從這個意義上說,有效應對風險和脆弱性是脫貧攻堅時期留給鄉村振興階段的一項重大挑戰。2020年后,鄉村振興戰略作為中國下一個百年奮斗目標中“三農”工作總抓手,一個重要目標就是要聚焦存在的突出風險問題,補齊鄉村發展中的脆弱性短板,提升鄉村生計系統的抗逆力。鄉村振興特別是貧困地區的鄉村振興要把降低風險和脆弱性、增強抗逆力作為核心任務來抓。
風險(Risk)一詞最早出現在16 世紀德語的現代用法中,17 世紀通過意大利語和法語進入英語,風險最初的含義是出現損失的可能性。安東尼·吉登斯將現代社會風險分為外部風險和人為制造的風險兩類,其中外部風險是由傳統和自然的不變性與固定性所帶來的風險;而人為制造的風險是在沒有太多歷史經驗的情況下產生的,是由于人們不斷增長的知識對這個世界的影響所造成的風險。①Anthony Giddens,Runaway world:How Globalization Is Resha-ping Our Lives,Roufledge Press,2000.斯科特·拉什則認為,人們不能僅從自然風險來判斷所面臨的風險是否增加,而應該著眼于社會結構所面臨的各類風險。②斯科特·拉什:《社會風險與風險文化》,《馬克思主義與現實》2002年第4期。中國農村社會轉型期所面臨的社會風險是農村現代化進程中不可避免的社會問題。曹海林、童星認為,中國農村社會轉型時期的風險主要有糧食安全風險、農民失地風險、鄉村債務風險、農村市場風險和社會保障風險。③曹海林、童星:《農村社會風險防范機制的建構依據及其運行困境》,《江漢學刊》2010年第3期。脆弱性(Vulnerablity)一詞最早源于哲學領域,此后在經濟學、社會學、生態學等領域得到廣泛運用。世界銀行提出脆弱性是指個人或家庭面臨某些風險,并由此導致財富損失或生活質量下降到某一社會公認水平之下的可能性。韓崢認為,脆弱性是一個前瞻性概念,它著眼于未來可能出現的各種沖擊,是一種防患于未然的思維起點,貧困是一個靜態概念,而脆弱性是一個動態概念,脆弱性與貧困有伴生關系,相互影響。④韓崢:《脆弱性與農村貧困》,《農業經濟問題(月刊)》2004年第10期。在經濟學領域,脆弱性概念一般強調在一定風險條件下,家庭遭遇資產損失導致福利水平在未來一定時期處于貧困線以下的狀況。社會脆弱性概念認為貧困人口經濟收入不足、政治上無權利、言論上沒有發言權,加上外部沖擊和壓力,極易陷入貧困并且很難從中恢復。社會學家發現了“風險—風險響應—結果”這個風險鏈,并認為社會資本管理在整個風險管理中具有非常重要的作用。⑤黃承偉:《貧困脆弱性:概念框架和測量方法》,《農業經濟問題》2004年第10期。學術界一般用抗逆力(Resilience)來描述一個系統經歷風險逆境后的恢復能力。Buckle 等將脆弱性與抗逆力比作為雙螺旋結構,有時正相關,有時負相關,既有密切聯系,又相互獨立。曹朝龍認為,脆弱性與抗逆力密不可分,在事件發展初期較高的脆弱性對個體、社區組織具有破壞性,而隨著抗逆力的參與,脆弱性的主導作用會降低,抗逆力將發揮主導作用⑥曹朝龍:《農牧戶生計的抗逆力研究——以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為例》,華中師范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4年。。陳艾、李雪萍提出,構建脆弱性-抗逆力分析框架,要關注抗逆力及二者之間的關系⑦陳艾、李雪萍:《脆弱性—抗逆力:連片特困地區可持續生計分析》,《社會主義研究》2015年第2期。。
綜上所述,本文認為,第一,脆弱性是一個內生性概念,而風險是一個外生性概念,脆弱性可以表現在個體、家庭以及整個鄉村系統,但它必須和風險相互聯系,二者相互作用后脆弱性才能被表現出來。第二,脆弱性是和特定的風險相互聯系的,外在風險本身也不是絕對的,即便面對同一個風險,不同的脆弱性也存在顯著差異。如2020年在世界范圍內流行的新型冠狀病毒風險,相對于抵抗力較弱的老年人,疫情帶來的風險更多表現為容易受病毒感染,而對于鄉村需要外出務工的年輕人來說,風險更多表現為有可能失去外出就業的機會。第三,沒有絕對的脆弱性,脆弱性是相對于風險而言的,如果沒有脆弱性,也就沒有了風險的含義。如在沙漠深處,爆發沙塵暴就談不上是風險;干旱對有些農作物是風險,但對有些物種卻是有利的生存條件。第四,就脆弱性與貧困來看,脆弱性比貧困更為深刻,貧困可以被理解為脆弱性的表現和結果,不是所有的貧困都是脆弱性造成的,因為有些貧困是長期性貧困。2020年后的貧困問題一般是某個脆弱性造成的,因為脫貧攻堅時期已經較好地解決了長期貧困問題。綜合而言,在2020年后,消除絕對貧困后的鄉村振興階段,中國農村貧困的內在本質是脆弱性,它是與外在的特定風險相聯系的,但外在風險本身不是絕對的,也是相對于脆弱性才成為特定的風險,內在脆弱性因外在風險而被激發,甚而產生貧困。基于此,不能孤立地研究風險和脆弱性,而應把相應的內在脆弱性與外在風險整合成一個“風險-脆弱性”耦合關系和現實現象,作為分析和政策瞄準對象。相對于對“風險-脆弱性”耦合問題的全面應對,與大多數學者將抗逆力界定為遭受打擊后的響應、回擊和功能恢復的能力相比,本文的“風險-脆弱性”整合應對框架認為,抗逆力本身不僅僅指遭受打擊之后的恢復能力,還應該包括預防打擊、保護、免受打擊、緩解壓力和遭遇打擊后的救助全過程。也就是說抗逆力的提升同時需要更好的預警系統、更完善的防御措施和救助體系,而不只是遭受打擊后的恢復力和抗逆能力。同時,個體內在的抗逆力還需要與外部的綜合保障力共同瞄準脆弱性和風險,并將“風險-脆弱性”問題作為一個整體目標,提升農戶生計內在抗逆能力和外部生計系統的綜合保障支撐能力。
為此,筆者將“風險-脆弱性”作為一個整體概念引入鄉村振興農民生計系統,構建農村相對貧困群體生計系統“風險-脆弱性”整合性分析框架,進而考察鄉村生計系統存在的“風險-脆弱性”多維和多單元層次的表現以及應對的抗逆力措施。在“風險-脆弱性”整合性的分析框架中:(1)風險是外在可被感知的,主要表現為如自然災害、價格波動、突發公共衛生安全等各類風險。脆弱性是內在的,不易被感知的,但它又與特定風險相互聯系,在特定風險與相應脆弱性結合后,便形成了“風險-脆弱性”作為整體的耦合關系。(2)“風險-脆弱性”是內嵌于鄉村自然生態系統、產業經濟系統、社會文化系統、鄉村基層治理系統以及農戶自身生計結構之中的,通過間接或直接作用于農戶生計,表現出農民生計過程中多維度、多層次的風險和脆弱性問題。(3)抗逆力主要是指個體的能力,它是與脆弱性相對應的,可理解為農戶或一個人的兩個面,個體的脆弱性強,抗逆力就弱。同時,個體抗逆力又是與相應的綜合保障條件密切關聯的,這種綜合保障與風險相對應,它可以被理解為一個群體的保障力或抗逆力,包括國家層面或鄉村社區層面的制度政策保障、公共社會保障、保護水平等,是農戶生計的外部支持系統。(4)由于“風險-脆弱性”的多維和多層次特點,在鄉村農民生計中風險和脆弱性發生的產前、產中和產后生計過程中,應對“風險-脆弱性”的抗逆力和綜合保障能力也應該是一個“鏃群”概念。從層次上看,有農戶個體生計層面的抗逆力,鄉村社區層面的保護力和國家層面的制度政策保障力。從過程上看,有產前的預防措施、產中的緩解措施和產后的救濟措施等。(5)抗逆力和綜合保障應對“風險-脆弱性”后,最終會產生兩種生計結果:陷入或擺脫因“風險-脆弱性”引致的貧困。如果輸出的結果是負向的,就會反向增強“風險-脆弱性”的危害,加劇農戶生計更加脆弱。如果輸出的結果是正向的,就會促進農戶生計資本不斷增加,生計福利持續改善。但要實現鄉村振興,鄉村生計系統中的抗逆力和綜合保障力必須要能夠有效應對“風險-脆弱性”這一整體性問題。

圖1 農民生計系統“風險—脆弱性”整合分析框架
本文研究的農民生計系統是指農民從事生產、勞動以及消費等綜合性系統,這個系統會受到農戶個體生理、生態、經濟、社會文化等方面的影響。即農民生計系統中的“風險-脆弱性”的多維和多層次表現,包括了整體鄉村社會經濟系統和其下的農戶社區和家庭生計系統,以及其中農民個體的風險和脆弱性問題?!帮L險-脆弱性”是交織在鄉村振興戰略中的鄉村產業、生態、文化、組織和農戶生活的鄉村生計系統中,內嵌于鄉村歷史時空和系統層次結構之中的。結合相關文獻資料,按脆弱性的不同分類方式,可將“風險-脆弱性”分為以下幾種類型,詳見下表:

“風險-脆弱性”分類匯總表
1.農業基礎設施和生產過程,直接曝光于自然災害,承災能力薄弱。
災害發生會致使鄉村社會生產、生活及生態環境遭受到不同程度的破壞。如農作物遭受到破壞而減產或欠收帶來糧食安全問題,經濟作物遭受損失或牲畜死亡以及生態安全問題等。根據《中國水旱災害公報》統計顯示,2018年中國因洪澇和干旱兩大災害,共造成農作物受災面積13824.19千公頃,其中成災面積6798.39千公頃,絕收面積1301.81千公頃,因災糧食減產278.27億公斤,經濟作物損失251.32億元,大牲畜死亡278.83萬頭,水產養殖損失37.62億公斤,農林牧漁業直接經濟損失1141.33億元。這些災害的發生是由承災體農業生產基礎設施的脆弱性與洪水、干旱等致災因子共同作用引起的。洪水、干旱作為致災因子只是災害形成的直接原因,承災體農業生產基礎設施本身的脆弱性才是形成災害的根本原因。
2.農產品受市場價格波動風險影響,農業產業同質化脆弱性越加明顯。
隨著經濟全球化和中國對外開放程度的不斷提高,中國農產品市場價格的變化波動越加明顯,由于缺乏系統化的頂層設計,很多地方農業產業盲目跟風上馬,缺乏必要的風險防范措施,農民往往在突變的市場面前變得迷茫和被動,經常承受價格風險帶來的巨大損失。近年來筆者在中國不同省份調研發現,很多地方政府為了農民增收或完成脫貧目標任務,鼓勵當地農民種植中藥材,并對種植農戶進行補貼,盡管部分農戶通過種植藥材實現了脫貧致富,但隨著人工種植中藥材規模越來越大,產業同質化風險問題逐步暴露。一方面,農戶跟風種植中藥材,種植成本高,增收程度有限。加之人工種植藥材生長周期短,藥用效果明顯降低,造成藥材的市場需求下降,有些農戶出現大幅度虧損。另一方面,由于種植區域的農業產業缺乏統一規劃和頂層設計,品牌雜而不亮,產業發展上缺乏龍頭企業帶動,導致農產品缺乏市場競爭力,產品銷售存在較大風險。
3.農業生產受病蟲害危害加劇,基層農技服務能力薄弱。
由于鄉鎮農技人員不足、基層技術人員知識水平老化、在崗不在位等問題突出,統防統治等植保防御措施難以落實落地,當爆發大的病蟲害風險時,給當地農牧業生產帶來了較大損失。2018年筆者對新疆南疆四地州農業科技服務體系進行調研時發現,由于當地農業技術服務能力不足,導致當地主導產業棉花的黃萎病等發病面積占50%以上,果麥間作區小麥白粉病、小麥長管蚜危害嚴重。在喀什地區和克州,杏樹食心蟲平均蛀果率高達90%以上,當年杏子幾近絕收。另外,由于鄉鎮基層防疫員短缺,牲畜疫病,如口蹄疫、布病等防疫工作也存在很大隱患。加之近年來中國農業災害爆發有加劇態勢,從2019年以來的草地貪夜蛾爆發,到非洲豬瘟爆發和2020年2月國家林業和草原局發出沙漠蝗蟲入侵西藏、云南和新疆的風險預警,這些致災因素都加劇了中國農牧業生產病害防御體系的脆弱性。
1.經濟下行壓力和外部經濟環境不確定性,鄉村產業抵抗風險沖擊能力脆弱。
就國際總體經濟形勢看,全球經濟增長放緩,主要發達國家經濟增長乏力,2019年美日韓等發達國家GDP實際增速在0.7%—2.3%之間。美國當前的遏制和打壓成為中國重大的外部風險,與世界經濟走弱相互疊加,未來中國對外貿易將會有更多的不確定性。2020年新型冠狀病毒疫情在世界范圍大暴發,對中國鄉村交通運輸倉儲、批發零售、旅游、住宿、餐飲、農林牧等行業都造成了嚴重影響。隨著疫情在全球范圍的快速蔓延,必將影響全球貿易供應鏈、全球社會經濟秩序,中國宏觀經濟發展也將受到影響和沖擊①任澤平:《不放過任何一次危機——新冠肺炎的經濟影響及政策應對》,《中國宏觀經濟論壇》2020年第1期。。
2.農業產業價值鏈風險增加,產業基礎設施風險承受能力薄弱。
首先,中國農村地區由于歷史欠賬較多,建設缺口大,農業基本公共服務和產業設施建設無法滿足農業生產和農業產業發展需要,尤其是貧困地區農業生產性基本公共服務嚴重滯后,農產品生產的產前、產中和產后,尤其是涉及到農產品倉儲、冷藏、初加工和物流等環節的產業基礎設施建設不足。其次,由于農村地區人口受教育程度低,生產技能和經營能力不高,農戶組織化程度低,一家一戶獨立生產和經營,雖已不再“為生存而生產”,但也很難轉向“為市場而生產”②左停:《升級扶貧產業價值鏈是高質量減貧的關鍵》,《學術前沿》2019年第12期。,小農生產因難以形成規模,抵抗市場風險的能力弱。同時,貧困地區農村基礎設施落后,交通條件較差,遠離市場,銷售不暢,農業產業鏈不完整,農產品附加值低,當地資源優勢難以轉換成產業發展優勢。
3.脫貧攻堅階段的深度貧困區返貧風險依然較高,脫貧農戶持續增收能力不足。
2018年,中國農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水平是城鎮居民的37.2%,農村居民人均消費水平是城鎮居民的46.4%,農村居民家庭恩格爾系數為39.3%,比城鎮居民家庭36.2%的家庭恩格爾系數高3.1個百分點③汪三貴:《脫貧攻堅與鄉村振興有效銜接的邏輯關系》,《貴州社會科學》2020年第1期。,城鄉發展差距明顯,農村區域經濟對農戶減貧的“涓滴效益”十分有限。如2018年四川省涼山彝族自治州人均地區生產總值為31472元,占全省人均地區生產總值的64.38%,占全國地區生產總值的48.69%。農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12548元,占全省人均可支配收入的94.12%,占全國人均可支配收入的85.85%。④2019年四川省統計年鑒。加之2020年疫情對中國貧困勞動力外出務工、扶貧產品銷售和產業扶貧等帶來的負面影響,貧困區農民增收存在諸多潛在風險。
1.鄉村老齡化、空心化加劇,社會養老服務體系脆弱。
根據《十三五國家老齡事業發展和養老體系建設規劃》,預計到2020年,中國60歲以上老人將增加到2.55億人,占總人口的17.8%左右,獨居和空巢老人將增加到1.18億人,預計到2030年比例將提高到25%左右。⑤國務院:《國務院關于印發“十三五”國家老齡事業發展和養老體系建設規劃的通知》,2018年3 月7 日,http://www.gov.cn/zhengce/content/2017-03/06/content_5173930.htm.而中國農村現有養老服務還極不完善,養老服務人力資源短缺。同時,隨著農村青年勞動力進城打工的比例在不斷增加,留置在農村從事農業生產的主要是生產力較弱的老人、婦女等,農村呈現“老化”“空心化”現象,無疑給中國農村社會養老服務帶來了更多挑戰。根據國家統計局發布的《2018年農民工監測調查報告》,2018年中國農民工總量為28836萬人,占中國總人口的20.74%。在外出農民工中,進城農民工13506萬人,占農民工總量的46.84%。
2.易地搬遷人口在穩得住、有就業、能致富上面臨挑戰,持續發展能力依然脆弱。
到2019年全國已完成易地扶貧搬遷貧困人口960萬人,中西部地區還同步搬遷500萬非貧困人口,這一搬遷規模相當于一個中等國家的人口規模數量①習近平:《在決戰決勝脫貧攻堅座談會上的講話》,https://www.360kuai.com/pc/981354680d44714b6?cota=3&kuai_so=1&sign=360_57c3bbd1&refer_scene=so_1.htm,2020年3月6日。。目前雖然搬得出的問題基本得到了解決,但下一步重點是要解決穩得住、有就業、逐步能致富的問題。調查發現,由于學校、醫院等基本公共服務設施建設周期長、投資大,大多難以滿足搬遷群眾上學、看病等需求。另外,部分搬遷安置點熱衷于安置點房屋建設,對搬遷人口后續產業發展和就業安置關注還不夠,部分地區搬遷群眾出現回流現象。
3.鄉村共同體互助功能逐步瓦解,農村熟人社會互助作用式微。
隨著城市化的推進,以熟人社會為紐帶的鄉土社會逐步解體,農村中原有的村規民約、倫理規范日漸式微。農村越來越從傳統意義上的“熟人生產生活互助體”變成了徹底的利益單位②周耕:《當代中國農村結構性貧困問題研究》,吉林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18年。,鄉村經濟生活不再是以氏族為紐帶和村落熟人社會為基礎的社會經濟活動,這勢必造成鄉村共同體的衰敗、人際關系淡漠、防范之心漸長、幫扶之意漸無。盡管在脫貧攻堅階段,全國共派出了25.5萬個駐村工作隊,累計選派了290多萬名縣級以上的黨政機關和國有企事業單位干部到貧困村和軟弱渙散村擔任第一書記或駐村干部,的確取得了明顯的工作成效,但駐村工作過度幫扶在一定程度上也弱化了鄉村的互助功能。
1.農村居民均等化公共服務可及性難度大,社區公共服務供給能力不足。
大量研究發現,農村義務教育存在教師數量不足、質量不高、代課教師多、教學資源匱乏、教學任務繁重和福利不足等問題。優秀教師大部分都選擇向城鎮和縣城流動,導致貧困鄉鎮與村莊的優秀教師匱乏。農村幼兒教育受經濟條件、地理環境等條件限制,幼兒園辦學效果不好。2017年民辦幼兒園數量為16.04萬所,占全國幼兒園數量的62.9%③中華人民共和國教育部:《2017年全國教育事業發展統計公報》,2018年,http://www.moe.gov.cn/jyb_sjzl/sjzl_fztjgb/201807/t20180719_343508.html.,盡管農村民辦幼兒園填補了公辦幼兒園的空缺,但也存在著學費較高、教師流動性大、教育質量參差不齊等問題。鎮基層衛生院受資金不足、人才流失等的限制,基本衛生設施和醫務人員嚴重不足,盡管基層報銷水平較高,但是遇到重癥患者需轉診至上級醫院,無形中增加了患病農戶的負擔④李小、苑軍軍、于樂榮:《論2020年后減貧戰略與政策:從扶貧向防貧的轉變》,《學術前沿》2019年第12期。。
2.重大疫病風險危害增多,鄉村重大公共衛生防疫能力脆弱。
從2003年的“非典”(SARS),到2018年禽流感和2020年新型冠狀病毒感染肺炎疫情暴發,不僅暴露出了國家在應對重大公共衛生事件和重大疫病傳播防控領域的短板,同時,也暴露了鄉村基層社區醫療防護資源不足和專業性疾病防控能力欠缺的瓶頸。新型冠狀肺炎疫情暴發后,由于農村社區公共衛生服務設施建設缺失,鄉村公共衛生系統在人員、技術、設備等各方面建設明顯滯后;加之農村基層社區危機管理能力和專業化疾控知識薄弱,在有效防控重大公共衛生突發事件和疾病防治方面還極其脆弱。
3.村集體經濟組織發展滯后,村級治理資源手段有限。
目前,中國村級主要依靠財政轉移支付和補助收入來解決村級運行經費不足的問題,部分村有少部分收入來源于村集體土地、林地、池塘和門面房屋出租,但總體上這些收入的持續性、穩定性相對較差,村級組織自身“造血功能”不足,村集體用于治理村莊的資源和調控手段有限。很多農民專業合作社大多是低層次、非正規的初級農民組織,專業化、組織化程度不高,內部管理不規范,合作經濟組織幫助農戶抵御市場風險的能力還非常有限。
1.現有農戶生計模式存在潛在風險,農戶可持續生計能力脆弱。
受到區域經濟發展水平和外部環境制約,大多數農戶生計方式主要是從事務農生產和外出務工兩種模式。2018年筆者在新疆A縣參與了退出貧困村農戶生計調查,該縣共有貧困村24個,分布在4個貧困鄉鎮。其中亞鄉工資性收入和轉移性收入占農戶總收入的60.2%,恰鄉占44.26%,魯鄉占47.18%,克鄉占59.48%。農戶收入來源主要是外出打工的工資性收入和政府轉移性收入。但外出務工本身就存在較大的風險和不確定性,加之務工人員缺乏社會保障,依靠這種外源性的農民生計增收模式雖然短期內見效快,但從長期看缺乏持久性。另外,隨著各地傳統農業的快速轉型升級,農業產業結構越發不利于受教育水平不高的貧困人口參與市場和占領市場份額,出現了農戶實質被排斥在產業發展之外的現象。①左停、蘇武崢:《鄉村振興背景下中國相對貧困治理的戰略指向與政策選擇》,《新疆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0年第4期。
2.生計資本構成存在明顯短板,農戶抗風險能力薄弱。
在脫貧攻堅階段,貧困區重點圍繞“兩不愁、三保障”脫貧基本目標,將主要精力投入到貧困農戶的物質資本增加和生活條件改善上,但很多農戶因為缺土地、缺勞動力和缺乏技術等因素致貧。而自然資本、勞動力資本等致貧因素,在短期內難以得到快速改進,會持續限制農戶生計能力的提升,弱化農戶抗風險能力。同時,還存在一部分老弱病殘等特殊困難群體,在脫貧攻堅階段這部分群體依托的是“社會兜底”實現脫貧,從長期來看這部分群體仍是2020年后最困難的群體,生計資本抗風險能力極其脆弱,若關注不夠,再度陷入貧困的風險也會很高。另外,脫貧攻堅過程中由于扶貧政策差異造成的邊緣群體和邊緣鄉游離于扶貧政策扶持之外,成為新的鄉村發展脆弱對象。
3.受貧困文化的長期影響,貧困農戶內生發展動力不足。
貧困文化能夠超越國界、城鄉、宗教、民族,以及經濟結構、文化傳統、社會制度、生產生活方式的差別,在貧困的產生、延續過程中表現為一種相對獨立的存在。②李晶、劉洪:《結構性貧困中的文化——公共文化供給側結構改革的理論基礎研究》,《圖書館論壇》2016年第8期。在貧困地區脫貧內生動力不足,不僅影響當前脫貧攻堅的順利推進,也埋下了未來脫貧人口返貧以及貧困代際傳遞的風險和隱患③劉欣:《內生偏好與社會規范:脫貧內生動力的雙重理論內涵》,《南京農業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0年第1期。。很多農村貧困地區,尤其是少數民族農村地區受宗教、文化因素影響,少部分信仰中的禁忌,不利于市場經濟的發育;一些民族不愿外出務工創業,并視外出人員為異類;一些民族在婚喪嫁娶時形成攀比和炫耀之風。長期形成的贈予式援助導致部分貧困人員對政府扶貧政策形成了“等靠要”的依賴觀念,出現部分農戶發展意愿不足、學習積極性低、安于現狀,甚至爭當貧困戶,不愿脫貧等現象。
2020年后,鄉村振興的一項重要任務是補齊農村發展短板,為應對“風險-脆弱性”提供有效政策支持保障。提升抗逆力作為防止鄉村振興中農戶返貧或陷入相對貧困的一項底線任務,在提高農戶生計本身抗逆力的同時,還應加強良好的制度和市場環境等外部支持保障系統建設,特別是國家政策保障體系建設和鄉村社區保護設施建設。為此,迫切需要聚焦鄉村生計系統中的“風險-脆弱性”問題,從增強風險安全意識、加強預警預報、提高抗逆保護、提升農戶生計資本和開展救助保障等方面建立起一整套立體式、全過程的抗逆力應對措施和政策建議。
通過發放風險、安全防范等宣傳材料,建立宣傳基地、豐富宣傳形式等,提高鄉村社區民眾的自助、互救意識。鼓勵村民積極參與各類安全活動,增加安全知識,提高安全意識,提高對各類危害的識別和防范能力。加強相關法治和規章制度建設宣傳,完善學校各類防災備災設施設備,規范中小學自然災害等教育教材,建設農村突發事件中小學教育長效機制。積極建設安全文化,努力將“安全預防”貫穿于鄉村百姓的日常生活習慣中,在農村新舊房屋建設修繕過程中,加強對水、電、煤氣等的安全檢測。同時,注重宣傳環境保護的重要性,樹立敬畏自然和保護環境的良好意識。
加快建立防止返貧監測和幫扶機制,對貧困地區脫貧不穩定戶、邊緣易致貧戶以及因疫病或其他原因收入驟減或支出驟增農戶加強監測,提前采取有針對性的幫扶措施。加強農業生物災害監測預警,完善農村重大病蟲疫情田間監測網點,及早預報,準確預警,掌握最佳防治時期,提升病蟲害預報準確率。做好草地貪夜蛾、沙漠蝗蟲等害蟲的入侵監測和風險防控預警工作。加強農村地區泥石流、洪災、旱災、沙塵暴等自然災害的預測預報。依托鄉村數字化、信息化建設工程,加強農產品價格、市場行情監測預警。
加大鄉村基礎設施和產業設施建設,加強對鄉村交通道路、水利、能源等公共基礎設施建設;加強物流、冷鏈、農田渠系、高效節水、農田防護、設施農業等產業基礎設施建設。延伸拓展農業產業鏈、價值鏈,促進農業由傳統的種養殖業向農產品生產、加工、銷售一體化方向發展。加快鄉村覆蓋互聯網和電商平臺,打造特色農畜產品,增強農產品的市場競爭力和農牧民抵御市場風險的能力。持續更新改造鄉村基礎教育、職業教育和繼續教育中的校舍、教學設備、教育網絡化等硬件設施。完善鄉村必備的醫療設施,提高基層醫療及護理人員待遇收入,穩定鄉村醫療資源,確保村村有醫生。
加強鄉村基層公共衛生防疫體系建設,加強縣鄉村三級醫療衛生服務體系建設,推進“縣鄉一體、鄉村一體”機制建設,提升鄉村疾病防控能力。要注重培育建設基層防疫隊伍的專業化技能,努力消除健康危險因素,提高群眾健康水平。加大生態環境保護,持續開展天然林保護、退耕還林還草、防沙治沙投入和保護力度。加大野生動物保護,樹立保護野生動物就是保護人類自己的理念,嚴格貫徹落實新修訂的《野生動物保護法》,加強執法監督,嚴厲打擊野生動物非法交易,革除濫食野生動物的陋習,切實保障人民群眾的生命安全和身體健康,從源頭控制重大公共衛生安全風險。
積極培育提高農戶個體健康意識,增進農戶教育、醫療和社會保障等福利水平,推進居民健康體檢,文化素養提升和有針對性的精準扶持就業創業培訓,推進農戶生計多樣化。支持發展鄉村小額貸款、合作型貸款、社區互助資金和社區發展基金,建立完善面向小農戶的鄉村金融體系。改善農戶社會資本短板,構建和睦友善的鄰里關系,提高村民公平參與村莊集體決策和村莊事物管理的權利,鼓勵村民開展互助合作,鄰里相助,最終實現增加農戶自身資產建設的目標,提升自身“免疫”力。
加強農業災害事后救助,提升災后損失評估、保險理賠和災后重建恢復能力。加強對老弱病殘等生理脆弱性群體的保護,為農村老弱病殘等群體和突發疾病、事故、失業的家庭提供基本生活保障以及相關的醫療、法律等服務,幫助其維持正常生活。拓寬社會保障體系對農民工的覆蓋面,預防農民工在年老體弱時收入急劇下降。完善城鎮戶籍制度,真正打破二元結構,讓農民工等流動群體與城市群體在保險、住房、醫療、教育等福利待遇上與城市人口享受同等待遇。
脫貧攻堅階段解決了中國農民生計中的基本需求問題,但脆弱性、穩定性和長效性的問題需要鄉村振興去有效解決。提升抗逆力只是鄉村振興中用于防止返貧或陷入相對貧困的一項底線任務,也是一項底線管理原則。應對“風險-脆弱性”問題,補齊農村發展短板,恰恰是政府才能有效完成的一項重要任務,但鄉村全面振興還有很多其他需要完成的任務,如生活富裕需要以農戶為主體的充分參與,產業興旺需要交給市場才能更好地去完成。
2020年中國脫貧攻堅戰略將取得全面勝利,但對剛剛完成脫貧摘帽任務的貧困地區要穩定住、鞏固好來之不易的脫貧成果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有的孩子反復失學輟學,不少鄉村醫療服務水平低。為此,相對貧困地區一定要把降低農民生計系統中“風險-脆弱性”,增加抗逆力作為鄉村振興的一項核心任務來抓,才能鞏固好、穩定好已取得的脫貧成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