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蘇州織造局的運作體系,工匠必須納入局內。此種形態下,工匠缺乏人身自由,并且朝廷認為織造局 本身就是為自身服務的,因此恣意掌控局內工匠,逐年加派,使得任務繁重,削弱了工匠技術創造的積極性;而織 造工序等手藝技術異常繁雜,工序中某幾樣技術無法傳承的可能性增加,再者,工匠躬于實踐是提升個體技術最 佳的方法,但前提是此項技術擁有科學的理論指導,但大多數工匠疲于應付官府指派的任務,不能很好地將理論 與實踐相結合,進而限制了手工業技術的發展;手工業本身又極為強調家族、宗族內部傳承,不愿吸收西方先進 絲織技術,這一切都造成官營手工業技術的封閉性,其由盛轉衰是必然的。
關鍵詞:官營手工業;蘇州織造局;封閉性
中圖分類號:K2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CN61-1487-(2020)12-0130-03
一、蘇州織造局發展概況
(一)元代蘇州織造局概述
有關于蘇州織造局建立的史料記載,元代應是對其 記錄最早的朝代,當時記錄僅注明織造局地址,連具體的 時間都未知。
據清·孫珮《蘇州織造局志》卷一所載,“至正間, 建織造局于平橋南,遣官督理”。[1]?? ?卷一
(二)明代蘇州織造局沿革
清·孫珮《蘇州織造局志》卷一“洪武元年,建織造 局于天心橋東,著地方官督造”。
“永樂間,遣奉御蕭月、太監阮禮,督蘇、杭織造。差 遣內使自此始”。“洪熙間,遣太監劉景、羅玉,駐蘇、杭織 造”。“宣德間,遣內使陳源,駐蘇杭織造”。“正統間,王 振專權,太監韋義督蘇、杭織造,民力告匱,杼軸皆空”。 “天順至成化,差內官來福、羅政等,照舊督造蘇、杭”。“弘 治十五年,內官龍綬請支監價以織造。戶部奏監課為邊 儲救荒大計,祖宗朝未嘗輕用。從之”。“正德間,頻遣太
監龔洪等督催織造,有司供給繁苦,民間大擾”。“嘉靖間, 遣太監吳勛等,照舊督造蘇、杭”。“隆慶二年,命太監李 佑督造蘇、杭”。“萬歷二十五年,刑部侍郎呂坤疏陳織造 之害,不報”。“二十九年,織造太監孫隆督稅蘇州,昆山 縣民葛成等毆斃委官,隆懼,駐杭州”。“四十三年,工部 侍郎林如楚,請循祖制,織造停遣內官,以蘇東南民困”。 “天啟二年,蘇杭織造太監李賓疏奏松江知府張宗衡、蘇 州同知楊姜派定物價,不行給發,遂奪俸”。“六年,蘇杭 織造太監李賓誣劾直隸巡撫周起元、松江知府張宗衡、同 知孫應坤,并劾御史黃尊素、周宗建、編修繆長 = 昌期、吏 部周順昌、都御史高攀龍為東林邪黨。疏入,命除周宗建、
繆昌期已經逮解,周起元等五人解京究問,俱罹慘禍。崇 禎元年,械李賓究問,織造停止”。[1]?卷一
從這段資料可以了解到,蘇州織造局在洪武年間已 開始正式建設,并且當時是由地方官管理;從永樂年間就 開始委派京官、內官聯合督管,直至后來完全由內官督 理,這期間蘇州織造局勞逸辛苦,內官貪婪剝削,因而導 致蘇州地區不斷發生民亂,以致在萬歷年間曾發生當地 民眾毆死委派官員事件。這類性質事件并非獨一件,從 之前的“民間大擾”到后期“毆斃委官”,可以看出,民 眾的反抗情緒愈發強烈,也能夠反映出內官督造織造局 對當地民眾的剝削程度之深重,內官管理不當、剝削殘暴 也因而最終使得織造局停止。
(三)清代蘇州織造局沿革
1. 順治年間 德壽《重建蘇州織造署記》“鑒于明朝任用太監管
理織造的失誤,從順治三年(1646 年)開始以工部侍郎 來管理織物,隨即南京、蘇州、杭州設之內務府郎官管理 織造”[2]8
清·孫珮《蘇州織造局志》卷一“順治三年,奉旨遣 工部侍郎陳有明、滿洲官尚志等,織造蘇、杭。有明管總 織局,志管織染局,僉報蘇、松常三府巨室充當機戶”。“八 年,奉旨禁革機戶買絲募匠造辦,撤回織染局滿洲官員, 陳有明專督兩局”。“十一年,奉旨停止織造”。“十三年, 命理事官馬偏俄、太監鄧秉忠,督理蘇州織造”。[1]?卷一
2. 康熙年間
“康熙十六年,兵餉告匱,奉旨裁省織造,僅支銷工料 價銀五萬兩”。“二十一年,云貴蕩平,奉旨仍復原額,支 銷工料價銀并采買等項共八萬余兩”。“二十四年,南北
兩局各裁機二十四張,其裁機四十八張;議減工料價銀 二千八百兩,在染匠、車匠、金絨鋪戶四項均扣,惟機戶困 苦,照舊不減”。“二十五年,奉旨裁革起運龍衣船用牲口 及黃快船起解,節省州縣浮費,以蘇民困”。
3. 咸豐年間
咸豐庚申年(1860 年),因太平天國戰亂,蘇州織造 局被毀。
4. 同治二年 李鴻章收復蘇州后一直著力復建但資金匱乏,直至
十一年才重新建成。
5. 光緒三十二年
光緒三十二年(1906 年),蘇州織造局停織。 到了清代,朝廷基于明代內官管理失誤,于是設內務
府來管理,在分工上也更加細致,總織局將織造衙門包括 在內,由朝廷派遣制造官管理,總織局的大小行政事務皆 有制造官管理;開始分南北兩局,其中織染局則作為經營 管理具體生產的官府工廠。蘇州織造局在這期間,也經 歷了由盛轉衰的過程,從明代洪武年間房屋二百四十五 間,織機一百七十三張到清代陳有明時期“一百九十六 間機房,四百五十張織機”,不論是織造局規模還是機房 與織造機數量都有飛躍。雖然在有清一代有規模不斷縮 減乃至因戰亂被廢的狀況,但其規模較之前代仍更大。
二、蘇州織造局的運作模式
清代政府在江南設立三個官局織造,即江寧織造、蘇 州織造和杭州織造,屬內務府的業務部門。作為官織,其 主要生產任務即為朝廷織造疋。
(一)明代領織制織造方式
據史料記載,“洪武元年,建織造局于天心橋東,著 地方官督造”,朝廷對蘇州織造也有年度定額:“歲造常 課纻絲一千五百三十四疋,遇閏月該造一千六百七十三 疋”[3];按慣例,緞匹只能在局中織造,但由于皇室對綢 緞需求量大,加上皇室生活奢靡,因而不斷加派織造額, “至萬歷、天啟兩朝,蘇州等地的加派竟達原定歲造的數 倍”[4]150。因為加派鍛匹要求高,所以歲造反而被排擠在 外,由民間領織“往年惟用本局匠役織造,本用民間織戶, 到府領織”。[3]??基于此我們可以看到,蘇州織造的工匠是 徭役制,每位工匠皆入匠籍,因此官方可強制加派,增加 工匠負擔。這與前文提到機戶屢次反抗相呼應。
(二)清代“買絲招匠”制
明末,蘇州織造局已令行廢止。清初順治三年,“奉 旨遣工部侍郎陳有明、滿洲官尚志等,織造蘇、杭。有 明管總織局,志管織染局,僉報蘇、松常三府巨室充當機 戶”。這里我們看到,此時由于錢糧緊缺,陳有明采取僉 報富室來充當局內機戶。又如段本洛先生一再申說“入
清以來,蘇州織造局最初實行‘僉報巨室,以充機戶制 度,而后實行‘買絲招匠制度,絲經整染加工實行‘承 值制度,織挽實行‘領機給帖制度”;“清朝,蘇州織 造局實行‘買絲招匠制度和‘承值制度、‘領機給帖 制度”[5]21。太平天國運動后,蘇州織造局被毀,直到同 治二年,李鴻章收復蘇州后才得以重新建設。可以說,清 代蘇州織造局的發展是分前后兩個時期的;但清朝一代, 不論是清初或是同治年間重建,實行雇募制的條件首先 即是本身就有織機且家境殷實的絲織專業生產人戶。
另外,江南地區三個織造局所織造皆分上用、官用 兩種,絕大多數絲織品皆為統治者服務。其中“蘇州織 造局則承擔各種繡活和各類布匹的采買”[6]。翻閱康熙 二十五年孫珮所著《蘇州織造局制》可以了解,蘇州織 造局對工料記述詳明,對上用、官用鍛匹皆有詳盡的樣式 描述,且工期明確。例如皇清“上傳特用”;“太皇太后 三潤色闊滿裝袍一件,計五身,每身長四尺四寸,闊二尺 八寸,五爪纏身龍二尊,工一百九十日。單格梭”。“官用, 四爪蟒一疋,計十身,花襕五條,插襕七條。工五十五日” 從這一段文字我們可以發現織造局織造鍛匹,有嚴格的 樣式、款式的要求,長寬皆為定制。這些都充分說明,江 南織造局本質上是為統治階級服務的內務機構。
三、手工業技術的封閉性
通過前文敘述,我們大致可以從三點來分析明清時 期手工業技術的封閉性。
(一)專職強權制度體系對手工業的消極影響
中國古代社會統治階級皆以小農經濟作為基本經濟 體系,其對于經濟的指導思想也是以“重農抑商”為主導。 “商”指代經營、買賣,它以手工業制作為前提,通過手工 業制造的成品作為市場上的流通商品來完成買賣。國家 歷來以商為末,自然在社會生活中,商人是末流之輩,那 么手工業者也自然而然是地位低下的。國家著重發展小 農經濟的同時,必然大力吸收勞動者,使其固定在土地勞 作中,對于從事手工業者則采取抑制手段,這對于手工業 的發展是不利的,自然也是導致手工業封閉、發展緩慢的 原因之一。
到了明清時期,這項傳統政策自然不例外。雖然明 清時期資本主義萌芽出現,商業發展趨于近代化,但通過 對蘇州織造局體系的分析,我們可以發現其傳統壓迫、剝 削以及輕視手工業的“頑固性依然存在”。蘇州織造局 的運作體系,明代主要以領織制的生產方式,工匠必須納 入局內,設匠籍。此種形態下,工匠缺乏人身自由,并且 朝廷認為織造局本身就是為自身服務的,因此恣意掌控 織造局內工匠,逐年加派,使得工匠任務繁重。因織造局 為“上用、官用”,歷朝歷代都派遣專員督造:明代洪武初
年,即遣官整理;永樂年間差遣內官督造……萬歷間,派 內官督造等,一是體現朝廷對織造局的重視,二則反映織 造局為皇室特供的事實;其中因內官督造過程中貪婪剝 削嚴重,造成織民反抗最終毆斃委官也充分反映當時織 造局運作模式的弊端。到了清代,雖然統治者吸取前朝 教訓改為雇傭家境富裕機戶勞動,但高強度的勞作、中央 對鍛匹織造的極高要求、以及嚴格的工期限制都極大增 加了手工業者的工作強度,削弱了手工業者的積極性。
另外,雖然朝廷實行“買絲招匠”制度,機戶按月獲 得俸糧,明代:“銹匠、摺段匠……等每名每月俱給糧四 斗”;[1]?卷十?人役清代:“以上織染局役局匠,開載報銷糧冊, 額例每月共給糧五百四十二斗”……[1]?卷十?人役但還有一 些匠戶不給糧:“圓金鋪戶例不給糧。扁金鋪戶例不給糧。 色絨鋪戶例不給糧”[1]?卷十?人役。朝廷下派繁重的織造任務, 但每月給糧定額,甚至部分工種給糧遭到包頭克扣“本 局遍給編號招牌縣掛,概免一應差役,所給染價,大半為 絨鋪包頭侵尅”[1]?卷十?人役。因此,定額數少的給糧以及官 府機構侵吞克扣也極大地削弱了手工業者勞作積極性。
總的來說,雖然清代織造局匠通過招募而來,地位較 明代有所上升,但明清時期雇傭勞動制度依然殘存強烈 的徭役成分,剝削手工業者的本質仍未改變,朝廷政策 也仍未有重視的風向。這種情況下,限制了手工業與其 他行業的良性交流,也使得民間手工業規模難以擴大、發 展,從而加劇了傳統手工業的封閉性。
(二)手工業者自身創新匱乏
在《蘇州織造局志》中,作者詳列了明清時期織染 局、總織局人役,我們可以發現,這一時期織造局織造鍛 匹分工及其明確,以清代為例:“織染局人例所官三名、總 高手一名、高手一十二名、管工一十二名、管經緯六名、管 圓經二名、管扁金二名、管色絨二名、管段數六名、管花本 一名、催料六名、撿繡匠八名、挑花匠一十四名、摺段疋 五名、倒花匠一十五名、結綜匠六名、書匠一名、看堂小 甲二十二名、看局小甲六名、防局巡兵一十名、花素機匠 一千一百七十名”,[1]?卷十?人役也就是說,織造一件上用或 者官用成品,并非一位工匠單獨完成,每道工序都有專門 負責的工匠來織造,因此織造成品的技術是由多人而非 某一人單獨掌握,這就分散了手工織造技術;更何況官用 鍛匹圖案、花式、長寬厚度等都有條例明示,這種手工技 術更像是“測量精確的機器制造”,手工業者很難在高精 尖技術分散的情況下完成技術創新,這一定程度上限制 了手工業技術的創新與發展,加劇了手工業技術封閉的 可能。
古代手工業者社會地下較為低下,且普遍文化水平 較低,很多目不識丁;因此無法將制作工藝的流程、方法、
經驗心得以文字形式記錄下來,而織造工序等手藝技術 又異常繁雜,因此工序中某幾樣技術無法傳承的可能性 增加,限制了手工業技術的普遍傳播;再者,對于手工業 者來說,躬于實踐是提升個體技術最佳的方法,但這前提 是此項技術擁有科學合理的理論指導,但大多數手工業 者疲于應付官府指派任務的剝削,加之生計所迫,因此并 不能很好的利用理論與實踐相結合,所以手工業技術缺 乏理論指導,進而限制了技術傳播,從而造成了手工業的 封閉。
(三)傳統手工業傳承技術觀念的缺陷
《宋史·職官志》記載,皇室官營作坊學徒訓練制度 “庀其工徒,察其程課作止勞逸及寒暑早晚之節,視將作 匠法,物勒工名,以法式察其良窳”。這里,對學徒課程、 作息等都有安排;尤其以“法式”考核制作技術,即對制 品的制造技術規范有較高要求,即使到了清朝,“學徒從 入學到出徒與就業,都有嚴格的規定與限制”。[7] 從這里 我們可以看出官營手工業既對工匠技術有極高要求,同 時也體現了傳統社會技藝傳承的相對封閉性。
并且,基于官營手工業為統治階級服務性,對手工 業者技術要求的嚴苛性,可以說官營織造業的技術水平 即代表了全國織造業的最高技藝。首先其生產的織造 品與民間鍛造本身就有階級差異,這也使得民間手工業 與官營手工業之間就缺乏交流與發展,加劇手工業技術 的封閉性;再者,他們培養學徒采取的“精英”模式使 得這些技藝流傳范圍極其有限,并且學徒在傳授過程中 理解的偏差等都會使得一項高級工藝技術的制作鏈發 生斷層從而導致整個工藝的失傳,因此,傳統“師徒模 式”既能精進手工業技藝,也有可能是其技術封閉性的 隱患。
并且,傳統觀念中的“父子相傳、傳男不傳女”使得 教育團體局限于男性血緣關系之中,如若傳承人沒有傳 承意向,那么這項手工技藝就極有可能失傳;并且手工藝 者基于利益角度出發,防止女兒出嫁后將技藝傳給男方 家族增加行業競爭,都極大縮小了手工業傳承范圍,這也 是古代傳統手工業封閉性的原因。
結語
明清時期,官營手工業在一定程度上傳承前代官制 同時也基于本朝時代發展做出調整。明清兩朝蘇州織造 局雖然在雇傭手工業者等的制度上有所區別,但本質上 依然是專制剝削、輕視手工業者的政策和態度;另外手工 業者自身缺乏創新或疲于創新以及手工業者本身傳統觀 念對其的束縛都使得手工業技術僅在小范圍內傳承發 展,甚至官營手工業與民營手工業之間都存在技術差異, 所以說,手工業技術的封閉性是顯而易見的。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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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業文化傳承方式研究之一 [J]. 職業技術教育 ,2011(31).
作者簡介:夏毓銘(1993—),女,漢族,江蘇省徐州市人, 單位為蘇州科技大學,研究方向為區域社會文 化史。
(責任編輯:御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