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 涉外知識產權 侵權糾紛 法律適用
作者簡介:任錫賢,煙臺大學。
中圖分類號:D923.7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 ? ? ? ? ?DOI:10.19387/j.cnki.1009-0592.2020.07.176
在經濟的發展和社會的進步下,人們已不再局限于追求物質財富,精神文化逐漸成為財富不可缺少的一部分。由此可見精神財富的地位逐漸在人們的生活中提高,而精神生活的豐富也讓知識產權的立法研究問題受到越來越多的關注。知識產權雖具有很強的地域性,但在經濟全球化的大背景下,各個國家的合作網越來越緊密,互聯網越來越便利,知識產權變得極容易跨國流通共享,隨之則產生大量的涉外知識產權糾紛。從我國法院審理的案件中可看出,我國涉外知識產權的案件多與侵權有關。知識產權侵權不同于普通民事侵權,知識產權更加復雜獨立,各國對權利的認定和保護方式都不盡相同,甚至互相存在沖突,無法直接通過傳統國際私法解決,需要更加融合統一的法律適用。我國通過法律將國外某些沖突解決方案融入到我國國情,很好地完善了我國涉外知識產權領域的部分原則,但在此類侵權案件的法律適用中仍然存在諸多適用錯誤、規定模糊等問題,需要我們做進一步探索。
沖突,指的是兩個及兩個以上不同的法律調整同一法律關系時產生的法律矛盾。知識產權的沖突在過去經濟相對封閉時期并不突出,甚至由于地域性的特點,始終是一個國家領域內的專屬權利。近些年隨著跨國流通的增多才開始越來越突出,逐漸成為國際討論的話題。
(一)知識產權的復雜性
知識產權雖然是民事權利的一種,但是與普通民事權利相比更加復雜。而權利的復雜性往往是法律沖突的起因。
1.內容復雜
知識產權的內容與一切智力成果相關,這就導致內容復雜,范圍廣大。知識產權大類分為著作權、工業產權。著作權中包含設計作品以及計算機軟件,工業產權涉及一系列與工業相關的知識產權,包括專利權、商標權、服務標志、制止不正當競爭等。從性質來看,知識產權又分為類似絕對權的權利、相對性的應予保護的利益、純粹經濟性質的權利、精神性質的權利。
2.社會關注度高
知識產權的案件涉及的是智力成果,涉外案件還會牽扯到國家間的利益和關系,且此類案件往往涉及高知名度的作品,社會關注度也就與普通的民事案件有很大的不同。法院對案件的審理出現一點沖突就會引起社會廣泛討論,這也給知識產權案件的處理增添了難度。
(二)知識產權地域性削弱
知識產權的地域性說明,知識產權屬于專有權利,只能在本國境內適用。嚴格的地域性在早期是一種屏障,保護知識產權不產生復雜的矛盾。但在現今社會,知識產權的流通不再局限于一個國家,越來越多的智力成果被國際共享。再加上互聯網技術的進步,網絡成為流通知識產權的主要途徑,地域性的限制便逐漸被削弱。各國憑借智力推動的知識經濟,將知識產權推到國際貿易投資的重要地位,這為知識產權沖突提供了應有的空間。
(三)各國關于知識產權的法律法規內容不同
各個國家的文化、歷史、經濟狀況各有不同,知識產權的保護方式也千差萬別,制定的相關法律法規內容不同所產生的沖突也無可避免。比如,我國對動植物新品種的發現不授予專利權,但美國和某些國家則將此作為專利權保護;我國專利權的保護對象分為發明、實用新型、外觀設計,但有些國家卻不將實用新型與外觀設計歸類在專利權中。目前,雖然有很多國家已共同締結相關國際條約,而且承認他國知識產權法可以在本國進行適用,但仍然不是無條件適用國際條約和別國法律,而是有自己的轉化規定。知識產權始終無法實現真正的統一保護,這也是知識產權法律沖突存在的前提。
(四)內國對外國人民商事法律地位的承認
早期,外國人的法律地位在內國是很難得到承認的,知識產權的保護也不會惠及外國人,涉外的知識產權糾紛很難發生。但是自從1883年《巴黎公約》和1886 年《伯爾尼公約》的公布,知識產權開始在國際形成系統,國民待遇原則也被逐漸引用至知識產權領域。外國人可以享受內國國民待遇,具有一定的法律地位。外國人也可在內國獲得知識產權以及受到相應保護,這也是知識產權法律沖突產生的一大要素。
(一)我國涉外知識產權侵權法律適用的學理分歧
雖然我國在涉外知識產權侵權案件的適用原則上已經有了相應的規定,但是學者針對我國最適用哪種原則一直保持激烈的討論。2011年《涉外民事關系法律適用法》的正式公布實施結束了我國知識產權侵權類案件立法的空白。雖僅有四十八條至五十條三條內容,但已是知識產權侵權糾紛立法上的一大步。該法中第四十八條規定:“知識產權的歸屬和內容,適用被請求保護地法律。” 這里明確規定我國知識產權糾紛適用被請求保護地法,但仍有學者對此持有不同意見。有些學者認為被請求地的規定太過模糊,如果案件跨越多國,包含多種因素,被請求地的區分就是一大難題。由此,有一大部分學者偏向適用侵權行為地法。侵權行為地發與被請求保護地法在賠償主張上有相似的側重,而在知識產權的地域性方面侵權行為地比被請求地更易區分,且侵權行為地法原則本就是侵權行為的傳統適用原則,已經經過長時間的考驗,可信度較高。我國的徐冬根教授就認為,侵權法屬于社會保障法,為了加重侵權案件的加害人對行為的危險的預測與評價的責任,以侵權行為地法最為恰當。
也有學者的觀點側重于適用權利來源地法,重視最初權利授予地。該種觀點主張來源地為權利的根,知識產權無論到哪個國家,跨越哪個地域,來源地是最初聯系地,適用來源地法是最正當合理的,但我國法律并未采用。
(二)我國涉外知識產權侵權法律適用的現行規定
我國《涉外民事關系法律適用法》第50條規定:“知識產權的侵權責任,適用被請求保護地法律,當事人也可以在侵權行為發生后協議選擇適用法院地法律。”從中可看出,我國涉外知識產權侵權糾紛適用法律規定綜合考慮兩方面原則:被請求保護地法原則與當事人意思自治原則。當然,我國規定的當事人意思自治原則也并非完全自由,而是在選擇法院地法與被請求保護地法之間的意思自治。優先適用意思自治吸納了法律適用中新發展的內容,有利于更加復雜多變的案件的處理,是處理知識產權案件的突破。而限制在法院地法也有助于理清被請求保護地法的范圍,利于跨國案件的處理。
《涉外民事關系法律適用法》頒布后,2013年,最高人民法院發布《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涉外民事關系法律適用法〉若干問題的解釋(一)》,其中規定了知識產權案件適用國際公約的相關補充。《民法通則》中規定對涉外民事案件國際公約與國內民法沖突時,適用國際公約。但該司法解釋第四條中對知識產權的規定則是“知識產權領域的國際條約已經轉化或者需要轉化為國內法律的除外”。說明在知識產權問題上國際公約的規定仍然無法統一所有國家的特性,遇到需要轉化的情況,仍然要適用國內法,而需要轉化的情況都有哪些則要根據我國國情決定。
(三)我國涉外知識產權侵權法律適用的司法實踐
經過針對某些案件的總結,我國在司法實踐中對涉外知識產權侵權案件的適用現狀總結如下:
第一,某些法官在確定適用法時忽略知識產權適用法律的特殊規定,容易產生適用錯誤。如2015年奧托恩姆科技有限公司與山東萊德機械有限公司侵害計算機軟件著作權糾紛上訴案中對于法律適用的解釋為“雙方當事人選擇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法律”。該判決沒有對我國屬于被請求保護地或者法院地的詳細解釋,僅僅經雙方當事人選擇即確定適用法,即使是適用當事人意思自治原則,這種直接適用也是一種錯誤。
第二,幾乎全部將我國法律作為準據法,對適用過程過于概括甚至不進行適用分析。經過在北大法寶分析多個案件后發現,大多數案件以我國法律為準據法,但對適用過程的解釋過于省略。如在2019年維特根有限公司與馬鞍山奧天機械科技有限公司侵害發明專利權糾紛中,判斷適用法律時,被請求保護地的判定過程過于簡單,僅表明中國為被請求保護地,但卻沒有說明理由,僅僅停留在對第五十條法條的機械重復。且幾乎我國所有涉外知識產權侵權皆適用本國法,顯然不懂得變通適用,不利于我國對復雜涉外案件的應變處理能力。
(一)涉外知識產權侵權類案件適用規定較少
我國在《涉外民事關系法律適用法》中對涉外知識產權法律適用的規定僅有三個法條,對侵權的適用只在第五十條做了粗略的規定。這種形式上的概括規定雖然可以引用,但流于形式,可參考性也僅限于法條,對復雜多變的涉外案件明顯是無法達到完全解決的效果的。其實為了彌補漏洞我們國家也加入了許多知識產權保護方面的國際公約,當我國與其他國家出現知識產權法律沖突時,并非一定直接適用我國法律,可能會依據沖突規范確定其他國家法律為準據法。 但是適用外國法律作為準據法時容易與我國基本原則相沖突,產生只能被動接受的矛盾。這也是導致法院判決時為了避免沖突,多適用我國本國法律,但又由于缺乏詳細適用規定只能重復法條而無法進行深入解釋的原因之一。
(二)《涉外民事關系法律適用法》對涉外知識產權規定范圍過于概括
學者對適用原則的爭論有一部分原因來自第四十八條規定的知識產權范圍界定過于寬泛。第四十八條中僅簡單提及知識產權的歸屬與內容,但未表明是否涵蓋知識產權的所有方面。由此,在法律適用上就存在不同的解釋,專家們眾說紛紜,有的認為“知識產權”即包含所有權能,所以無論著作權、專利權、商標權都應適用被請求保護地法,而有的專家則認為應該將“知識產權”作進一步劃分,具體視情況適用不同。這種爭議讓司法實踐難度進一步上升,導致適用標準存在不確定性,不能夠達到一致,法院做出的解釋也不夠穩定。
(三)被請求保護地判定模糊
我國對于《涉外民事關系法律適用法》第四十八條中的“被請求保護地”的判定沒有明確規定,有些法官判斷根據是否受到保護請求,有些會直接混淆法院地、侵權行為地等為被請求保護地。雖然的確會出現重合情況,但也存在特殊狀況無法直接向適用地請求保護,若此時仍適用法院地法就容易產生錯誤。且我國對被請求保護地的范圍沒有進行限制,被侵權人可從多角度根據情形選擇對自己有利的受訴地,無形擴大了被侵權人的選擇范圍及自由度。因而,我國法院在審判帶有涉外因素的知識產權糾紛案件中,對于準據點的選擇以及法律適用的過程,尤其是被請求保護地原則的適用采取了回避的態度,更傾向于適用國內法。 這種回避的態度不利于國際間交流,也不利于對我國司法實踐的發展。
(四)當事人意思自治有限
如前文所述,雖然我國優先尊重當事人意愿,但限制程度很大,僅限于法院地與被請求保護地間的自治選擇。實際上,為了避免對外國法律有過多的突破而對當事人意思自治進行一定限制是有必要的,但是我國僅限于法院地的當事人選擇范圍還是有些局限,難以體現出當事人意思自治的優勢。仍然會存在雙方就適用法無法達成一致,也沒有其他選擇,從而產生爭議的問題。
同時,《涉外民事關系法律適用法》在法院地與被請求地的選擇方面也存在規定漏洞,沒有規定何種情況才能自由適用法院地法,而是直接給予當事人意思自治權利。這種方式下,當事人容易為了規避適用某地法律而在私下達成協議。
(五)涉及互聯網案件的立法空白
互聯網技術的發展使得知識產權突破地域性的程度加大,涉及互聯網的涉外知識產權侵權越來越多。此類案件往往關聯地多、范圍廣,難以判定最終法律適用地,所以對法律適用的要求更高。我國在互聯網立法上始終不完善,對知識產權的互聯網侵權犯罪更沒有特殊規定,如果遇到復雜的情況在我國目前的立法中也無法給予好的應對。如近期發生的關注度較高的《野狼disco》侵權案,雖然歌手有購買相應版權,但在原作地荷蘭的版權規定中,此種版權無法用作商用。這種國家間的差異化規定給了網絡涉外侵權可乘之機,甚至有的人利用這種購買版權的時間差來對購買方進行敲詐勒索構成刑事犯罪。此類涉及多方甚至多種犯罪的互聯網案件即體現出我國涉及互聯網案件的立法空白。
(一)細化涉外知識產權侵權適用規定
隨著涉外知識產權侵權的日益復雜化,細化法律適用規則是最重要最緊迫的。不僅要細化對于“侵權”的規定,將侵權責任的各個方面表述完全,讓權利能與責任對應起來。還要厘清適用國際公約的條件,在適用外國法時對本國法律給予相應保護。對《涉外民事關系法律適用法》在司法實踐中所產生的問題盡快進行相應的司法解釋,補充關于涉外知識產權侵權的相應法條。學會抓住國際有關知識產權新發展的腳步,善于借鑒國際新原則,多借鑒研究《ALI原則》《CLIP原則》等具有代表性的法律適用規定。
(二)對知識產權的內容進行分類研究
我國按照法律關系對涉外知識產權進行分類規定,這樣分類雖有利于針對案件性質進行審判,但對知識產權的內容界限模糊,與我國實體法中按照知識產權內容的劃分無法進行關聯。知識產權中的專利權、著作權、商標權等權利特點不同,實體法規定也不同,相對應的涉外案件適用方式也應有所區分。所以我國應著眼于當今世界范圍內知識產權的國際保護,在涉外知識產權法律適用的立法方面可參考國際上的慣用做法,對知識產權更加細致、合理、系統的分類。 將法律關系與知識產權內容分別對應,幫助司法實踐工作精準定位審判。
(三)劃清被請求保護地判定界限
被請求保護地的判定需要更為明確的劃分,詳細分析各適用地的特點,主要注意對法院地、權力來源地、提出保護請求地的區分。法院所在地并不一定是權利受侵犯地,有可能是財產所在地或住所地等。權利來源地中,需要登記注冊的知識產權的被請求保護地即為權利登記注冊地,但要注意自動產生的知識產權的產生地與被請求保護地的區分。另外,提出保護請求地與被請求保護地在隸屬上不同,更是需要明確界限。這就要求我國在立法中需要明確各種適用原則的特殊狀況,對特殊情況加以說明,對于被請求保護地的概念及延伸劃分應該在司法解釋中進行一定的注釋,幫助司法實踐更好地避免由于概念模糊而導致的適用錯誤。
(四)完善當事人意思自治原則規定
我國當事人意思自治原則的范圍限定于對法院地法的選擇可自主決定,但選擇法院地法實際上也是對外國法的一種排除適用,無法綜合考慮我國法律與國外法律,對當事人的利益沖突仍有一定不利影響。所以我國可以在合適的范圍內,在不損害第三人利益的情況下,合理開放一定自治范圍。但一定要對當事人的事先合同約定加入一定限制,防止當事人為了躲避法律的適用等不正當目的進行私下協議,多將意思自治的側重點放于侵權責任的判定方面。
(五)抓緊對涉外網絡知識產權侵權的立法及管控
互聯網的快速發展在提高知識產權傳播速度的同時也模糊了地域限制,知識產權能夠在多地且同時被侵犯。由此,網絡知識產權侵權的管控在國際上成為難點與熱點問題。而我國此方面立法接近空白,需要緊跟發展腳步,在《涉外民事關系法律適用法》中對網絡進行專項規定。對此類多地域跨越的情況我國可學習《ALI 原則》和 《CLIP 原則》的做法,適用最密切聯系原則,或學習日韓相關規定分割適用法律,也可以引用當事人自治原則與其他原則相結合,給當事人選擇的權利。若仍要適用被請求保護地法,則一定要加強國際對我國適用原則的認可度,盡可能增大管轄權范圍,得到更多國家的承認與保護。只有梳理清楚網絡侵權的方方面面,才能更好地迎接未來更加復雜嚴峻的挑戰。
知識產權在全球化的基礎上打破地域局限,法律沖突日益顯現,這對我國來說既是機遇也是挑戰。我們應該在復雜的局勢中,更好地了解我國涉外知識產權侵權的立法現狀,和司法實踐現狀,完善《涉外民事關系法律適用法》中有關知識產權侵權的相關規定,補齊立法短板,重視對網絡侵權的管控,給國際相關知識產權侵權案件提供新的經驗,也在挑戰的浪潮中選擇最適合我國的法律適用方式,從而提升國家整體知識產權審判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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