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社交網絡使用問題是近年來學術界所關注的熱點問題。在研究社交網絡使用的相關問題時“問題性社交網絡使用”和“社交網絡成癮”兩類術語出現頻率最高,已有研究大多將兩者混亂使用且兩者都存在一定的問題?!吧缃痪W絡成癮”取向將社交網絡使用問題定性為“成癮”,有將問題過度病態化之嫌。“問題性社交網絡使用”取向對術語中的“問題性”定義模糊,應進行修改。通過分析最終得出結論:在研究社交網絡使用問題時宜以“社交網絡過度使用”代替“問題性社交網絡使用”和“社交網絡成癮”。
關鍵詞:社交網絡過度使用 社交網絡成癮 問題性社交網絡使用 術語使用混亂
中圖分類號:B844.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5349(2020)12-0094-03
社交網絡(social networking sites)是一個由個體或組織及其關系共同組成的社會網絡結構。隨著高度互聯網時代的蓬勃發展,像QQ、微信和微博這樣的社交平臺所構成的社交網絡已經成為人們生活、工作和學習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了。社交網絡可以滿足個體的歸屬需要、促進人際交流、幫助形成積極的自我概念[1][2]。
與此同時,由于個體使用移動社交網絡的時間在不斷延長,強度在不斷增加,網絡社交所帶來的負面影響也越來越引起大眾的關注。例如,社交網絡過度使用會使個體形成消極的自我評價,提高抑郁癥的患病風險[3][4][5],降低自我概念的清晰性[6]等。
在這樣的背景下,學界開始探討影響社交網絡使用行為的因素,試圖干預這種過度使用社交網絡的行為。但是學界對不合理的社交網絡使用行為的界定還沒有一個統一的標準。通過歸納已有的實證研究發現,大致有兩種術語使用的取向:第一種取向認為社交網絡不合理使用與行為成癮的亞型網絡成癮非常類似,因此主張采用行為成癮的診斷標準來界定這種行為,并將這種行為問題稱作“社交網絡成癮”;第二種取向認為,社交網絡不合理使用行為不應該完全按照精神病學的診斷標準來進行界定,因為這種行為問題所造成的后果可能只是輕度或者中度的,而且這種后果不一定會產生類似行為成癮一樣的臨床癥狀。支持這種取向的學者將這種不合理行為稱作“問題性社交網絡使用”。本文將對這兩種術語使用取向進行辨析。
一、“社交網絡成癮”取向
近年來,國內外“社交網絡成癮取向”的研究者[7]12[8][9]大多采用Andreassen和Pallesen提出的關于社交網絡成癮(Social network site addiction)的定義:社交網絡成癮是指社交網絡用戶過度關注,并在強烈的動機驅使下登陸并使用社交網絡,耗費大量的時間和精力,以至于影響了使用者的社會活動、學習工作和正常的人際關系,并且會損害使用者的幸福感和心理健康[10]。且實證研究發現,社交網絡成癮不僅會對使用者的社會功能和心理健康造成損害,還會對使用者的生理健康造成損害[11],如睡眠質量下降、失眠[12]等。
在精神障礙診斷與統計手冊第五版[13]481中,有關賭博的問題性行為已經由“問題性賭博”更名為“賭博障礙”,并將其從“沖動控制障礙”部分移動到“物質相關及成癮障礙”章節下面的“非物質相關障礙”部分,正式將賭博障礙認定為一種成癮行為。賭博障礙的基本特征是持續性和反復性的適應不良的賭博行為,破壞了個體、家庭和/或職業追求。賭博障礙的診斷標準共九條,可歸納為六個維度:(1)耐受性;(2)戒斷性;(3)復發性;(4)突顯性;(5)心境改變;(6)矛盾性。賭博障礙作為第一個也是目前唯一一個被納入DSM-Ⅴ的成癮行為,其診斷標準常被用于診斷其他“疑似成癮行為”。因此,有研究者在編制社交網絡成癮測量工具時,會以賭博障礙的診斷標準作為參照[14]。
有研究者認為,物質成癮與行為成癮之間存在非常高的相似性。Griffiths認為,無論是物質成癮還是行為成癮,共享六種核心癥狀[15]:(1)突顯性(salience):例如,社交網絡成為個體生活中最重要的一項活動,并且支配個體的思維(全神貫注和認知扭曲)、感受(渴求感)和行為(社會化行為的劣化)時,突顯性會出現[7]12;(2)心境改變(mood modification):例如,使用社交網絡來緩解焦躁不安的情緒;(3)耐受性(tolerance):例如,每天使用社交網絡的時間逐漸增加;(4)戒斷性(withdrawal):例如,個體被禁止使用社交網絡時會焦躁不安;(5)矛盾性(conflict):例如,個體花費過多時間在社交網絡上而引發個體的人際沖突,或與社交生活興趣愛好的沖突,或與自己內心的沖突;(6)復發性(relapse):例如,社交網絡成癮的個體在被干預后,社交網絡成癮反復出現。這六個維度與DSM-5th中關于賭博成癮診斷標準的六個維度基本一致。Griffiths認為,社交網絡使用的所有行為,只要滿足了這六點,就可以被定義為成癮。
同時,網絡游戲成癮者和海洛因成癮者擁有相似神經機制的猜想也得到了研究證實。賀金波等綜述了網絡成癮中最常見的亞型——網絡游戲成癮和物質成癮中最常見的亞型——海洛因成癮MRI研究結果[16]。他們發現在靜息狀態下,四個成癮環路(獎賞環路、記憶·學習環路、動機環路和認知控制環路)的部分腦區出現結構性萎縮(皮質變薄體積減小、白質向異性增加)和彼此之間的功能連通性降低。因此,賀金波等人根據兩者神經機制結構和功能的對比結果,認為網游成癮應該是同海洛因成癮一樣性質的精神病性障礙(都存在腦結構和功能的損害)。上述研究成果為網絡成癮的定性問題提供了神經生理學的證據,而社交網絡成癮屬于網絡成癮的一個亞型。
綜上所述,部分研究者認為可以將社交網絡不合理使用稱為“社交網絡成癮”。
二、“問題性社交網絡使用”取向
問題性社交網絡使用(Problematic Social Networks Usage)是個體長時間和高強度使用社交網絡,導致不可抗拒的延長使用時間,以及由此帶來的以心理苦惱和生理不適行為反應為特征的社會行為[17]或指個體長時間和高強度使用移動社交媒體,使生理、心理和行為受到消極影響,并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正常學習和生活,但尚未達到病理程度的一種移動媒體使用行為[18]。
判斷個體有問題性社交網絡使用行為,主要以心理測量評估為依據。一些學者開發了單維度量表[19]12[20],被試在量表上得分越高,表示有更高水平的社交網站問題性使用行為。Andreassen等編制的卑爾根Facebook成癮量表(BFAC)是較早編制的針對網絡社交的多維度量表,該量表共分為突顯性、情緒改變、耐受性、戒斷癥狀、沖突和反復六個維度[21]。姜永志以大學生、高中生和初中生為被試,編制了青少年問題性移動社交網絡使用評估問卷。通過探索性因素分析和驗證性因素分析,將問卷題目歸納為五個維度:粘性增加(長時間、高頻率和高強度使用社交網絡)、生理損傷(視力下降、視覺疲勞、睡眠不足、軀體疼痛等)、錯失焦慮(遇到無法及時查看手機時產生的擔心錯過和遺漏的焦慮心理)、認知失?。ㄉ缃幻襟w使用過程中認知上表現的消極后果,如記憶力減退、思維停滯等)、負罪感(長時間使用社交媒體,未完成學習或工作任務時產生的內疚感)。除自編問卷外,也有學者對國外已有的問卷進行翻譯修訂,應用于實證研究[22]。張志云對廣義問題互聯網使用量表(GPIUS-2)進行了翻譯修訂,最終形成問題性社交網站使用問卷,包括在線社交互動的偏好、情緒調節、強制使用社交網站、消極后果[23][24]。侯湘鈴[19]26對社交網站入侵量表(微博版)[25]進行了修改,形成了社交網站入侵量表(微信版),得分越高,表明個體有更高水平的社交網站問題性使用。
“問題性社交網絡”取向的研究者認為,“Addiction”代表精神病學的病理性癥狀,“Problematic”代表正常人的使用問題,較少表現病理性癥狀,因此問題性的社交網絡使用行為,是正常使用和成癮行為之間的過度行為,不是一種成癮行為。
三、兩種術語使用取向的辨析
從國外的文獻來看,“Social Network Addiction”(社交網絡成癮)、“Problematic Social Network Use”(問題性社交網絡使用)、“Over Use of Social Network”(社交網絡過度使用)、“Pathological Social Network Use”(病理性社交網絡使用)等是常被提及的,其中以“Social Network Addiction”使用頻率最高,其次是“Problematic Social Network Use”。“社交網絡成癮”和“問題性社交網絡使用”無論是在概念的界定還是在量表的編制上都已經比較成熟。兩者在概念的界定上有著諸多的相似點,例如都突出了長時間高強度使用及其對身心社會功能的損害;在診斷問卷方面也存在多個維度的重合。本質上來說,“社交網絡成癮”和“問題性社交網絡使用”是對同一種行為問題的不同表述。但本研究認為使用以上這兩種術語來定義社交網絡使用的問題是不妥當的。
1.“社交網絡成癮”將問題過度病態化
將過度使用社交網絡的行為定性為“成癮”是不合適的。首先,“社交網絡成癮”造成的功能損傷很小,但造成的道德恐慌很大。目前社會對“成癮者”有兩種看法,其中一種觀點認為,成癮者都是“壞人”,他們意志薄弱,成癮行為都出于自愿[26]。確實,一些個體出于自由意志參與社交網絡,他們感到這樣的行為是自由的,也是社交需求。人們常常忽略社交網絡使用帶給個體的積極作用,沒有產生具有臨床診斷意義的癥狀的社交網絡過度使用行為不應該被納入心理障礙。其次,DSM-5th明確表示,除賭博障礙外的“過度的行為模式”,還沒有足夠的同行評審的證據來建立診斷標準和病程描述,而且診斷標準和病程描述是確認某種行為是精神障礙所必須的[13]481。最后,目前尚未有研究表明社交網絡過度使用者在停止使用社交網絡后出現強烈的情緒波動和身體不適,即戒斷反應;因此將社交網絡使用行為過度病態化是不合理的。
2.“問題性社交網絡使用”中“問題性”定義模糊
將社交網絡使用問題稱為“問題性社交網絡使用”,使用的術語是不夠準確的。問題性社交網絡使用中“問題性”的定義是模糊的,使用時間過長強度過大是一種問題?還是網絡謠言的傳播、網絡欺凌和網絡詐騙等現象是一種問題?亦或兩者皆是?只用“問題性”指代其中的一個問題是不合理的。
四、結語
綜上所述,本文認為,“社交網絡過度使用(Excessive Use of Social Network)”更加合適。社交網絡過度使用是指,個體長時間高強度使用社交媒體,使生理、心理和行為受到消極影響,并不可抗拒地延長使用時間,并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正常學習和生活,但尚未達到病理程度的一種移動媒體使用行為[27][28]。這種介于正常使用和成癮性行為之間的行為會產生類似成癮的癥狀(addiction-like symptoms)[29]。其中,概念中的“過度”的含義與“適度”相對,超過正常的使用時間和使用強度為過度,對身心和社會功能造成損傷為過度。社交網絡過度使用沒有將這種行為過度病態化;其次,它將社交網路使用產生的問題具體化。由于“社交網絡成癮”“問題性社交網絡使用”和“社交網絡過度使用”是同一種行為的不同文字敘述,且“社交網絡過度使用”術語表述更加準確,因此主張用“社交網絡過度使用”代替前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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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趙世鵬
[作者簡介]黃嘉鑫,濟南大學教育與心理科學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發展與教育心理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