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赟

我認為,提高性同意年齡,是典型的以保護為名剝奪或限制公民自由。可以說,只要沒有充分、扎實的實證數據以及科學研究可以表明,14~18周歲的女性不應該、不能夠享有性自由的權利,那么,任何宣稱將性同意年齡提高以保護女性的做法,都是典型的“慷他人之慨”,其邏輯實質上與如下做法并無不同:僅僅因為我擔心你的能力和心智可能—請注意,僅僅是“可能”不夠應付現實生活中的風險,所以,為了保護你,決定把你關進監獄。
我預見到可能會有人誤以為我反對給予14~18周歲女性以特別的保護,所以,此處必須立即提及另一方面的反對理由:為了更好地保護14~18周歲女性,其實更應該做的是其他工作,而非動輒訴諸刑法。譬如,完善我們的性教育工作—事實上,包括全國人大代表朱列玉先生在內的很多呼吁提高性同意年齡的人,都敏銳地意識到當下中國的未成年人性權益保護之所以問題較多,首要原因就在于“未成年人性教育缺失(或不健全)”;又如,完善未成年人權益保護的社會化機制,尤其是其中的“吹哨人”制度,也就是說,對18周歲以下公民的傷害,任何人都有權利并有義務舉報;再如,完善并嚴格落實諸如學校、醫院、救濟、監護等領域的監督制度,讓其中處于相對強勢的一方,沒有機會或少有機會侵犯女性權益;等等。
關于刑法,盧梭有一個著名的判斷,“刑法是關于法律的法律”。這話的意思是,只有當其他法律機制沒有辦法應對、處理一件事兒時,刑法才應該介入。這話的另一面是:如果我們能夠將未成年女性權益保護的其他方面做好,或許根本就沒刑法什么事兒了。有人可能會說,當下的問題恰恰就是因為其他領域很難短時間做好,所以,才訴諸刑法的改革。我只能說,這個思路很奇怪:連基本功都做不好,訴諸最嚴厲的刑法,真的好嗎?這是典型的不負責任的懶人思維。這就正如你希望你家小朋友好好學習,但你卻連基本的教材都不給他買,也不允許他上學校,還不告訴他如何學習的基本方法……就直接設定他成績不好時的種種嚴厲處罰措施。你倒是省事兒了,但你覺得他的學習會好嗎?
關于刑法,盧梭有一個著名的判斷,“刑法是關于法律的法律”。這話的意思是,只有當其他法律機制沒有辦法應對、處理一件事兒時,刑法才應該介入。
再一方面,從制度哲學角度看,任何制度的變遷,都會帶來很多后續的成本,因此,除非我們可以證明,改變一個制度可以比保持原樣帶來明顯更高的收益,否則,就不宜輕易改革,哪怕這個制度可能受到了很多且很激烈、很有道理的批評。這一方面最典型的例子,是美國的槍支管理制度:我們知道,幾乎每次槍擊事件后,都會在全美引發一波對現行槍支管理制度的譴責,其中,有很多是非常有道理的。但為何美國的槍支管理制度卻一直沒改?當然有很多原因,但非常重要的一點就在于:美國社會并不確信,改成怎樣的槍支管理制度,才會真的比現在的效果更好。
回到提高性同意年齡問題:我們能夠證明改變它會帶來明顯比現在更好的效果嗎?我很懷疑,至少,我沒有看到任何相關嚴肅的研究結論。相反,我倒是可以很容易地列舉一系列負面后果。舉個例子,如果真把性同意年齡提高到16周歲(這是很多提高論者能接受的數字),那么,除非我們可以證明,性是人類事務中最復雜的問題,以至于一個人在其他領域14周歲(現在的刑事責任起點年齡)就可以至少部分地做主,但就是在性領域需16周歲才可以。我們能證明嗎?估計很難。如果不能證明,那么,將性同意年齡提高到16周歲,是否意味著必須同時將所有公民的刑事責任能力也要相應提高到16周歲?試問,相關后果,我們決定好了承受嗎?又或者,我們能承受得起嗎?
所以,我的結論是:首先,當然應給予未成年女性的性問題更多的關注和保護—準確講,應當是給予所有未成年人更多的相應保護,因為顯然,男孩的性權利也同樣重要;其次,我不認為應從刑法角度來體現這種關注和保護—我一直認為,動輒訴諸刑法手段,既是懶人思維作怪,也注定效果不會好。
換言之,我認為,為了保護未成年人的性權利,提高性同意年齡既不是唯一途徑,甚至也不是什么好途徑。因此,我反對提高性同意年齡—我尤其反對,在沒有作出充分的科學論證之前,倉促這樣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