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雯

“你好,我是表演泡泡的,知道你們在義演,想要參加。”蘇仲太傳了條短信給一個義演劇團。
“吹泡泡?泡泡表演?這個人是來搞笑的嗎?”這是對方的第一反應,也是很多人聽到“泡泡表演”時會有的反應。
但只要看過蘇仲太的表演,便會立刻對此改觀—吹出四個透明泡泡后,在中間注入白煙,一顆方形的泡泡便誕生了,再伸手取出方形泡泡,輕拋入空中,夢幻的泡泡化作一團白煙。不僅是泡泡技巧,蘇仲太還將泡泡結合舞蹈,讓一整套表演看起來流暢、華麗、充滿藝術感。
6月19日,我來到蘇仲太位于臺北的工作室,門牌上印著“泡泡家族”。我按鈴,柴犬“泡彈”先來相迎。蘇仲太開門,穿著便裝,這不是我第一次見他,而他也是一如既往的“冷面”。
工作室內掛著四張證書,這是他打破的四項吉尼斯紀錄:
“千層派泡泡”,從外而內吹出15層同心圓,蘇仲太于2012年打破這項由加拿大泡泡藝術家Fan Yang保持了11年的紀錄;“泡泡毛毛蟲”,打破于2013年,吹出30顆連在一起的泡泡,不能掉落也不能斷裂;“泡中泡”,在一顆大泡泡里連續吹出779顆小泡泡,蘇仲太于2015年央視的“吉尼斯中國之夜”上打破原來152顆的記錄;“最大穹頂形泡泡”,2018年他在天津衛視再度創下一項新的紀錄。
因為泡泡表演相對冷門,沒有權威性的比賽,所以蘇仲太希望通過挑戰吉尼斯世界紀錄,以證明自己和泡泡的價值。
蘇仲太出生于1981年,從2011年年底開始接觸泡泡表演。那時候臺灣只有零星的泡泡秀,他自己都覺得“吹泡泡”是小孩子的玩意兒,直到在網絡上看到加拿大泡泡藝術家Fan Yang的表演,才被驚艷了—原來泡泡可以這么玩!
于是蘇仲太開始自己動手調制泡泡水,但轉念一想,難道要花個好幾年研究配方嗎?于是他找了泡泡公司希望合作,但卻一直吃閉門羹。直到有一次泡泡公司參加玩具展,需要一個表演者,才又找上蘇仲太,發現他勤奮、務實,才愿意跟他合作。
蘇仲太每天不是去泡泡公司練習,就是在自家陽臺練,從早到晚,廢寢忘食。很快,2012年4月,他就打破了第一個“千層派泡泡”的吉尼斯世界紀錄。
“千層派的難度在于,吹的時候管子拿上拿下,每個泡泡之間都要等距間隔,不能黏到彼此。而且10層之后就看不到里面了,下面的光打在眼睛上,基本全靠感覺。”
“你可以從泡泡的顏色知道它的壽命。泡泡厚的時候是粉綠粉紅色,水分逐漸減少,就變成藍色和黃色。接近透明時就是要破掉了。”
泡泡極容易破,所以表演的環境非常重要,不能有風、溫度濕度要適中。蘇仲太參加2015年央視的“吉尼斯中國之夜”時,上海的冬天飄著大雪,私下練習時發現泡泡水都結成了冰,只好請工作人員準備熱水加熱后再調,但泡泡仍然一直破。輪到他上場時已是半夜12點,央視的攝影棚非常大,空氣對流嚴重,風一直吹。面對認證官、面對觀眾,加上只有三次機會,蘇仲太心里很緊張。第一次,外層的大泡泡很快就破了。“第二次,奇怪,沒風了,我就一口氣趕緊吹,最后算完779顆。”
“我覺得當你很努力在做一件事時,全宇宙都在幫你。”
蘇仲太的確很努力,而且他每次都要拿出最好的泡泡表演來“招待”觀眾。通常5分鐘的表演,在采訪攝影那天,他用了1個小時讓各種“招式”幾近完美。
工作室里彌漫著泡泡水“干凈”又“甜蜜”的味道,鏡墻用黑布擋住,地上鋪好防滑墊,燈光灑下,音樂響起,蘇仲太站在中間,自成一個舞臺。
泡泡是一種安靜的、夢幻的、易碎的存在,需要靜下心來慢慢觀賞。用道具拉出一個大泡泡,然后在管子內注入白煙,在大泡泡里吹出一大一小兩顆白色的煙霧泡泡,用管子吹出氣流讓它們旋轉,有如月亮繞著地球在宇宙中翩翩起舞。大泡泡則在燈光下閃現著絢爛的顏色。
“你可以從泡泡的顏色知道它的壽命。泡泡厚的時候是粉綠粉紅色,水分逐漸減少,就變成藍色和黃色。接近透明時就是要破掉了。”
蘇仲太用道具拉出一個大泡泡,在下面吹出另一個大泡泡,在兩層泡泡中點綴上數個小泡泡,再在中間注入一層白煙,煙霧呈現出一個扁圓。用管子輕吹小泡泡,整個泡泡造型就開始旋轉起來,視覺效果如同一顆“飛碟”,仿佛正在尋找降落的地點。
若在泡泡水中加入熒光劑,經過紫外線光的照射,空中便漂浮著大大小小的熒光泡泡。蘇仲太用道具揮灑出大量泡泡,接著用道具拉出一個足夠套住人的“筒狀”大泡泡在空中呈波浪狀,泡泡的邊緣像毛玻璃般閃著熒光,那個場景目不暇接。
還有泡泡加火焰。在桌上用瓦斯罐吹出一顆半圓形泡泡,然后“手握”帶有瓦斯的泡沫,點燃后砸向大泡泡,一團大火立刻竄起;用瓦斯罐在手上吹出一個泡泡,在上方戳出一個“洞”,點燃,火先從頂端開始燒,手掌往上攤平,火便在他手上熊熊燃燒。

拍著拍著,興致來了,蘇仲太還搬出一個比人還大幾倍的道具,向我們表演“大煙圈”。煙圈“砰”地一聲沖向前方時,蘇仲太在一旁將泡泡“注”入煙圈,泡泡便隨著煙圈飛向你眼前。
反復幾次后,蘇仲太的手都有點燒傷了,但我們卻得到一場精彩的泡泡表演。“Wow~”,可能是它最好的形容詞。
蘇仲太不善社交,有些自閉,執著,自卑又自大,但也因此,在喜歡的事情上,他可以鉆研很久。
小學的時候,因為迷戀邁克爾·杰克遜,他就把自己關在房間模仿邁克爾跳舞。沒有鏡子,就拿燈照著自己,對自己的影子練習。學校舉行露營晚會,看著跳街舞的同學上臺表演,蘇仲太覺得“技癢”,直接沖上去表演,把同學嚇了一跳—他平常安靜又不講話,卻能上臺表演。
所謂聯結是了解它的特性。泡泡的特性是你不能強求,想要百分之百控制它是不可能的,只能順著它的毛摸。
“我其實自殺過,吞了3次安眠藥,被抓去洗胃,還割過腕。我覺得活在世界上沒有自信,但我喜歡表演,希望自己被看到。泡泡是我的第二生命,它成就了我,讓我被別人看到。我也希望讓別人看到泡泡的價值,它不只是小孩的專利,不是只能在公園拿著棒子吹。”
在遇到泡泡前,蘇仲太的表演之路并不順暢。因為喜歡表演而考入臺灣藝術大學,2015年畢業后就一直從事臨演、戲劇、小丑、魔術、街頭藝人等工作。“那時候常常覺得尊嚴被人家放在地上踩。”
接臨演的時候,蘇仲太常常要早上四五點起床跑到其他城市,原定6點拍攝,卻等到太陽下山也沒輪到自己,最后被通知不拍了,也沒車馬費。被臨時換角更是常態。
還有一次他在電影里演一個行動雕像,全身脫光涂白扮演丘比特。明明已經拍完了,工作人員卻讓他在一邊等待,蘇仲太光著身子等了幾個小時。直到女主角看不下去說:“拍完了就該讓他去休息、卸妝”。
有時候去演兒童劇,從臺北到屏東一天來回。早上4點多劇團集合,一臺小巴里塞滿布景道具,十幾個人擠在一起南下。兒童劇通常一人要分飾好幾個角色,穿著動物裝在舞臺上跳來跳去,演完后立刻拆布景道具回臺北。身上就沒干過,塞在小巴上一路開回臺北,抵達時已經是半夜兩三點。一天賺不到2500元新臺幣。
有一年蘇仲太的母親幫他去報稅,那年收入不到7萬新臺幣。工作人員訝異地問他母親:“你兒子是做什么的?怎么收入那么少?”
表演了10年,眼見沒什么出頭路,蘇仲太決定找個正職工作。他的第一份工作是在鋁合金廠當工人。一個喜歡表演的人去當工人,模子很重還閃到腰,做了一年多蘇仲太便辭職了。
第二份正職工作是當信用卡業務員,一個不愛社交的人卻要每天到處問:“要不要辦卡?要不要辦卡?要不要辦卡?”他甚至用表演小丑的方式去推銷:“誒?這位美麗的小姐,要不要辦張卡呀?吼吼吼吼吼!”結果當然是嚇到路人。沒幾個月,蘇仲太就情緒爆發,不干了。后來他便賦閑在家,情緒低迷。他的母親看到他失落的樣子,寫了一張字條:“努力不一定成功,但放棄一定失敗。”蘇仲太很感動,有了母親的鼓勵,他決定再試試看。這時候,他遇見了泡泡—這個絢麗且易碎的精靈。
“就是死命練。當你每天和它相處的時候,自然而然會和它產生聯結。有一次我一個禮拜沒碰泡泡,隔天的表演就相當糟糕,泡泡一直破。”
“所謂聯結是了解它的特性。泡泡的特性是你不能強求,想要百分之百控制它是不可能的,只能順著它的毛摸。所以臨場表演非常重要,雖然有流程,但我幾乎每場都是半即興。”
“我覺得我和Fan Yang最大的不同,是我會結合舞蹈、魔術、特技等元素,舉手投足都有戲,讓泡泡表演擁有一個情境,讓人看完后可以帶回一份感動。”
至今,蘇仲太已在泡泡表演領域“鉆營”了近9年,臺灣也開始有不少泡泡表演者。“我不會像《魔戒》里的咕嚕,覺得Its my precious!但我希望每個泡泡表演者都能對得起自己的表演,看到太爛的就會生氣,有一次看到有人在舞臺上光是拉泡泡就拉了7分鐘!”
對蘇仲太來說,一場好表演中的每個元素都環環相扣,諸如燈光、服裝、音樂、技巧,甚至是每個動作之間的串聯和邏輯。“不是一招結束,再去弄下一個招式。一顆泡泡吹出來以后,我會通過彈跳、接住、分裂或合并去連接下一個招式,還要配合身體的律動,讓整個表演流暢。”
不僅是商演,就是去義演,蘇仲太也要用“完美”的標準對待每場演出。“如果讓觀眾看到不完美的表演,我就想找個地洞鉆進去。”
里面的老人幾乎都是中了風不能動彈的。5分鐘的泡泡表演結束后,當然沒有如一般現場滿是歡呼,但蘇仲太看到老人吃力地舉起手,因為手指無法張開,而緩慢地“抱拳”為他鼓掌。
蘇仲太第一次參加義演是2012年,去的是老人安養院。當時他把所有裝備都帶了去,泡泡水、道具、桌子、服裝等,足足有70公斤。到了安養院后發現,那里的空間十分狹小,等候的表演者只能待在外面公共空間的樓梯,而里面的老人幾乎都是中了風不能動彈的。
5分鐘的泡泡表演結束后,當然沒有如一般現場滿是歡呼,但蘇仲太看到老人吃力地舉起手,因為手指無法張開,而緩慢地“抱拳”為他鼓掌。“我當下有被沖擊到,原來我的泡泡那么有價值,可以讓一個很難舉起手來的人,為這場表演鼓掌。”后來蘇仲太便持續義演,大部分都是為老人和智能障礙者服務。“大孩子”們看到泡泡時就會很雀躍,會伸手試圖抓住泡泡。泡泡一碰即破,但因為泡泡水的特別配方,蘇仲太的泡泡可以在手上停留,輕輕彈跳,為表演和互動增添不少樂趣。
2016、2017年,蘇仲太受邀去“皇家加勒比國際郵輪”上表演,一周 5場,每場都坐滿觀眾。表演完之后,全場觀眾起立鼓掌。“那讓我感受到,身為一個表演者的享受。”
“泡泡代表我的夢想。”即便泡泡最終會破滅,但它卻在觀眾心里留下了快樂與感動的痕跡。
而這仍然不夠,蘇仲太一直希望讓泡泡表演的格局變得更大、讓泡泡被更多人認識,也讓自己被更多人看到。他和伙伴一起,為此做了專門的歌曲、“泡泡俠”形象、布偶、大公仔、動畫……大人小孩,都能在泡泡中得到不同體驗。
“我希望打造出一個屬于自己的泡泡劇場,不僅僅是泡泡秀哦。是將泡泡和其他媒介結合,讓泡泡表演變成一出有情境的演出。”
“坦白說,這么多年,我也會有些倦怠,技巧不是我現在所追求的。我很害怕,我不知道怎樣再幫泡泡升華了,但泡泡劇場將會是一種升華。”
也許,在蘇仲太的泡泡劇場里,“泡泡俠”會代替“蜘蛛俠”保護世界;魔法不專屬于霍格沃茨,而是藏在泡泡里;“泡彈”不再是一只柴犬,它變成會講話的小精靈;當人們愛上泡泡時,泡泡魔法和泡泡精靈全部都會蘇醒,泡泡便再也不會破滅……
誰知道呢?在蘇仲太的泡泡世界里,什么故事都有可能發生。
“喬布斯用車庫打造蘋果王國,我也希望用小陽臺創造我的泡泡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