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智慧

僅僅過了一天時間,北京就從一個零病例的城市變成了重大突發公共衛生事件響應級別為“二級”的半封閉區域。
6月9日,北京最后一位新冠病毒病患者出院,例行的新聞發布會上,傳出“沒有新病例、沒有疑似病例”的好消息。搭建在辦公樓、商場、小區門口的測溫點正在拆除,位于北二環的雍和宮已經向公眾開放,準備好迎接每天清晨更加繁盛的香火。
6月10日,52歲的月壇街道居民唐先生,忽然感到全身發冷、乏力,他馬上騎著自行車去醫院檢查。結果出來了:新冠病毒檢測陽性。已經連續56天未出現本地傳播的北京,立刻進入了“戰時狀態”。
不過,據北京市民反映,重回“二級響應”,并未感覺生活發生了太大的變化:“不緊張不緊張”,“一切照常吧。”
6月10日之后,相繼近百名患者確診,北京將重大突發公共衛生事件響應級別從“三級”調回“二級”:大量公共場所再度關閉,小學再次推遲開學,豐臺區高風險地區的居民區被“封閉管理”,出京進京也再次受限。
多位確診患者去過“新發地”菜市場。根據官方網站的數據,每天市場上交易超過1500噸海鮮、1.8萬噸蔬菜和2萬噸水果。市場雇用或接待約1萬名工人和供應商,給首都北京供應90%的蔬菜和水果。這意味著感染的數量級,可能比人們想象得更為龐大。
在新冠病毒病蔓延全球的半年時間里,其他國家已經有很多“經驗”可以借鑒,特別是近鄰韓國的大規模檢測,是目前看來相當有效的處理辦法。在封閉病毒擴散地、公布社區和邊界的出入禁令后,北京隨即展開了大規模的病毒檢測,并從其他省市抽調醫護人員,協助檢測、化驗結果。
一張表情圖片成了北京市民互相問候的新習俗,圖上兩位穿著大褂的老北京人遠遠地互相作揖,一個說“核酸了嗎,您哪?”一個說“托您的福,陰著吶。”
西城區月壇街道居民劉書華告訴南風窗記者,這一片街道屬于“中風險地區”,因為近期第一例確診患者唐先生,就住在離他家不到2公里的小區。他已經接受了社區組織的病毒檢測。社區打電話通知他檢測的時間和地點:休息日,在白云觀附近的路邊公園,從早上8點到夜里11點分成三個時段,屬于某小區的居民可按規定時段檢測。
“我們做的是咽拭子,要排隊,我去的時候少說外面有300多人吧,排隊時間不長,不到半個小時我就進去了。”劉書華說。“外面是沒有一米線的,大家就差不多那么站著,進到檢測帳篷里就有一米線,還有保安和居委會的維持秩序。咽拭子特快,不到五分鐘就完事兒了。”
家在東城區景山街道的吳先生則是工作日做的檢測,也是社區組織的,而且免費。他告訴南風窗記者,他們一家人都做了檢測。他的一個朋友住東四街道,上周六(6月20日)在165中學也免費做了檢測。
針對社區居民的病毒檢測基于自愿,并非強制。劉書華的父母就沒有去檢測,他們覺得在排隊時反而更容易感染病毒。家在朝陽區和平西橋的王先生告訴南風窗記者,他也沒檢測。他因身體情況常常要去北京大學第一醫院,“醫院里的醫護人員都做過”。他的一位“病友”在北三環的中日友好醫院就診,說6月22日上午,醫院為全體病人做了病毒檢測。
社區檢測會在3天內出結果,但居民沒接到電話,就證明是“陰性”,“不用問了”;3天內接到電話,則是“陽性”,趕緊準備就醫。如果在醫院檢測,醫院會給就診者一份“檢測證明”,但社區默認“不給”。一些居民希望自己拿到檢測“陰性”的證明,畢竟出京甚至去博物館是要出示的。像位于天安門廣場的國家博物館,入館參觀前就必須拿出這樣的醫學證明。
在新冠病毒病蔓延全球的半年時間里,其他國家已經有很多“經驗”可以借鑒,特別是近鄰韓國的大規模檢測,是目前看來相當有效的處理辦法。
除了單位和社區,很多公司也組織員工自愿報名檢測,家在昌平區、工作在海淀區的孫先生告訴南風窗記者,他沒報名,“北城”居民沒什么必要。
目前來看,北京絕大部分社區采用的都是口咽拭子取標本,而不是醫院的“核酸檢測”。簡單來說,前者更加簡便易行,但只能看出患者有沒有感染過病毒;后者復雜一些,能知道患者體內的病毒具不具備傳染性。
北京的人口超過2000萬,病毒檢測是一條漫漫長路,這樣看來,“咽拭子”就是最“多快好省”的辦法。“這個檢測其實有點兒人民戰爭的意思吧。”劉書華說。
比較特殊的情況是路過新發地菜市場的人,都收到了“大興醫藥基地疫情防控辦公室”或“大興區新冠肺炎防控領導小組辦公室”的短信。短信中說,“經過大數據分析,您可能于某月某日(含)以后去過新發地批發市場。按照疫情防控相關要求,需要做核酸檢測。如果您尚未做核酸檢測,請于某時自行前往大興區祥瑞大街永興路口南側做核酸檢測。”
據悉,這是政府與電訊運營商聯手,通過收集手機信號所在區域信息,向所有可能經過新發地菜市場的人發送的短信。可以發現,這些檢測是精確度更高的“核酸檢測”而非咽拭子檢測;收到短信的人,不僅僅是進入菜市場的人,他們中的大多數只是開車或坐地鐵經過。另外,這種檢測要自己掏250元的費用。
吃飯、出行、居住,是北京市民的“開門三件事”。在重回“二級響應”之后,三件事都有些變化,但也不算太大。
劉書華說,“從過年到現在,我們家附近好幾家館子關了。像之前一煎餅果子攤兒,沒了。還有‘湘鄂情還是‘湘鄂什么的,也關了。最體面的一家(飯店)叫‘過山風,這是一毒蛇的名字,他們家人均消費500元以上,專門吃蛇的,我前幾天路過看他們做家常菜呢。”
兩個星期前,也就是新一波確診病例尚未暴發前,劉書華還去牛街吃烤羊肉串。牛街是北京最著名的清真美食一條街,過去屬于宣武區,現在歸西城區,居民大多為回族。燒烤店的顧客“非常多”,要拿號等位,劉書華拿了“2號”,還等了20多分鐘。“二級響應”之后,到餐館吃飯的人大幅度減少了。
被迎頭痛擊的還有海鮮生食餐館。6月13日,新聞說新發地菜市場切割三文魚的砧板病毒檢測呈陽性,一時間全國的三文魚慘遭“下架”。雖然三文魚能傳染新冠病毒純屬誤會,但很多以此為生的餐館已經無法承受疫情下的第二波虧損。孫先生說他常去北五環肖家河的一家居酒屋吃飯,最近這家店已經宣布“無限期停業”。
不過,受龐大的人口基數和多元的人口結構支撐,北京的餐飲業發展并不悲觀。劉書華總結,“我覺得關了門的那些館子,本來就是經營得青黃不接,所以才干不下去了。像一些現金流比較大、還不是靠分店或者加盟店抵押套現的那種飯館,都應該活得還可以。”
對于交通,人們普遍感覺是路上的車少了,地鐵和公交里的人也少了。這對有“首堵”之稱的北京來說,眼下的“人少”,除了過年期間也算“史無前例”了。
6月19日星期五晚上6點,王先生從北海公園附近的北京大學第一醫院回北三環和平西橋,坐124路公交車。“一輛公交車,里面居然就我一人兒。”關鍵那段時間正是周末的晚高峰,平時的公交車上只會聽到售票員的一口標準京片子:“來都往里走一走了啊!不然誰都走不了!中間兒的那個,說你呢!”
朱先生住在北五環的回龍觀新村,上班在北二環的德外大街,平時坐公交要一個多小時,他對南風窗記者說,最近達到了通勤“半小時”的破紀錄“成績”。
劉書華最近發現,每個地鐵口都配備了熱成像檢測設備,后面坐著安保人員。熱成像檢測設備比體溫槍準確得多,使用者不會舉到手臂發酸,被測的人也不用特意停下腳步。公交就沒有這個設備,頂多是車輛安全員和售票員提醒乘客“戴上口罩”。一些編碼以9開頭的出京公交,已經停運。
在居住方面,只有高風險地區—北京城南的豐臺、大興實施小區封閉。月壇街道這種中風險地區,不封小區,不需要出入證,居民們該買菜買菜,該上班上班,生活并沒有受到什么影響。
唯一受到影響的,可能是房屋裝修。孫先生正在裝修上地的房子,本來計劃 3月份開工,但現在連拆舊都沒完成。上地街道為保證因“二級響應”無法開學的中小學生在家上網課,規定小區內不得產生噪音。“網課”像是一個魔咒,只要一念,人人都要拜服。裝修的業主很難據理力爭。
商量了半天,街道同意每天下午5點半到6點的半個小時內可以施工。孫先生說,“我同意工長也不會同意啊,半個小時也得給工人一天的工資。”
而且,鄰居們投訴的理由永遠只有一個—網課,不分年齡段。有個大學生說他每天從早上7點半一直到下午5點半都要上網課,令孫先生懷疑自己上了個“假大學”。還有人連小孩子練鋼琴也投訴了,說鋼琴聲和噪音一樣,影響自己家孩子上網課。
裝修不得不停止了。
“我覺得北京維護安定的需求,要遠遠大于刺激經濟的需求吧。”他說。
新冠病毒病在北京的第二次暴發提醒人們,即使病毒短暫消退,也不要掉以輕心。大流行還遠遠沒有結束。
在歐洲,情況也不是一帆風順。德國西部的北萊茵威斯特法倫州,暴發了新一輪疫情,約有7000人被隔離,學校和幼兒園也再次關閉。
美國確診人數已經超過12萬。俄羅斯、巴西、印度和埃及等大國還處于傳染的上升曲線上。
而且,即使沒有放松警惕,病毒卷土重來也令人猝不及防。在放開全國出入限制后,北京還一直拒絕湖北籍或武漢籍人士進入。一張流傳甚廣的圖片說明了這個令人哭笑不得的現象:一個身穿全套鐵質鎧甲的中世紀騎士,全身嚴密包裹,但一支箭不偏不倚地正射在唯一暴露出來的眼睛處。他的頭上寫著“北京”。
6月18日晚,中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正式發布6月北京新發地新冠疫情及病毒基因組序列數據,分別來自確診病例和環境樣本。通過數據比對發現,3組序列均帶有D614G突變。
北京市疾控中心研究員楊鵬在接受央視新聞采訪時表示,此次引發北京疫情的新冠病毒經全基因組測序判定是從歐洲方向來。
這句話的意思是,病毒在遺傳進化譜系上屬于歐洲進化分支,并未指認病毒一定從歐洲輸入。在此之前,東北地區、內蒙古的輸入性病例,病毒也屬于歐洲分支。
一些尚未通過同行評議的論文指出,D614G變異可能會增強新冠病毒感染人的能力和毒性,但這一結論還需要更多的臨床數據支撐。
和其他城市著急“恢復經濟”,大撒消費券相比,北京顯得更為“淡定”。一方面,作為政治中心,北京不喜歡“冒險”;另一方面,北京有“實力”不去冒險。
北京也發了一波“消費券”,但是搶券的過程很麻煩。使用者必須要先選擇消費所在區,填寫姓名電話等信息注冊,才有“搶券”的資格,比如一個人住在西城區,但想去朝陽區消費,就要點進朝陽區的頁面,方能注冊、搶券,想去海淀區消費,就要把同樣的流程再走一遍。
劉書華說,“我也搶了,特別麻煩,最后都填煩了。進去一看,熱門商店的消費券全沒了,像西單大悅城滿100減20的券,秒光。別的我也不想去,就退出來了。”
“我覺得北京維護安定的需求,要遠遠大于刺激經濟的需求吧。”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