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彩文化、外部監督與企業內部控制*

○浙江農林大學經濟管理學院 張曉晨 ○浙江農林大學 暨陽學院 程 博

企業的內部控制是經濟發展的產物，內生于經濟發展，是提高現代企業績效、管理水平和財務報告可靠性的重要手段。企業通過建立完善的內部控制機制，實現自我成長和自我約束。程彩生(2014)指出，內部控制的建立為了確保業務合規性，實現組織規劃、分工、授權和批準等控制目標，旨在降低代理成本，提高企業運營效率和價值(程新生，2004)。

文化是相對于經濟、政治而言的人類全部精神活動及產品。谷祺和張相洲(2003)在內部控制研究中，將內控機制分為三種類型：制度控制、市場控制和文化控制，并指出內部控制制度應強調文化控制，呼吁企業建立文化傳播機制。文化的形式是多樣的，不同形式的文化對內部控制的影響自然也存在差異。中國文化以儒家文化為核心，儒學對中國文化的發展起著關鍵作用。現有研究將儒學的“修身”與公司治理緊密結合，儒家文化的道德約束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提升企業內部控制的質量(程博等，2016)。核心文化價值觀是企業哲學中的非正式制度，當核心文化價值觀與內部控制正式制度不匹配時，會出現企業內部控制質量降低的現象(鄭石橋和鄭卓如，2013)。民族文化與企業內部控制也存在內在聯系，商冠男(2015)研究發現民族文化價值觀會影響內部控制中正式制度和非正式制度的偏好，從而影響內部控制整體的偏好。博彩文化是一種以投注各種體育彩票、社會福利彩票、地方發展彩票等形式展開的特殊文化。和賭博類似，博彩同樣反映了人們的投機傾向和冒險精神，博彩消費高的地區意味著博彩文化較為濃厚。在企業內部控制的管理中，董事會、管理層為內部控制主體，內控主體多數可能來自企業所在地，會受當地文化氛圍影響(趙奇峰等，2018)。

本文基于博彩消費視角，以2008—2017年滬深A股上市公司為研究樣本，考察博彩文化對內部控制的影響。

一、理論分析與研究假設

企業內部控制以降低企業的代理成本、提高運營效率和企業價值為主要目標(Coase，1937)。在公司治理過程中，管理層應確保公司擁有有效可靠的內部控制，使組織內的各個部門和職位能夠相互制約，實現組織高效運作和資產保值(Bushman and Smith，2001)。效用理論認為，在企業決策過程中，決策人對收益和損失的反應會受主觀意識影響，從而失去對決策質量好壞的判斷。高風險意味著高收益，博彩的高回報一定程度能滿足人們對金錢的期望。因此，管理層面對博彩帶來的高收益，可能會采取不利于企業內部控制的投機決策。在效用理論背景下，本文認為博彩文化會降低企業內部控制質量。基于上述分析，提出研究假設H1：

H1：博彩文化與內部控制質量顯著負相關，即博彩文化降低了企業內部控制質量。

分析師是外部監督的重要力量。作為專業的金融中介，分析師在會計、金融和跟蹤行業方面都有專長，他們通過對財務報告的專業研讀、訪談和實地研究解讀信息并發布研究報告，降低了公司信息的不對稱性(Yu，2008；潘越等，2011；游家興和張哲遠，2016)。通過增加市場的信息交換，將上市公司的信息暴露于市場參與者監督之下，從而對企業內部治理產生積極影響(程博，2019)。綜上可知，分析師的監督會約束公司管理層的行為，使管理層在進行內部控制時，采取利于內部控制的決策。基于上述分析，本文提出假設H2：

H2：博彩文化降低了企業內部控制質量這一現象在分析師關注低的公司中更為明顯。

隨著資本市場的發展，我國的機構持股者也獲得了多層次的發展。機構投資者是上市公司的主要股東，他們可以通過擁有足夠的投票權來對經理施加壓力。在成熟的資本市場中，機構投資者監督作為一種可靠的治理機制，對其投資公司的治理以及內部控制產生重要影響(范海峰等，2018)。在對機構持股參與公司治理的影響研究中主要出現了兩種觀點。

一種觀點認為機構投資者在公司治理時持消極態度。機構投資者因為法律法規限制、監督難度以及成本高等特性，致使他們在面對公司治理及內部控制時，并不積極參與監督(Bhide，1994)。李向前(2002)認為，機構投資者在參與公司治理的過程中會存在兩類投資者，其中的短期投資者由于持有時間短、換手頻繁等原因，對公司內部控制參與不積極。此外，在經營過程中，公司出現業績的短期下滑，機構持股者會出現拋售或減倉取代對信息的解讀和參與治理(Porter，1992)，這會造成內部控制的質量下降。綜上所述，本文認為持股比例較高的機構投資者加強了博彩文化對降低企業內部控制質量的負面影響。基于上述分析，本文提出假設H3a：

H3a：博彩文化降低了企業內部控制質量這一現象在機構持股比例高的公司中更為明顯。

另一種觀點認為，機構投資者可以在監督公司方面發揮有效作用。機構投資者持股比例越高，公司的業績就會增長越多，從而增加了公司的價值(Shleifer and Vishny，1986)。李維安和李濱(2008)發現，機構持股比例越高的投資者，參與上市公司治理的態度就越積極，機構投資者一方面向管理層提出建議，另一方面通過擁有的信息解讀識別能力發揮監督作用，約束經理人的行為，迫使管理層彌補內控環節的缺陷。從“有效監督假說”出發，也能得出相似的結論，即機構投資者的監督作用能促進企業內部控制質量提高(吳益兵等，2009)。根據以上觀點，本文認為，當機構持股數越高時，機構投資者發揮的監督作用就越強，博彩文化降低企業內部控制質量的行為表現得越不明顯。當機構持股數越低時，機構投資者發揮的監督作用就越弱，博彩文化降低企業內部控制質量的行為表現得越明顯。基于上述分析，本文提出假設H3b：

H3b：博彩文化降低了企業內部控制質量這一現象在機構持股比例低的公司中更為明顯。

二、研究設計

(一)樣本選擇與數據來源

本文以2008—2017年滬深A股上市公司為研究樣本。將2008年作為研究的起始年份是因為我國各地區的彩票銷售公開數據始于2008年。在數據整理過程中①剔除ST、*ST類公司；②剔除金融保險行業公司；③剔除所需研究的主要數據缺失的公司。最終本文得到8425個樣本觀測值。上市公司數據來自CSMAR和RESSET金融數據庫，內部控制質量數據來源于迪博數據庫。博彩文化數據借鑒趙奇峰等(2018)的方法，通過收集整理中國各省份彩票銷售情況、當年常住人口和人均地區生產總值，計算出當地博彩消費的代理指標。

(二)模型設計與變量說明

本文待檢驗的回歸模型為：

IC=α+β1Lotteryratio+β2Control+ε

(1)

被解釋變量為內部控制質量(IC)。選用深圳迪博企業風險管理技術有限公司發布的“迪博·中國上市公司內部控制指數”，并結合了內部控制中存在的缺陷進行了改進(中國上市公司內部控制指數研究課題組，2011)。[0，1000]是迪博指數的打分區間，指數越大意味著內部控制質量越高。本文借鑒劉浩等(2015)的做法，將該指數除以1000予以標準化(IC_1)；同時，參考逯東等(2015)的研究將內部控制指數加1并取自然對數(IC_2)。

解釋變量為博彩文化(Lotteryratio)。本文借鑒(趙奇峰等，2018)的做法，通過財政部網站收集整理中國31個省2008-2017年的福利彩票和體育彩票的銷售數據。根據彩票銷售額和當年年末常住人口計算出人均彩票銷售額，再通過計算人均彩票銷售額占人均地區生產總值的比重作為當地博彩文化的代理變量，該指標越高，表明地區博彩文化越盛行。

分組變量是分析師關注度與機構持股。分析師關注度(Follow)，本文借鑒Yu(2008)、李春濤(2014)的方法，被定義為實際盈利預測的機構數量，以分析師關注度數量加1的自然對數來衡量分析師關注。進一步按分析師關注度超過其中位數時，定義為分析師關注度高，反之定義為分析師關注度低。機構持股是被定義為機構持股比例(Instratio)，以機構持股比例超過其中位數時，定義為機構持股比例高，反之定義為機構持股比例低。

Control為控制變量。本文控制了財務杠桿(Lev)、公司規模(Size)、成長機會(Tobinq)、凈資產收益率(Roe)、股權集中度(Con5)、兩職兼任(Dual)、董事會規模(Board)、獨立董事比例(Indratio)、股票換手率(Turn)、專業委員會數量(Com)和控制權比例(Shareholder)等因素的影響。另外，在回歸模型中還控制了行業效應(Industry)和年份效應(Year)的影響。

三、實證結果與分析

(一)描述性統計分析

表1提供了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計。從表中可以看出，內部控制質量(IC_1)的均值為0.664，內部控制質量(IC_2)的均值為6.492；博彩文化(Lotteryratio)的均值為4.717，最小值為2.079，最大值為9.443，反映了樣本觀測值博彩文化差異較大。另外，樣本的其他控制變量也存在一定的差異。

表1 描述性統計結果

續表

(二)相關性分析

表2提供了主要變量的相關性分析。博彩文化(Lotteryratio)與內部控制質量(IC_1)和(IC_2)的相關系數為-0.083和-0.073，且均在1%的水平上顯著，這說明在一定程度上博彩文化越盛行，企業內部控制質量越差，即博彩文化會顯著降低了企業內部控制的質量，初步支持了本文提出的假設H1預期。另外，模型其他控制變量相關系數則較低，大部分相關系數在0.30以內，說明變量間多重共線性問題不嚴重。

表2 相關系數分析

注：***、**、*分別表示檢驗在1%、5%、10%水平上顯著。

(三)博彩文化與內部控制關系檢驗結果

表3報告了假設1的回歸結果。結果顯示，博彩文化(Lotteryratio)與內部控制質量(IC_1)的回歸系數-0.0031，在1%的水平上顯著；博彩文化(Lotteryratio)與內部控制質量(IC_2)的回歸系數-0.0042，在1%的水平上顯著。綜上，在控制其他因素后，博彩文化與內部控制質量呈顯著負相關關系，這意味著博彩文化降低了企業內部控制的質量，結果支持了研究假設H1。

表3 博彩文化與內部控制質量關系的回歸結果

注：(1) ***、**和*分別表示1%、5%和10%的顯著性水平；(2) 括號中為t值；(3) 上述模型結果均是經過按照公司股票代碼進行了cluster by firm的處理，并利用robust選項控制了異方差問題。

(四)基于分析師關注度分組的檢驗結果

表4提供了按分析師關注度(Follow)分組的回歸結果，可以看出，在控制其它因素后，博彩文化與內部控制質量之間的顯著負相關關系在分析師關注度高的樣本中作用有限，而在分析師關注度低的樣本中對內部控制的質量有明顯的降低，結果支持研究假設H2，即博彩文化降低了企業內部控制質量這一現象在分析師關注低的公司中更為明顯。

表4 博彩文化與內部控制質量關系的回歸結果：基于分析師關注度分組

注：(1) ***、**和*分別表示1%、5%和10%的顯著性水平；(2) 括號中為t值；(3) 上述模型結果均是經過按照公司股票代碼進行了cluster by firm的處理，并利用robust選項控制了異方差問題。

(五)基于機構持股比例分組的檢驗結果

表5提供了按機構持股比例(Instratio)分組的回歸結果，可以看出，在控制其它因素后，博彩文化與內部控制質量之間的顯著負相關關系在機構持股比例低的樣本中作用有限，在機構持股比例高的樣本中對內部控制質量有明顯的降低，結果支持假設H3a，不支持假設H3b，即博彩文化降低了企業內部控制質量這一現象在機構持股比例高的公司中更為明顯。

表5 博彩文化與內部控制質量關系的回歸結果：基于機構持股比例分組

注：(1) ***、**和*分別表示1%、5%和10%的顯著性水平；(2) 括號中為t值；(3) 上述模型結果均按照公司股票代碼進行了cluster by firm的處理，并利用robust選項控制了異方差問題。

四、研究結論

本文基于我國上市公司2008—2017年的數據，考察了博彩文化這一非正式制度對內部控制質量的影響以及在分析師關注度和機構持股比例不同樣本中的差異。實證結果表明，博彩文化顯著降低了企業內部控制質量。進一步研究發現，分析師關注度和機構持股這兩種外部監督機制下博彩文化對內部控制質量的影響存在差異，即博彩文化降低內部控制質量這一現象，在分析師關注度低和機構持股比例高的公司中更為明顯。

本文的研究結論有較強的理論性和現實價值。首先，豐富了行為會計學的邊界，有利于促進企業內部治理結構的完善和發展，對公司加強內部控制具有理論價值。其次，基于文化視角，發現了博彩文化參與公司治理的新證據，有利于矯正和完善企業內部控制制度，同時也為研究文化這一非正式制度對公司內部控制的影響提供了新的啟示。第三，搭建外部監督與內部治理的框架。分析師關注度與機構持股作為外部監督的重要機制，會對企業的內部控制質量產生影響，這為提高公司治理水平、保護投資者合法權益等方面提供了參考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