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森林里的戰爭

喬天翼

位于巴爾干半島東北部的羅馬尼亞，雖是歐洲森林資源較豐富的國家之一，卻長年深陷亂砍濫伐的泥潭之中。到2015年，羅馬尼亞的森林面積約有650萬公頃，覆蓋率為28%，相比19世紀而言，下降了38%。與此同時，在地球的另一邊，亞馬孫雨林也經歷著相似的困境——2019年初，亞馬孫雨林因亂砍濫伐、氣候變化等問題頻發火災，短短8個月內，發生約4萬宗火災，較2018年同期增長77%。

造成這一切的最大原因，便是那成千上萬的瘋狂盜林者。在對抗這些非法盜林者的路上，不少守林人、原住民都遭到襲擊，其中一些還付出了生命的代價。更可怕的是，在羅馬尼亞，當政府試圖正式介入時，這些“森林黑手黨”直接大肆攻擊、排擠，甚至謀殺舉報他們的人。

2019年9月至10月期間，羅馬尼亞接連發生兩起守林人被殺事件，激起數千人走上首都布加勒斯特的街頭，憤怒抗議政府不重視森林守衛者的生命，呼吁修法保障。可見，這場森林之戰的硝煙，已漸漸彌漫開來。

羅馬尼亞血森林“阻我盜林者，殺無赦！”

2019年9月的某一天，有人在喀爾巴阡山的森林里，發現一具傷痕累累的尸體，經調查，是50歲的守林人戈奇瓦亞。警方表示，他身上多處骨折、血瘀，很可能是被人毆打致死。不到一個月后，森林里又傳出槍響，待警察趕到時，37歲的守林人波普已停止了呼吸……

在回憶這些駭人聽聞的事件時，駐扎在羅馬尼亞的非政府組織“森林衛士”成員維克多·蘇爾科夫無奈地說：“對于我們這些守護森林的人來講，這是一次沉重的打擊。森林已經沾了血，但即便如此，我們還是站了出來。”維克多的話是當下大部分守林人的縮影——就算犧牲，也要捍衛森林；而這一切，都要歸因于羅馬尼亞觸目驚心的森林流失速度。

羅馬尼亞坐擁占地約650萬公頃的森林，原始森林面積位列歐洲第一，樹種以云杉、橡樹、冷杉等為主，還有歐洲最后的原始山毛櫸森林。在這些原始森林里，高達50米至60米的參天大樹隨處可見，狼、熊和猞猁等動物在其中生活棲息。與此同時，羅馬尼亞常年嚴重的非法濫砍問題始終陰魂不散，據官方統計，該國境內每年有2000萬立方米的樹木遭到非法砍伐。這些非法砍伐的木材，多會經過初加工再出口，原木出口占極少份額。據悉，2018年羅馬尼亞的木材出口市值高達16.3億歐元。在龐大的利益驅動下，越來越多的盜林者開始訴諸暴力，為了搶奪林木，甚至不惜殺人放火，“森林黑手黨”的名稱由此而來。

在羅馬尼亞進行了長達20年生態保護的環保組織Agent Green主席加布列奧·鮑恩，一直致力于保護該國的原始森林。他曾和其他綠色組織合作，一起指控羅馬尼亞政府沒有遵從歐盟環境保護法，放任砍伐原始森林；但同時，這也給他帶來了危險。鮑恩說：“那些森林黑手黨已經有好幾次想殺我了，四年前我在雷泰扎特國家公園調查非法伐木時，一群人突然沖出來襲擊我，將我的胳膊打斷，頭也受了傷，不過幸好，我后來逃脫了。”

阻止非法砍伐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羅馬尼亞新任的環境部長科斯特爾·阿列克謝在接受采訪時說：“如今，每個人都在損失，失去森林，失去公民信任，失去大量資金。”當被問及是否有能力做出真正改變時，阿列克謝卻沒有給出一個肯定的答復，只是表示森林暴力的背后是巨大的利益裙帶關系，想要徹底拔除，絕非是短期內能達到的易事。數年來，非法砍伐的利益鏈早已支撐起一個龐大的關系網，這個網支撐著整個“社區”，從政府官員、伐木集團到當地居民和部分守林人，每一層都有人試圖為自己分成，甚至連拉馬車的貧困村民，都能從中為家里掙得更便宜的柴火。

2019年11月3日，數千名示威者走上布加勒斯特的街頭憤怒抗議政府面對非法砍伐時的消極應對。迫于日益增加的輿論壓力，羅馬尼亞政府也在緊鑼密鼓出臺更有效的打擊非法砍伐、維護守林人安全與權益的法案，比如允許守林人攜帶武器自衛……

保衛雨林的鏖戰亞馬孫原住民的犧牲

盡管2019亞馬孫雨林大火轟動全球，使得世界各地掀起守護亞馬孫雨林的浪潮，但目前的森林砍伐量不減反增。“如果今天仍然有森林聳立在亞馬孫，是因為我們還活著。即便孤立無援，我們還是要守護自己世代的家園。”亞馬孫流域土著協調組織的總協調員索尼婭·瓜亞加拉如是說。

近年來，由于原住民保護區不斷面臨盜林者和其他外來者的侵擾，一些原住民決定起身捍衛自己的土地和森林，組織了名為“森林守護者”（Guardians of the Forest）的團隊，去對抗這些非法分子。為此，巴西北部瓜亞哈拉部落的原住民領袖Paulo 不斷提升族人的“裝備”，主動學習土地檢測技術，以便進一步收集非法砍伐、遭到入侵的證據。他曾公開表示：“讓森林免受入侵者的砍伐，已成為危險任務，但族人不可屈服于恐懼。我們絕不能垂頭喪氣，我們必須有所作為，挺身奮斗。”

令人惋惜的是，2019年11月1日，Paulo與伙伴Laercio在阿拉里博雅保護區進行林間巡邏時，遭到了盜林者的伏擊，年僅26歲的Paulo頭部中槍，當場死亡；Laercio雖僥幸逃脫，但手臂和背部均遭到槍擊，傷勢嚴重。據巴西原住民宣教協會統計，2000年至2018年之間，共有42名瓜亞哈拉原住民遭人謀殺；2019年1月至9月，在巴西19個州就發生了160宗闖占原住民土地的案件……綠色和平組織巴西亞馬孫的項目主任卡洛·馬爾克對此坦言：“為了保護森林，原住民組織守衛隊自救，而巴西政府從未盡到保護環境和人民的責任！”

上世紀初，刀耕火種、開發牧場、種植品種單一且有危害生態的“經濟林”等行為，已經嚴重危害了亞馬孫雨林這一“看似龐大卻極易受損”的生態系統。而如今，這一行為更是變本加厲。巴西總統博索納羅于2019年就職時，承諾通過開放原住民保護區來發展經濟，這一政策導致非法盜林、盜礦者侵入原住民保護區的沖突事件與日俱增。

在英國皇家學會的一次新聞發布會上，原住民領袖們呼吁各國政府及其公民，停止對全世界原住民的傷害，停止掠奪和破壞他們的土地，還呼吁將更多的氣候資金用于保護森林，因為這是地球應對氣候變化最有效的方式之一。雖然呼吁帶來的實效甚微，但卻給予了越來越多原住民發聲的機會。2019年10月，在柏林舉行的消費品論壇（CGF）全球峰會上，全球多個知名消費企業將落實巴西亞馬孫原住民代表的要求：于2020年整頓原材料供應鏈，達到停止毀林的目標。

阻止非法砍伐不可小覷的國際問題

除了羅馬尼亞和亞馬孫的血森林，東南亞中部雨林、加里曼丹島叢林、俄羅斯遠東地區針葉林、剛果大猿森林等地區，都在受到盜林者不同程度的威脅。據統計，全球森林面積正在以每年730萬公頃的速度消失，而非法砍伐是造成森林消失的主要原因之一。

眾多盜林者出現的背后，是利潤豐厚的非法木材貿易在支撐。據國際刑警組織和聯合國環境規劃署在2012年聯合發布的一份報告估計：全球10%～30%的木材貿易是非法的，且價值高達每年300億至1000億美元。其中，印度尼西亞、巴西、喀麥隆、俄羅斯等國是非法采伐的主要發生地，非法采伐率高達80%以上。維克多·蘇爾科夫說：“想要有效而廣泛地阻止非法砍伐，那就只能靠國際合作。”他聲稱自己所在的組織“森林衛士”，正在為保護羅馬尼亞原始森林而尋求國際合作。他補充到：“這的確是一項有意義的工作，光靠守林人單槍匹馬冒著生命危險，肯定是沒有未來的，我們需要國際上的聲音。”

近年來，全球氣候持續變暖、國際氣候談判形勢惡化，加上如澳洲大火、亞馬孫雨林火災這樣的災難，森林已經成為全人類的戰略資源，抵制非法木材貿易的聲音也逐漸多了起來。2020年聯合國氣候變化大會的主辦方英國，表示將率先在全球范圍內大力支持打擊非法木材貿易和亂砍濫伐，并計劃組建一個反對非法木材貿易的聯盟。同時，國際開發部也制定了計劃，幫助各國加強法制，支持合法林業貿易，提供實際援助，以杜絕非法砍伐。

此外，更多前沿技術也正應用于木材追蹤。在巴西，一位名叫胡安·尼奧斯的林業官員正在運用信息化技術——通過建立較高水平的物流網絡以及港口篩查系統，來遏制亂砍濫伐和木材資源流失。“聽到那些原住民誓死捍衛森林的事情，我很不是滋味。”他說：“我們的保護不能只限于面對面地跟盜林者斗，我相信通過這樣的技術努力也能得到效果，讓亞馬孫的局勢緩和下來。”

2020年2月初，一位羅馬尼亞獨立攝影師奔赴澳大利亞，拍下了那里的山火殘影，并感嘆到：“悲劇到處都是，我決定做一個公益性的主題展覽——火焰、刀槍、電鋸、森林。在我的祖國和世界的很多地方，我相信會有人感同身受，因為森林垮了，人類也會垮，沒有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