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火也可以熬過一生（組詩）

胡查

【走一遭】

他有顆脆弱的心

愛吃菠菜和內臟

他說他要去

一個叫彩虹橋的地方

我知道那里的霧很大

那里其實沒有河流

橋下長滿了草

那里的人，不會說我們的話

我沒有勸他不要去

簡約之地，自有其稀疏之美

道一聲珍重

他有他心中的綠洲

我有我理想的海市蜃樓

【大馬士革】

螞蟻在小亞細亞

搬運糧食

今年修道院的收成好

他在吃飽之后

開始禱告

中世紀的雨

下到傍晚

路潮濕，勛章騎士披上雨衣

騎自行車回家

帽子揭起來

現出首都，一座萬籟俱寂的空城

【青海】

他們在湖邊種油菜，帶著善意的表情

矮房子空著，沒有人生火。沒有證據證明

旅人們曾經來過

沒有傳來穆斯林的禱告

沒有忘記的事情現在忘記了

然后羊和馬連同湖水一起消失

連憐憫的心都沒剩下

只有一小撮人，眼睜睜地看著低矮的云

在山坡上投下陰影

而另一些明晃晃的地方

永遠在陰影之外，他們說這就是青海

【敦煌】

遠風吹拂似曾相似的裂縫

吹著南北朝的的斷層

和漢唐的幽暗之門

在河西走廊

大地分成兩個部分：高處更高，低處更低

一個身懷暗疾的人，舔著干裂的嘴唇

在洞里敞開心扉

十萬個菩薩

分享他的過去和未來

他感到一種新的秩序正在隆起

還有什么等待發現

故事隱藏于此，若有若無

我坐在砂礫之上

是這片荒漠僅有的鄰居

落日從豁口一點一點漏下去

黨河靜靜流淌，一如往昔

【工布江達】

三個藏人

在甜茶館玩一個游戲

輸贏無法揣度

正如急雨何時到來

無法揣度

奶茶已煮好了，灶塘薪火將盡

我在何時何地毫無意義

慢火也可以熬過一生

在爐灰之下、在林卡之外

在虎熊灼熱的皮毛里

在徒勞的無遮蔽的山水輪轉中

2016.9.30

工布江達縣，位于西藏林芝市西北部。

【天生橋】

石頭梁子天生成

橫跨兩峰成一橋

雨打風吹青苔痕

上面刻著“我愛你”

三個人，六條腿。

站在高處，能感覺到風

吹著汗濕的后背

風吹著橋洞下的燕子

也吹著翅膀下的風

昨天的風和今天的不一樣

昨天的風搖響鈴鐺

今天的風吹起灰塵

人世不穩，人心易喪

你離開你的過去，他奔向他的未來

而現在

我們的時間重疊在一起

我們同時看見了天空中的浮云

這樣的眼光是善良的眼光

2016.7.20

天生橋，位于四川省武勝縣。

【丙麻】

太陽還沒升起

山谷彌漫著霧

豬在清晨醒來

遠處飄過怒江

石頭邊栽樹

后山溝撿柴

夜里聽蟲叫

果子滾落坡

寨子里的人

活了一輩子

先燃起炊煙

再點起篝火

這里的人都有張

黑黢麻紅的臉

到死也洗不掉的顏色

在這煙熏火燎的人間

2016.1.20

丙麻，云南省保山市的一個鄉。

【查無此人】

傘下的世界

凡人在游動

雨花一朵一朵地開

不真實的植物，亦不虛幻

鞋子走過了多年

路還在，但底子已磨穿

雙腳沾滿泡沫的人

從海上歸來

又消失在人海

【聚散兩依依】

昨天的太陽走了

你認識一個射箭的人嗎

他拉開的弓

久久不能復原

窗簾上的花朵枯萎時

我幾乎以為這是真的

當植物的命運

與我的幻覺劃上等號

【從北國到南國】

秋天的陽光不那么耀眼了

大片大片的陰影垂落

在我之南，或在我之北

祖國有的地方仍然在下雨

來自四川盆地的木匠

開始從一個縣城的中央，慢慢往外鋸

你原地踏步，他來來回回

不受季節的影響

聽從地域的安排

【定風波】

很少有東西

能像天空那樣，完整而空虛

自我滿足的時辰

東南西北，忽然吹來了風

偶然遲到的雨，輕輕敲打著竹葉

魚浮于水，人浮于世

誰也不會是永遠的漂泊者

在一條彎彎曲曲的山路上

樵子遇見了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