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穩”和“轉型”最近爭議比較多,主要是社科院學部委員余永定老師提出來“保六”,引起了爭論“到底要不要保六””實際上“保六”主要涉及到的問題,是關于“快變量與慢變量的關系”。
我梳理了“維穩與轉型”的內在邏輯:維穩是快變量,轉型是慢變量。
不管是余老師講的“保六”,還是“轉型”,其實最核心的是“信心”的問題,怎么重整信心。維穩也是為了提振我們的信心,大家投資的信心。
假如我們的維穩是不利于轉型的,就像我們原來的四萬億,實際上是飲鴆止渴,其實它就很難提振信心。維穩的政策跟轉型達到統一,或者方向上能夠促進轉型,才能夠真正提振市場的信心。
外部環境變化
先看外部環境。第一,中美戰略博弈。我的理解是未來是部分脫鉤,中美之間地緣政治的沖突會加強。部分脫鉤表現在,低端互補的產品繼續保持雙邊貿易,中國的勞動密集型中低端消費品、中低端制成品繼續銷往美國,美國的農產品、能源、天然氣銷往中國。中國的中端消費制成品和美國的農產品、能源之間的雙邊貿易,未來可以繼續保持發展。未來美國要跟中國切割的是高科技產業。
第二講下外資的變化。國內目前的外資企業,我們要看它產品的銷售,假如它的產品是銷往美國的,這些外資基本上都會離開中國,它的產業鏈會從中國撤離;假如它的產品銷售是以中國作為目的地的,現有的外資會繼續存在而且還會有新的外資進來。所以外資的進出,主要是以市場目的地在中國還是在美國來區分。所以,中國實際上是面臨產業鏈外移帶來的就業壓力。給外資提供配套的這些企業,也會隨外資向外轉移。
第三,一帶一路。未來地緣政治風險和金融風險會加劇。未來“一帶一路”國家匯率、金融存在著不穩定性。
第四,大蕭條漸行漸近。貧富結構分化,極左極右勢力抬頭,社會沖突加劇,內部矛盾外部化,全球政治經濟進入動蕩不定的時代。
轉型方向與新動能釋放
未來中國轉型的方向在哪里呢?新時代我國的主要矛盾,是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發展之間的矛盾。
我的觀點是,未來作為新動能發展的領域非常寬廣,我把它列成四大領域:第一,高科技與戰略新興制造業,包括十大領域:生物醫藥、新材料、數控機床及機器人、儲電等電力裝備、航空航天與海洋工程、大數據等。
第二,個性化消費制成品。我們的消費品未來不應該是標準化、低層次的,而是個性化、小眾化的。很重要的一點是強化文化和技術內涵。
第三,高質量現代農業。現代農業發展的發展,大概三種模式:一是,大農業。二是,工廠化、高科技農業。三是,個性化定制農業。
第四,消費服務業。消費服務業未來是非常寬廣的一個大的行業,從熱點上來看,保健和旅游應該已經進入到井噴行情,主要是供給不足,醫療現在嚴重是供不應求,體制機制是扭曲的。保險和財富管理、養老,都有巨大的空間。但我認為養老現在還不會有井噴行情。
政策:維穩如何促轉型
首先,轉型面臨著巨大壓力。
我這里講四個問題:第一,規模擴張型工業化時代提前結束。2006年是工業增加值占比見頂,2010年是工業對經濟增長的貢獻見頂,2012年是工業的就業占比見頂,2013年工業就業的絕對人數見頂回落。我們現在每年制造業都會大量流失就業崗位,所以這個是比較大的問題。
第二,傳統行業去產能,不再有規模擴張。實際上傳統行業不太有可能繼續實現規模擴展,這也就是投行首席們說的存量經濟。重資產行業——房地產、制造業、地方政府基礎設施建設,都差不多到頭了。在這種情況下,未來制造業將進入一個長期的整合期。
我想說的是,未來重資產行業,主要是加快集中,這個過程是很殘酷的,會有大量的企業倒閉。以家用電器行業為例,90年代初有2.2萬家企業,現在99%的企業已經消失了。房地產30幾萬家,未來有3000家就足夠了,3000家意味著每個省有100家房產商,已經很多了。這是一個很殘酷的淘汰過程,目前去產能,包括行業的集中,剛剛開始。家用電器走了30年,我們的制造業大概也要走30年。
第三,經濟增長持續下行,預計會在2026年-2028年下到5%。我認為這個下降的過程是可控的,要實現“可控的軟著落”也是有難度的,一個很重要的前提就是我們的政策不能出錯。出錯的話,說不定就會來個硬著陸。
第四,債務違約、風險積累、爆雷或成常態。經濟下行、行業洗牌,這個過程會帶來大量的債務爆雷。根據一些分析,現在新增社會融資總額當中大概有60%用來付利息。從債券發行來看,75%是用來還債的。地方債務償債的高峰會在2021年-2024年這段時間出現。我的基本判斷是,爆雷可能會成為一種常態。
最后講維穩該怎么做,轉型該怎么轉。維穩首先要定向結構性財政政策,刺激低端消費需求和就業。央行購買政府發行的長期國債,這個國債融資主要用來推進兩個計劃:一是再就業培訓,二是耐用消費品的補貼。地方政府專項債,用來解決農民工市民化、釋放低端家庭消費和子女就近入學。
其次是貨幣政策相對寬松,強化維穩與結構平衡效應。優惠利率信貸幫助勞動密集型消費制成品企業發展和轉型,人口流入城市政府可以發專項債以協議價回購房產用于福利。央行和中投公司等可以以購入優先股方式救助有發展前途的困難企業。轉型的核心是政府職能的轉換。政府要從行政管治主導經濟,轉向提供公共服務、維護市場秩序。維護市場秩序,包括兩方面:一是,保護私有產權,避免政府官員自身的侵權行為。同時,要防范商業欺詐,還要改善消費服務業的生態環境。
最后,我建議是引進干部的優勝劣汰機制,調整考核制度,以人均而不是總量指標。為什么人均很重要?人均主要指的是通過勞動力的流動,在資源有限、生產能力有限的部門和地區,通過勞動力的外流、人口的外流,也可以提高人均收入。戶籍制度改革,提供移民便利,引入民眾用腳投票機制。同時引入第三方評估,全國行政區劃都可以進行營商環境的排名,最后通過行政區劃的撤并進行末位淘汰。比如地級市、縣,營商環境差、各項指標都差,最后就合并掉,這些行政部門就撤掉。通過這樣的一種優勝劣汰機制,來促進政府有所為而有所不為,然后促進整個經濟快速的轉型。
信心比金子還重要。經濟學家盛洪認為,“法治是一階宏觀政策。”他說,假如資產沒有安全可言的話,那么哪個企業將會繼續做投資呢?降稅和降息都是沒有太大用處。維穩是必需的,但只有轉型和轉型導向的維穩才能重振信心。
(本文為上海交通大學安泰經濟與管理學院教授潘英麗在2019年陸家嘴讀書會年會上的演講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