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泳
冠狀病毒大流行是社交媒體時代發生的首個全球疫病大流行。
這是政治上兩極化、經濟上不平等時代的流行病。公共衛生危機在關鍵軸上的不同影響(富人與窮人、城市與農村、地區與地區以及公民與移民之間)可能會加劇已有的社會政治鴻溝,使基本社會政治凝聚力驟然緊張。
新冠肺炎疫情為全球首次大規模信息恐慌,它將新冠疫情的暴發與以前的疫情暴發區分開來。
隨著整座城市乃至整個國家的封鎖,用于傳播信息和開展交往的社交媒體基礎設施正在達到前所未有的新規模。
此前任何一場大流行都沒有經過這樣的傳播陣勢:死亡人數和細節通過24/7的滾動報告時時通達全球,30億手機用戶源源不斷訪問新聞,數以億計的社交媒體來源構建了永不止歇的對話場。
然而,大流行期間的社交媒體面臨的既有福,也有禍。
盡管社交媒體一直在傳播虛假信息,但它也一直是經過驗證的信息的重要來源。大多數情況下,我們依賴社交媒體來獲取疾病情況的最新進展,而不斷流傳的有關事實真相的個人軼事和報告,也迫使政府發布有關這場危機的更準確的信息。
除了尋求認知,社交媒體也以一種獨特的方式成為集體宣泄的空間。除了充當被隔離者和無法接受治療的患者的發聲和發泄情緒的通道,社交平臺還充滿了人們從事捐贈、志愿服務和以意想不到的慷慨方式互相幫助的故事。
然而,另一方面,社交媒體令錯誤信息與虛假信息以空前的速度傳播和繁育,創造了不確定性加劇的環境,激發了個人和群體在線上線下的焦慮和種族主義。在數字時代,分析、評估和傳達信息所需的時間無法與在社交媒體平臺上即時傳播錯誤信息相抗衡,互聯打敗了深思。同時,社交媒體還促進了一種有偏見的集體組織形式,類似于眾包,可以迅速招募和集結許多人,然而如此采取的行動非常可能基于可疑的主張和信念。
可是,不論是好是壞,社交媒體已然構成我們的一種生活方式。疫情固然令人難以忍受,但假如沒有互聯網,我們目前正在忍受的一切都會變得更糟。社交媒體正變得愈加重要,令被迫居家的人們擺脫孤立,尋求幫助,協調捐贈,相互娛樂和交往。它變成了人類社會跳動的脈搏,反映出我們這個社會如何思考和應對危機;人類共同體的成員,面對一場前所未有的威脅,需要喃喃自語和互相通氣。

4月6日,肯尼亞首都內羅畢,人們在烏胡魯公園排隊續簽工作合同。疫情之下,保持社交距離和戴口罩已經成為常態。一直只強調保持社交距離的美國,在4月3日發布的新的指南,也力勸美國人在公共場合戴口罩。
互聯網模因現象與疾病流行共享一種形容——病毒式傳播——也許并非巧合。新的冠狀病毒的暴發與反應,伴隨著一場大規模的“信息流行病”(infodemic)——它指的是一些事實,加上恐懼、猜測和謠言,被現代信息技術在世界范圍內迅速放大和傳遞,以與根本現實完全不相稱的方式影響了國家和國際的經濟、政治甚至安全。
在任何情況下,虛假信息和錯誤信息都會造成惡劣后果,但與公共衛生危機相關的不良信息尤其具有危險性。也正因如此,確保準確信息被聽到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為重要。所以,一方面社交媒體改變了疾病傳播,另一方面,大流行也促使我們切實改變社交媒體。
社交媒體平臺需要找到一種顯示更準確的相關健康信息的方法,但這并不容易。這是因為,在說“這很復雜,我們還不知道答案”的一方與說“我們知道事情就是這樣的”的另一方之間的任何競賽中,后者總是會得到更多的關注——即使我們知道他們是不對的,因為后者簡單而且吸引人,很容易據其說法采取行動。
使用三種方法可以增加與虛假信息對抗的有效性:(1) 受眾初次暴露于虛假信息時,要及時警告;(2)不斷重復對虛假信息的駁斥,因為虛假信息是依靠重復而假扮為真理的;(3)提供具備替代意義的更正,幫助填補理解上的空白,以消除錯誤的所謂“事實”。
社會以信息和聯系為基礎,我們生活在這樣一個時代,無論何時何地都可以通過多種設備立即訪問信息和建立聯系,只需要一次輕輕點擊而已。然而,遏制新型冠狀病毒的過程將取決于將正確的信息提供給需要它們的人。
社交媒體無疑增加了我們的焦慮,但身處一場公共健康危機之中,感到緊張未必全然是壞事。所以,經歷這場危機,我們一方面要推動社交媒體平臺的改善;另一方面,作為用戶,也需要成為更負責任的社交媒體使用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