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軍偷襲珍珠港路線辨誤

馬曉菲

張芝聯、劉學榮主編的《世界歷史地圖集》（中國地圖出版社，2002年版），自面世以來，多次重印，被高校及中學歷史學教師、學生廣泛應用。因其在世界史教學中的重要地位，筆者認為有必要對其中的一個疑問進行探討，以供各位同仁參考。

本地圖集第158頁《太平洋戰爭的爆發和日本的擴張》中，日軍偷襲珍珠港路線（標“1941年12月7日”字樣）方向存在問題：該航行路線為一條略向南彎曲的弧線，由日本本土途徑中途島以南，從西面指向珍珠港（圖1）[1]：

而在更早的《錢伯斯世界歷史地圖》中，這條路線基本一致（圖2）[2]：

但筆者看來，日軍偷襲珍珠港路線如上述標示，并不嚴謹。日軍偷襲珍珠港的部隊，主要包括一支多艦種混合編成的機動部隊（主力部隊，以航母為核心，負責空襲）和四支獨立的潛艇部隊（配合部隊，負責偵察或水下攻擊）。《世界歷史地圖集》所標示的路線，無論作為機動部隊路線，還是潛艇部隊路線，都不嚴謹，而且極易造成誤解。

（一）是否為機動部隊航行路線

若此路線是指日軍偷襲珍珠港的機動部隊航行路線，則標示有誤。

諸多歷史資料都已明確證實：機動部隊為達成偷襲效果，秘密集結在日本北方千島群島的單冠灣，并由此出發，沿高緯度地區（因航線稀，船只和飛機少，利于隱蔽）向東航行。時為偷襲珍珠港機動部隊參謀的草鹿龍之介，親歷機動部隊出海，他在戰后出版的回憶錄中，載有機動部隊偷襲珍珠港與中途島海戰航跡圖（圖3）[3]：

事件另一親歷者，為攻擊機隊總領隊淵田美津雄，他在戰后出版的回憶錄中，也載有機動部隊航跡示意圖（圖4）[4]：

可以看出，關于機動部隊偷襲珍珠港的路線，淵田與草鹿在書中標示一致。而且，淵田在書中指出，“機動部隊在阿留申群島和中途島之間的海域航行。”[5]綜合草鹿和淵田的信息，可以看出：這條路線大致沿北緯40度以北，略偏南向，至夏威夷附近時，南向大轉彎，抵達珍珠港以北230海里海域，機動部隊便在此位置出動飛機，南向飛行，發起空襲。因此，日軍機動部隊路線為圖3、圖4所示，當無疑問。

現今多數世界歷史地圖中涉及“珍珠港事件”路線時，皆與草鹿、淵田版大體一致，而與《世界歷史地圖集》及《錢伯斯世界歷史地圖》存在顯著區別。因此，將《世界歷史地圖集》所標路線，看作機動部隊航行路線，并不合適。

（二）是否為潛艇部隊航行路線

若此路線是指日本潛艇部隊航行路線，亦標示有誤，但相較機動部隊航線而言，誤標程度較小。按諸多二戰史研究資料可知：日軍參與偷襲珍珠港行動的四支潛艇部隊及其航線分別為：第一路與第二路：第一、第二潛艇部隊，分別由本土中部橫須賀港出發，經中途島北，東指夏威夷，這兩路航線接近;第三路：第三潛艇部隊，由本土南部吳港出發，經中途島南，東指夏威夷。這三條航線，皆與《世界歷史地圖集》標示不符;第四路：特別攻擊部隊，由本土南部吳港啟航，沿四國和九州間的豐后水道南下，途徑中途島南，東指夏威夷，但相比同一港口出發的第三潛艇部隊，大地圖位置來看，未南向大幅轉彎，航線相對更直。與《世界歷史地圖集》標示路線大致吻合。然即便如此，《世界歷史地圖集》的航線依然存在問題：航線始發地明顯標在日本中北部區域，而非日本南部吳港的大致區域，因此，《世界歷史地圖集》航線即便看作航跡近似的特別攻擊部隊路線，也存在始發地誤標問題。

下為二戰史研究專著《地圖上的第二次世界大戰》所標示“夏威夷”行動中日軍進攻部隊路線示意圖，較為清晰地區分了機動部隊與四支潛艇部隊航線（圖5）[6]：

（三）如何標示更妥當

既然如此，若將《世界歷史地圖集》版路線出發地改為日本南部吳港位置，作為日軍偷襲珍珠港路線，是否妥當呢？筆者認為，從具體路線而言，的確更加準確。但從整體地圖看，僅以此標示日軍偷襲珍珠港路線，仍欠妥當。原因在于：無論從日軍重視程度，還是事后的戰果和影響來看，北線的機動部隊，皆要極大超過南線的特別攻擊部隊。珍珠港美軍的損失，幾乎全由機動部隊艦載機造成。相比之下，特別攻擊部隊并未發揮太大作用，甚至在偷襲珍珠港方案商議階段，作為配合空襲的潛艇特攻戰術，也被一度否決。后雖再次通過，并付諸實施，但由特別攻擊隊出擊的5艘袖珍潛艇，全部損失，或被美艦擊沉，或失控自沉，或擱淺被俘，艇員10人中，9人陣亡，1人被俘。可謂全軍覆沒。而實際戰果，則無法與機動部隊的艦載機相提并論。[7]所以，無論從規模，還是戰果，機動部隊都要遠超特別攻擊部隊，也更為世人所知。就歷史學習與研究來說，應著重突出歷史事件的主要因素。按此，機動部隊無疑更應標示。若將規模、戰果、影響更大的機動部隊航線替換為特攻部隊航線，會造成喧賓奪主之感，甚至讓讀者產生誤解。

因此，筆者建議，本地圖集再版時，此處可考慮適當修改。若空間或頁數有限，無法全面標示，還是要力求準確，將居于主力地位的機動部隊航行路線予以標示，而將處于配合地位的特別攻擊部隊以其他方式標注或刪減，以突出重點。

以上是個人的一點獻疑和建議，不當之處，還望各位前輩學者海涵，不吝賜教。當然，瑕不掩瑜，整體而言，本地圖集仍是質量較高的世界歷史地圖冊。

【注釋】

[1]張芝聯，劉學榮：《世界歷史地圖集》，北京：中國地圖出版社，2002年，第158頁。

[2]楊慧玫譯：《錢伯斯世界歷史地圖》，北京：三聯書店，1981年，圖105。

[3]（日）草鹿龍之介：《聯合艦隊—草鹿元參謀長の回想》，東京：每日新聞社，1952年，卷首圖。

[4][5]（日）淵田美津雄著，許秋明譯：《襲擊珍珠港》，北京：商務印書館，1979年，第81、80頁。

[6]（英）戴維·喬丹、安德魯·威斯特著，穆強譯：《地圖上的第二次世界大戰（下）》，北京：中國市場出版社，2015年，第76—77頁。

[7]關于日本袖珍特攻潛艇偷襲珍珠港的具體戰果，歷來有所爭議。多數研究者認為特攻潛艇并未給珍珠港美軍造成實際損失。部分研究者則通過分析2002年在珍珠港發現的一艘日本袖珍潛艇殘骸狀況（魚雷發射管為空，說明2條魚雷均已發射），結合日機空襲珍珠港時的航拍照片（海面出現不明漂浮物，射出兩道水波，疑似潛艇發射魚雷痕跡），認為：這艘袖珍潛艇取得了戰果：發射了2條魚雷，命中了1—2艘戰列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