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施詠康先生是新中國成立后培養的第一代作曲家,他在早期創作的三部管弦樂作品,體現了他整合了西方音樂形態和本土民間音樂素材這一音樂表現手法,使之在終極音響風貌上達于相適、親和、互融的現代表現模式,為國內專業音樂創作領域提供了實踐范例。本文將三部作品主要的配器手法予以分析,歸結出七個特征。
[關鍵詞]中國管弦樂創作;施詠康;配器手法
[中圖分類號]J60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2233(2020)07-0001-03
解放后,適逢文藝政策的改革,西洋管弦樂隊紛紛建立,以及豐富的文化交流,為部分作曲家的管弦樂作品提供了上演機會。以施詠康為代表的青年作曲家群,專業音樂院校為其提供了音樂學術資源,得到系統的作曲技術理論訓練,在管弦樂寫作技法上顯得較為嫻熟。與解放前多數作曲家不同的是,這批作曲家的創作思維逐漸適應于西方的音樂織體、和聲、配器原則。施詠康的三部管弦樂作品為雙管編制,音樂織體寫法及配器風格在某種程度受到西方19世紀后半葉浪漫樂派、民族樂派的影響,并在此基礎上融入民間音樂元素,筆者將其特征歸為如下幾點。
一、民族樂器與西洋管弦樂隊的折中融合
將民族樂器置于西洋管弦樂隊的手法在解放初期的管弦樂作品中尤為罕見。在阿甫夏洛穆夫的《北平胡同》中,可以看到中國民間打擊樂器被作為音色的裝飾作用;冼星海的《中國狂想曲》將民間打擊樂器作為伴奏形態;馬可的《陜北組曲》中,盡管運用了板胡,但其與樂隊之間主要形成曲調形態與伴奏形態的關系。關于施詠康的交響詩《黃鶴的故事》,他的導師丁善德曾作出評價:“首先,題材選得好,‘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余黃鶴樓。’有了崔顥這首名詩,黃鶴樓這一名勝,我國民間到處流傳著各種各樣‘黃鶴的故事’,選擇其中之一,寫成交響詩,本身就屬于浪漫色彩,有廣闊的天地,可供作曲家翱翔、馳騁。第二,在配器方面,大膽地把后期浪漫派的法國柏遼茲、德彪西、拉威爾和匈牙利李斯特這些音樂大師以及俄羅斯民族樂派(強力集團)的配器手法同現代配器手法熔化于一部作品中,又成功地把竹笛引入交響音樂......”[1]
《黃鶴的故事》[2]中竹笛被置于木管組中的位置。如何與木管組的音色互融及形成互相交錯的織體是作曲家所考慮的。本曲融合了奏鳴曲式與協奏曲的特征,為了使呈示部主部主題竹笛音色的呈現與樂隊融合,在引子中運用木管組交替進行的下行走句,以弦樂組的和聲背景(加上弱音器的震弓、撥奏)營構出柔緩又略帶活潑的音響,尤其是木管組的音響更顯得清新了,在聽覺上則感覺節奏較為自由,使主部主題笛子音色的加入不顯得突兀。主部主題為突出竹笛的音色,和聲背景為小提琴組持續演奏的四度三音列式和弦以及豎琴聲部的柱式和弦。
二、音色作為結構發展的因素
將音色作為結構發展的因素在西歐浪漫樂派、民族樂派的部分作品中也可以看到。解放初期的許多管弦樂作品基于對主題曲調的重復也運用此手法,但各自在調性的處理、配器上有不同的特點。如《黃鶴的故事》主部主題先后在竹笛聲部、木管組聲部、弦樂組聲部呈示,強化了主題形象。此外,主題的第一次呈示向第二次呈示過渡的樂思過程中,音響的張力主要依靠樂器織體的變換與樂器的疊加,如第42小節處,大提琴、低音提琴聲部的撥奏以及第47小節,雙簧管曲調開始與竹笛曲調形成對比的復調織體,為曲調的向前發展增添動力。從第47小節開始,音響色彩的逐漸明亮還來自于豎琴聲部和弦結構的變換,和弦多以大三和弦及其轉位出現。副部第一主題進行了四次呈示,筆者將整個配器過程簡化為圖示如下:
如上,音響逐漸增厚,四次呈示通過不同樂器的疊加使得主題曲調鮮活有力。
為了增強音響的張力,采用了室內樂性編制向交響性編制過渡的音色變化,比如《黃鶴的故事》展開部的慢板片段,第一樂句具有四重奏的特點,向第二樂句的過渡中,通過低音提琴的加入、單簧管聲部的加厚式旋律形態、圓號三度音程的加入進行音響的擴張,體現配器上較細膩的一面,此手法在西歐浪漫樂派、民族樂派的許多作品中也可見。而從題材來看,這部分充分發揮了弦樂具有的表情意義。
三、喜好運用裝飾性色彩樂器
《黃鶴的故事》主部主題,豎琴聲部以三音和弦及其變位和弦的琶音呈現,營造了詩意化的情景氛圍。連接部處,鋼片琴以平行上行的四度音程以及五聲音階的下行奏出來營構神幻的意境。如此看來,這個連接句不僅交待了副部的調性,也引發筆者對某種意境的聯想,不得不認為其與題材中的故事情節有聯系。副部的主題背景采用了鈴鼓,為充滿舞蹈性的主題增添了躍動,營構出愉悅的情緒氛圍。在《第一交響曲·東方的曙光》[3]中,豎琴音色與弦樂組音色的重合多被用于歌頌性曲調的音響背景:
在往后三個樂章均可以見。《圓號協奏曲·紀念》[4]引子中運用了豎琴、三角鐵的音色配合弦樂組低聲部的持續性和聲,增添了幾分神秘的色彩。
四、對木管組音色的細膩處理
《黃鶴的故事》主題的第二次呈示中,木管組音色與弦樂組音色進行豐富的組合,主題曲調首先由單簧管奏出,伴奏聲部則作了如下變化:
1.大管的三度音程結合弦樂的撥奏。
2.曲調轉由短笛、長笛同度奏出,單簧管音色與圓號音色結為和弦式織體,并結合弦樂的撥奏。如此,潤飾了主題曲調的音色。
副部第二主題處,作曲家運用復合節拍,雖以6/8記譜,但在聽覺上是復雜的。旋律型(短笛、長笛聲部)內部出現重拍移位,其下的伴奏織體(雙簧管、單簧管結合小號、圓號的音色)具有2/4的特征,聽覺上具有“小附點”的特征。
在《第一交響曲·東方的曙光》呈示部的主部主題中,背景以弦樂的撥奏為主,音色的逐漸明亮通過木管組內部的同質音色組合,其過程為:
如上,在雙簧管與大管結合的音色出現之前,運用單簧管作為了“調和劑”。又如《圓號協奏曲·紀念》全曲,木管組內聲部的形態尤為多變,既作為和弦式形態,各個聲部之間,或與圓號聲部之間形成對比的復調織體,木管組不純粹作為加厚式的旋律形態,也作為“點”狀音色為潤色主題曲調,在《圓號協奏曲·紀念》中作為渲染意境的作用。
五、造型感的音響
這在《黃鶴的故事》中有集中的體現,最突出的是展開部中插入了造型感的音響片段(第248~256小節),如果從全曲的結構意義來看,這個片段并不重要。然而,它很容易令人聯想到滑稽、戲謔的場景,其運用弦樂的撥奏配以木管組各個聲部八度跳躍,頗有趣味。又如《第一交響曲·東方的曙光》第二樂章引子的和聲背景,以弦樂組的快速走句被反復運用,其作為和聲背景給人動蕩不安的情緒。呈示部主部主題是奮進、向前沖擊的性格,這里音樂速度有很重要的作用。輔以弦樂組的撥奏以及小軍鼓的鼓點,節拍內部的重音移位,充滿動力,令筆者聯想起急促的步伐。第一主題在連接部中的節群性樂段,音型化的曲調模進,輔以弦樂組的撥奏,音響具有畫面感,易令人聯想起“整齊的步伐”,連接部的第二樂段,音色的布局及曲調特征易令人聯想到戰爭的情景、隊列的交錯:
這段曲調由木管組、弦樂組齊奏后轉至小提琴組、中提琴演奏,音響具有由遠至近的空間感。
展開部中,動機的模進、弦樂組的快速走句以及銅管組規整的節奏律動具有進行曲的風格,令筆者聯想到“軍隊”:
《圓號協奏曲·紀念》的中部,定音鼓與大管的附點節奏、豎琴的切分節奏、弦樂的弱奏以及單簧管聲部的應答式織體令筆者聯想到不安、神秘的情景,而這里的音色處理發揮了木管組具有的表情意義,隨著織體趨于密集、音型的模進與聲部的增厚,易令人聯想到“戰爭前的準備”,音響具有造型性特征。另外在和聲手法上,運用四度、五度音程連續的平行進行,營構音響的緊張感。
六、弦樂組豐富的演奏技法
在《黃鶴的故事》的引子中,弦樂組的持續性和聲進行(和弦式織體)為加上弱音器的震弓以及撥奏,營構了朦朧的意境。在全曲中,弦樂組不僅被作為旋律性樂器,還作為情景的描繪,比如呈示部、再現部中的撥奏以及展開部中分解和弦織體的運用。
如上,呈示部中,弦樂組高聲部持續演奏的四度三音列和弦及八度音程配以低聲部的撥奏,在這部作品中還可以看到弦樂寫作有以下幾個特征:
1.弦樂組為整齊的撥奏,營造緊張,而又神秘的氛圍;
2.弦樂組組成柱式和弦的織體,作為木管組曲調的伴奏。
3.展開部中的分解和弦織體,緊張而充滿動力。
4.展開部、再現部中的造型感音響片段中,運用弦樂的泛音、滑音配以木管組跳躍的八度,刻畫了戲謔、趣味的場景。
而在《第一交響曲·東方的曙光》中,則經常看到弦樂組經常以音型化的旋律織體演奏急促的走句,以刻畫某種場景或將情緒推向高潮,如第二樂章副部主題、第三樂章結尾、第四樂章呈示部連接部。
在第三樂章同樣看到了加上弱音器的震弓作為沉重、肅穆的氛圍的渲染。《圓號協奏曲》中,看到弦樂組以線性的音響特征展現了豐富的和聲色彩,并看到其與木管組在音色上的重合。此外,從《黃鶴的故事》展開部的慢板片段與《第一交響曲·東方的曙光》再現部前由小提琴主奏的片段,可以看到作曲家運用弦樂演奏抒情、如歌的主題。
七、“面”型轉換的音色節奏
施詠康曾表示過:“織體偏滿,音響偏重,尤其是全奏過多(過多的全奏對聽眾來說是“災難”),缺少對比性和清新感。”[5]可以看出,施詠康在配器上追求技法的多樣性及音響層次的豐富性、對比性。三部作品中,音色結構中具有一個厚重的較為固定的混合音色層——以弦樂組、木管組各個聲部間的混合音色層為基礎,在其上面進行音色的添減,從而使縱向節奏在橫向進行上發生音色的改變,即主要通過常規性的樂器遞加式漸強。樂曲的主題處及音響高潮處以弦樂組、木管組的齊奏配以銅管組的和弦式形態為多見,構成厚重的音響。不過偶爾也可以看到音色轉換的快節奏,展現了鮮明的音色對比,如《黃鶴的故事》副部第一主題,4小節的主題曲調由弦樂組呈現后轉交由整個樂隊再次呈示。又如展開部一開始,以驟然強大的音響進入展開部的實質階段。這里通過忽強忽弱的力度對比,即樂隊與單簧管單聲部的應答來營構戲劇性的氛圍。
總的來說,三部作品的配器技法繼承了西歐浪漫樂派、民族樂派慣用的多層次的復合色調,處理音色上強調同質或不同質音色的融合,配器處理細膩,主題的凸顯及其在樂思中的發展體現其嫻熟把握了音色的軟硬度問題。
注釋:
[1]許 寅.施詠康和他的交響詩[N].文匯報(香港),1981-03-08.
[2]交響詩《黃鶴的故事》,完成于1955年,被譽為“中國交響樂第一只春燕”。
[3]創作于1960-1962年間。1958年5月,蘇聯國家交響樂團(羅日杰斯特文斯基擔任指揮)在北京、上演了肖斯塔科維奇《g小調第十一交響曲》,在陳毅元帥的提倡下,展開了“革命題材管弦樂創作”的熱潮。
[4]完成于1962年,首演于1962年第三屆“上海之春”,我國第一部圓號協奏曲。
[5]施詠康.談交響音樂創作中的幾個問題[J].人民音樂,1981(09):11.
(責任編輯:崔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