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4月19日,來自全國各地的200余位達斡爾族同胞組成15支演出隊齊聚北京,在中國音樂學院國音堂成功舉辦了“第二屆全國達斡爾民間歌舞藝術展演”,為觀眾獻上了61個歌舞節目,展示了具有達斡爾族各地區域特色的扎恩達勒民歌、烏欽說唱、魯日格勒舞蹈、哈庫麥勒舞蹈和貝勒貝舞蹈等。本次展演由中國音樂學院校外“民族音樂研究教學實踐基地”(下文簡稱基地)、北京達斡爾教育促進會、黑龍江省齊齊哈爾市梅里斯基地、內蒙古自治區呼倫貝爾基地、北京達斡爾教育促進會、北京達斡爾學會、北京達斡爾聯誼會聯合主辦。中國音樂學院張天彤教授作為基地負責人曾于2013年4月19日在中國音樂學院成功策劃舉辦“四方言區達斡爾族傳統歌舞展演暨達斡爾族傳統歌舞藝術學術研討會”,本次研討會擴大了達斡爾族歌舞文化的社會影響,為其發展提供了理論上的支持。如今,整整五年已過,達斡爾族同胞在新中國成立70周年來臨之際,在黨中央對少數民族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和傳承的支持和扶持下,在強勁民族凝聚力的驅動下齊聚首都舉辦本次展演,展示了新時代達斡爾族的文化藝術魅力和精神風貌。本文擬對本次展演進行回顧與總結,進而思考達斡爾族歌舞文化如何能在保持其民間性的同時,更好地在舞臺化進程中發展。
一、活態傳承歌舞 民間高校互動
達斡爾族傳統音樂主要靠長期積累、口傳心授流傳至今,具有活態性、傳承性等特點,是其民族個性、民族審美習慣的當代顯現。本屆展演中,達斡爾族同胞們在歌舞中展示著承載了其民族獨特“靈魂”的草原山林歌舞文化,而且表演者年齡跨度大,其中最年長者75歲,最小的只有8歲。達斡爾族同胞們通過本次展演,充分展示了本民族的文化價值,彰顯了他們為延續本民族文化生命力所做的不懈努力。
本次展演分為聲樂專場(上午)和舞蹈專場(下午),分別對達斡爾族歌舞進行展示。聲樂專場展演的音樂不但體裁、題材、唱法和表演形式多樣,而且傳統內涵豐富多元。涵蓋了達斡爾族民歌扎恩達勒、說唱烏春、舞蹈魯日格勒舞蹈、哈庫麥勒和貝勒貝等音樂體裁;聲樂專場展演的42個節目題材廣泛,有愛國頌黨的《歌唱共產黨》、贊美家鄉的《扎恩達勒映山紅》、生產生活類的《放排歌》、生活哲理類的《說教講道理》、情歌《初戀的思念》以及兒歌《兔子之歌》等。還涌現了一批創新編演的節目,如《馬上的哥哥你在何方》等符合當代大眾審美、易于聽懂和欣賞的節目,將傳統歌舞以新形式展現出來,挖掘了我國民族文化的藝術價值。此外,原生態民歌和改編創作類歌曲交錯進行成為聲樂專場的一大特色。例如,內蒙古自治區級薩滿音樂非遺傳承人沃金柱演唱的烏春《搖籃曲》、內蒙古自治區級烏春傳承人——鄂溫克族自治旗巴彥塔拉鄉的牧民金翠英演唱的原生態烏春《初戀的思念》等風格質樸的傳統歌曲;還有來自莫旗的自治區級扎恩達勒傳承人孟滿榮演唱的《原生態扎恩達勒》,此類歌曲的產生通常是直抒胸臆、即興吟唱,整首歌沒有唱詞,以“訥耶呢耶”的襯詞貫穿全曲,曲調和節拍完全由演唱者的心緒而定,時而輕松愉快,時而深情婉轉;改編歌曲也令觀眾耳目一新,如黑龍江省扎恩達勒非遺傳承人何麗霞等人展演的烏欽《心上人》等節目,創新性地加入了四胡、手風琴、非洲鼓和手鈴等伴奏樂器,這類創新性、多樣性兼備的表演形式,非常符合現代化舞臺的審美與推廣。
達斡爾族傳統文化源遠流長,思想內涵深厚,達斡爾族同胞們在本次展演中堅守本民族傳統文化的特色的同時還對傳統歌舞進行了創新。比如下午展演的19個舞蹈類節目中,不但有《魯日格勒》《阿罕拜》等達斡爾族的傳統民間舞蹈,還有原生態與舞臺化相結合重新編演的舞蹈,如《達家漁女》和《春來了》等節目。同時,展演節目還體現了達斡爾族歌舞在當代的日趨多元化,如:原生態舞蹈《魯日格勒》和《哈庫麥勒呼號》等節目中可見到達斡爾族舞蹈豐富的步法、多姿的動作、多樣的節奏、多變的隊形和多彩的呼號;《服飾之秀》則向觀眾展示了達斡爾族精美的民族服裝;在舞蹈《達斡爾族的春天》中,演員們一邊舞動著變換隊形,一邊演奏達斡爾族特色樂器——木庫蓮……這些節目內涵豐富,形式多樣,體現出達斡爾族同胞們在創新中使本民族歌舞更適應于現代的藝術需求。
本屆展演由中國音樂學院提供演出平臺,充分反映了高校積極響應黨中央號召,重視對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傳承與保護,顯示出高校對民間藝術的重視與扶持。并為在校師生和社會各界人士提供了觀摩學習達斡爾族藝術的機會,使師生們不出校園便能享受來自草原和森林的、帶有鄉土氣息的少數民族民間歌舞藝術。這為今后利用校園舞臺和師生學術資源進行非遺保護工作開創了一個良好的模式。將民間音樂以展演的形式引進校園進行活態傳承,也幫助師生們在豐富學術積累的同時,加強了優秀傳統文化的教育力度,增強了文化傳承和創新能力。與此同時,達斡爾族同胞首次登上中國音樂學院的國音堂進行演出,在中國音樂學院對達斡爾族歌舞藝術進行集中展示,使達斡爾族同胞能夠借助專業院校舉辦高規格的民間歌舞展演,這也是對達斡爾族傳統文化傳承發展的又一次提升。
二、傳統現代并存 變遷堅守并重
民歌有著引領精神、抒發感情的作用,過去的達斡爾族民歌很多在傾訴生活艱辛、戍邊愁苦和婚姻不幸等,曲調較悲戚。新中國成立后,在黨的民族政策的光輝照耀下,特別是黨的十九大以來,達斡爾族人民的生活水平顯著提高,反映新時期生活內容的歌曲大量出現,族胞們愛唱的曲調也有了明顯變化。相比2013年“四方言區達斡爾族傳統歌舞展演暨達斡爾族傳統歌舞藝術學術研討會”中演唱的諸如《想娘家》等曲調悲切的傳統歌曲,本次展演中的音樂旋律大多活潑歡快,涌現了一些曲調明亮歡快的創作歌曲,主題多集中于贊美家鄉、熱愛生活等,贊頌美好新時代的主題也更為普遍,尤其體現在新疆代表團展演的創作歌曲《親親達斡爾人》(劉麗萍作詞,大群作曲)等節目中,反映了新時代達斡爾族人樂觀進取的精神風貌。值得一提的是,展演節目不但唱法多樣,伴奏和表演形式也均呈現出多樣性并且更加適應舞臺化。不但有原生態唱法,還有德力鵬、沃·斯爾特和金克勒·那日等人結合學院派唱法演唱民歌的展示;不少節目運用了獨唱、合唱等演唱形式,并配有多種民族樂器進行伴奏,如:呼和浩特的何榮良在鼓聲和多種型制的馬頭琴伴奏中演唱了《愿把領袖毛主席天天歌唱》,草原樂器的融入,體現了達斡爾族音樂與其他兄弟民族在交流融合中的發展創新。
由本屆展演可見,達斡爾族民間音樂在全球化、城市化發展的歷史趨勢中,舞臺化程度逐步加強,表演形式更加豐富,服裝設計更加精美,舞蹈隊形多變,動作中甚至加入了一些現代舞的成分……這些現象反映出達斡爾族音樂舞蹈逐漸在由原生態向舞臺化過渡。另一方面,舞臺化雖然對于其傳播有著積極意義,在舞臺表演中帶來的經濟效益也能反哺非遺保護,但民間音樂舞臺化推廣中保持其本真性和民族是非常重要的。本次展演的舞蹈中,有些魯日格勒、哈庫麥勒舞蹈的動作為了舞臺效果而太過時尚,導致達斡爾族舞蹈的傳統元素和民族性幾乎所剩無幾。魯迅先生在《且介亭雜文集》中說:“只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每個民族文化都是獨特的,堅守本民族的文化特色,才能使其屹立于世界民族文化之林,彰顯出世界文化的多元性魅力。本次展演中的節目正體現著達斡爾族傳統文化在活態傳承中,在舞臺化進程中保持本真性和民族性改編,致力于將其以更符合時代與人民需求的方向推廣,并將一部分傳統元素“拿來”作為創作改編的素材。如本次展演中梅里斯區文化館的何麗霞等人改編的烏欽《馬上的哥哥你在何方》等,采用了獨唱、重唱多種歌唱形式,利用多種樂器進行伴奏,使達斡爾族傳統音樂在原生態土壤中汲取養分,并通過合理的改編創新與時俱進,成為利用舞臺化推廣達斡爾族音樂的良好嘗試。達斡爾族音樂舞蹈的變化,體現了其歌舞隨著社會發展、文化變遷和生活多元,在舞臺化的進程中發生了功能遷移,愈發具有時代特色。
三、遺失之處 有待審視
雖然本次展演的節目體裁、題材和表演形式豐富多樣,原生態與舞臺化交相呼應且改編類歌舞大膽創新,但展演中也暗含了一些達斡爾族傳統歌舞文化記憶的遺失之處。對此,筆者進行了如下思考并提出建議。
第一,本屆展演的節目單上報環節中,出現了民間對達斡爾族歌曲分類的概念模糊現象。達斡爾族資深音樂家、學者楊士清賽后指出,節目上報過程中出現演員對達斡爾族民歌概念不清晰而混淆創作歌曲、傳統民歌、改編歌曲的現象,若分類不加以規范,將導致民歌概念的誤傳。如:歌曲《美露咧》等節目上報時,并未說明體裁歸屬是民歌還是改編歌曲,評委組發現失誤才加以更正;此外,還有曲目名稱上報不準確的問題,如把民歌《我要把領袖毛主席天天歌唱》上報為《我要把領袖毛主席天天來歌唱》,易導致人們誤認為是不同歌曲,實為一首歌,按照學界和民間普遍認可的名稱應該是《我要把領袖毛主席天天歌唱》;還有節目單上的《原生態扎恩達勒》不是歌名,原生態即過去人們演唱時的樣態,而扎恩達勒是音樂體裁的稱謂。上述現象折射出現代人對傳統的部分失憶,只有追溯傳統的本原才可避免此類問題。
第二,展示場域中的原生性與舞臺化相悖有待審視。首先,達斡爾族民歌扎恩達勒源于祖先們的鄉土勞動和日常生活,產生之初不是為了表演,不管有無觀眾,都可隨時隨直抒胸臆而歌,山林草原就是這些原生態藝術的自然“舞臺”,比如反映勞動內容和心理的《放排歌》,其嘹亮悠遠的曲調只有飄蕩在江水之上的這種自然“舞臺”,才能完全欣賞出它美感,正因扎恩達勒起源于這種最直接、質樸的情感表達方式,并未想過未來會進行舞臺化演出,在一些室內舞臺表演就不太協調。即使是唱給“聽眾”聽的,這些民間音樂最初也主要是唱給自己的心上人聽、訴說自己內心情感的,比如情歌《心上人》。其次,對于達斡爾族這些北方少數民族,歌舞伴隨宴饗才更容易達到最原始和最佳的效果,本屆展演在音樂廳舉行,脫離了達斡爾族人民在家鄉酒席間載歌載舞的傳統,不如傳統的設宴歌舞接地氣,觀眾和演員們難免興奮不足。再者,表演者們在表演形式、服裝隊形等方面均精心設計,在提升觀賞性的同時,原生性略顯遜色。最后,民間藝人走上舞臺后,難免要用舞臺化的審美要求自己,原生態環境下的藝術發揮受到拘束,而且在城市化、舞臺化進程中,民間藝人也希望以職業歌手的模式包裝自己,反而遺失了其原生態的特色。而民間藝人的優勢恰恰在原生態和鄉土氣息中。扎根于民間的特色一旦丟失,將是莫大的遺憾。因此,脫離了民俗語境的舞臺展示和民間藝人在舞臺化進程中對自己的塑造,有待重新審視。
第三,比賽組別設置是否具有可比性的問題。展演中新疆地區的達斡爾族音樂明顯受到當地兄弟民族音樂風格的影響,其旋律、節奏、韻腔和舞蹈動作等均與內蒙古、黑龍江等東北地區的達斡爾族歌舞不同,各具地方特色的達斡爾族歌舞是否具有可比性值得商榷。同時,參賽者的年齡、節目的體裁等差異也很大,今后是否設置比賽組別值得考慮。
此外,本屆展演結束后,并未邀請評委發表評論略顯遺憾。今后可增設專家評論環節,以便擔任評委的專家學者更好地指導達斡爾族歌舞音樂的發展。
結 語
本次展演成為達斡爾族有史以來組織規模最大、參與人員最多、節目類型最豐富、影響力最廣泛的大型民族歌舞盛會。達斡爾族民間藝人們從傳統文化中吸收精神養料,傳承復興了本民族的音樂舞蹈,并通過中國音樂學院的舞臺展演歌舞,形成了一次民間與高校傳承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的良性互動。同時,達斡爾族同胞們在本次展演中開闊了視野,在交流中加深了感情,促進了民族團結,增強了民族身份認同與文化自信,在傳承發展中華優秀文化的同時,為中華民族的發展做出了貢獻。祝愿達斡爾族的文化傳承工作在新時代繼續繁榮發展!
(責任編輯:張洪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