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以來布依族民歌音樂形態研究

[摘"要]布依族位于中國西南部地區，語言屬于漢藏語系、壯侗語族、壯泰語支。布依族民歌風格古樸典雅、歌曲種類繁多，并且擁有極為深厚的內涵和底蘊。尤其是20世紀以來，伴隨政治格局的穩定，國家在場的支持，使布依族民歌重新煥發新生。本文以20世紀以來的布依族民歌為主體，從音樂形態研究入手探究其發展特點，并通過分析提出相關借鑒與啟示，為中國少數民族音樂藝術發展提供經驗。

[關鍵詞]布依族;民歌;音樂形態

[中圖分類號]J607"[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7-2233（2020）03-0170-03

[作者簡介]石春軒子（1982—"），女，華東師范大學音樂學院副教授，上海戲劇學院藝術學理論專業博士研究生。（上海"200241）

布依族是中國人口較多的少數民族之一，人口基數約為287萬，主要聚居于貴州黔南、黔西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以及云南、四川等地。布依族民歌種類繁多，如古歌、習俗歌、哭嫁歌等。同時，布依族民歌演唱方式多樣，如獨唱、對唱、齊唱等。20世紀以前，由于地處偏遠，交通閉塞，因而能夠使布依族民歌保持最為原生態的狀態和擁有相對穩定的發展空間。而20世紀以來，尤其是新中國成立以后，在國家在場背景影響下，布依族民歌不斷被人熟知。學術界曾將貴州稱為西南少數民族文化的“孤島”[1]，而布依族便正是這座“孤島”上一處靚麗的風景。因此，通過對布依族民歌的音樂形態進行研究，必然對其音樂的發展和傳承具有重要意義。

一、布依族民歌歌詞、旋律特征

布依族民歌依據形態的不同可分為實用功能較強的娛樂、交際等歌曲和儀式功能較強的祭祀、敘事等歌曲。其中，實用功能類民歌主要包括浪哨歌、山歌和兒歌，而儀式功能類民歌有敘事歌、酒歌、喪葬歌和祭祀歌等。這些民歌依據歌詞、旋律的不同以及時代的發展，可以表達出不同的思想內涵。

（一）布依族民歌歌詞特征

1.實用功能民歌

不同類型的布依族民歌在歌詞方面呈現不同特征。其中，實用功能類的民歌主要有浪哨歌、山歌、兒歌等。浪哨歌是布依族青年男女約會、戀愛的交際歌曲，“浪哨”屬于布依語，“浪”意為“坐”，而“哨”意為姑娘，即“與姑娘同坐”。代表作品主要包括《每晚約你玩》《蜜戀》《送郎》《初識》等，歌詞也多以青年男女之間的情愛為主。如“每晚約你玩，就像碾房里的水車，來來回回”、“哪家有未出嫁的姑娘，我好抱著心愛的月琴，到姑娘繡花窗前彈唱”等。

布依族山歌則與西北黃土高原、青海高原等地區類似，是一種在長期勞動生活中口頭創作產生的歌曲，如《好花紅》、《哥在對門站成排》《心中只有你一人》等。同時，布依族山歌種類多樣，包括極具代表性的喊情歌以及布依族獨有的民歌尤乖（意為“情人喲”）、尤阿勒（意為“可愛的情人喲”）等。歌詞內容多樣，多以借物抒情或直言表述為主，如“好花紅來好花紅（呃），好花生在（那）刺梨蓬（呃）”、“我永遠不變心（尤阿勒），只要還活著（尤阿勒）”等。

另外，布依族兒歌也具有實用功能，代表作品主要包括《我比公雞唱得響》《蟈蟈》《蟬妹妹》等。歌詞內容豐富有趣，語言淺顯通俗易懂，能夠充分表現布依族孩童天真、憨態可掬性格和形象。

2.儀式功能民歌

儀式功能類的布依族民歌以酒歌、喪葬歌和祭祀歌等最具代表，這類民歌通常在布依族重大節日或重要場合中演唱，如酒歌就是在節日或喜慶宴會上演唱的歌曲，常引來各路歌手爭相表演，所唱歌詞也多以問候、贊美、答謝等為主，并依據場合不同可分為迎客歌、祝酒歌、勸酒歌、謝酒歌等多種形式。以流行于黔西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望謨縣打易鎮一帶的《酒歌》為例，歌曲以“尊敬的老人們（嗎包羅），歡迎你們到家里（嗎包羅）”等為詞，通過演唱來表現布依族人民熱情好客的性格。

另一類儀式性較強的布依族民歌則多與喪葬、祭祀有關，這些歌曲通常與布依族的傳統信仰和自然崇拜聯系密切。其中，喪葬歌一般在守靈和入棺超度時演唱。為亡者守靈所演唱的歌曲，內容以頌揚亡者生前功德和訓示道德為主，演唱時唱敘相間，并以小鼓伴奏，稱之為“孝歌”或“哭歌”。而祭祀歌的演唱群體則多由布依族中半職業化的“巫師”組成，所唱歌詞也多以祈福、驅邪、送子等為主，如歌曲《孝歌》《哭靈》《哭喪》等。如喪葬歌《哭喪》屬于老人去世所唱的歌曲，通過歌詞“（咿呦吶）老人你去了呀！魂歸天（呦吶），奴們在后頭苦煎熬”來表現對先人的懷念和悲傷情感。

可以看出，無論是功能類型的山歌、浪哨歌或是實用類型的酒歌或哭喪歌在歌詞方面都具有類似特點。一方面，歌詞內容通俗易懂。通過對歌詞的分析不難看出，布依族民歌在創作過程中具有口語化和即興特點，盡管沒有較多的文學修飾，但歌詞卻能夠被布依族人民所接受，且易于傳唱。另一方面，歌詞具有固定范式。布依族民歌可分為山歌、浪哨歌、酒歌等不同種類，而這些民歌都是布依族在歷史長河中不斷萌發，既可以通過男女青年戀愛、交際形成，又可以在家族禮儀、喪葬祭祀中產生。根據場合、情緒等不同，布依族民歌不斷產生多個種類，所唱歌詞也依據種類不同形成相對固定的范式。另外，歌詞句數設定較為隨意。布依族民歌的歌詞可以是由兩三句組成的短小類型歌曲，也可以是八至十句的長篇唱敘歌曲。其中，部分民歌歌詞以五言、七言為基礎，上下兩句作為呼應，上句首字與下句首字或第二字也相互押韻。[2]還有部分民歌，歌詞音節句數較為自由不受限制，且不強求押韻。還有部分五句體最后一句是重復第四句，起到強調和渲染的作用。[3]

（二）布依族民歌旋律特征

旋律是音樂的首要要素，通常指將一系列樂音按一定的音高、時值和音量構成的有組織、有節奏的序列。而調式則是由若干高低不同的樂音圍繞某一具有穩定感的中心音，并按一定音程關系組織形成的一個有機體系。布依族作為中國重要的少數民族，廣泛分布于中國貴州、云南、四川等地，擁有特有的語言和文字，且受到地理環境的影響，可分為第一土語區（黔南）、第二土語區（黔中）和第三土語區（黔西），其民歌在旋律和調式方面都獨具特色。

通過對文獻史料的搜集和布依族民歌進行分析發現，布依族民歌的旋律走向與其他少數民族或鄰近地區相似，但部分旋律又獨具特色，通過布依族民歌重要研究學者一丁的總結可以看出，布依族民歌旋律基本包含高起低收和低起高收、倒置和環繞、水平和波浪型等六個類型。[4]

1.高起低收和低起高收型

這兩種類型的布依族民歌旋律具有較為明顯的特征，高起低收型民歌通常全曲每條旋律都由最高音開始，音高依次遞減，最低音停留在全曲末端，可以給人以完滿、平穩和收束之感。而低起高收型則與前者相反，全曲每句旋律由最低音起到最高音收，讓人感受到高亢、興奮之情。這兩種類型的旋律多運用于布依族小調之中，小調色彩明亮且婉轉細膩，如山歌、浪哨歌等，適于布依族青年男女對唱情歌所用。

2.倒置和環繞型

這兩種類型的民歌旋律則具有跌宕起伏和堅實有力的音樂情緒。其中，倒置型旋律可以理解為是高起低收和低起高收兩種類型旋律的結合，即該種旋律開始時由高至低，待旋律進入低音部分時繼而上升由低至高，且該種旋律型擁有兩種不同變體，除由高至低再至高外，還能以相反形態出現，即由低至高再至低進行音樂創作，旋律高低起伏，波動較大。而環繞型民歌旋律的特征則將某一、兩個音級作為主要音級，整首歌曲圍繞這一、兩個音級進行創作，且所圍繞的主音通常都屬于該旋律調式的主音或支柱音。

3.水平和波浪型

這兩種類型的民歌旋律基本屬于兩種相反方向，水平型布依族民歌主要以“5”、“6”等音為主，歌曲以相同音連續進行，如“5 5 5 5”、“6 6 6 5”等。水平型的民歌主要流行于黔西南望謨縣一帶，由于歌曲旋律較為平穩，簡單，易于歌唱且具有朗誦性，深受當地居民喜愛，是日常生活或重要節日的必唱歌曲。而波浪型民歌旋律則屬于中國民歌中較為普遍的一種旋律類型，一首歌曲中的旋律上下幅度較大，既可以表現高亢嘹亮的美感，亦可呈現空曠低沉的意境。因此，這種旋律型常稱之為波浪型，通過忽高忽低的上下進行，以表現婉轉優美的情緒。

二、布依族民歌調式、節奏、節拍特征

（一）布依族民歌調式特征

布依族民歌從調式分析來看基本都屬于五聲調式，但由于布依族分布地域，各個土語區的民歌調式都存在部分差異。因此，布依族民歌調式可以嘗試按不同土語區調式特征劃分的方法進行研究和分析，可以對布依族民歌調式有著較為清晰的把握。

1.第一土語區

布依族第一土語區主要包括貴州黔西南州的望謨、貞豐、安龍等地，所用調式基本以徵調式為主，有時也運用部分商調式進行歌曲創作，基本以五聲音階為主。如望謨縣的山歌《葉子對歌》、“喊情歌”《哥在對門站成排》、“尤阿勒”《我決不改嫁》《酒歌》、敘事歌《哭靈》等都屬于極具代表性的徵調式歌曲。以流行在望謨縣一帶的“尤阿勒”山歌《絕不改嫁》為例，除了每一句的結束音都為“5”外，其旋律基本都圍繞“5”音進行創作，以強調五聲音階中徵調式的主音。民歌創作手法盡管旋律上下幅度較小，但卻能夠給聽者以堅實和穩定的聽覺效果。

2.第二土語區

布依族第二土語區位于經濟文化比較發達的貴州中部地區，即貴陽、惠水、貴定、安順、清鎮等縣市。[5]這些地區的民歌常將徵調式、商調式、羽調式作為創作重心，多用三聲音階或五聲音階。主要代表作品如起源于貴州省惠水縣的歌曲《好花紅》、流行于貴定縣的民歌《桂花開放幸福來》等。其中，歌曲《好花紅》可以被認為是布依族第二土語區代表性的羽調式歌曲，歌曲跨度較小，并以“6”音為主音，整首歌曲旋律圍繞以“6”為主的小三和弦進行，屬于布依族極具特色的擁有小調色彩的歌曲。

3.第三土語區

布依族第三土語區主要包括在黔西、黔西北地區，民歌主要流行于關嶺、紫云、六枝、盤縣、鎮寧等縣市，多使用徵調式和羽調式進行民歌創作，主要以四聲音階為主。如流行于鎮寧縣的浪哨歌《真心實意來相愛》、兒歌《公雞咯咯叫》等。

（二）布依族民歌節奏、節拍特征

所謂節奏，是存在于自然、社會和人類生活中一種有規律的活動，音樂中的節奏則是一種將無序的節拍依據規律進行組合的模式。布依族作為中國重要的少數民族之一，民歌中所包含的節奏與節拍也具有一定特征。

從節拍方面看，布依族民歌無論是第一、第二或第三土語區都以3/4、4/4拍為主。如流行于第一土語區望謨縣一帶的大調歌曲《看妹害羞不害羞》（4/4拍）、流行第二土語區惠水一帶的民歌《好花紅》（3/4拍）、流行與第三土語區鎮寧縣扁擔山的兒歌《公雞咯咯叫》（3/4拍）等。同時，布依族民歌受到地理區域、社會風俗等習慣的影響，也常在民歌中運用兩種節奏類型，如3/4+4/4、2/4+3/4、4/4+4/5等。如望謨縣一帶的“喪葬歌”《孝歌》在節拍上運用2/4+3/4的形式，望謨縣打易一帶的大調酒歌《酒歌》則將4/4拍和4/5拍很好的融合在一起。另外，部分布依族民歌由于演唱方式等原因以至于無法判別其節拍類型，只能將調式、音符、歌詞等內容進行實際記錄。

從節奏方面來看，大部分布依族民歌都屬于單聲部歌曲，并且節奏較為自由，沒有規定的長短要求，通常會根據歌者所在場合、情感的不同和需要進行自由控制節奏長短。同時，布依族民歌中存在較多諸如“嘞吶”、“嗎包羅”、“哎”、“呀”等語氣詞或襯詞，因此想要通過固定化的節奏進行記錄幾乎難以做到，但這種形式卻也成為布依族民歌的一種特色。

三、20世紀以來音樂形態變化

布依族民歌屬于中國歷史較為悠久的一門口頭藝術，具有深厚的研究價值和歷史價值，自20世紀以來，尤其是建國以后對布依族民歌保護與傳承的重視程度逐漸增加，也使得布依族民歌在音樂形態上出現部分變化。

（一）社會發展促進歌詞更為多元

布依族民歌極為豐富，如山歌、浪哨歌、酒歌、祭祀歌、敘事歌等，其內容基本可以分為實用功能類型的歌曲和儀式功能類型的歌曲。而20世紀以來，布依族民歌在歌詞內容上除了表現日常生活或以族群有關事項為內容進行創作外，還出現其他類型的歌曲。如受到壓迫所創作的《長工歌》、與戰爭有關的《點兵歌》、反抗封建壓迫的《離婚歌》等，都屬于20世紀伴隨社會、政治變化而產生的歌曲。另外，建國后隨著政局的穩定、戰爭的結束，布依族人民重新回到安定的生活，也產生一批熱愛、歌頌生活的歌曲，如《插秧歌》、《采茶歌》、《起房蓋屋歌》等。從20世紀以來出現的歌曲可以看出，布依族民歌曲目并非一成不變，勤勞和熱愛生活的布依族人伴隨社會發展，通過創作新的民歌來抒發他們對生活的熱愛，也使得布依族的歌詞更為豐富和多元。

（二）作品創作促進旋律類型融合

20世紀以來，布依族民歌的旋律基本可以總結為倒置、環繞、水平等六個類型，各種類型的旋律組成了不同種類的布依族民歌，如浪哨歌、山歌、情歌等。而伴隨社會的發展，布依族民歌在作品創作過程中常出現不同類型旋律的融合，如同一首民歌由不同的兩條旋律組成，既可以營造高亢、興奮的氛圍，又具有明亮且婉轉細膩的小調色彩。如荔波布依族大歌《放聲唱大歌》屬于典型的波浪型與水平型旋律結合的創作方式，而流行于望謨、貞豐等縣的“勒尤調”民歌《情妹呀，快來喲！》在創作過程中則采用了倒置型與水平型旋律融合的手法。這些歌曲之所用會采用多種旋律融合的手法，其原因可能是布依族民歌創作已經無法拘泥于單獨旋律，而是隨著歌曲的多元化，使歌者在即興或專業創作時注重多種旋律的融合，也促進了布依族民歌的不斷發展。

（三）時代發展促進調式更為豐富

布依族民歌的調式若按土語區劃分，以往第一土語區常以徵調式為主、第二土語區熱衷于羽調式的創作，第三土語區則將角調式作為創作重心。而20世紀以來，各個土語區的民歌創作，在調式方面則更為豐富，如第一土語區將徵調式、羽調式都作為民歌創作的主要調式，有時還運用部分商調式，另外兩個土語區的創作也存在類似現象。而造成不同土語區民歌創作中調式不斷豐富的原因多由時代發展造成，各個土語區相互交流、融合，也影響了創作方式的多樣。

總"結

布依族民歌的音樂形態主要包括歌詞、旋律、調式、節奏、節拍等方面，20世紀以來受到政治格局的變化、社會生產的進步，布依族民歌在音樂形態上呈現出多種新的特征，同時也推動了布依族民歌的不斷發展。歌詞內容更具時代特征，旋律類型更為多元，且開始出現相互融合的現象，不同土語區的調式創作也出現由單一向豐富轉變，這些變化不僅對布依族民歌的未來發展提供基礎，也為其他少數民族民歌的發展提供相關借鑒和經驗。

注釋：

[1]羅"佳.貴州布體族民歌音樂風格特點解析[J].音樂創作，2013（07）：134—136.

[2]邵"姍.貴州貴定縣布依族民歌研究[D].貴州民族大學，2017：18.

[3]唐世林.貴州布依族民歌初探[J].歌海，2018（06）：42—44.

[4]一"丁.布依族第一土語區民歌的音樂特色[J].貴州民族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1986：84—89.

[5]曾果果.社會變遷中的貴州布依族第二土語區民歌[J].貴陽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09（04）：26—30.

（責任編輯：崔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