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沙朗白族瓦貓民間信仰的地方傳說與文化記憶

摘 ?要：云南瓦貓言貓似虎、寓意于虎，有著鎮宅辟邪、匡扶風水、求吉納福的文化功能。昆明沙朗地區有著濃厚的瓦貓信仰文化，當地民眾普遍視瓦貓為護佑數口之家或一地之民的信仰對象。沙朗地區瓦貓民間信仰在地方傳說、靈驗故事的個人敘事以及相關民俗事象的交織互構下，成為一種含蓄而深刻的文化記憶印刻在地方社會生活中。

關鍵詞：瓦貓信仰;地方傳說;沙朗;文化記憶

作者簡介：耿毓婕（1995-），女，白族，云南昆明人，云南師范大學文學院漢藏語研究院全日制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少數民族文學、白族文化。

[中圖分類號]：G1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20）-35--02

瓦貓是民間一種形制特殊的“四不像”辟邪神獸，蘊含著豐富的歷史文化內涵和獨特的藝術審美價值。20世紀九十年代以來，學界逐步對瓦貓的造型藝術、文化功能及其開發利用展開了探討與研究。呂麗蓉[1]細描了昆明、大理、曲靖、玉溪等地瓦貓的造型特點。陶書霞 [2]闡述了民間安放瓦貓于不同位置的文化內涵。范玉潔、徐曹明[3]著重關注了瓦貓在當代社會文化語境中的開發利用和經貿功能?？偠灾?，當下瓦貓研究普遍聚焦于分析和闡釋瓦貓的藝術特色與文化內涵，一定程度上忽視了特定空間中瓦貓民間信仰文化的建構與傳承。昆明沙朗白族有著濃厚的瓦貓信仰文化，當地民眾普遍視瓦貓為擁有超自然力量的信仰對象。因此，探討沙朗白族瓦貓民間信仰文化的建構與傳承方式，具有一定的研究空間和價值。

一、瓦貓及其瓦貓信仰

瓦貓作為云南民間傳統民居建筑上常見的鎮宅神獸，有著鎮宅辟邪、匡扶風水、求吉納福的文化功能。云南各地瓦貓種類繁多、造型迥異，如呈貢彝族瓦貓牙齜眼鼓，雙腿間夾菱形八卦圖。玉溪、文山等地瓦貓則有著額頭漆紅色“王”字紋樣或在頭頂正中位置捏制凸面“王”字的傳統。瓦貓一般以陶土燒制而成，也有部分石制。雖然各地瓦貓外形特征、制作工藝存在差異，但絕大多數瓦貓以大張且中空的嘴為頭部突出特征，前腿直立、后腿彎曲呈蹲坐狀怒視前方，兇氣十足，正似猛虎怒吼咆哮之態。

瓦貓民間信仰肇始于原始先民對虎的圖騰崇拜，萬物有靈的原始信仰注入陶土文化形成了瓦貓的具象載體。圖騰崇拜是早期人類以自然界中的飛禽猛獸作為保護氏族與個體的神靈，在人類社會歷史發展過程中承載著深厚的信仰力量?！皥D騰很大程度上依賴于該地的自然環境，通常是該地或相鄰地區所有的存在物?！盵4]虎是西南地區山林中威猛兇悍的食肉野獸，也是西南地區少數民族先民們普遍崇拜的對象。彝族、白族至今仍視本民族為虎的后代，關于虎的神話傳說、歌舞展演等十分豐富。云南瓦貓言貓似虎、寓意于虎，與虎文化緊密相關。在民間，瓦貓素有虎的外貌特征以及“鎮脊虎”、“吉祥虎”之稱。瓦貓被賦予了虎威嚴神圣、辟邪納福的文化象征意義。瓦貓作為一種特殊的辟邪神獸是虎文化的產物，在“四不像”的外貌形制和多元混融的文化功能中成為了民間信仰的對象。

二、沙朗白族瓦貓民間信仰的地方傳說

林繼富在探討民間信仰和民間傳說的互動關系時曾提出“植根于民眾深層心理結構之中的民間信仰的最早形態是原始信仰，它以神圣的敘事方式在民間社會發揮重要作用，經過長期發展，這些帶有濃厚神靈色彩的民間信仰逐漸走下神壇呈現大眾化和模式化的流動態勢，在此基礎上誕生了許許多多民俗事象和民間傳說?！盵5]歷史發展過程中，沙朗地區瓦貓的地方傳說和民俗事象以各自獨立或彼此連結的方式承載著鮮活的瓦貓民間信仰。在沙朗壩子，瓦貓地方傳說的播布范圍主要集中在東村、北村等白族聚居的社區。當下，沙朗河流經的東村殘存著一只無頭無腿，身體表面有縱向紋路的石質瓦貓，當地民眾普遍將其稱為石貓貓，石貓貓是沙朗地區石質瓦貓的常用稱謂。此石貓貓具體于何時打造已無從考證，但據當地七、八十歲的老人講述兒時曾爬騎高大威武的石貓貓玩鬧的經歷可知東村的石貓貓已有百年。東村85歲的畢嫻美老人是當地掌握較多民俗文化知識且擁有較好表達能力的白族女性，她曾親自帶筆者查看了東村殘存的石貓貓，并講述了一則關于此石貓貓的傳說。畢嫻美老人講述的傳說故事情節與當地民眾所述基本一致，具有一定的代表性。采錄如下：

“據說東村石貓貓整在河邊對著北村是因為從前馬王廟里有一黑一白兩匹馬，正對著東村，這兩匹馬會吃東村地里的東西。東村的谷子、莊稼不好，著馬王廟的馬吃掉。于是便打了一座石貓貓來唬著，唬著那兩個馬，谷子才成器，莊稼才成熟?！雹?/p>

這則傳說情節生動、流傳廣泛，講述了東村的石貓貓威懾破壞者黑白二馬、保護東村莊稼地的故事，凸顯了石貓貓護佑一方土地的神圣力量。當地民眾講述傳說時通常使用民族語言或地域色彩濃郁的方言，同時個人迥異的生活經歷和表述能力導致了敘事風格的個性化，使得傳說更為生動傳神，富有感染力。然而，隨著社會變遷、信仰褪色，沙朗壩子的石貓貓和黑白二馬已成為“遺留物”，地方傳說也在現代社會語境下逐漸式微?！霸诔B情況下，民間信仰通常是依靠傳說來維系的，但在那些‘真實程度有限的傳說、故事不足以維系信仰的穩定性時，人們便會采用更具說服力的‘現身說法或‘真人真事來教育、感化社會。由于個人經歷故事是所有敘事體文本中可信度最高、說服力最強的敘事文本之一，借它來說事，就在情理之中?！盵6]因而，熟人社會中個人對周圍環境中人和事的所見所聞的口頭敘事成為文化變遷下沙朗白族強化瓦貓民間信仰的重要方式。在畢嫻美老人講述了東村石貓貓的傳說后，緊接著和筆者提到“東村石貓貓文化大革命時被張高拷掉，挨石貓貓呢頭拷掉，又挨石貓貓攮倒掉，不久就遭報應死掉了?！雹谙噍^年代久遠的地方傳說，沙朗地區至今仍有兩代人對張高毀壞石貓貓等神靈塑像后遭到“懲罰”有著深刻記憶。這一靈驗故事不僅成為村落發展史的一部分，更輸送了瓦貓信仰力量的新鮮血液，鞏固和擴大了當地瓦貓信仰的民間群體。沙朗地區瓦貓的地方傳說是解釋其民間信仰的工具，同時靈驗故事的個人敘事又不斷強化著瓦貓民間信仰的可信度，體現出了文化記憶不斷被激活對信仰傳承的重要作用。

三、沙朗白族瓦貓信仰的文化記憶

從文化記憶的媒介來看，“文化記憶是被固定下來的客觀外化物;以文字、圖像、舞蹈等進行的傳統的、象征性的編碼及展演?！盵7]瓦貓在沙朗東村、西村等地隨處可見，對于生活在沙朗壩子的民眾而言，瓦貓的可視化物質載體不僅只是民間口頭敘事的對象，它早已成為一個無聲的“敘述者”一刻不停地訴說著飽經風霜的傳奇故事與深遠信仰。

瓦貓信仰積淀著民間趨利避害的傳統民俗思維，也包含了民眾渴望納福多財的樸素愿望與心理期待。瓦貓在白族聚居的沙朗壩子隨處可見，一般安置于自家門頭或屋脊的正中央，以保家宅和家人免受疾疫災禍的侵擾。瓦貓雖有辟邪擋災的現實功能，但不是所有房屋都需要安置瓦貓，瓦貓的安置緣由以及如何安置瓦貓有一定的民規俗習。在沙朗地區，瓦貓的安置一般可分為三種情況。一則認為自家大門正對高樓廟宇不吉利，會被對方“戧”著，不僅影響自家的財運，甚至可能帶來其它災禍，因此需要安置瓦貓以擋邪氣入侵。二則當房前有河流經過時也需要面向水面安置瓦貓以避水禍及水中不潔之物。三則若房屋曾經失火或連續失火兩次也需安置瓦貓避免火災再次發生。除此之外，如果風水先生判住宅主陰，通常也需要安置瓦貓使得諸邪莫近，由此彰顯了瓦貓扶正風水的文化意蘊。民間安置瓦貓俗稱“請瓦貓”，請瓦貓須擇吉日并請擅長于陰陽之術的專業人士完成一整套復雜的儀式后，瓦貓的神圣力量才得以發揮。此后，請瓦貓的人家需要在初一、十五等日子按規供奉瓦貓，瓦貓也便長年護佑虔誠供奉它的一家老少。瓦貓的可視化物質載體及其民間信仰的實踐行為構成了一套助推瓦貓信仰文化記憶傳承的敘事話語，從而不斷建構著瓦貓民間信仰的傳承場域。

四、結語

沙朗地區長期以來有著尋求瓦貓庇佑遠離疾疫災禍的信仰傳統，瓦貓是護佑數口之家的鎮宅神獸，也是庇護一地之民的地方神靈。因此，沙朗地區的瓦貓信仰不僅有著以家庭為單位的個體性，同時也有著以村落為單元的集體性。沙朗地區瓦貓民間信仰在地方傳說、靈驗故事的個人敘事以及相關民俗事象的交織互構下，成為一種含蓄而深刻的文化記憶印刻在地方社會生活中。社會變遷下，沙朗地區瓦貓民間信仰的文化內涵不斷變化與發展，同時也及時更新著地方傳說及其相關民俗事象的文化意義。探討昆明沙朗地區瓦貓民間信仰的建構和傳承方式，對保護瓦貓民間信仰文化具有積極意義。人類歷史長河中，古老的民間信仰歷經著歲月地打磨不斷適應著不同時空背景下的文化傳承模式，展現了人類強大的信念和不朽的智慧。近年來，瓦貓也因其另類別致的藝術造型和豐富的文化內涵以泥塑、佩飾、剪紙等各類藝術形式走進了更多民眾的日常生活，通過真實可感的文化元素與相似的精神體驗凝聚共通的民俗情感，成為人們共同擁有的寶貴文化財富。

注釋：

①②講述人：畢嫻美，女，85歲;訪談人：耿毓婕;訪談時間：2019年7月12日;訪談地點：沙朗東村畢嫻美老人家中。

參考文獻：

[1]呂麗蓉.淺談云南瓦貓的地域性特征[J].石家莊：大眾文藝，2012（23）.

[2]陶書霞.瓦貓安放習俗的文化內涵[J].昆明：云南民族大學學報，2009（5）.

[3]范玉潔，徐曹明.非物質文化遺產開發行為中的本真性原則—以馬關版畫和鶴慶瓦貓為例[J].玉溪：玉溪師范學院學報，2014（12）.

[4]Д.E.海通.何星亮譯.圖騰崇拜[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93：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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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揚·阿斯曼.金壽福，黃曉晨譯.文化記憶[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8：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