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亞里士多德的悲劇“凈化說”針對悲劇藝術的審美功用提出的經典理論,也是本文的理論支撐。首先,需要知道的是亞里士多德的悲劇“凈化說”為何;其次引入本文的分析對象,是魯迅先生的小說《傷逝》的故事發生背景是在五四運動時期,社會解放程度尚淺,女主人公羅子君卻勇敢的追求戀愛和婚姻自由,最終婚姻破裂,孤身一人,凄慘死去;最后,以子君為中心探討《傷逝》這部悲劇如何喚醒讀者內心的憐憫,恐懼等情緒,并使讀者的品性得到陶冶,靈魂得到凈化的審美功用。
關鍵詞:亞里士多德;凈化說;傷逝;悲劇審美
作者簡介:李劍楠(1995.3-),中南財經政法大學哲學院美學專業在讀研究生。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20)-35-0-02
一、亞里士多德的“凈化說”
亞里士多德的“凈化說”是對于悲劇藝術進行欣賞的有益功用而提出的。原因是柏拉圖認為詩歌、戲劇、音樂等藝術作品會傳遞給人萎靡柔弱的情緒體驗,導致人的內心脆弱,這種情感和心理狀態和柏拉圖所理想的公民形象完全相悖,因此他絕不贊同類似文藝作品存在,最直接的方式便是將詩人和藝術家從理想國趕出去。亞里士多德在這一點上與柏拉圖的意見相左,他努力地去證明藝術作品對人們的身心健康有益。
在亞里士多德時代,西方的戲劇藝術盛極一時,其中悲劇最為杰出精湛。亞里士多德給出的定義是:“悲劇是對一個嚴肅、完整、有一定長度的行動的模仿。”[1]亞里士多德著眼于對欣賞悲劇的過程以及最終悲劇帶給人的心靈震撼,從審美角度對悲劇藝術進行深入剖析得出:欣賞悲劇能使人在心中產生憐憫和恐懼的情感,使心靈得到凈化。
“凈化”這個詞最初作為一個宗教術語出現的,經過畢達哥拉斯學派的學者、高乃依、柏拉圖等哲學家的創造加工,“凈化”的使用領域得到擴展延伸,比如音樂、戲劇、哲學等。亞里士多德吸納前人思想,并與柏拉圖辯駁試圖證明藝術于人有益,在這樣的雙重前提下,將“凈化”引入對悲劇藝術效果的解釋。通過對悲劇典型《俄狄浦斯王》的分析,可以有效提升亞里士多德的悲劇“凈化說”的可理解性和感悟性。
現代美學家葉郎的《美學原理》中說:“并不是生活中遇到的一切苦難和把不幸都可以稱其為悲劇,由個人不能支配的力量,即命運,引起的帶有毀滅性災禍,最終卻要由某個別人承擔最終的責任,這才可以說是真正的悲劇。”[2]俄狄浦斯最終的悲劇結局的具體情形,是有神可以提前預知的,作品中的所有人物,尤其是俄狄浦斯本人,也都為了避免悲劇的發生而做出相應的規避選擇。這一做法充分說明俄狄浦斯具備自主自決意識,這是一種值得我們敬佩和學習的品質。但是所采取包括選擇在內的一切措施都沒能奏效,反而是為了避免悲劇發生采取的措施造就了悲劇的發生。根據亞里士多德的觀點,這是判斷悲劇優劣的關鍵條件之一,是引發觀眾產生恐懼和憐憫情緒的關鍵點。接下來他面對錯誤的態度是勇于認錯,甘愿受到相應的懲罰,絲毫沒有逃避責任。俄狄浦斯作為悲劇的主要人物,他帶給了觀眾震撼和感動。通過欣賞悲劇,觀眾因同情主人公的遭遇心生憐憫,淤積在心中的悲憤壓抑等一系列不良情緒得到宣泄。同時,因為悲劇的主角也是和我們一樣的人,這樣帶有毀滅性的情節帶給觀眾一種強烈的迫近感,讓觀眾心生恐懼。當憐憫和恐懼抒發出來,觀眾的內心歸于平靜,心靈得到凈化,這是悲劇藝術帶給我們的獨特審美感受。
二、《傷逝》中的女性悲劇
《傷逝》是魯迅先生寫的,五四運動時期,思想得到初步解放的青年男女的愛情故事的小說。男主人公涓生和女主人公子君追求婚戀自由,他們的行為受到了很大爭議,他們也依然沖破了社會和家庭的束縛,私自同居,結為夫妻。一個視愛情為生命的全部,愿意為愛情不惜與原生家庭決裂的“大無畏”的子君誕生了。“我是我自己的, 誰也沒有干涉我的權利。”[3]表現出子君為愛情勇于犧牲的堅定。然而,他們組建家庭后子君就甘心在家做一個家庭主婦,涓生出去工作承擔起養家重擔,不幸的是,不久后涓生失業了,兩人的生活失去了經濟支撐,婚姻危機日漸顯現。涓生終于表明心意,選擇讓子君離開。他認為自己一人可以找到新的希望,開辟出新的生活。愛情就此破裂,子君不得不回到曾經決裂的家。子君仿佛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這使她心灰意冷,在憂憤無助中結束生命。就像富華所說:“當婚姻漏出捉襟見肘尷尬,時光就會日復一日的侵蝕著愛的激情。”[4]
在這場婚戀悲劇中,我們可以指責涓生不負責任,懦弱無能,始亂終棄,但這始終不是導致這場悲劇上演的關鍵。那我們又該將眼光落于何處?首先,應該把握住那個年代的主流思想環境。盡管五四運動啟蒙了一部分人,國民思想實現一定程度的解放,但是當時的社會依然沒有為女性提供物質和經濟獨立的生存空間。子君在爭取愛情時有無畏的精神,但是在得到愛情之后就沒有更遠大的生存目標了,忽略了美好生活的延續是需要穩定的經濟收入來支撐的。當然,這不是一個純粹的愛情悲劇,而是當時所有追求愛情自由和個性解放的年輕人的悲劇。是對封建陳舊思想的批判,也是對思想激進的青年的忠告:社會沒有實現解放,經濟不能獨立,尋求個性解放,戀愛自由是不現實的。對于子君而言,這既是傳統因襲的悲劇,也是時代缺陷造成的悲劇,更是千萬像子君一樣的女性的悲劇。經濟制度沒有改革,女子身上的束縛遠遠多于男子,且較之更為沉重。波伏娃《第二性》中說:“真正的愛情是建立在兩個自由人互相了解和認識上的”。[5]“自由”是形成穩健的戀愛關系的基礎性因素,并不是表面意義上的人的身體不受外界束縛的自由,而是追求自由的人同時具有獨立的靈魂和健全的人格。
本文主要著眼于《傷逝》中子君的悲劇命運進行探討,那么對于子君,面對愛情和婚姻的破裂,她該何去何從?魯迅先生在此做出大膽準確的預料:要么回來,要么墮落。子君的悲劇結局就是,她選擇回到自己曾為追求戀愛自由而決裂的家,最終郁郁而終。
三、亞里士多德“凈化說”在《傷逝》中的體現
亞里士多德的 “凈化說”,用于古希臘悲劇《俄狄浦斯王》探討其審美功用是最貼切的,《傷逝》發生的地點是中國,故事時間也和《俄狄浦斯王》相差了幾千年,但是亞里士多德的悲劇“凈化說”這一審美理論穿越了幾千年,也同樣適用。將《傷逝》與《俄狄浦斯王》類比可以得到很多相似之處,并用亞里士多德的悲劇“凈化說”對其進行解釋。
首先是命運的不可抗拒性,甚至明顯透露著捉弄人的意味。《傷逝》中子君生于五四運動時期,處于思想解放初期,封建保守思想根深蒂固的人仍然占據著大多數,子君這時追求戀愛和婚姻的自由,從一開始就是不現實的,僅憑她一人滿腔追求愛情自由的熱情,與封建保守的大多數相抗衡無異于以卵擊石。勇敢的子君掙脫來自家庭的束縛,漠視世俗的眼光,和涓生同居后結婚。命運早已為這段不成熟的戀人安排了結局,即便是他們擁有了短暫的甜蜜后,也難逃最終不歡而散,子君帶著幽怨而死,涓生陷入深深的懺悔。其次,根據葉秀山的部分見解,“正是人的‘知識,造成了人的‘錯誤。”“人們總以為‘知識能使人避免‘錯誤,從而掌握自己的命運,實際上‘知識并不能使每個人避免‘錯誤,恰恰相反,‘知識是‘錯誤的條件”[6]“知識”之于涓生和子君便是接受了五四運動的思想解放新思潮,封建制度對國民的精神和肉體荼毒被先進的知識先鋒強烈的批判,深以為惡。子君不愿接受自己婚姻由別人安排,嫁給一個自己不愛的人,為了爭取自己想要的生活,她不惜代價,沖破一切阻撓追求自己所愛。但正是她開放新潮的思想和認知促使她最終愛情和婚姻破裂,早早就孤獨慘死的悲劇。整個過程之中,子君和涓生絲毫沒有為惡的念頭,僅僅渴求一份愛情的自由,卻還是不得已的對對方帶來傷害,子君的死對自己的父母親人和涓生無疑也是一種傷害。最后《傷逝》這部悲劇最讓我們為之震撼的是子君的個人品質,在戀愛和婚姻不自由的時期,在社會環境依舊充斥著封建專制氣息的年代,子君對自己的戀愛和婚姻保有著當時極為“另類”“特殊”的堅持,她堅持自己決定自己的人生,所表現出的自主,自決的品質在當時社會環境看來是無比的荒謬又可笑的,但是,直到如今,我們不得不稱贊子君這種為愛情愿意舍棄一切的精神。青年男女在面臨人生選擇時,本就不應該受到外界的束縛和干擾,尤其是愛情和婚姻,這是一個人格健全得人應該擁有的獨立性和基本的自由。子君的這種堅韌的自主性應該被肯定。
對悲劇的鑒賞和子君這一主要人物的分析,最終目的還是要落在其審美性上。即亞里士多德所說的悲劇帶給觀眾的凈化心靈的效果[7]。在欣賞《傷逝》中子君的悲慘遭遇,因為從本質上說子君是我們一樣的普通人,她的經歷遭遇是生活中常見的,也隨時可能會發生在我們,以及我們的親人朋友身上,我為此而恐懼。我們憐惜她的不幸,子君只是用于追求自由的愛情和婚姻,追求自己想要的人生,她并沒有惡意,她唯獨忽略的時當時的社會環境,經濟制度不改變,社會沒有給女性獨立生存的可能,經濟不能獨立是一大束縛,在她努力爭取而來的小家庭之中也沒有獨立的政治地位。當物質壓力開始向這一雙對社會現實認識不完善的夫妻傾倒時,他們并沒有未雨綢繆的舉動,更沒有足夠的能力去臨時應變,最后他們的婚姻只能是宣告結束。站在子君的立場上,她雖然在成家后便對生活喪失了繼續前進的目標,但她本不至于承受孤獨而死的代價的。考慮到這點,觀者的憐憫情緒便油然而生。子君始終都不向強大的封建專制勢力低頭,獨立自主的大膽追求戀愛自由,在遭到丈夫的始亂終棄時也勇于承擔后果,她甚至把最后的幾十塊錢留給了涓生。正是子君這種獨立的人格尊嚴和精神品質,讓我們為之震撼和激動,以此達到心靈“凈化”的悲劇審美效果。
小結:
亞里士多德的悲劇“凈化說”是鑒賞悲劇的審美效果時可以參照的重要理論,具有穿越時空的,永恒的經典性。自古以來,愛情,死亡都是人類永恒不變的熱議話題。魯迅先生的作品中為數甚少,五四時期前后年輕人追求思想解放,婚戀自由的作品《傷逝》是一部屬于中國那個年代典型的愛情悲劇。本文借助亞里士多德的經典悲劇審美理論,著眼于《傷逝》的女主人公子君的悲慘遭遇,探討其悲劇審美效果。子君的獨立人格和自主品質,和她所承受的苦難,最終的悲痛結局,給予了《傷逝》這部作品在悲劇審美方面靈魂,使我們的內心得到凈化。
注釋:
[1]亞里士多德:詩學[M].人民文學出版社.1962年.第19頁.
[2]葉朗.美學原理[M].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第344頁.
[3]魯迅.魯迅文集全編[M].北京:國際文化出版公司,1995年.
[4]富華:《人與自我》,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9年.
[5]西蒙·波伏娃《第二性》中國書籍出版社.1998年.第784頁.
[6]葉秀山,《葉秀山文集……-美學卷》,重慶出版社,2000年.第803頁.
[7]葉秀山,《葉秀山文集……-美學卷》,重慶出版社,2000年.第804頁.
參考文獻:
[1]亞里士多德:詩學[M].人民文學出版社.1962年.
[2]葉朗.美學原理[M].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
[3]魯迅.魯迅文集全編[M].北京:國際文化出版公司,1995年.
[4]富華:《人與自我》[M].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9年.
[5]西蒙娜·波伏娃《第二性》[M].中國書籍出版社.1998年.
[6]葉秀山,《葉秀山文集-美學卷》[M].重慶出版社,2000年.
[7]易卜生:《玩偶之家》,《易卜生戲劇集》[M].潘家洵譯,人民文學出版社 2006年.
[8]魯迅:《墳·娜拉走后怎樣》,《魯迅全集》[M].第1卷,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
[9]錢理群, 溫儒敏.中國現代文學三十年[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
[10]魯迅:《傷逝》[M].中國工人出版社,2012年9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