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開發模式思考
——以點翠制作技藝為例

(貴州民族大學 貴州 貴陽 550025)

一、點翠的發展歷程與保護現狀

(一)點翠的起源與發展

“木蘭之柜，薰以桂椒，綴以珠玉，飾以玫瑰，輯以羽翠”出自《韓非子·外儲說左上》記載的《楚人鬻珠》，其中“輯以羽翠”便是用羽為飾的裝飾品，意為蓄綠色的羽翠環繞。“滿頭珠翠、遍體綾羅”，這是古代詩歌中對于美人的贊頌。唐李嶠在《擬古東飛伯勞西飛燕》中寫到：“誰家窈窕住園樓，五馬千金照陌頭。羅裙玉佩當軒出，點翠施紅競春日。”可見，點翠在唐宋時既已十分流行，并成為蠻夷之地的經濟來源之一。由于古代珠寶大多由金銀制成，顏色單調。而點翠色澤艷麗，會隨著光線的照射折射出不同的色彩，因此深受貴族們喜愛。直至清代，更是成為宮廷后妃們裝扮的華貴飾品，而興起于清中晚期的京劇在點翠工藝的影響下，其服飾也出現了點翠飾品。直至清末明初，點翠開始在民間流行，婦女無不以擁有點翠為榮，更是成為出嫁女必備的貴重陪嫁。直至辛亥革命后，隨著傳統封建制度的土崩瓦解，點翠這一手工行業逐漸走向沒落。由于大肆捕殺翠鳥，以至翠羽絕跡，1993年中國最后一家點翠工廠倒閉。與此同時，人們開始用燒藍工藝等取代點翠。直至今日，曾經盛極一時的點翠技藝因為生產效率低、原料難得、價格高昂等原因逐漸淡出人們的視線，成為政府和人民亟需保護和傳承的非遺。

(二)點翠工藝的保護現狀

點翠飾品與傳統的金銀器飾品在材料工藝和裝飾美感上都有很大的不同，點翠制作過程耗時長，更因翠羽難得而珍貴。由于其制作工藝過于繁雜，成品非常難以保存以及所用的翠鳥羽毛稀有罕見，再加上環保等時代需求導致這項傳統工藝幾乎失傳。直至今日，掌握點翠工藝的傳承人均在古玩市場暗流下的“老活”修復等活動中維持生計。現如今，在人與自然和諧發展的理念下，對野生禽類的保護措施直接影響到了傳統點翠工藝的原材料供給來源。翠鳥被正式評定為國家二級保護動物，明令禁止捕獵與販賣貿易，從而在原料來源上限制了點翠工藝的生產與銷售。

1.保護措施

(1)創建條例，活態傳承

2018年5月31日北京市召開立法工作法律專家委員會進行會議審核《北京市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條例》草案，《條例》提出，政府要設立專項資金保護“非遺”。明確“非遺”項目保護要注重活態傳承，對瀕臨消失、活態傳承較為困難的代表性項目實施搶救性保護，對瀕危項目的后繼人才給予支持，及時記錄、建檔、保存資料和實物等。對具有社會和市場需求，能夠借助創作、生產、流通、銷售等手段轉化為文化產品和文化服務的代表性項目，相關部門可實行生產性保護。

(2)工藝研習，整理歸檔

點翠傳承人肖廣春系統的整理了點翠的歷史脈絡，起到了糾正坊間種種誤傳的作用。并與其女第三代傳承人肖玉妹共同探討點翠飾品的設計，還會將其制作的點翠飾品拍照留檔。

(3)藝術展示，資源開發

博物館中設有點翠陳列室，集中展示了具有代表性的點翠作品。作為傳承人的肖玉妹平時會制作一些鳳冠，用來向世人展示點翠這一傳統手工技藝。

2.存在問題

(1)點翠的當下適應性問題，不僅與現代生態文明不符，違反《野生動物保護法》，引起社會爭議，輿論影響較大。

(2)點翠制作只能全手工完成，難以實現流水線式生產，且制作人員太少，制作時間長，無法進行大批量生產。

(3)點翠原料不足，創作空間受到極大限制。宣傳力度不夠，營銷、銷售渠道單一，有效需求不足，導致其始終不能實現平民化、大眾化。

二、生活、文化與法治：點翠事件的辯爭及其影響

點翠作為一項地方非物質文化遺產，2013年被評為北京市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它與別的非遺不同，它的制作生產需要使用大量的翠鳥羽毛，有些更是需要從活體翠鳥身上進行拔取。但是隨著目前社會的發展，保護自然環境與保持生態平衡越發受到人們的重視，國家也因此出臺了一系列與生態有關的法律法規。在此背景下，點翠在制作過程中如果使用了活體翠鳥羽毛便會違反《野生動物保護法》，但是作為非遺項目的點翠，它又處于《非物質文化遺產法》的保護范圍內，“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應當注重其真實性、整體性和傳承性。”由此可見，點翠工藝在傳承的過程中，引發了法與法之間的沖突。

2015年4月21日京劇演員劉桂娟所發的微博引起一場有關戲曲服飾(點翠頭面)與動物保護的論戰。該微博在不少人看來是對生命的藐視，更是一種炫富的表現，這次微博論戰也使世人對點翠技藝有了更深的了解。點翠技藝的紛爭，矛盾主體主要指向動物保護與文化傳承。一部分人認為保護傳統文化，保護手工技藝，認為其象征著一個國家的文化底蘊。另一部分人認為點翠技藝需活鳥取羽，太過殘忍，雖手藝精致但并不值得傳承。作家馬伯庸說道，“傳統文化和工藝需要傳承，但不能違背主流價值觀。現在翠鳥是國家保護動物，再把點翠拿來炫耀，就非常不合適。”有學者質疑：一百年前的審美偏好，由于技藝不成熟而為，放在當今社會對其保護是否合適？以剝奪生命，殺戮血腥為前提能否稱為藝術？現代技藝不能替代活取翠羽么？也有學者提出：“出于文化傳承目的制作和展示，不同于一般性的商業用途。”

同期，一名漢服愛好者發帖稱，有人在制作漢服首飾的朋友群里長期出售翠鳥羽毛，數量很多，涉嫌違反野生動物保護法。這起事件同樣引發了很大爭議，不少網友認為，建立在捕殺保護動物基礎上的傳統手工藝，應被新的工藝徹底取代。一位盔頭師傅表示：“過去做點翠確實要用活鳥的羽毛，很多人不能理解，把小動物的毛拔掉就為了舞臺上的光彩艷麗。現在不同了，會做點翠的師傅全國也沒幾個，而且你要去逮鳥，還會把你抓起來。”

前段時間，京東眾籌上線了一起眾籌十萬元的項目，該項目稱“非遺大師手作宮廷點翠首飾”，這起眾籌項目一上線便引起了人們的廣泛關注，短短幾天內便眾籌到了七萬多元。但與此同時，該項目也引發熱議。有人認為：即是工藝制品，為什么不能賣？該項目自稱點翠使用的是真翠鳥羽毛，并保證翠鳥羽毛絕非活取，且均通過國家正規渠道采購。但由于并未展示出相應的檢疫證明或進出口證明，依然遭到眾人反對，被迫下架。大多數網友認為：羽毛來源不明，雖不是活取，但依然過于輕視生命，有悖于當前保護生態環境的社會共識。雖然大多數翠鳥屬于“三有”動物，但也有兩種被列為國家二級保護動物，點翠材料來源又涉嫌違反《動物保護法》。因此，在種種輿論聲音下，該眾籌項目最終被下架。

點翠工藝作為北京市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理應受到《非物質文化遺產法》的保護。根據我國《非物質文化遺產法》的規定，“非物質文化遺產是指各族人民世代相傳并視為其文化遺產組成部分的各種傳統文化表現形式，以及與傳統文化表現形式相關的實物和場所。”可見，非遺的創造與傳承是離不開人的，“人是創造文化的主體，更是對文化進行傳承的主體”。因此，非遺保護法不但應當對非遺項目本身以及非遺項目的相關組成部分進行保護，還應當加強對人的保護。在現有的非遺保護體系中，非遺法不但對非遺代表性傳承人的認定做了具體規定，而且還規定了其在傳承過程中的法律責任與義務。點翠在制作的過程中，需要使用大量的翠鳥羽毛進行制作，大多數時候更是需要從活體翠鳥身上進行摘取。“但是從法律上來講，非遺點翠即使是選用普通的已經死亡的野生翠鳥羽毛，也涉嫌違法犯罪。雖然不是所有種類的野生翠鳥都屬于國家保護野生動物，目前列入《國家重點保護野生動物名錄》的翠鳥只有藍耳翠鳥、鸛嘴翠鳥兩種，但普通翠鳥已經全部列入三有保護動物目錄制作，即國家保護的有重要生態、科學、社會價值的陸生野生動物。這意味著所有種類的野生翠鳥都受法律保護，并不能隨便獵殺、買賣。”也就是說，在未經許可下，即使身為非遺傳承人也不能使用翠鳥羽毛進行制作，否則就涉嫌違反法律。由此可見，人們更多的是站在生態保護的角度來看待問題，而忽視了非遺制作中對材料的擇取，忽視了傳承人應有的權利。

三、如何解決資源開發所面臨的問題

目前，點翠的發展境況令人堪憂，怎樣對它做出合理的開發與利用，筆者針對已有案例給出以下意見。

1、完善相關法律法規

自2004年我國正式簽署《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公約》以來，我國便正式開始了國家層面對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立法保護。這一點在我國的《憲法》、《文物保護法》和《知識產權法》等法律文件中也有所體現，而且在地方性的法律法規以及政府規章中也有所規定。

雖然一直強調對非物質文化遺產應當進行傳承、保護與發展，但并不意味著是對動物生命權的不重視。不管是制定《野生動物保護法》還是《非物質文化遺產法》，都是為了能夠促進社會和諧穩定，維護生態平衡，最終得益于人類。但是由于法律價值的不同，使得人們在面對同一案件時，持不同法律作為依據，所維護的內容也不同，由此也容易出現顧此失彼的現象。“而人們過于重視對動物的保護，輕視傳統文化的傳承，強調《野生動物保護法》，輕視《非遺法》的行為也暴露了《非遺法》可執行效力的弱勢。”

“在中國的法律體系中，上位法高于下位法，同位法在各自的權限內擁有同等的法律效力。”由于《非物質文化遺產法》和《野生動物保護法》屬于同一位階，所以他們在各自的權限內應有著同樣的效力。“點翠在制作過程中可能確實會由于使用翠鳥羽毛而違反《野生動物保護法》的相關規定，但是非遺傳承人在踐行《非遺法》所賦予的責任與義務時不應無端受到其他同位法甚至下位法的責難，但也不能無節制地任意亂為。”非遺在發展的過程中難免會遇到許多法律問題，法律與法律之間存在的沖突也需要解決，只有對非遺法不斷地進行完善，才能使非遺得到長久有力的傳承與保護。

2、產品內容要符合消費者需求

點翠技藝傳承面臨的最大問題就是材料。非遺技藝的傳承保護固然重要，但是生態保護更不能輕視。生態保護應作為手藝人的“底線”，應更多地在設計上探索創新。古時采用翠羽的原因在于蠟染技術不發達，且翠羽因光照差異會產生不同光澤，華美異常，翠羽在翠鳥死后也絲毫不會影響色澤。但由于一只翠鳥可用的羽毛少之又少，且翠鳥生性膽小，很難人工繁殖，早在宋代就曾頒布過“禁捕翠”。原料選材上可以孔雀羽、染色鵝毛等原料代替，仿制出同樣能展現出點翠首飾魅力的點翠飾品，非遺傳承重在保護這項有著2000多年歷史的點翠技藝。

3、培養合格的傳承人

由于原料問題，點翠技藝近乎失傳，老一輩的藝人有的退休，有的離開人世，中年一代因各種各樣的原因紛紛改行轉做他業，而年輕的一代又覺得學習這一技藝費事費力回報卻不高，不愿從事這一行業，漸漸地技藝傳承的人數越來越少。點翠制作技藝，2013年被評為北京市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作為該項目傳承人的子女，肖玉妹辭去了事業單位的工作，開始了點翠生活。現主要是隨其父肖志峰進行古物修復工作，對于坊間對點翠的種種誤傳很是無奈。對于此種情況，地方政府以及傳承人可以根據《非遺法》的規定，共同進行合作，以此使點翠制作技藝得到應有的保護與傳承。《非遺法》第三十條規定了“縣級以上人民政府文化主管部門根據需要，采取下列措施，支持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的代表性傳承人開展傳承、傳播活動：(一)提供必要的傳承場所；(二)提供必要的經費資助其開展授徒、傳藝、交流等活動；(三)支持其參與社會公益性活動；(四)支持其開展傳承、傳播活動的其他措施。”除了完善法律以外，傳承人在遇到類似的法律糾紛時，也可以《非物質文化遺產法》作為依據，維護自己的正當權利。

總之，非物質文化遺產的開發需要政府作為媒介，傳承人作為主力，各種社會力量共同協作配合。對于非物質文化遺產，我們要用長遠的眼光去看待，對于將要失傳的非遺資源，需要全社會通力合作并進行保護性開發。

四、結論

烏丙安先生在《民俗學原理》一書中曾說道：“在傳統民俗文化圈與現代產業文化圈的交叉、互滲、沖突、嫁接中，深入探索民俗傳承的負載者群體及其有代表性的民俗傳人，有重要的文化史意義和開創未來新型民俗文化的應用價值。”任何一種文化的發展，都要適應時代的變化，并且有著不可替代的自身價值。以點翠為代表的非遺要想生存發展下去，就要與現代商業理性結合，從而實現傳統文化的當代價值。在全球化的背景下，我們應該深層次，多角度地看待我們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它不僅是我國傳統文化的構成元素，更是全世界人民共同的文化財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