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玉瑩
老羅一直沒接我電話。我知道,他一定是入藏了。
當初說好要一起去西藏流浪,多浪漫,多放肆。可他偏偏什么都沒說,一個人就上了火車。
等他回來,就算把腦袋磕破,我也不能原諒他跑路。明明我們倆一起合作了一期校園廣播劇,我做編劇,他做策劃和后期,誰料到他招呼都沒打就走了,留我一個人守著個半成品沒法發布,讓人崩潰。
所以,當老羅終于肯接我電話時,我二話不說就開罵了,罵他腦子糊涂犯青春病,明明不是個矯情的人,偏偏裝文藝。但罵完,我又只能勸他,有什么過不去的?你病也好,傻也罷,一定要記得回來,何必為青春而迷茫!青春是什么?是大風撲進窗,玻璃震動的聲響;是一片烏云壓過來,漏下一寸天光;是落葉被卷起,發梢飛揚的那個女孩。可我們只屬于平凡啊,平凡是我們走在上學路上,想象著云外有只白色的飛鳥,它終將遠去,無法企及。
我跟他講“沒必要,老羅,沒考上就再考”,但電話掛掉之后,我卻好想給自己一巴掌,從啥時起,我竟如此甘于平凡?
窗外雷聲陣陣,我在等那場雨,等它墜落,我要往雨里去。
老羅總是說我,愛寫些惹小姑娘哭的東西。他說:“你哪來的那么多情懷?不就是詩和遠方嗎,對不對?等夢醒了,天也亮了。”
是啊,如此好猜測的那點心緒,大概是因為,我們真的很單純吧。我沒告訴他,精衛在一心填海前,也有過其他夢想。
我屋里藏著把吉他,從沒給老羅看過。
我曾經以為風生于歌,有人撥弦時,世界都會顫抖,而我只想大聲嘶吼,山河無畏。我那時是什么樣子呢?大概像是沙漠里的獨行者,以為總會找到那口古老的井,井里有寶藏。
聽到醫生說我的聲帶不可逆性受損時,我還笑了笑,說:“怎么可能,不過就是卡了根魚刺,你們不是取出來了嗎?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在醫生的沉默里,我咽下了下一個“不可能”,事不過三,我也不能騙自己第四次。我自己都感覺到,說話聲音不一樣了,還倔強地強迫自己相信,既然經過休養就能開口好好說話,那一定會好的……
誰說命運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啊,太假。
所以,我很羨慕老羅獨自入藏,那里缺氧的環境也許真的會讓他冷靜,只是有些放不下的東西,就像打斷骨頭連著筋,想要拉扯,可就是不放過自己。
我嘆了口氣,聽說西藏的天很藍,地很寬,那里的歌聲總傳得很遠……老羅這家伙,也不叫我一起。
突然想起那個叫蘭波的詩人說過:“我的生命不過是溫柔的瘋狂,眼里一片海,我卻不肯藍。”老羅這個家伙啊,眼里若有片海,定被他燒干。
我們都是一樣的,曾經眼里藏著藍,藍里帶著極端,我們縱火燒小船,讓夢不上岸。
窗外終于下起雨,我卻沒了淋雨的心情,而是轉身回了房間,打開我塵封已久的盒子,指尖滑過吉他弦,一陣顫動,灰塵盡落。
幾天后,我去車站接老羅,人潮里他一身風衣,笑得很欠揍,真想用麻袋把他一套,就那么掛上一天一夜,消消野性。
我問老羅這一路上的事,問他腦袋里在想些啥,他都沒說,只是最后笑了笑,給我指了個在路邊抱樹撒酒瘋的家伙,成功轉移了我的注意力。我拿起手機拍那個又笑又哭的酒鬼,沒想到那個酒鬼突然嚎了一嗓子:“明日像首詩,生活,是個動詞。”
我回頭看老羅,他也正看我,相視一笑。
我們終于上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