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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 河

2020-02-29 04:07:04
海燕 2020年2期
關鍵詞:班主任

尋找李漸離不完全算是突發奇想。想起那個賊兮兮的小子在畢業前給我們錄的視頻,我就又想笑又想哭。他那倒更像是突發奇想。昨晚隔壁那對中年夫婦又吵了,吵著吵著女人就哭了,兩個人離家幾千里來這給孩子找出路,找來找去多半要把自己的出路先斷了。三合板隔斷墻就沒有隔音這一說,我在床上輾轉反側根本睡不著,聽著聽著就啜泣起來。最近這一段我特別愛掉眼淚,也不知道是怎么了。隔著板壁的兩個鄰居都曾讓我哭過,以前的鄰居鐵劉,在樓道里堵住剛下晚班的我,憋著一臉神秘,像是有天大的好事,結果這伙計端出一鋁盆面條,他說來來來臥了十個雞蛋在里邊,今兒管夠吃。我眼淚一下沒收住。

我和鐵劉就是因為雞蛋認識的,通常我晚上餓了在出租屋煮碗面,怎么著也給自己打個蛋,鐵劉就是蛋都舍不得打的那種。我有時會夾了半個蛋給他,這兄弟千恩萬謝,一來二去熟了,彼此調侃是半個蛋的友誼。鐵劉當插畫師的,三年高昂的藝術生學費,家里供了他一半,剩下的全靠自己當家教打零工撿破爛對付下來,這小子可真行。剛畢業,家里就指望他源源不斷地生蛋,下面還有一弟一妹,他來自高生育地區農村。他知道我小有積蓄,管我借過幾次錢,我從來都張不開口催他還錢。跟欠債的人生活在一起,才知道他是真沒錢。鐵劉做人大大方方,他還不上他就直說,可但凡弄到有點帶油星的好東西,他都給我掰一半。有一陣他給人家做壁畫,人家給他幾張高端館子的自助餐券,他興沖沖拽著我去,我們吃得都很多,有些不要臉地吃,填飽肚子是為了讓夢想在十平米的空間里繼續延續。可是,隨著第二日清晨的一陣馬桶抽水聲,有些東西便隨著油膩的大便一起給泄掉了。

“還要錢?剛給了你們三千,我還拿什么給?”鐵劉炸毛了,摔門而去留下一口痰。樓道里傳來一聲歇斯底里的怒吼,似是在說什么一群喂不飽的蛆。第二天鐵劉收拾行李跟我道別,我說兄弟你做的那盆面真香,他笑笑沒說話,這是我最后一次見他。不久隔斷那邊搬來了中年夫婦。女人神經兮兮的,總覺得我是賊。我開始持續性失眠。可能我的確是賊。我一直在偷聽隔壁夫妻的對話,問題是想不偷聽也沒什么辦法。他們對話的永恒主題是當天收入的不如意以及如何給孩子籌集下個月的生活費。可他們讓我想起我爸媽,想著想著就會想到路河高中的那些日與夜,想起那些年怎么也錘不倒的我們。

路河是個小地方。嘟嘟說話特別直,他說他到大城市上學,發現別人教他的第一課,就是去鄙視去嫌棄小地方。可他不樂意,他說那是他家,狗窩雞窩那也是他家。我有時候會羨慕嘟嘟,他是能分清是非曲直的人。我不一樣,我一開始也掙扎,沒幾次就被錘老實了,現在別人問我哪里出身,我要么三緘其口,要么轉移話題。我努力清洗掉身上有關小地方的一切。路高的第一課教我們保持斗志,教我們浴血奮戰,我不知道怎么形容。現在我覺得這些就是個屁。可我又萬分想念那個有屁的地方,思緒從十平米的狹小空間撲向路河曾經的那些榮耀。我開始白日做夢,直到隔壁驀地尖銳起來的女人尖叫,讓我醒轉。聽著他們嘈雜方言中的寸步不讓,時而緩和,時而陡然,我像發燒一樣身體篩糠般抖。我開始恐懼睡眠,夢里全是在路高最后一年的那些往事。

路河人一直有種榮譽感。清軍入關時路河八百壯丁組成護城敢死隊,在數千鄉民此起彼伏的哀哭聲里決絕而去,無一人復還。從此那條壯行之路刻在路河人心里。恢復高考后,他們順著這條路修了路河高中。上世紀90年代,路河高中曾創下高考升學率與地市重點校持平的奇跡,打此,路高在人們嘴里就具有了殿堂般光芒。李漸離就是路河人,他以前叫李建立,學了《刺秦》他回家跟父母說想改名叫李漸離。他父母字都識不全,得知兒子的新名字出自課文,第二天鄰居全都知道李家的大兒子能耐,給自己起了個文化人的名字,甚至有人向李漸離預約未出世孩子的命名權。他們不知道的是,李漸離這次改名是和班主任打賭輸掉的代價。班主任說,這次考試你名次再下滑,就叫李漸離得了。結果,這小子愿賭服輸,還相當牛逼地宣稱自己獲得了新生。我們給李漸離起了個愛稱,叫爛梨,梨子爛了才賤,反正他也不在乎。這小子鬼精鬼精的,他可不是什么文化人,他是特俗一人,他說他考大學就為了走南闖北見識下這個世界,然后到城里倒騰東西發家致富改頭換面洗白家底迎娶女神走上人生巔峰。

爛梨確實有商業頭腦,在校他靠回收二手復習資料轉手倒賣掙了小幾千,有時候我幫他去接洽買家,他說他要保持神秘。于是我一次次翻過臟墻替他交易。臟墻真的很臟。這是一堵有年頭的墻,墻邊有嘔吐物、尿跡甚至可疑的穢黃,還有些不知名的骯臟痕跡。我爬墻技術好得很,所以再沒有人比我更勝任這個活計了。每次我翻墻回來,從兜里掏出散鈔,都要手舞足蹈地和爛梨擊掌。有時候會遇到巡查的老師,于是在老師追趕的怒吼聲中拔足逃離,兩個人像兔子一樣撒丫子狂奔。我們挺幸運,數次逃離成功,繞過宿舍樓和一片梧桐樹林,遁跡于晚飯后在操場上消食的同學當中。至今我偶爾還會和爛梨在夢中飛奔,絲毫不覺得累,反倒挺快樂,希望永遠這樣跑下去……多年后我看了《猜火車》,恍然浮現這段往事,愛丁堡那片骯臟城區的同齡青年,在混亂的生活中沉浮著,墮落著,看不到絲毫希望,卻終日在揮霍自由。我們那時候好像挺牛,我們的信念則是與一切怠惰做斗爭,遠離且怒斥一切放縱,始終活在希望的照耀之下。臟墻把我們與外界隔離,給我們捂上大口罩,幾乎嗅不到外界與自我的味道。關于對錯,我也說不好。

爛梨相當大方,每次拿了錢就帶我和嘟嘟去改善伙食。嘟嘟是我發小,我們都來自路河鄰縣,他本名張昭,生著天生的嬰兒肥臉蛋,把一張小嘴擠兌得頗為精致,因此叫嘟嘟。這相貌挺有欺騙性,其實嘟嘟杠起來沒人能杠得過他。他總是很認真地嘟著個嘴,與意見相左的人據理力爭,如果不是面色漸漸紅潤,你根本察覺不到他情緒的波動。他這犟種沒少叫我們替他擦屁股,有人說不過了,就覺得用拳頭去懟他那張惱人的嬰兒臉可能更有把握,每逢此時我們就得拉架。結識洪波學長也是拜嘟嘟所賜。學長其實跟我們同屆,只是大了兩歲,他父母為著既能陪讀又能生存在校外開了家餐館。有次我們上廁所回來,看見嘟嘟和一個斯文眼鏡男生杠起來了,原來人家剛與幾個前來吃飯的同學聊了點消極的東西,具體什么話題已經忘了,反正根正苗紅了這么多年的嘟嘟愣是按捺不住了,兩人就此辯了個天昏地暗。我和漸離多少也幫了腔,但這位學長確實不白給,旁征博引出語儒雅,我們三個顯見不是對手。這次對話的一大收益是學長免了我們一道菜的單。此后但凡我們到此小嘬一頓,學長恰好也在,如果這個慣例便一直得到延續。

路高像一座浮在路河上空的天空之城。每年周邊城市無數的家長把他們的龍子送來,期待一飛沖天。學長說路高就是一座病了的烏托邦,保持著高燒讓軀體亢奮。我們路高提倡艱苦樸素,說得明白點兒,就是不慣毛病。這里不是沒有階級,但這里的階級只以兩種東西區分,分數和家境。因此沒有家境的學生,只能憑自己本事考出來個階層。這里的孩子只想贏,也只能贏。輸會怎么樣?輸了班主任帶著全班級批斗你。實踐課我們需要從校園里走出去,班主任帶著班級,路經依附這座超級中學而生存的那些商販,向我們比劃著,來,好好看看。他說,你們好好看看那些人那些失敗者,你們輸了就變成他們中的一員,變成垃圾變成狗屎。

按路高的標準,我肯定沒輸。我是班級中游偏上,最后也順利地考進一本。可我現在在這巨大而陌生的城市里活得像攤狗屎,甚至活得遠不如當年班主任口中的那些垃圾。我在存錢,存錢是為了實現一個個卑微的理想。存錢是個克扣的過程,越克扣,越卑微,最后消失。是的,我早夢見我最后消失了,完全溶解在茫茫人海之中。

學長給我們開了一扇全新的門。他也是無數從別處奔赴此處的龍子之一,父母看上去都很斯文,又透著精明,給學生上菜時會不經意接續某個人一句唐詩一個警句說出下文,我們覺得很新奇。我想學長也會聽到過老師那些關于垃圾的輕蔑談論,他會作何想?也許他后來堅決的反抗與此有關。絕大多數龍子是沉默的姿態,家境好的更是如此。餐桌上點的菜是最貴的,且剩下大半,那是種宣示。廉價的校服說明不了什么問題,但腳上一雙逾千元的真品鞋就能說明問題。女孩兒瞧不起我們這些土小子,男孩兒又大多在他們自己的圈子里交流。路高里我們算是一個戰壕的戰友,不論他們心底多不屑,但界限全在校門,出了校門,我們什么都不是,這是我在十八歲就明白的道理。

學長倒有些迥然不同。他似乎不大受階級的困擾,也許是來自于成績的強勁。他的成績一直屬于路高最頂尖的水平,很快在年級小有名氣。漸漸的他身邊開始圍起一群愿意聽他發表獨立觀點的學生,有些不同于集體的東西在我們身體里生發。但一切真正的轉機是在劉老師來之后。劉老師是外聘語文教師,他來的第一課拋給我們一個問題:一直奮斗可能會贏,可是疲勞之后,是什么驅動我們繼續努力生活下去?

這是個好問題,他問啞了得勝班全體五十多號做題如吃飯喝水的學生。這也是個普通問題,是一個正常人目睹現實生活后亦能輕易拋給自己的問題。我斷定學長上劉老師的課時眼里是有光的。一切皆由理智與思考而起,但這一切在烏托邦中卻是禍根。

在為隔板鄰居鐵劉和中年夫妻所觸動,沒出息地流過淚之后,想及路河的一切,居然有種決堤的跡象。我覺得我呆不住了,迫切地想要回路河看看,迫切地想要尋找李漸離。工作辭了,聯系了嘟嘟,我們相距不遠。電話我是半夜掛給嘟嘟的,其實知道萬分不妥,但就是不能再多等一刻一秒。想不到嘟嘟是清醒的,相當清醒那種。半年多沒聯系,嘟嘟還是二話不說馬上跟隨。

次日在車站見,才知道嘟嘟生子了,半夜得陪奶。趕巧他媽媽來了,否則走不出來。一路無話,嘟嘟現在沉靜很多。路河不通高鐵,我們坐綠皮臥鋪往路河走。半夜我在車廂連接處看見嘟嘟一個人佇立在過道,眼里是車窗外搖晃的黑暗。見我過來,嘟嘟好像防線松動了,他努努嘴,那張總會說出無數道理的嘟嘴似乎準備重操舊業,最終只是嘟囔出幾句。

“大志,我……我爸媽把全部積蓄拿出來,加上東拼西湊再加上我的積蓄,在城里買了套房。”他似乎完全不是在說什么好事兒,反倒像吐露一個足以錘倒人的窘境,“現在孩子也有了,唉……大志,我現在有點活不起了。”

我注視著他,這個一直最堅定最樂觀的人,現在怎么就變得勇氣全無。生活誰也沒放過,不管你站得結實還是躺得委頓,都會挨到躲不掉的錘。我拍拍他的肩。他接著說:“兄弟,我的房貸,五十歲才能還完,另外還欠親戚朋友的錢,前提還得是不生病不離婚不失業不降低收入。”

我無言以對,只能笑笑,“比我強,以后的事兒我都不敢多想。”

夜里我們就著烤魚片喝了幾聽啤酒,瑣碎地分享了近兩年各自的軌跡,就是都在哪干過什么,談過幾個女友等等,都是一些年輪坐標上可有可無的標點。可能是釋放了積壓的情緒,嘟嘟第二天心情好多了,我們也在清晨踏上了路河故土。一路眼見那些忙碌的攤販又有增多,周邊建筑也比早些年像樣許多,路高已是我們難以想象的規模了吧?轉角街口,還是嘟嘟眼尖,他說大志你看那是不是垃圾張?我定睛一看,沒錯,果真是垃圾張。垃圾張是我們給張老板起的諢號,他自己當然是不曉得的。以前在路高門口開早餐攤,為人熱情又勤快,炸的油條特別好吃,屬于經常被班主任拿來舉例為垃圾的典型。一別也有七八年了,他顯然在進步著,穿一身藍色工裝,正從一輛轎車的后備箱里取下些禮盒。其實一到路河地界,我就知道我急切想要尋找漸離的那種愿望,多半屬于一次妄想癥爆發。在和嘟嘟相互回顧的印證中,我朦朧想起漸離現今確實是在離易水不遠的一座城市里,忙著些保溫材料之類的生意。我和嘟嘟都曾認為,這伙計若是發不了財,那別人基本就沒啥希望了。嘟嘟說爛梨留在這兒就好了,留在這今天他能帶著一個車隊來接咱們。陽光有些晃眼,我只覺得有點暈眩。在路河,路高的學生是最高階級。當他們出去之后,會變成什么誰都說不好。

和嘟嘟去看了畢業時的班主任,他自是有些喜出望外。幾句關乎近況的交談后,班主任對嘟嘟的興趣遠大于我。或者說,對嘟嘟已在大都市落戶買房結婚生子的興趣,遠大于我這些年不值一提的經歷。班主任說,兩位高徒來都來了,順路看看學弟學妹們,也去做個小演講啥的鼓勵鼓勵他們吧。這事不大好搪塞,我們只能跟著往教室走。路高又新起了座堂皇的教學樓,看上去不亞于一所大學的臉面。在這片神圣的土地上,教育才是不折不扣的經濟巨獸,無數家長奮不顧身地喂養著它。

在教室門口,班主任按他敏捷的判斷給我們重新布置了作業,“這樣吧,學生們正上自習,月考也快來了,時間也不充裕,就讓張昭同學做代表給大家講講吧,我記得他口才特好。”我自然愿意順坡下驢,連說是的是的。嘟嘟臉上有一瞬流露出無助的表情,沒等他把“其實大志口才也很好”的話說完,就被班主任架進了教室。我在走廊張望著班主任那張側臉,依舊表情飛揚只是多了幾道褶子,心忖教師被錘到的幾率或許會少些,這職業確實有些令人羨慕。也不一定,我就看到過不止一個老師因為考試成績班級紀律之類被校長罵到眼睛紅腫的情形。

“同學們,打擾一下各位自習,今天你們往屆的學哥來看你們了,有些話想捎給你們,路高走出去的他,已經在—— 杭州買房了……”

班主任仍是善抓重點,杭州買房幾個字被一陣熱烈掌聲所淹沒。嘟嘟大約說了五分鐘,具體說了些什么我沒大聽清,從表情看,我知道他發揮得并不好。告別了班主任,走出校園,嘟嘟突然蹲在路旁一個水溝前,干嘔了幾聲。我挺擔心,問他是不是病了。他擺擺手,說可能是連續熬夜給孩子陪奶,有些發虛。

我們去找個旅店住下,頗費了番周折,附近的小旅店不下十幾家,居然處處爆滿。一次即將到來的月考,就讓各地家長們趨之若鶩,似乎他們叼來的不只是衣物美食,還有飽脹的底氣勇氣和運氣。

一個寂寥的午后使這次路河之行顯出蒼白的底色,我和嘟嘟躺在旅店吱扭作響的床上,昏昏沉沉睡到暮色四起。有一個人是必須要見的,甚至比漸離還叫人惦念,可我們又有些莫名其妙的延宕。

學長留在了路河,或說他不得不留在路河。大概三四年前,他的父親患惡性腫瘤走了,都說這與他兒子的被退學直接相關。隨之,學長接管了父母的餐館。離開路高,他能拿到的只是張初中文憑。說起來也是命數,一對肯為兒子拋家舍業在路河重起爐灶的夫妻,一邊周致地看護著兒子,一邊靠靈敏嗅覺和辛勤勞作積累著財富,結果是:兒子沒能從這里飛出去,但佟記小菜館卻在路河扎下了根。這樣的錘子真像是濫電視劇里的橋段。

佟記菜館也稍稍搬離了原處,落于一處臨街建筑的底層。手寫體的做舊牌匾,綠底白字,看上去總透著洪波學長的意趣或叫意志。我們進去的時候,大概已過了店里最忙碌的時段,昔日白皙的學長已成為一條膚色黧黑的漢子,正和一個女人整理著桌凳。我們目光對上的時候,彼此都有三五秒的愣怔,認出我們來,他倒也沒顯出多少驚奇,只是疾奔幾步,把我倆的胳膊都攥得生疼。

學長回到灶間,快速地炒了幾個菜,開場白時,他卻固執地要按當地的行酒規矩來,滿飲三杯,不能動菜。我們都懂,爽快喝下,這些狼奔豕突的日月,端得是一下就能切入話題,還不如先讓自己飄起三分呢。怎么說,路高也是繞不過的話題,我們就像是三只對一堆食物滿是狐疑的狐貍,環繞了幾圈,一旦有同類下口,就急不可耐地撲上去了。嘟嘟向來不勝酒力,有點上頭,絮叨著,我怎么覺得,呃,我們高中三年就是半輩子過去了,然后,唰,下半輩子跟著就來了,問題是,這下半輩子怎就成了稀湯寡水的爛泥樣了呢。上午在路高,班主任逼著我給學弟學妹們做個演講,班主任把我描述成——他娘的,成功人士!我憋著委屈滿嘴廢話地說了半天,都他媽差點哭出來了……你們猜我現在想干嘛?我想回到上半輩子,想回路高念書去,現在我還能做題,我還能做,我回去讀書我還是條好漢!

嘟嘟拿一只手在桌前比劃著,手指都險些插進跟前的魚香肉絲里。我和學長也都是微醺,聽他說著,嘁嘁地跟著笑,把眼角都笑累了,涌出些酸澀。嘟嘟說你們記不記得咱高三最后三十天那個喊樓?我說當然記得啊,全校近萬人山呼海嘯,路高加油!高三加油!我說當時太激動了,太振奮了,還把漸離的拖鞋給扔到樓下了。學長接茬說,我在潮頭班,呵呵,勇站潮頭。你們班是得勝班,口號是旗開得勝,是吧?還有什么攀峰班、登頂班、沖鋒班,大家個個血涌上頭,被自己鼓脹得快破了,那些口號宣誓,真的能喚起些意志,后來看到社會上那些搞保險的,搞傳銷的,上早課的那種瘋魔勁兒,就憋不住笑,敢情他們都是從學校學來的套路呢。嘟嘟大著舌頭,不對,這事你說反了,還是社會在先,這事我有發言權。學長笑,好吧,不跟你杠……

我的視覺有點模糊,眼前有漸離那張賊兮兮的臉,有鐵劉那張誠實還帶幾分討好的臉,還有中年女人那張防賊的臉,卻發出與表情不契合的嚶嚶哭聲,這一切攪和在一起,伴著路高加油高三加油的呼聲,喧囂無比,讓人沉醉。嘟嘟說的,大概也是我的心里話,讓我回去吧,讓我回去吧,回去過充滿希望的生活吧,我還能做題,我還能做。

喝醉了真挺好,可以放浪形骸。三個醉漢勾肩搭背地晃悠在街上,晃悠到路高的那堵臟墻跟前。學長在周圍劃拉了些干樹枝,點起了一把篝火。他說你們還記得最后一課嗎?不是都德的,是劉老師的。我沉默,不是不記得,而是想讓自己完全被回憶的潮水淹沒。學長自顧自說,也是這般午夜時分,也是在這堵墻外,也是在篝火前,劉老師給咱布置了最后一次作業,要我們做一次自我的表達。我嬉笑著說,學長啊,你那時神情恍惚,不過說的那段話可真是太棒了,后來還被我引用過。學長擠出一絲自負的笑,他故作老師狀,說大志同學,那我倒要考考你,我說的可是什么?酒精把我全部的心神都調動起來了,當年的幾句話飛速回到腦海,我緩緩說道:

“我們就像是些含油脂很高的木材,總是不斷被投入烈火,燃燒,燃燒,名義是為了更好的明天。可有沒有人告訴我們,這種燃燒除了產生高分的光亮,會否燒掉了那些真正重要的人與事。”

我盯著眼前那團撲騰著的焰火出神,余光中,看到學長扶著已蹲在地上的嘟嘟的肩膀,怔在原地。洪波退學以后,似乎聽說他開始嘗試寫作。我問,學長你還在繼續創作嗎?他笑了笑,從衣兜掏出個皺巴巴的記事本,翻到一頁杵到我眼前,上面寫了這么一段話:集體主義承諾給你鍍金,實際那層昂貴不過是將你裹上雞蛋液炸至金黃,最終被送入資本的饕餮嘴中。我笑了,真他媽酸,也真精彩!

嘟嘟半醉半醒,拿手摟著學長的一條腿,沒頭沒腦地說,學長其實我雖然經常杠你,但我真的打心眼里服你。隨后就提到洪波被退學那段事兒。其實此前這事兒我們都避而不談,可能它的破壞性太強了,不怎么好讓人面對。高考前一個月,聽聞劉老師將被辭退,時至今日我也無法忘懷那場景。操場上全校集會,在幾千人的注目下,劉老師被校長點名批評,隨后要做出檢討。十八歲的我雖懵懂,也知道臟墻下私自召開篝火晚會的罪名只是個幌子。挺諷刺的是,當初破格引進劉老師的理由,據說是其會帶來別具一格的素質教育特色,而被逐出的理由,似乎也是相同的。劉老師在臺上維持住了最后的尊嚴,他的身份仍是老師,獻身教育的人。念稿子他只念了幾句,隨即脫稿,他說同學們,我的一些理念可能錯了,對不起大家,但是我還是要說,以后,即便離開了路高,通過了高考,也請你們一定要勤于思考并努力地生活。

劉老師話音未落,就被校長高八度的嗓音蓋過,校長嘶吼著,同學們,不要讓懦夫的思想把自己捆住!人生能得幾回搏,此時不搏待何時!最后三十天,讓我們奮斗!讓我們勇往向前!讓我們為了未來而戰……

臺下的我額頭冒汗,仿佛被噤聲了一樣,只能繃緊渾身的肌肉。不知何時,學長突然從我身后某個角落站起來了,近萬人的操場上只有他直挺挺地站起身,用盡全身氣力大聲回敬道:“這不是奮斗!這是送死!路高是一個奇跡,但是收獲果實的不一定是我們。你們所描繪的美妙未來都像泡沫一樣,沒人能保證什么。我們得到的東西稱不上真正的教育!”

天空下一片寧靜,校長被喊蒙了,反應過來后指揮政教老師出動圍剿。常年的嚴格管制,已經讓他們對全校集會從無防備,壓根料不到會有人公然站出來抗爭。有一瞬,幾千雙眼睛捕捉著了不起的佟洪波,大家目光抵達的速度遠比笨拙奔突的幾個政教老師要快。學長一邊高呼“平凡怎么了,請尊重我們的平凡之路!”一邊躲避著前來圍剿他的老師。這場景讓我想起某場重大的足球賽事花絮,一個光亮的健壯的裸體,在幾萬人的歡呼聲中驕傲地奔跑。

在被扭送到某間辦公室之前,經過操場的途中,我還聽到學長與政教老師的幾句對話。

幾位老師帶著難以置信的表情質問,“你以為你是誰?”“你是不是瘋了?”

“你們才瘋了!”學長朗聲作答。

后來的事兒洪波不知道,我們知道。劉老師和班主任一起去求情,劉老師愿意放棄從業資格來擔當這件事,班主任甚至想跪求校長保留洪波的學籍,不出意外,他一定是北大清華的苗子。當然這些全部都被駁回了。洪波的最后一次作業,交的太過張狂。只是在場的所有人,再也忘不掉那個燃燒著愚蠢的理想主義火焰的男孩兒,在操場上奔跑著,高呼著平凡怎么了,像一匹傷心欲絕的兒馬。那時候我是掉了淚的,也想像學長那樣飛奔,只是更多的怯懦把自己捆了個牢實。我們萬分感謝路高的栽培,但他們日常宣稱的沒有退路,真算不得一個口號,更像是種來自虛空的恫嚇。

記得上高二時,有個男生因為追一個女生而被開除了,那伙計也進行了一次公然反抗。他從校門口的商販那里,花500元租了個高音喇叭,操起來沖校園大喊,老子要戀愛!老子要讓你們看看,離了路高,老子會過得絲毫不差!十年后老子來給你們設立個以老子命名的獎學金!吼完了,乘上家里派來接他的兩輛高檔車揚長而去。

這么多人,平凡的人,形同螻蟻,命運各異。一些人的命運似是在父母手上,我們那些出身卑微的父母,他們又能怎么樣呢?

篝火前的嘟嘟突然執拗起來,他磨磨唧唧跟能聯系上的同學打聽,終于拐彎抹角地要到了劉老師的電話。他吸溜著鼻涕撥出號碼,等著對面接聽,一聲“喂”過后,嘟嘟迫不及待地開始叨叨,劉老師我是嘟嘟,不,我是您的學生張昭,那個小胖子。嘿嘿,不好意思這么晚還騷擾你,不,我不是故意騷擾,我是想給您交份作業的。老師我現在在杭州落戶了,有房子,兒子也生了,但是我每天都挺痛苦的,患得患失。今兒個我回路高了,跟前兒還有佟洪波王大志,是啊,我們都挺好。哥兒幾個喝了點酒,高興啊。今天我突然發現,我身邊人都是挺我的,我孩子應該也不用像我一樣沒得選了。劉老師,現在我有勇氣繼續我的生活,我向您保證,我一定努力地面對生活,作答完畢。

掛掉電話嘟嘟頹然倒地,我和學長嚇了一跳,湊近看發現這家伙嬰孩一樣佝僂一團,聲稱準備酣睡一覺。天氣還好,我說不用管他,只是把自己外衣脫下蓋到他身上。跟學長就地坐下,他說我給你唱個歌吧。我說歡迎,他唱起一首我不大能分辨出來路的歌,里面似乎在說,在每天清晨太陽升起/用一片面包解決你的不安/切記不要與自己的平凡為敵。諸如此類。后面的高音上不去,變了調,形同狼嚎,我們一起狂笑起來。路河的夜還是挺寧靜,讓我一下找到了早年的那種氣息。我說學長,你知道路高是什么味的嗎?他笑,什么味,一群臭小子的荷爾蒙味?我說別鬧,其實路高的味道還是挺好聞的,大概來自于校園東坡的那一大片蒿子。

喚醒打起了鼾聲的嘟嘟,三個人分別于凌晨二時。學長說,明天,我不送。我說,想死?明天必須不送。嘟嘟腳步蹣跚,確實是不行了,一邊揮著手一邊兀自前行,頗像個縱酒無度的酒徒。

這一夜我宏大漫長的夢終于畫上句號,醒來帶著夢影,回到前往考場的那一天。我們坐在路高租來的大巴上,兩側擠滿了家長,對于這座小城來說,高考是它獨有的狂歡節。我們走在路河先輩曾英勇赴死的道路上,一樣平添了豪氣,被當作英雄注視。只在這一天,每個來到路河的爸爸媽媽,都是路高全體考生的爸爸媽媽。有人為我們點燃鞭炮,有人鳴鑼擊鼓。有的家長一邊高舉著DV錄下這個過程,一邊抹著奔涌的眼淚,那一刻他們一定在懷想自己的某些榮光或不堪歲月。有人在樓上放下巨大的條幅:旗開得勝,馬到成功!抓住這一天,把它銘刻在你的未來!我們渾身火熱,眼圈潮濕,看上去像一群亢奮的兔子。我們攥著輕薄的筆袋,一如攥著AK47或八一全自動步槍,抑或就如八百護城勇士攥著些釘耙長矛。然后我就看到了洪波學長擠了過來,他喊著我的名字,也喊了其他同學的名字,舉起拳頭跟我們說,加油,一定要加油!把我的那份也考回來,帶著我那份離開這里……臥槽我一下就忍不住了,眼淚嘩嘩地流淌下來。眼前的一切繁華開始被模糊隔離開來。我說不清這是什么感覺。我沒過過一個完整的生日,但今天,好像我一輩子的生日都在這一天過完了。

離開路河之前,洪波還是打來了電話,說突然想起了個東西,要是有興趣可以過去看一看。我追問是啥?他笑說,一張光碟,漸離同學給咱留下的。我腦袋轟地一熱,媽的這玩意一定得看。快畢業時,漸離用存款倒騰了一個二手DV,說是讓我們每個人都錄一段話,送給以后的自己。這個賊兮兮的小子,總是善于簡單漂亮地完成作業。我和嘟嘟飛奔過去,湊到洪波店里的電腦前,看著畫質和聲音都極糟糕的畫面漸漸呈現出來。

全程是笑著看完的,也不耽誤我再次涌出淚水,我語無倫次地說,媽的,這屌兒,現在真是萬分懷念他,對于咱們來說,他做了一件稱得上偉大的事情。

現在,鏡頭里是莽莽撞撞的我。

“我是得勝班的王大志。”鏡頭里的我,咧著嘴,豎著刺猬一樣的短發,大大咧咧又有些不自在地做自我介紹,“我那個夢想,”我頓了一下,半偏過頭,大概是在和旁邊的學長對了下眼神,“我的夢想就是不用燒掉真正重要的人和事,也能有更好的明天。我知道這可能有點太貪,不過我會努力的。以后的自己,你記住啊,如果那時的你有點困頓,一定要挺住啊。你看現在的我一模就考砸了,我咬著牙二模又考回來了,其實也沒啥對不對……總之遇到任何事情都要振作,以后也請努力地生活。”

隨后我就被別人推開了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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