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凌霄
“雨是最尋常的,一下就是三兩天。可別惱,看,它像牛毛,像花針,像細絲,密密地斜織著,人家屋頂上全籠著一層薄煙。樹葉兒卻綠得發亮,小草兒也青得逼你的眼。傍晚時候,上燈了,一點點黃暈的光,烘托出一片安靜而和平的夜。在鄉下,小路上,石橋邊,有撐起傘慢慢走著的人,地里還有工作的農民,披著蓑戴著笠。他們的房屋,稀稀疏疏的,在雨里靜默著。”這是朱自清先生在《春》(部編本《語文》七年級上冊)中對春雨的描寫。作者先連用了三個比喻構成排比,將春天的雨比作具象的事物:牛毛、花針和細絲。將春雨和“牛毛”相聯系,讀者自然就能聯想到春雨細且密的特點;而“花針”從視覺角度給人一種細且亮的感覺;最后的“細絲”則從觸覺的角度為讀者呈現出春雨細且柔的特點。這三個比喻運用得極為巧妙,它們既準確地抓住了春雨的典型特征,又從不同層面互為補充。而它們所構成的排比句形式,通過印象的疊加,進一步強化了表達效果。本段最后一句中的“靜默”則運用了擬人的手法,從整體的角度渲染出春雨中安靜又平和的氣氛。
初中階段主要涉及的修辭手法有以下幾類:比喻、擬人、夸張、通感、排比、對偶、反復、設問、反問。所謂修辭,就是在語言的表達過程中,巧妙而合理地運用語言手段,從而達到更好的表達效果,使文章更加生動、耐人尋味。因此,修辭必須準確地把握被修飾事物的典型特征,使文章內容與生活更加貼切、更加生動形象,便于讀者理解,從而富有感染力。運用恰當的修辭可以體現事物的特征、豐富事物的內涵、表達作者的主觀情感。

在大多數描寫中,平鋪直敘的描寫對于讀者來說,往往是比較籠統而模糊的。可我們知道,即使是寫同一事物,在不同的時間、不同的狀態下,事物呈現的特點也是截然不同的。如何準確體現事物的典型特征,將畫面真實地呈現在讀者眼前,修辭手法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還是先來看看《春》(部編本《語文》七年級上冊)中的這段景物描寫:“花下成千成百的蜜蜂嗡嗡地鬧著,大小的蝴蝶飛來飛去。野花遍地都是:雜樣兒、有名字的、沒名字的,散在草叢里,像眼睛,像星星,還眨呀眨的。”
這里的“像眼睛,像星星,還眨呀眨的”就運用了比喻和擬人的修辭手法。作者首先把草叢中的花朵比作眼睛和星星,因為它們都具有微小而明亮的特征。春天剛剛到來時,花團錦簇的畫面尚未出現,地面上只有一朵朵嬌小而明艷的花在清晨的微風中,沾著點點露珠,一邊在陽光下泛著微光,一邊搖晃著那弱小的身姿。好一副動人的情態!于是作者在后面緊接著用了擬人的修辭手法,強化了動感,成功再現了初春野花獨特的玲瓏美。
運用修辭手法,除了能更好地展現景物美、畫面美,還能帶來層次美。不信,我們再來看看《列夫·托爾斯泰》(部編本《語文》八年級上冊)中一段對人物外貌的描寫,品味修辭手法帶來的層次美。
“突然,客人驚奇地屏住呼吸,只見面前的小個子那對濃似灌木叢的眉毛下面,一對灰色的眼睛射出一道黑豹似的目光,雖然每個見過托爾斯泰的人都談過這種犀利目光,但再好的圖片都沒法兒加以反映。這道目光就像一把锃亮的鋼刀刺了過來,又穩又準,擊中要害,令你無法動彈,無法躲避。仿佛被催眠術控制住了,你只好乖乖地忍受這種目光的探尋,任何掩飾都抵擋不住。它像槍彈穿透了偽裝的甲胄,它像金剛刀切開了玻璃。在這種入木三分的審視下,誰都沒法兒遮遮掩掩。”
作者茨威格運用比喻的修辭手法,把托爾斯泰的目光比作是“锃亮的鋼刀”“槍彈”“金剛刀”,極力表現其目光的敏銳、犀利、富有洞察力,任何人在他的注視下都難以逃避,甚至喪失了遮掩的能力。強烈的畫面感和身臨其境的壓迫感,非常恰當地激發了讀者豐富的想象,使讀者感覺在和托爾斯泰面對面交談一般。
“托爾斯泰面部的其他部件———胡子、眉毛、頭發,都不過是用以包裝、保護這對閃光的珠寶的甲殼而已。這對珠寶有魔力,有磁性,可以把人世間的物質都吸進去,然后向我們這個時代放射出精確無誤的頻波。”
在這段對托爾斯泰眼睛的描寫中,作者運用了比喻的修辭手法,把托爾斯泰的眼睛比作“閃光的珠寶”。這就在之前犀利特征的基礎之上,高度肯定了他的文學創作及思想對后世的影響之大。作者刻畫出一位不但可以細致地觀察、研究人生百態的文豪,更強調了他還具備能用藝術巨筆將其準確顯現出來、揭示時代本質和要求的高超能力。托爾斯泰真不愧是一代文學巨匠!
“眼皮剛一睜開,這對眼睛就必然毫不含糊,清醒而又無情地追尋起獵物來。它們容不得幻影,要把每一片虛假的偽裝扯掉,把淺薄的信條撕爛。每件事物都逃不過這對眼睛,都要露出赤裸裸的真相來。當這一副寒光四射的匕首轉而對準它們的主人時是十分可怕的,因為鋒刃無情,直戳要害,正好刺中他的心窩。”
從這段作者對托爾斯泰眼睛的描寫中,讀者進一步感受到托爾斯泰不僅僅是一位寫作能力極強的作家,更是一位有社會責任感、有批判精神的有識之士。通過把他的眼神比作“寒光四射的匕首”,我們能感受到托爾斯泰對當時社會的黑暗現象是極為不滿的,更是希望通過自己的筆觸來刺中要害。
同樣是對托爾斯泰目光的描寫,本段作者則通過比喻和夸張的修辭手法,由表及里、由淺入深地為我們展現了這位大文豪的整體形象,由外貌到性格、由性格到才華,以至于最后提到他的精神品質及對世界的影響。因此,修辭手法的運用應當做到有層次地體現事物的特征。
修辭不僅能體現事物的特征,還可以豐富事物的內涵。可以說,只有將事物背后所蘊含的豐富內涵展現出來,才能使事物更具備打動人心的魅力,從而拉近其與讀者的距離。
比如在《詠雪》(部編本《語文》七年級上冊)中的兩個比喻句,“撒鹽空中差可擬”和“未若柳絮因風起”,同樣都是描寫雪,同樣都體現了雪的顏色與形態,但是給人的感覺卻截然不同。雖然謝太傅只是以“大笑樂”作結,但顯而易見的是,謝道韞的比喻確實更勝一籌。
這是因為謝道韞運用的比喻,有意識地忽略了屋外白雪驟然而至的真實狀態,并對這場雪做了美感上的藝術升華,將自己的思維跳出了客觀真實的束縛,運用想象力將白雪比作飄飛的柳絮。我們知道,在古詩中柳絮紛飛屬于暮春景象,因此以柳絮喻雪,既描摹出了雪花凌空飄逸的唯美形態,又讓讀者感覺到了暮春的溫暖,讓人在一剎那忘卻了冬日的寒冷之苦,并與屋內一家人溫馨的“講論文義”的畫面融為一體。她巧妙地用柳絮拉開了自身與驟雪客觀形態之間的距離,但與此同時也縮短了柳絮與讀者內心情感之間的距離。
這和蘇軾在《記承天寺夜游》(部編本《語文》八年級上冊)中所寫到的“庭下如積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橫,蓋竹柏影也”有著異曲同工之妙。作者通過想象,將柔和的月光比作澄澈空明的流水,雖然有一定的虛構成分,但是有效地拉近了月色與心靈的距離。在這個冰清玉潔的世界里,作者的這顆拳拳之心也被洗滌得格外坦蕩磊落。
除了運用比喻的修辭手法可以豐富事物的內涵,作者巧妙運用象征這種修辭手法,也可以達到托物言志的效果。比較典型的是《愛蓮說》(部編本《語文》七年級下冊)中所寫到的:“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凈植,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在這里,蓮不僅僅是蓮本身,它的身上承載更多的是其象征含義,例如:潔身自好、不同流合污、通達正直、獨立高潔等。作者通過賦予蓮以君子之德行,豐富了蓮的內涵。
相似的用法還出現在《驛路梨花》(部編本《語文》七年級下冊)這篇課文之中。文章中多次出現“梨花”二字,起初“白色梨花開滿枝頭,多么美麗的一片梨樹林啊”,這是開在山間小路邊的潔白花朵;接著“一彎新月升起了,我們借助淡淡的月光,在忽明忽暗的梨樹林里走著。山間的夜風吹得人臉上涼涼的,梨花的白色花瓣輕輕飄落在我們身上”,此時飄落的梨花花瓣營造了美的意境;“老人家說到這里,停了一會兒,又接著說下去:‘我到處打聽小茅屋的主人是哪個,好不容易才從一個趕馬人那里知道個大概,原來對門山頭上有一個名叫梨花的哈尼小姑娘,她說這大山坡上,前不著村后不挨寨,她要用為人民服務的精神來幫助過路人。”到了這里,“梨花”又變成了小姑娘的名字;進一步“這天夜里,我睡得十分香甜,夢中恍惚在那香氣四溢的梨花林里漫步,還看見一個身穿花衫的哈尼小姑娘在梨花叢中歌唱……”此時香氣四溢的梨花林與梨花姑娘交相輝映,虛實相生,為全文營造了一種景和人相融合的意境;最后“我望向這群充滿朝氣的哈尼小姑娘和那潔白的梨花,不由得想起一句詩:‘驛路梨花處處開。”情感終于在此處達到了最后的升華,充滿朝氣的小姑娘們和那潔白的梨花融為一體,花美人更美。
在此過程中,梨花的內涵得到了不斷豐富,它既是自然界的梨花,也是淳樸熱情的梨花姑娘,還是雷鋒同志助人為樂的精神,更是邊疆淳樸民風的體現。
成功的修辭可以含蓄地傳達作者的情感。我們可以運用一些能夠體現事物精神品質的詞語進行修飾,從而增強其感染力,體現出作者的主觀情感傾向。
我們來看一看《一棵小桃樹》(部編本《語文》七年級下冊)中對小桃樹的描寫。“雨還在下著,我的小桃樹千百次地俯下身去,又千百次地掙扎起來,一樹的桃花,一片,一片,顯得深重,像一只天鵝,羽毛漸漸剝脫,變得赤裸了,黑枯了。”這里的“俯”和“掙扎”都用了擬人的手法,賦予了小桃樹在逆境中堅強不屈的人格特點;而“像一只天鵝”則是用比喻的修辭手法,把雨中的小桃樹比作一只在惡劣的生存環境中勇敢展翅的天鵝。這些詞語的運用,讓我們真切地感受到小桃樹頑強的抗爭精神,以及作者對它凋零慘狀的深深痛心。
還有一些修辭的用法,表面上看似和作者所要表達的情感有所矛盾,但其實隱含了作者真實的階段性情緒,并為作者后續內心情感的變化做了鋪墊。
“有一天,我在家聽到打門,開門看見老王直僵僵地鑲嵌在門框里。往常他坐在蹬三輪的座上,或抱著冰傴著身子進我家來,不顯得那么高。也許他平時不那么瘦,也不那么直僵僵的。他面色死灰,兩只眼上都接著一層翳,分不清哪一只瞎,哪一只不瞎。說得可笑些,他簡直像棺材里倒出來的,就像是我想象里的僵尸,骷髏上繃著一層枯黃的干皮,打上一棍就會散成一堆白骨。”
這段文字選自楊絳先生的《老王》(部編本《語文》七年級下冊),作者見到快要死亡,但仍然親自前來送雞蛋和香油的老王。“鑲嵌”這個詞語,通過夸張的修辭手法讓我們看到老王此時的身體狀態非常糟糕,可以說是軟弱無力、身體僵硬、毫無生氣,這也自然為他不久之后的去世做了鋪墊。緊接著,作者又用了比喻的修辭手法,把老王比作從棺材里倒出來的、繃著干皮的“骷髏”。雖然寫得很可怕,但立刻在讀者的腦海中形成了具體的畫面。這段文字運用了多種修辭手法,自然地加深了文字的感染力,讓人忍不住同情老王悲慘的遭遇,同時也被他的善良和樸實所打動。
眾所周知,這篇文章其實主要是為了表達作者對不幸者的關心、同情和尊重,發揚知識分子的人道主義精神。但為何作者將具有寶貴品質的老王寫得如此可怕呢?
這是因為本文對人物的描寫不是平面的,而是具有立體結構的。作者一開始對老王的介紹是很無情的,她說“老王只有一只眼,另一只是‘田螺眼,瞎的……有人說,這老光棍大約年輕時候不老實,害了什么惡病,瞎掉一只眼。”這個人似乎在外貌和品行上都有缺陷,但是作為高級知識分子,作者不但沒有嫌棄他,還幫助他、同情他,甚至憐憫他。后來隨著作者對老王的深入了解,她發現老王才是那個最老實的人,無論是送冰還是送默存去醫院的事情,都讓作者發自內心地對他產生了敬意。后來,由于客觀形勢發生了巨大變化,楊絳先生一家反而變成了弱者。在此期間,非親非故的老王依然真心地幫助他們,甚至不需要任何回報。當作者真正明白這些的時候,不禁發出了“那是一個幸運的人對一個不幸者的愧怍”這樣的嘆息。
作者從未直抒感情,但是她的心路歷程都潛藏在字里行間,而文章的主題也是在矛盾的變化和發展中慢慢形成的。因此,對老王看似可怕的描寫,其實是作者對老王當時心理感受的真實再現,也為后來情感的轉變埋下了伏筆。
總之,巧妙運用修辭手法不僅可以體現事物的特征、豐富事物的內涵,還可以表達作者的主觀情感。相信在學習課文時,我們自然而然地就能感受到修辭手法的魅力。如能根據事物的典型特征,在寫作中適當增加修辭手法,那么你筆下的事物就會更有畫面感、層次感和厚重感,就更能拉近與讀者心靈的距離,觸動彼此之間的共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