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 鈺
內容提要 藝術與媒介的關系常常被簡單地劃歸為內容與形式或者內容與載體的關系,但從歷史的角度回溯人類藝術實踐的發展變遷,藝術與媒介從未割裂,兩者始終交織在一起并隨著時代的遷變融合發展。今天,新型的數字媒介為傳統藝術的創新與活化開辟了新的路徑,為傳統藝術走進當代語境提供了可能。本文基于對藝術與媒介關系的思考,梳理了從工業時代到數字時代藝術與媒介彼此交織的發展歷程,揭示了媒介的發展如何影響乃至主導藝術文化的表現形式以及發展趨向,從新媒介藝術助推傳統文化創新的實際案例分析了新媒介對于藝術表達以及彌合時代語境斷裂的獨特優勢。
媒介是一個幾乎同步人類歷史發展的重要角色。藝術作品的載體經歷了從傳統媒介到新媒介的變遷。原始社會時期人類交流的媒介主要是口頭的語言表達,奴隸社會時期開始出現文字媒介,封建時代文字的發展演變愈發成熟與穩定,文字數量與字型基本定型。在造紙術和印刷術出現后,更加彰顯了文字的重要性和普及度。隨著信息技術的發展,數字圖像、數字影像等媒介迅速發展,隸屬于紙媒時代的文字的地位開始被數字媒介的圖像所撼動,圖像化的信息思維更易為互聯網時代所接納。在數字媒介統攝大眾生活方方面面的今天,人們不得不思考,媒介之于它所承載的內容、之于人類,究竟意味著什么。
關于媒介的探討不得不提到近現代以來對于媒介與藝術關系的爭論。“藝術的存在與感知依賴于媒介”,媒介的變化也會相應地改變藝術的存在方式[1]朱立元主編:《后現代主義文學理論思潮論稿》(上),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475頁。。關于媒介與藝術關系的解讀,或者說對于媒介作用或地位的認識,在20世紀,隨著大機器工業的成熟發展而逐漸進入人們的視野。早期的主要觀點可以歸結為媒介形式論。認為媒介是藝術展現的物質載體,并不影響其思想觀念的表達;藝術是被呈現的內容,而媒介是呈現的形式;藝術要實現的觀念表達是精神性的,而媒介則是提供了現實的載體支持,兩者彼此獨立;進而認為,藝術表達是主要的,媒介是次要的,是藝術表達的需要決定媒介的表現形式。
而后媒介認識論登上學術舞臺。媒介作為人們認識和了解外部世界的重要手段,能夠使人們的語言結構悄無聲息地發生變化,同時也會重塑人們的認知結構。口頭傳播的時代,人們對世界的理解是由聲音串連起來的;印刷時代,人們對世界的認知方式是文字的排列組合;數字媒體時代,人們越來越習慣于用圖像、動畫及數字影像的方式來認識世界和表達自我。人們的認知方式極大地受到其所處時代的媒介的影響。正如尼爾·波斯曼所說,“每種工具都暗藏著意識形態的偏向,偏向于把世界建構成這樣的而非那樣的”[2]Postman,Neil,Technopoly:The Surrender of Culture to Technology,New York:Vintage Books,1992,pp.13.。人們的思維方式受媒介的影響,藝術的生產因而也必然成為媒介影響下的產物。
媒介本體論的觀點更為激進,將媒介放在了本體的位置,成為一種決定性、主導性的存在。媒介決定了特定歷史條件下藝術表達的需要,甚至決定了人的所思所想。“電子媒介帶來的重新建構甚至可以改變‘人’的本質”[3]凱瑟琳·海勒:《我們何以成為后人類:文學、信息科學和控制論中的虛擬身體》,劉宇清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17年版,第46頁。。
近年媒介存在論愈發占據主流位置。“媒介存在論就是在現代存在論的背景和后形而上學的框架下,以信息、媒介解釋存在的哲學思想。這種媒介哲學思想可具體展開為‘存在即信息’、‘媒介即信息’和‘媒介即存在’三個具有內在邏輯性的命題。”[4]單小曦:《媒介存在論——新媒介文藝研究的哲學基礎》,〔上海〕《文藝理論研究》2013年第33卷第2期。“存在即信息”指的是任何存在都是以信息的方式而存在,存在的意義就是信息的生產與呈現;“媒介即信息”指的是信息在媒介中產生并依托媒介而存在,媒介的價值也正是信息的傳遞與呈現;通過“信息”這一中介的聯系,二者建立起邏輯關系——存在無法脫離媒介而彰顯和證明自身,因而得到“媒介即存在”的命題。這是媒介存在論的核心觀點。媒介存在論旨在為新媒介文學和藝術建立哲學基礎。媒介存在論取消了內容-形式的分裂,超越了媒介本體論難以跨越的二元對立。它將媒介、信息、存在三者有效地統一起來。
工業革命以來,新興的媒介對傳統媒介發出了顛覆性的挑戰,且正在加速更新迭代,這推動了媒介哲學的出現與發展。媒介哲學各派觀點的出現和變化反映了時代發展中媒介地位的提升及其重要性。媒介發展促進社會進步,而社會的進步又成就了媒介,兩者在融合中遷變、迭代與發展。
伴隨著蒸汽機和發電機的相繼誕生,機械生產帶來高效率的同時也帶來了千篇一律的產品。對效率和產量的追求從工業生產領域擴張到整個社會。不只工業生產如此,藝術也是如此。電影、電視等作為工業時代的新興媒介和藝術形式,都是可以量產的藝術。工業時代媒介的“可復制性”決定了它們所承載的藝術也是“批量生產”的“工業產品”。以照相機、電影、電視等媒介為依托的機械復制時代催生了工業時代的大眾藝術。
數字時代的新媒介成為輻射全社會的統攝性力量。“復制”技術在信息時代實現了跨越式發展。相較于相對傳統的機械復制,數字復制則更加徹底和容易。以數字形式存在的藝術作品在傳播過程中可以得到完全的、無差別的復制,這樣的藝術形式往往面對的是以個體形式出現的廣泛的受眾,因而這樣的藝術形式追求的是可選擇性、互動性以及浸入式的體驗。“數字技術的超級復制導致的超真實、虛擬與現實、互動與沉浸成為了藝術的審美特性”[1]胡媛媛:《新媒體時代藝術的審美性研究》,博士學位論文,東南大學2015年版,第94頁。。數字媒體可以通過聲與光的多重刺激侵占我們的知覺,讓我們得到震撼人心的視聽覺體驗。“在機械時代,我們完成了身體在空間范圍內的延伸。今天,經過了一個世紀的電力技術(electric technology)發展之后,我們的中樞神經系統又得到了延伸,以至于能擁抱全球。”[2]馬歇爾·麥克盧漢:《理解媒介——論人的延伸》,何道寬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0年版,第20頁。如果說工業時代藝術的傳播還難免受地域所限,那么基于數字媒介和互聯網,信息時代藝術的傳播則真正成為全球性的,藝術傳播的代價和成本更加低廉,全世界的人都可以共享來自世界各地的藝術資源。
按其表現形式的不同,“新媒體藝術包括了數碼藝術、網絡藝術、綜合材料藝術、觀念藝術、裝置藝術、影像藝術等”[3]葛非、付海晏編著:《文化與科技融合初探》,〔武漢〕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36頁。。它們共同地具有可復制性強、可包含多重感官體驗和交互性較強的特征。借助新媒介的獨特優勢,通過聲與光及其他效果的配合,新媒介藝術得以實現高沉浸感的觀眾體驗,一種仿若置身其中的忘我感受。“這種有別于傳統媒介的藝術形式,極大地依托于前沿的科學理論和技術成果,采用新的藝術技法和表達媒介,彰顯人文關懷,表現出鮮明的文化與藝術特征。”[4]楊華、任丙忠、高明武:《新媒體藝術之互動影像裝置藝術》,〔濟南〕山東美術出版社2009年版,第33頁。正是新的媒介技術的發展,使得藝術的表現方式更加多元,效果得以超出傳統媒介的邊界,成為截然不同的新的藝術形式。
在新媒介的推動下,大眾的地位在藝術領域中更加凸顯。新媒介“急劇地降低了作為內容生產者和消費者的進入門檻,依據受眾可以全球抵達”[5]泰瑞·弗盧:《理解全球媒介》,李欣譯,〔杭州〕浙江大學出版社2018年版,第22頁,第22頁。。大眾不僅廣泛地成為藝術作品的受眾,而且對藝術作品的反饋能夠越來越及時地被呈現出來,大眾對藝術作品的要求也越來越成為顯現的藝術創作的參考意見。因而大眾化和泛娛樂化已經成為當今藝術作品的一種趨向。這實際上也是新媒介對新媒介文化和藝術的影響和要求。
隨著數字媒介的發展,藝術與媒介的融合程度越來越深。在藝術創作過程中,媒介的選擇與運用越來越彰顯出其重要性,藝術的創作越來越離不開對媒介特性的把握。藝術在誕生之初就與承載它的媒介緊緊地聯系在一起,兩者是不可分割的整體。新媒介藝術創作與傳播的整個過程幾乎都離不開數字媒介的平臺。“所有的文本形式都數字化,演講、圖片和聲音轉換成信息內容,在制作、存儲、傳輸和使用中可操作性和改變。”[6]泰瑞·弗盧:《理解全球媒介》,李欣譯,〔杭州〕浙江大學出版社2018年版,第22頁,第22頁。換言之,“數據信息和數據集以過程形式存在”,“過程可以具體化為多種形式,在多重物質性中體現”[7]馬格·樂芙喬依、克里斯蒂安·保羅、維多利亞·維斯娜主編:《語境提供者:媒體藝術含義之條件》,任愛凡譯,〔北京〕金城出版社2012年版,第81頁。。
互聯網及信息技術的發展使得數字化和自動化的潮流席卷全球,生產方式和勞動方式為之發生了巨大的改變。信息資本主義快速崛起,產業升級換代,勞動也隨之轉型。
全球信息供應鏈隨著產業升級換代和網絡化、信息化發展而具有愈加重要的地位。作為信息主要承載者的媒介產業因而成為信息時代產業轉型的關鍵。基于互聯網與人工智能的新媒介不僅收編了新媒介藝術,另外還通過將傳統藝術數字化將其劃入自己的體系之中(如將靜態的工藝品數字化呈現以用于宣傳或線上展示;通過全息投影等技術數字化地呈現傳統工藝品的制作過程)。而同時,文化產業的市場化轉型以及泛娛樂化的發展趨勢也使文藝產業中數字勞動和內容惡質化成為普遍現象。這直接為文藝產業最終屈從于互聯網平臺霸權,亦即屈從于新媒介,鋪平了道路[1]姚建華:《西方的視角叢書:媒介產業的數字勞工——媒介和數字勞工研究》,〔北京〕商務印書館2017 年版,第13頁。。“新媒體從誕生至今一直處于市場經濟的發展環境,這從外部環境上保證了其一直以來的市場化與產業化運作。……迅速成長為傳媒產業乃至文化創意產業的重要分支。……新媒體的發展又促進了傳統媒體的市場化,使得傳統媒體或主動或被動地進行市場化轉型,創造出巨大的產業價值。”[2]宮承波:《新媒體概論》(第5版),〔北京〕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2016年版,第300頁。
信息時代,新媒介將文學藝術產業收歸自己麾下,不僅讓文學藝術的生產過程依賴于新媒介平臺,更使得其生產方式受到新媒介平臺一定程度上的規約。藝術的創造與生產都必須依托于新媒介的功能,遵從新媒介的邏輯,藝術從業者也被綁縛到互聯網平臺而從事相關的數字勞動。然而不止如此,其受眾也自覺或不自覺地為媒介資本付出自己的數字“無酬”勞動。例如,“可穿戴設備作為自我量化的重要媒介,不僅反映了個體自我管理的理性化,也在一定程度上表現出了科技對于自我的‘賦魅’”[3]王健:《自我、權力與規訓:可穿戴設備的社會學解析——以青年跑者為例》,〔北京〕《中國青年研究》2019 年第12期。,使得個體為其所規約。新媒介創造了無形的規則,新的資本邏輯也從中誕生。文學藝術已經被新媒介收編,接受新媒介制定的規則,成為新媒介資本運作中的一部分。
在由新數字表現形式支撐的當代文化結構的日漸多樣化環境中,藝術家、觀眾、傳統文化藝術資源、當代技術等都成為藝術品創作內容的一部分。這就為我們當下的文化藝術創新和新媒介融合提供了基礎語境。
文化藝術創新,一方面是對我國歷史上存在過的物質的、制度的和精神的文化實體和文化意識的選擇性繼承,另一方面是借助現代科技手段對文化藝術資源進行創造與提升,生產出高附加值的文創新品。中國自古以來就有器以載道的傳統。2009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將文化產品定義為“傳達思想、符號和生活方式的物品”[4]單波、王金禮:《跨文化傳播的文化倫理》,〔哈爾濱〕《新聞與傳播研究》2005年第3期。。從產品的最終形態來看,文化藝術創新產品包含兩個相互依存的部分:文化藝術創意與技術載體[5]魏鵬舉:《文化創意產品的屬性與特征》,〔北京〕《文化月刊》2010年第8期。。“多種媒介的展示,高科技,行為和技藝的綜合,各門類藝術的集合,形成了當代藝術與設計的主流語言。”[6]翟永明:《新媒介新經驗》,〔北京〕《讀書》2004年第7期。如數碼藝術、網絡藝術、綜合材料藝術、觀念藝術、裝置藝術、影像藝術等新媒體藝術形式,能夠提供文化藝術創新性傳承所需的技術載體,并賦予文化以時代內涵和藝術新質。
到二十一世紀中期,計算機把聲音、視覺或文本信息作為數據對象進行處理的能力,為藝術創造了新的多學科方向的巨大潛力。數據可以無限制地操作并存儲在數據庫或檔案室中,在多種環境和學科中提供無數種的用途,尤其是在遠距離交流方面。在這樣的背景下,一種新的意識已經開始演化,藝術作為個人觀察的對象這種觀點受到越來越多的挑戰。藝術品不僅變得具有非物質性和交互性,而且可以同時被大量觀眾在不同的位置觀看或體驗。
現在這些藝術品的復雜潛能經常需要視覺和表演藝術家、程序設計員、設計師和音樂師跨學科協作。當代藝術中,數碼藝術的發展影響了傳統繪畫、雕塑、音樂等諸多藝術形式。數碼藝術以數字化手段作為創作或演示過程的重要途徑。2003 年,入選SIGGRAPH 的水墨動畫《夏》運用三維數字技術,打破了水墨動畫在空間感上的限制,以豐富的細節、逼真的暈染畫面和流暢的運鏡成為水墨風格在三維數字領域大膽而成功的嘗試,創造了中國傳統動畫制作與數字技術相結合的創新典范。2019年,國產動畫電影《哪吒之魔童降世》采用數字技術進行動作捕捉、毛發渲染等動畫細節的表現,使該片人物表情生動、打斗場面劇烈、畫面細膩入微。不僅在國產動畫影片的創新性上有極大的提升,而且利用數字技術創造了極致的視聽體驗,使傳統故事素材煥發出新的生命與活力。
利用影像藝術進行再創造在弘揚傳統文化方面發揮了重要的作用。紀錄片《我在故宮修文物》通過講述文物修復的經歷和故事,向人們傳遞了文化遺產所承載的重要意義,不只是對歷史的確證,更是民族精神與文化的傳承。影片中文物的“靜”與工匠的“動”彼此補充,構成了圍繞文物展開的故事性敘事,展現了文物的生命力和修復者“擇一事,做一生”的工匠精神,激發大眾對傳統文化的認同感和了解的熱情。
數字技術的發展,同時也為影像藝術的創新之路開辟了新的方向。如虛擬現實(Virtual Reality,簡稱VR)、增強現實(Augmented Reality,簡稱AR)、混合現實(Mix Reality,簡稱MR)以及Magic Leap提出的具有前瞻性的影像現實(Cinematic Reality,簡稱CR)等虛擬影像技術,通過對觀影形態的革新為影像藝術帶來了新的活力。虛擬影像技術將文化內容與聲音、光、電和互聯網等數字形式結合起來,人們可以在視聽之外,借助物理刺激增強臨場感的體驗。藝術家們不斷嘗試、探索在虛擬現實空間內對作品的把控塑造和對空間的布局再造,滿足人們對美永無止境的追求,創新藝術表現的形式。位于故宮博物院箭亭廣場的《清明上河圖3.0》展館被譽為優秀傳統文化與多種數字技術相融合的一個縮影。展館通過8K超高清互動技術來展現畫卷,結合實物布景與全息影像和動作捕捉剪影融合,用強化視聽覺感知的方式展現傳統藝術。畫卷根據情節的轉換,設置了近百個場景、近千段的人物對話,通過光電投影和動畫技術,令觀者仿佛完全置身于北宋汴梁繁華的夜市生活,槳聲燈影、宋風浩蕩,聲畫交融的表現形式創造出強大的臨場感染力和充滿沉浸感的體驗。故宮博物院打造的“故宮上元之夜”活動,通過運用數字投影、虛擬影像、互動捕捉等方式形成“上元文化”與人的互動。沉浸式場景體驗從屏幕空間、室內空間轉向了公共空間,引領新的公共文化消費浪潮。這種通過空間意象營造和淺層交互設計實現的情景再造,將大眾籠罩于數字光影的魅力之中。
這些利用數字技術進行傳統文化“活化”創新的交互藝術作品,讓人們對傳統文化的觀賞不再止步于靜態的凝望,能夠身臨其境參與其中,提高了其趣味性和當代美學韻味[1]劉子嘉:《地方風物衍生文化與數字化整合研究》,云南藝術學院2016年碩士學位論文,第22頁。。影像化生存改變了人們的思維方式,媒體在信息傳播中,單向、靜態、線性的傳播模式已遠不能滿足市場需求。利用數字技術進行虛擬場景設計,以場景為單位的非線性敘事方式和深層交互再創作,開發人們在現實時空語境中的獨特視角與沉浸式觀感體驗。
互聯網技術的崛起、移動智能終端的廣泛使用,使得文化形態在跨媒介中融合并發生重構。交互式影視作品作為一種超然性的藝術形式,在影像固定敘事框架下進行多次創作,在單一線性敘事邏輯中創造出非線性的邏輯場景轉換。在媒介融合的背景下,影視作品與游戲的互文性增強,不僅體現在文本內容上的相互補充,更在形式上滲透借鑒。英國迷你劇《黑鏡:潘達斯奈基》就是以一種新的非線性敘事方式、數字化觀影體驗以及可選擇性的內容生產方式進入觀者的視野中[2]劉澤溪、魏兵:《影視、游戲與平臺:融媒體語境下媒介產品的形態創新》,〔南寧〕《傳播與版權》2019年第10期。,不僅豐富了影視作品的藝術形態,也強化了觀眾的臨場體驗感[3]劉澤溪、魏兵:《影視、游戲與平臺:融媒體語境下媒介產品的形態創新》,〔南寧〕《傳播與版權》2019年第10期。。交互式的觀影體驗使觀眾以“上帝視角”參與到劇情的發展中,卻又在情節設置上采用“殊途同歸”的方式。交互式電影借助現代技術開創了電影領域的非線性敘事藝術形式,也令觀眾的觀感體驗發生時空分離,舍棄了“敘事者萬能”的傳統視角,將思考的權利歸還給用戶,盡力實現“生產賦權”,其時空表達和敘事邏輯也高度開放[1]劉澤溪、魏兵:《影視、游戲與平臺:融媒體語境下媒介產品的形態創新》,〔南寧〕《傳播與版權》2019年第10期。。交互式影視作品的價值不僅在于具體的文本內容,更在于其信息傳播的形式和開創的無限可能。交互式影視同時具備影視作品藝術性與游戲的趣味性,嚴謹的分支邏輯和完整的故事情節也展現出未來影視產業發展方向的某些可能。
移動智能終端的使用使人們能夠隨時隨地接收和傳播信息,這為優秀傳統文化的廣泛傳播提供了可能。通過將傳統文化的核心價值融入到大眾關注的應用服務與內容之中,在潛移默化的過程打造傳統文化認知場景,滲透到大眾的日常生活之中[2]榮玉巧、王紅、陳延華:《移動媒體時代傳統文化的現代化》,《大慶社會科學》2016 年第3 期。。基于互聯網的文創產品設計,具有高效傳播性和交互性,同時將傳統文化內容通過共情的方法植入其中,引起用戶的深度共鳴和認同。由敦煌研究院與騰訊新文創聯手開發的微信小程序《敦煌詩巾》,以敦煌石窟的藻井圖案為主題,對其藻井圖案的裝飾功能、藝術形制、經典圖例等進行了細致的分析與研究,設計了可進行交互創作的裝飾定制流程,讓用戶自行選擇分解出的藻井元素圖案進行搭配組合。這種做法將產品設計部分地賦權給用戶,提升產品獨特性的同時也天生地具有更高的用戶認可度。數字技術的發展改變了互聯網內容生產模式,每個用戶都可以成為信息的制造者和傳播者。移動互聯網時代數字藝術的每一份成功,都離不開“用戶內容生產”(User Generated Content,簡稱UGC)的傳播。故宮與騰訊合作的《穿越故宮來看你》中說著rap的明朝皇帝、戴著VR眼鏡的貴妃娘娘,仿佛離開了嚴肅冰冷的紫金城,融入了喧囂熱鬧的現代生活。在眾多用戶的熱情轉發下它成功地走進了越來越多人的視野。這在一定程度上是對傳統文化的消解,但正是這種貼近大眾生活的表現方式使得傳統文化更為廣泛而普遍地進入更多人的視野。
2000年,“跨媒體藝術家”芝加哥藝術學院藝術與科技系教授愛德華多·卡茨利用轉基因技術將一種可發熒光的海洋生物的基因移植到果蠅變形蟲、老鼠甚至兔子和貓的胚胎中,從而創造了在夜晚可以發散綠色熒光的“帶綠色熒光蛋白的轉基因兔子和貓”。該作品在奧地利林茨電子藝術節成為轟動一時的新聞。2008年,卡茨更進一步將自己的基因植入植物,得到了帶有人類基因表達的牽牛花[3]參見鄭穎:《分析愛德華多·卡茨生物藝術作品揭示的真實性》,〔杭州〕《藝術科技》2013年第4期。。基因技術、數字媒體藝術與技術的發展推動了傳統藝術不可思議的裂變與創新。
在信息技術和通訊技術快速發展的今天,人工智能和5G通信技術為新媒介藝術與文化活化創新打開新的通路,提供更多機遇和可能。在5G通信技術高速發展的前提下,人工智能將為新媒體技術的智能化水平帶來前所未有的“同頻共振”。通過人工智能對傳統文化進行分類、關聯,可以完成AR、VR 等虛擬影像的還原與呈現。覃京燕、賈冉在對非遺文化遺產景泰藍的創新設計研究中,借助數字技術將景泰藍各個時期的樣品進行采集、記錄,建立數據庫。“借助機器學習對紋樣特點進行數據分析和特征提取”[4]覃京燕、賈冉:《人工智能在非物質文化遺產中的創新設計研究:以景泰藍為例》,〔重慶〕《包裝工程》2020年第6期。,通過訓練神經網絡或生成對抗網絡(Generative Adversarial Network,簡稱GAN),生成AI景泰藍紋樣樣本,并繼而利用“人工智能3D卷積神經網絡將2D紋樣貼圖于3D立體瓶身”[5]覃京燕、賈冉:《人工智能在非物質文化遺產中的創新設計研究:以景泰藍為例》,〔重慶〕《包裝工程》2020年第6期。。在制胎環節,通過數字化技術優化傳統工藝,“將傳統景泰藍器型通過激光掃描或攝影進行測量采集,生成景泰藍胎型的三維模型數據”[6]覃京燕、賈冉:《人工智能在非物質文化遺產中的創新設計研究:以景泰藍為例》,〔重慶〕《包裝工程》2020年第6期。。人工智能的快速發展,為傳統文化設計開辟了新的領域,與新媒體技術聯合為傳統文化“活化”之路引領了方向。人工智能可以更加形象化、細節化、視覺化地還原與呈現傳統文化的信息內容和創新理念。未來人工智能技術高效地應用于傳統文化的創新中,勢必為增強藝術作品的創造性,促進傳統文化的資源共享與傳播范圍,開啟一條嶄新的文化傳承之路。
新媒體技術的應用,不僅實現了傳統文化資源的數字化儲存,而且“數字化+文化創意”的組合形式,突破了傳統文化展示與傳播的方式。運用諸如虛擬影像技術、深層交互技術、人工智能技術讓靜止的文化資源鮮活地躍動起來,并創造虛擬的、沉浸的文化體驗。此類技術的升級和應用,使得傳統文化資源的開發更加豐富立體,并以科教娛樂一體化的方式出現在人們面前,讓人們在近距離地了解傳統文化時,也在視覺、聽覺、觸覺等多方面的感觀上得到全新的、富有震撼力的體驗,不僅豐富了傳統文化的表現力,也增強了傳統文化的感染力[1]賈秀清、王玨:《數字化手段在我國文化遺產傳承與創新領域中的應用》,〔北京〕《現代傳播》2012年第2期。。
人工智能與腦機技術的快速發展為傳統藝術帶來了另外一種可能。藝術一直是人類表達情感和感受的媒介。藝術有助于人類的生活更加美好,也幫助人們了解世界的多元文化、歷史和傳統。隨著藝術成為強大的傳播媒介并且人工智能成為不可阻擋的力量,兩者結合的產品值得人們期待。2019年7 月,馬斯克“腦后插管”的黑科技首次亮相,讓世人驚艷。時隔一年,其腦機接口又有了新的進展。2020年8月29日,在Neuralink 美國舊金山總部的發布會上,馬斯克借助小豬格特魯德的實時神經元活動演示,展示了電腦與人腦融合技術的最新進展。發布會上,馬斯克宣布:Neuralink 的腦機接口設備,已經在7 月份獲得了FDA 的Breakthrough Devices Program(突破性設備計劃)認證,即將在人類身上進行植入實驗,該公司也正計劃進行更多的實驗批準申報。FDA 的突破性設備計劃旨在加速醫療設備的開發、評估和審核,為患者和醫療設備需求者提供及時使用的機會,同時保留法定的標準以進行上市前的批準。此項技術的快速發展讓人們有足夠的理由去憧憬電腦與藝術家大腦深度結合后的藝術呈現與表達。
迅速發展的人工智能對藝術的促進主要表現在以下兩個方面:
一是可以優化設計結果并加快設計速度。人工智能技術能夠快速分析海量數據,從中獲取知識并在一定程度上預見未來。公眾對設計作品及藝術品的看法不斷變化,這些變化部分反映在各種社交網絡平臺上。運用網絡爬蟲爬取海量公眾評論數據并進行情感分析,藝術家能夠進行有根據、有意識的創作,而且創作的作品能夠契合公眾的情感需求,同時還可以由人工智能算法根據其中比較受歡迎的設計版本衍生出無數彼此互相聯系又具有獨特風格的藝術品。這在一定程度上大幅減少了藝術家的工作量。某種程度上,藝術家只需從海量的藝術品中選擇中意的作品即可。人工智能的這一特點尤其適用那些僅需很小的更改就可以數次創建相同或者類似的藝術品,能夠節省藝術家大量的時間及精力。缺點就是創新性、創造性稍嫌不足,給人一種雷同的觀感。
二是可以塑造優良的用戶體驗。具有學習藝術和設計元素能力的人工智能能夠提供有助于改善用戶體驗的建議。憑借其優越的分析算法,能夠幫助用戶做出科學的決策。借助AI和海量用戶行為數據,為受眾創建個性化藝術產品變得更加容易。人工智能能夠對目標受眾的偏好及行為進行分析并在此基礎上設計出相應的藝術產品,從而生產用戶歡迎的質量較高的藝術品。
由此可見,傳統文化藝術創新正在努力通過數字技術、互聯網技術、人工智能技術等諸多途徑“活”在當下,培養年輕一代去感受和熱愛傳統文化,用他們喜愛和熱衷的形式進行對話,創造平等、親密、活躍的互動方式和沉浸體驗。在“互聯網+”時代,借助數字媒體技術將中國傳統文化鑄造成有影響力的文化IP,已成為“互聯網+文化產業”的重要創新模式。習近平指出:“我們要對中國傳統文化進行深度地挖掘和闡述,從浩瀚的中國元素中,找到穩定的支撐和營養,在扎根于中國優秀文化的同時,建立好我們的文化強國。”[1]習近平:《決勝全面建成小康社會 奪取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勝利》,〔北京〕《人民日報》,2017年10月28日,第1版。我們應該積極主動地去了解、認識和分析中國元素的特點和精髓,塑造出更多能夠代表中國文化內核的優秀藝術品,給世界帶來東方審美的洗禮,增強中國傳統文化的持久影響力。
新媒介的出現為藝術創作提供了更加廣闊的平臺與無限發展的可能。新媒介藝術不再像傳統藝術那樣拘泥于畫紙畫布,拘泥于特定的空間。藝術創作的方式愈加多元,形式愈加多變,媒介的選擇空前豐富。同時,新的藝術形式對藝術效果的要求也促進了媒介技術的進步。
藝術與媒介從來就是互相促進、彼此成就的。然而藝術與媒介的地位在不同歷史時期則天差地別。歷史的發展過程同時伴隨著媒介地位的不斷提升——從媒介服從于藝術表達的需要到媒介統攝藝術產業的各個方面。在工業時代及以前,人們關注藝術本身,有將藝術去實體化的趨勢,研究重點在于藝術表達的觀念或情感;而隨著信息時代的到來,媒介的作用日益受到重視和肯定,甚至成為統攝文藝產業的主導者。媒介試圖掌控對藝術的主導權,藝術則力圖擺脫這種控制。在二者“更近”與“更遠”的張力關系中,藝術與媒介保持“間距”以實現兩者的良性互動。藝術表達與媒介就是藝術作品的兩面,獨到的思想表達與對媒介的駕馭能力都是必不可少的,優秀的藝術作品建立在對二者合理把控的基礎上。
在網絡信息技術如此發達的當前,在大數據洪流涌動的今天,數字媒介舉足輕重。我們既要運用好數字技術,使其更好地服務于我們的研究與創作,又要在海量的數據中看到人本身,傳達和呈現出對人的關切、對人與自然的反思和對傳統文化的傳承和再造。
藝術要跟上時代,發揮新媒介的優勢和特點,但又不是唯媒介是上,目的是要創造出具有時代特性、體現時代精神面貌的優秀藝術作品。對傳統文化的活化更是如此。要做到貼合當前的歷史現實,貼近民眾的生活。傳統文化大多無法與現代快節奏、高效率的生活相匹配,而且人們難以理解和感知古代社會生活的特殊語境,因而就無法完全進入那些優秀作品所營造的特殊意境。而傳統文化創新的首要任務就是搭建觀者與作品的橋梁,通過身臨其境的觀賞體驗讓觀者能真切感受到作品所傳達的精神力量,繼而才能傳承優秀傳統文化藝術。這對藝術家解讀和闡釋傳統文化的內涵與意蘊的能力提出了巨大的挑戰。
數字時代媒介技術的發展,為傳統藝術的創新提供了更多的機遇、更多的可能,同時也帶來了更多的挑戰。數字媒介讓網絡觀展成為可能,讓穿越時空般的場景再現成為可能,讓珍貴歷史資料的修復成為可能,但泛濫的信息也讓內容的甄別和遴選成為難題,讓內容的粗質化和娛樂化成為一種不可忽視的現象。如何在信息洪流中脫穎而出,在大眾化潮流下創新文化藝術,這是數字時代為新媒介藝術的創造祭出的一道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