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群昂
明代是個軍事戰爭頻仍的時代,兵部尚書作為最高軍事行政長官,對明代軍事的謀劃、軍事戰爭的布置等都負有重大責任,由此與武將之間形成較多的政治互動。隨著明代文官政治的日趨成熟、中央與地方軍事管理體制的不斷改革,以兵部尚書為代表的文官系統在明代軍事決策與軍事行政中的地位不斷提高,武將的權力則被一步步削弱,明初形成的文武相制政治平衡逐漸被打破,文武關系向異化畸形的方向發展,最終導致明末武將反彈、文武相爭惡劣局面的形成。雖然明朝最高統治者也嘗試調整二者關系,但始終未見成效,這造成了兵部權力運行機制的低效,軍事形勢由此而惡化。
明代兵部尚書身為六卿之一,是中央最高的軍事行政長官,負責管理全國的軍事行政事務。明代是個軍事戰爭頻仍的時代,安南問題、南倭北虜、西南土司等軍事問題層出不窮。兵部尚書作為最高軍事行政長官,對明代軍事的謀劃、軍事戰爭的布置等都負有重大責任。兵部尚書履行軍事管理職權時,由于政務運行的需要,與武將①之間形成較多的政治互動。可以說,兵部尚書與武將間的政治互動與關系演變對明代的政治軍事格局產生深遠的影響。那么,明代兵部尚書與武將間到底是怎樣一種關系?明代又形成了怎樣一種文武關系模式?這種文武關系模式對明代兵部的運行、對明朝軍事的發展及社會風氣的轉變又產生怎樣的影響?目前學界對明代文武關系有一定的關注②,但鮮見從宏觀角度考索文武關系的演變及其對明代中樞權力運行、軍政格局、社會風氣變化影響。本文擬以兵部尚書與武將關系的互動演變為切入點,試圖回答上述問題,祈請方家斧正。
“明興,高皇帝驅逐胡元,掃清六合,文皇帝北臨瀚海,南定炎州,功業之隆,子唐弟漢,雖曰神武天授,抑亦師武臣力也。”[1](卷十《儲將才》,P61)朱元璋憑借武力四處征伐,建立明朝,因而明初武將取得了很高的政治地位。但明太祖在尊崇武將的同時,也大肆屠戮元勛宿將,對武將的權勢進行相當程度的抑制,以免其過度膨脹,威脅皇權。洪武十三年(1380),明太祖提升兵部品秩,由兵部尚書負責日常軍事管理政令。同時武將所依托的最高權力機構大都督府改為五軍都督府,其軍事管理權也漸漸移至兵部。之后隨著明代的軍事制度由單一的衛所制向鎮戍制、營兵制等多元體制轉變,五軍都督府的權力更為削弱,最終逐漸形成兵部主管調發、軍事政令而不統軍,以及五軍都督府統軍的以文馭武之勢。建文帝在位時間不長,卻重視提高六卿的政治地位,兵部尚書齊泰對軍國大事有很大發言權,用人、選將、和戰決策都需要與兵部尚書參詳。
明成祖朱棣以靖難之役成功登上皇位,驍勇善戰的武將在其中居功至偉,是朱棣取得統治地位的重要政治群體,所以明成祖賦予武將較高的政治地位,在軍政實踐與決策中往往也非常重視武將的意見。兵部尚書幾與高級將領等量齊觀、不分軒輊,在皇帝進行軍事決策與安排相關軍事事宜時,二者同受命令。永樂六年,“上諭兵部尚書金忠、掌中軍都督府事,定國公徐景昌曰:自昔勛業之臣,皆奮起行伍……及其子孫不率狃于安逸,驕奢淫酗,忘祖父之艱難……比及閱試,手無措,輒用私賄,僥幸承襲,一遇征調,百計營免,不能免者,至臨陣對敵,畏怯疲懦,墮馬棄槍,喪膽褫魄,皆由驕肆不教之過,自今初試不中式者,罰本衛所充軍”[2](卷七十六,永樂六年二月己酉條,P1039-1040)。兵部尚書與武將隨侍皇帝,同受皇帝諭令,表明永樂時期武將特別是高級武將仍廣泛參與軍事管理活動,兵部尚書必須與武將共同商榷、執行政務,共負軍事管理責任。
明仁宗在完善科舉制度、大興文教、改善政治環境、提升文官地位的同時,也并未摒棄其父一以貫之的崇武作風,武將參與軍事管理的做法被沿襲下來。明宣宗十分重用其父、祖留下來的勛臣武將,軍國事務虛心聽納其意見。宣德元年(1426),“命行在兵部尚書張本會英國公張輔選指揮老成可任邊寄者,輔等言(周)敬可用,遂命馳驛往掌衛事”[3](卷十五,宣德元年三月丙午條,P405)。宣德三年,“上謂太師英國公張輔等曰:都指揮總制一道,所任不輕,聞多有老疾者,卿等宜從公簡擇,果當代者代之,于在京都指揮內選用。至是輔與公侯伯都督及兵部尚書會議。”[3](卷四十四,宣德三年六月乙巳條,P1090)在人事任命等方面武將與兵部尚書共同負責,表明武將與兵部尚書共享軍事權力。武將英國公張輔位居太師之列,爵位至高,位極人臣,是皇帝的左膀右臂與皇家親信舊臣,就其與皇帝之間關系而言,兵部尚書顯得較為疏遠,所以當時武將的政治能量應十分強大。武將在整理京營營務等軍事事務上也有管理與建言之權。“陽武侯薛祿言舊制神機營設左哨、右哨、左掖、右掖、中軍十五司及隨駕馬隊官軍共七萬五千七十一人,其后調口外守備征進,及亡故者眾,各司軍數多寡不均,請選內地衛所軍士補之……上命行在兵部尚書張本會英國公張輔計議整治。”[3](卷四十二,宣德三年閏四月辛卯條,P1028)可見兵部尚書的軍事行政必須有武將的緊密配合,才有施展拳腳的空間。兵部尚書與武將勛臣協調立場,共同上奏,二者在業務上默契合作,緊密聯系。
因此,直至宣德時期,兵部尚書與武將都廣泛參與軍事事務,洪武十三年規定的兵部主管一切軍事行政事務的制度并未得到徹底地貫徹。宣德五年,“成國公朱勇、行在兵部尚書張本等奏:京師操備官軍,其間有屬陜西緣邊鞏昌等衛及階州文縣千戶所者,去京師甚遠,每歲更代,必俱遣人促之方至,請以陜西內地衛所官軍與之兌換……上悉從之”[3](卷六十四,宣德五年三月辛亥條,P1505)。同年,“筑獨石、云州、赤城、雕鶚城堡完。上命兵部尚書張本往獨石與陽武侯薛祿議守備之方”。明宣宗不忘專門“敕祿曰:一切邊事,卿與本共熟籌之,必有益于國,有便于人,可以經久”。[3](卷六十七,宣德五年六月癸酉條,P1574-1575)舉凡邊防大計、國防戰略的實施與國防工程的建設等軍事問題,兵部尚書都很難獨立行政,文武共濟協理政務的情況十分常見且突出。
與此同時,值得注意的是,洪武十三年的制度對文武權力分配格局影響日深。宣德時期文官政治日臻成熟,兵部尚書的權力有進一步上升的趨勢,兵部尚書對高級武將隱然已經開始行使監督的權力,對于武將的違法犯罪行為,可以給予彈劾。宣德六年,“行在兵部尚書許廓及御史給事中劾奏會寧伯李英不守法律,招致逋逃,軍民周買兒、郭三三等七百六十余戶分置莊所,令其屯田立家人為總管名號以帥之邊人,皆畏英不敢言,當正英罪。上曰:英受重爵,當守法。豈應為此,或其家人假英名為之,其勿罪英,但令都督史昭追所昭逃軍、逃民悉還官”[3](卷八十一,宣德六年七月辛未條,P1875-1876)。雖然皇帝對武將仍有偏袒,但兵部尚書的彈劾之舉足以說明武將的威信正有下降的趨勢,明代的文武權力分配格局與權力關系有重塑的端倪。
明英宗幼年登極,血氣方剛,雄心勃勃,有心效法成祖、宣宗,整軍經武,在任期間文武并用,但已出現重用文臣的趨勢,兵部尚書王驥就曾受命總督軍務,統御武將,出征麓川。“國家統御中夏七十余年,四海臣妾,萬方職貢……而蕞爾小寇,麓川思任發自恃南徼險遠,屯聚蜂蟻之眾,梗化弗庭,乃正統辛酉皇上命將出師往征之,一時同拜命者,監軍則太監吉公,總師則定西伯蔣公,左右參將,則都督李公、劉公……茲六君子,皆智謀勇略之士也,兵部尚書兼大理卿王公,蓄文武將相雄剛之才德,且素著西鄙韓、范之功,簡在圣衷,非一日矣。于是復命公總督于其間,俾專賞罰黜陟,以勵懲勸,朝廷倚任六卿大臣,莫此為重。”[4](卷三十《贈大司馬王公總督南征奏凱序麓川》,P214)其后明廷遭遇瓦剌的軍事進犯,英宗不顧臣僚勸阻,貿然親征。無奈英宗志大才疏,又不諳韜略,聽信宦官王振讒言,以致決策失誤,兵敗土木堡,致使全國精銳旦夕之間盡毀于茲。文臣武將多死于此役,英國公張輔等聲望顯赫的勛臣武將也在此次戰役中陣亡殆盡。能征善戰武將的陣亡,客觀上為文官集團權勢的增長創造了良好的政治條件。但總體而言,洪武至正統初年,兵部尚書尚未取得對武將的絕對優勢,二者仍處于彼此頡頏、互不相服、共同負責的狀態。明初這種文武相制的政治平衡,使文武間各有分工,對維持政局的穩定與明初軍事狀態的相對平穩起到了重要作用。
正統、景泰之交的北京保衛戰期間,兵部尚書于謙在危急時刻臨危受命,組織軍民協心抵抗蒙古軍隊的軍事進攻。為了應對現實的軍事威脅,以兵部尚書于謙為首的文官集團權力在軍事實踐中得以空前增長,兵部尚書開始正式節制武將,高級將領即使位至公侯,也難以獨立行事,其軍事行動必須受到兵部尚書允準,接受兵部尚書的軍事行政指導。兵部尚書對武將的任用、升職幾乎起著決定性影響,這使明初沿襲已久的兵部尚書與武將并駕齊驅的政治權力格局向文官權力加重、以文馭武的權力分配格局逐漸確立的方向轉化。兵部尚書地位的突顯使朝廷對兵部尚書的政治軍事素質提出更高的要求:“漢唐而下,縉紳、介冑分為兩途,迂儒武夫,各持一說,維是率多僨事,不知先王用人,必文武兼資,而論將搜才,咨詢決策,一聽之耆儒宿學,蓋唯文斯能經武,唯閱歷深斯慮事遠,唯久任在外,斯知人必真,是故本兵得人,則將領多賢,而分閫專制,兵政悉舉,不得其人,則將領多不賢,而越法诪張以啟釁召侮,是軍國之安危休戚,華裔之盛衰消長,皆由此出,其所系豈細故哉!”[5](卷十一《送費鐘石先生序》,P344-355)兵部尚書既居中樞調度軍務,統合事權,威望如日中天,令行禁止,群臣對這種文武權力分配格局亦有所認識:“國家近年以來,武有總兵,文有總督少保兵部尚書于謙膺總督之任,武清侯石亨等掌總兵之權,各官正當竭忠宣力以報國恩,同心協力以濟國事可也。然臣竊見于謙平日軍務,悉憑節制,自總兵而下,莫不箝口結舌以依從,俛首帖耳以聽服”,令人憂慮。“其總兵官石亨、柳溥、張軏以為平日節制號令,皆系于謙。”[6](卷二百三十八,景泰五年二月壬辰條,P5182)以兵部尚書為代表的文官對軍事控馭程度的加深使武將的地位進一步下降,幾乎淪為兵部尚書下僚,武將的軍事作戰行動、軍事指揮行為都受到兵部尚書指示、監督與制約,重文輕武的權力格局正式定型。
另一個值得關注的變化是在朝廷的文書署名與軍務處理程序中,文臣也取得尊顯與優先的地位,這正是文武地位變化的生動寫照。景泰六年(1455),提督松藩兵備、刑部左侍郎羅綺奏:“土番張蠟國師商巴狡黠多端,大為西邊之害,而天斃之。其侄吾兒哲者,仍蹈其故智。比之商巴,其惡尤甚,竊恐結構諸番,稔成邊患,臣等訪得吾兒哲侄南柯兒與之構怨,今以計致之,對臣發誓,期將吾兒哲等攻殺盡絕,乞降敕俾之管束部落以圖成功,庶地方寧清”,“事下,兵部尚書于謙議:番夷人面獸心,素無禮義,轉移之間,向背不測,況此輩本是親屬,萬一謀泄,則是中國教令外夷,戕賊同類,非所以訓天下后世,綺言不可從”。[6](卷二百五十八,景泰六年九月甲申條,P5546)文臣與武將協守地方,文武之間以文臣為尊,地方軍事事務的上奏主要以文臣領銜代言,武將的軍事話語漸被湮沒。
武將遽失明初的政治地位,心生嫌隙,伺機奪回權位,文武間短暫交鋒。景泰年間兵部尚書于謙以一身而任天下事,一心為國,不計利害,但他所具的權威與勇于任事的性格,使他忽略了調整文武關系的重要性。武將石亨對屈居兵部尚書于謙之下,事事聽從于謙節制,不得恣行己意深感不滿,對文臣處處壓抑武將十分憤懣,最終不惜一搏,發動南宮之變,盡改于謙所為,伸張武將的權勢。但明代的文官政治體制已十分成熟,兵部已突破洪武十三年的制度,獲得更多的軍事行政權。而且從中央到地方建立了非常完善的文官行政系統與文官領導軍事的政治管理體系,所以石亨的一時得勢無法破壞整個政府的組織架構,未使文官掌握軍事行政的權力得以削弱。文官集團很快反彈,石亨隨即倒臺與遭受清算。石亨的死亡標志著武將權勢的進一步低落,武將權力一蹶不振的局面業已告成。
皇帝對兵部尚書管理武將的做法習以為常,并予以肯定。皇權的確認與認可使兵部尚書管理武將更加順理成章,更加具有制度“合法性”。天順二年(1458),“鎮守臨清平江侯陳豫奏:頃者奉命令臣召募壯勇以備調用,比來投募者多系詭名不實之人,乞令停止。勘得山東所屬濟青登萊東兗六府,清出年遠逃故軍為因災傷不能起解,乞將此等軍俱發臨清衛帶管,編成隊伍,操習武藝,庶或得用。事下,兵部尚書馬昂言:召募壯勇,屢有敕旨。榜例不可停止。六府清出軍人,乃各衛正數,難以準留”[6](卷二百九十二,天順二年六月甲申條,P6248),儼然武將的方略必須經過兵部尚書馬昂的審查。
兵部尚書馬昂有時在管理武將上有所顧忌,呈請皇帝批準,皇帝表示兵部尚書馬昂可以直接警告副總兵級別的高級武將,不必事事請示,這使兵部尚書對武將的管理程度進一步加深。天順三年,“兵部尚書馬昂奏:各處邊方副總兵、參將、守備協同、協副等官多罔知朝廷禮法,不顧上下名分,或與總兵主將同列并坐,或因私忿讎嫌爭出號令,凡有軍務,不同計議,遇有警急,不聽調度,非惟失體統,亦恐誤事機,宜通行禁約。上曰:副總兵等官有不安分者戒諭,不必通行”[6](卷三百,天順三年二月庚午,P6373)。天順八年,“兵部尚書馬昂等言:兵政乃國家重事,將帥實士卒司命。茍非委任責成,戎務何由克濟。況奮武等十二營坐營協贊,俱系侯伯督都等官,倘有違慢失誤,必須比較戒約,非假朝廷威命,軍令無由而伸,乞賜敕太保會昌侯孫繼宗等令其遵守行事,庶政令歸一,而遍裨有所稟命,兵將協和而臨時不致失誤”[7](卷四,天順八年夏四月庚寅條,P98-99)。由于高級武將品級很高,所以兵部尚書不時需要借用皇帝的權威來指揮公侯伯等高級武將,以圖達到應有的行政效果。但是武將權威跌落的趨勢實在是無可避免,兵部尚書管理軍事的權威日漸鞏固,武將與兵部尚書之間平起平坐的情形已不復可見,武將在兵部尚書面前開始變得唯唯諾諾,兵部尚書儼然踞于其上。
至成化年間,兵部尚書對于軍務管理涉及程度進一步加深。成化元年(1465),“兵部尚書王竑亦言:京營官軍因見總兵官趙勝奏帶俸,都指揮鄒勝等調用,多私投勢要,謀為旗牌等,須名色意圖,妄報功次,希求升賞,及乘機生事,貪財害人……乞移文輔等,若軍前應用人數,止許于見調從征官軍內選舉,從之”[7](卷十三,成化元年正月甲戌條,P301-302)。成化十一年,“提督十二營總兵官定西侯蔣琬奏乞會選十二營精兵,每營二千,以備調遣,事下兵部尚書頃忠等,以團營兵馬先已選定,遇有征調,即全營啟行,今又各營選摘,未免紊亂騷擾,宜令量選精銳,別為一等,仍于本伍操侯”[7](卷一百三十七,成化十一年正月戊寅條,P2579)。顯見成化時期的武將在營務等重要軍務方面基本上要尊重、聽從兵部尚書的指導意見,兵部尚書擁有很大的行政自主權,重文輕武的權力格局進一步加劇。
弘治時期,武人的地位進一步降低,武將為了獲得官僚士大夫的認同,開始熏染儒風,附庸風雅,以武勇粗暴為恥。當時明朝軍隊全軍上下彌漫一股重文輕武之風,軍隊戰斗力下降。弘治十一年(1498),“兵部尚書馬文升等奏:近年興作大繁,軍士疲于工役,凋敝日甚,而南京武職,寬衣大袖,清談恣肆,武備日弛,請禁止之”[8](卷一百四十二,弘治十一年十月丙寅條,P2446)。時風的轉變,反映的是上層制度設計的變化,武將的權勢已然是日落西山、今非昔比,兵部尚書完全可對其頤指氣使,予以問責。武將淡化自己武將的身份認同,企圖以文化來涂抹自己,結果卻往往適得其反,武將在身為文官的兵部尚書眼里始終是赳赳武夫,強行附庸風雅,不務正業,徒然使自己變得不倫不類,最終落得瀆職的罵名。這是正統以后武將地位趨于衰落,身份地位十分尷尬的真實寫照。其后武將的地位每況愈下,兵部尚書使之如仆隸。
正德年間,巡撫、巡按等文官派駐地方,主管軍事,文官系統對地方控馭能力增強。兵部尚書指揮調度武將,盡意調遣,面對上司指令,武將奔之不暇。正德六年(1511),兵部尚書何鑒言:“直隸、河南、山東,盜賊縱橫,非京營軍所能制。宣府、延綏二鎮,游、奇兵數多,且邇來邊警稍緩,請調副總兵許泰、馮禎,游擊將軍郤永各領所部,泰、永千人由居庸關至涿州,禎千五百人由紫荊關至保定,聽提督官調遣,人賞銀二兩,所過有司,給芻糧,各將仍禁約軍士,毋令擾害地方,從之。調邊兵自此始。”[9](卷七十七,正德六年秋七月癸酉條,P1698)同時,正德以后,沿襲自明初的武官世襲制度弊端日益顯現,將材缺乏,武將軍事素質十分低劣,這也是文官可以堂而皇之駕馭武將的原因之一。
嘉靖以后,地方設置的總督、巡撫等文官成為地方的最高軍政行政長官,總兵官淪為下屬,武官的地位更形低下。朝廷用人行政,專用文官,軍情事務,都由文官負責統籌規劃,武將只是負責聽命服從,執行文官的軍事策劃,并無多少自主權,這種文武分工模式制約了選將的范圍,降低了武將的作戰自主權,造成將權旁落的局面。主管軍事作戰的將軍們處處受文官的管制,隨時請示,唯文官之命是從。兵部尚書既居最高軍事行政長官之位,武將們至少在表面上也不得不服從兵部尚書,罕有與之相抗者。時人對于當時武將與文臣關系及其利弊有所描述:
后之所謂將者,畏其權之重也,文臣以臨之,內臣以監之。上功簿者考校錙銖而實不能得實級,乃徒足以拘孟尚,使邊將戍卒解體,而生逆心……悍官猾帥侵克,而澤不下及虛文,而秪足上應,使上有月日之費,而軍無斗升之需,此其為轍,亦可謂微之微者,爾安望其養萬里之威,以銷其南牧之氣哉!……疏之而不親也,世為太平,安用毛錐也。此其勢必將重而輕,輕而重,將有如武弁得志,而儒者方將,無能為矣。[10](卷十三《論將》,P241)
嘉靖時期明王朝正處于多事之秋,倭寇與蒙古相繼騷擾明朝的邊境,明朝軍隊卻無法組織有效的抵抗,在與倭寇、蒙古的軍事戰爭中屢屢失利。造成這種局面的一個相當重要的原因是軍事將領能力與權威不足,受到文官的強力管制。根據景泰以后的軍事行政運行程序,地方軍事行動都必須申報兵部,由兵部尚書做出基本的指示,武將的軍事自主權十分缺乏。遇到戰事,朝廷“中制”成為軍事政務運行的基本模式。明朝人在追溯明初的任將歷史并反思今世軍事失敗的因由時感慨道:“臣伏讀我太祖命將制詞,有曰:古云‘將在軍,君不與者勝,汝等其識之’,此我圣祖命將之成法也。”而“今各邊總兵、廵撫,見一虜,出一軍,賞一有功,戮一不用命,皆不得自專,必須奏請,事由中制,彼得推干,故難責成功,常致誤事……今各邊廵撫、總兵……尤望陛下體圣祖之成法,效古人之命將,假與威權,使得專罰,多與金帛,使得厚賞,至于臨期應變,料敵出奇,惟其所為,而不為中制”。[4](卷一百三十五《奏為盡瀝愚忠以求采擇事》,P1336)文臣、武將都是國家的柱石,文官權力的過分抬升,武將權力的不足與地位的低下對明朝的邊疆經營產生十分消極的影響。盡管有官員認識到將權過輕是軍事失敗不可忽視的緣由,但實際上武將權勢低落已是大勢所趨,蔚為常態。名將俞大猷遇到緊急軍事,若有對策也需要向兵部尚書尋求認同。他在給兵部尚書的致書中感慨道:“治日少,亂日多,有由也。猷不于臺下一陳之,抑郁之氣,不得一吐,一旦先朝露填溝壑,目何能暝?名公以千古之豪杰為己任,猷之今日不得不仰號于門下也。或先南營而后北營,或先北營而后邊營,愿恩臺圖之千古,治亂之機括,在恩臺一人,其可以尋常策士獻計陳言視猷今日哉!”[11](卷十五《奉報兵部尚書克齋李公書三首》,P304)若得不到兵部尚書為代表的文官集團的認可,武將寸步難行,難以舒展。
到了隆慶、萬歷以后,由于科舉的日益鼎盛、文官掌握了全國各項事務的管理權,文官權勢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武將被文官鄙視,在官僚系統飽受排擠。一旦進入武職系列,不免遭人白眼,若非萬般無奈,罕有人愿意從軍保家衛國。在百姓的眼里,武將不過是一走卒而已,無權無勢,即使是總兵官,面見品級低的文官也是俯首低耳,遑論是兵部尚書了。文武身份不啻霄壤之別。明人的小說里對武將社會地位與權勢的低下有著生動說明,如《今古奇觀》卷二十六《蔡小姐忍辱報仇》記載主人公蔡瑞虹之父被升為游擊將軍后,蔡瑞虹勸父親罷官,“瑞虹道:爹爹你一向做官時,不知見過多少了,難道這樣事,倒不曉得?那游擊官兒,在武職里,便算做美任,在文官上司里,不過是個守令官,不時衙門伺候東迎西接,都要早起晏眠。我想你平日在家,單管吃酒,自在慣了,倘到那里,依原如此,豈不受上司責罰?這也還不算利害,或是信地盜賊生發,差撥去捕獲,或者別處地方有警,調遣去出征,那時不是馬上、定是舟中,身披甲冑手執戈矛,在生死關系之際。倘若終日一般吃酒,豈不把性命送了?不如在家安閑自在,快活過了日子,卻去討這樣煩惱吃”③[12](P1039-1040)。由此可知時人認為武將不敵文官,只能執行命令,武將是費力不討好的差事。極端重文輕武觀念的變化正是武將地位低落的反映。
這時期一些有識之士深刻認識到武將權力低下對明代國防的消極影響,無不對將權的衰微感到痛心疾首。他們認為“君所用者,將也。將所用者,兵也。天下之患,莫大乎君。有不可使之將,而將有不可制之兵也。君之賞罰行于將,則君之權重。君之權重,而后將可使矣。將之賞罰行于兵,則將之權重。將之權重而后兵可用矣”,君主與武將間應有明確分工,君主不能過于壓抑武將權勢,方能使其竭盡才能為君主服務。“但今之為將者,其望疏,其權輕,而繩墨約束日制于上者甚急,且浮議易搖,訛言易聽,至使邊塞之間,卒無常主之將,以此見輕于士卒,而不能行其賞罰,君可以殺乎將矣。而為將者,卒無賞兵之資,是猶授人以羊而奪其牧羊之具,安望其能成功哉!”[13](卷十二《兵部·論將權》,P664)明中后期文官權勢日益高漲,兵部尚書等文官承擔著管理國家的重任,武將充當文官助手的身份定位日益明確,武將權力受到兵部尚書、皇帝、言官等多方勢力監控。將權的低落使武將缺乏威信,將令不行,對邊疆軍事防御體系的建立、軍事變革與軍隊戰斗力的凝聚產生不良影響。
萬歷以后,邊事紛起,“邊方文臣,則巡撫,武臣則總兵,其后乃設總督節制之……承平二百余年,右文墨,絀干戈,以致將官益卑,將權易削,其至府判經歷等官,得以填注大將考語,以致事權掣肘,體統陵夷,一旦有急而責之以死,武夫力而拘諸原而儒者緩頰訕笑,其后安惑乎干城之解體也”,武將權勢低落,升賞黜陟之權操于文官之手。“乞嚴諭總督、撫按諸臣除不職將官亟行參劾外,其廉能大將,敢戰知兵,果軍士屬心,地方倚賴者,督臣則宜弘推心置腹之誼……相與商確虜情,處置邊事,俾得展布四體而為之,無令卑官小吏,借口體訪,陰行牽制,副將、參、游以下,亦宜假以禮貌,寬其微過,無或摧辱如奴仆,以消阻豪杰任事之氣,而生其不肖無賴之心。”[14](卷三十七《戎務類·樞筦急務疏》,P570)中央朝廷再三告誡文官不許對武將過分催辱,但收效甚微,足以見武將到萬歷時期地位低下至何等地步。
萬歷后期征伐遼東,兵部尚書黃嘉善、遼東經略楊鎬、總督汪可受、巡撫周永春指揮失當,紙上談兵,完全不聽前線武將劉綎等的作戰建議,一意孤行,釀成大禍,使滿洲女真的勢力得以崛起。但朝廷在問責時,武將卻先遭到問責,兵部尚書等文官依據具體情形題請皇帝處置,恍如自身無責。“遼東經略楊鎬、總督汪可受、巡撫周永春、巡按陳王庭,各疏論總兵杜松貪功致衄,馬林應援失機……上曰:昨覽諸臣奏報,知遼左出師失利,殞將覆軍,以致虜勢益張,長驅可慮……其選將調兵諸事,爾部即酌議具奏。”[15](卷五百八十,萬歷四十七年三月乙未條,P10987-10988)從法理而言,武將與兵部尚書同擔罪責,武將承擔直接責任,兵部尚書亦要負連帶責任,從這一角度而言,武將與兵部尚書榮辱與共,但同一事情,顯然武將所受的懲治更重,對文官的懲治往往輕描淡寫。萬歷四十七年(1619),兵部尚書黃嘉善覆奏:“為照征奴一役,杜松、劉綎兩路覆歿,而馬林與參將丁碧,路出開鐵,遇賊披靡,部伍潰亂,以致道廳不保,伊誰之咎?委應議處,以明軍法。”[15](卷五百八十二,萬歷四十七年五月乙酉條,P11064-11065)可見武將地位之卑微,兵部尚書對其降黜懲治之嚴厲。
沈德符亦從武將的自稱變化察覺武將身份地位愈趨卑微的趨勢。“往時浙弁牛姓者官副總兵,上揭張永嘉相公,自稱走狗爬見,其甥屠諭德應峻恥之,至不與交。然此右列常事耳。江陵當國,文武皆以異禮禮之,邊將如戚繼光之位三孤,李成梁之封五等,皆自稱門下沐恩,小的某萬叩頭跪稟,又何怪于副將之走狗耶?”[16](卷十七《武臣自稱》,P452)身經百戰、功勛卓著、位至公孤的武將在文臣面前尚且俯耳,其他中低級武將地位之卑微可想而知。望其與兵部尚書相抗,無疑是異想天開。明中后期武將地位低下、無權無勢、獎輕罰重,焉能望其為朝廷舍命捐軀?明代的國防體系由此而日益崩解,軍隊的作戰效能十分低下,南倭北虜與東北女真問題遲遲未能解決。
文官武將地位的變化導致社會風氣的變化十分明顯。萬歷時期,文官由于掌握軍事管理權,不得不學習軍事,武將為了得到文官認同則不遺余力學文。“十余年來,士之為文者,爭騖于奇險跳蕩,尺幅之上有干戈焉。而職干戈者,正不勝紈綺文弱之習。文畸武,武畸文,于是議者有激焉。日曷不以文還文,武還武,至欲為長槍大劍,安用毛錐之說?而不知此兩者論其相詭,則若相反,論其相毗,則效寔相成也。”[17](卷二《武舉錄敘》,P428-428)兵部尚書等文官由于要負責管理軍事、指揮行軍打戰不得不學習軍事理論,武將則為了升官發財舍棄鉆研軍事本業,而去學習科舉知識。二者都舍長取短,弄得不倫不類,這無疑是明后期文武關系發展畸形的產物。
天啟、崇禎時期,武將的地位依然卑下,任由文官驅使,但邊疆戰事頗多,武將浴血奮戰,賞薄罪重,內心十分不滿,多有齟齬,兵部尚書的軍事方略淪為紙上談兵。針對這一現象,崇禎帝一改因襲已久的賞由文官、罰由武將的成法,變為重用武將,加強對文官的懲治力度,所以兵部尚書、總督、巡撫等文官如走馬觀燈般頻繁轉換,武將被縱容。應當說崇禎帝的初衷與方向是正確的,但實踐過程中不免操之過急、矯枉過正。《明史》對這一過程有所記載:“河南流賊大熾,開遠監左良玉軍,躬擐甲胄,屢致克捷。帝以天下用兵,意頗重武,督、撫失事多逮系,而大將率姑息。”文官湯開遠對此持有異議,他認為長久以往武將會囂張跋扈、不懼法令,他在上疏中說:“比年寇賊縱橫,撫、鎮為要。乃陛下于撫臣則懲創之,于鎮臣則優遇之。試觀近日諸撫臣,有不褫奪、不囚系者乎?諸帥臣及偏裨,有一禮貌不崇、升蔭不遂者乎?即觀望敗衄罪狀顯著者,有不寬假優容者乎?夫懲創撫臣,欲其惕而戒也;優遇武臣,欲其感而奮也”,獎懲機制必須能起到調動文武積極性的作用,“然而封疆日破壞、寇賊日蔓延者,分別之法少也。撫臣中清操如沈棨,干濟如練國事……而武臣桀驁恣睢,無日不上條陳,爭體統。一旦有警,輒逡巡退縮,即嚴旨屢頒,褒如充耳。如王樸、尤世勛、王世恩輩,其罪可勝誅哉”。[18](卷二百五十八《湯開遠傳》,P6677)湯開遠的上疏明顯偏袒文官,對武將的偏見溢于言表,可見明代重文輕武政治文化之根深蒂固。
崇禎帝對湯開遠攻擊武將、不識其用意頗感震怒,將其下獄,轉而一味縱容武將,重懲文官,以致武將囂張跋扈,文官權威大大削弱。明末如左良玉等武將面對總督、巡撫,乃至兵部尚書的指令亦可置若罔聞,擁兵不進。“初,良玉受平賊將軍印,浸驕,不肯受督師約束……賊既入蜀之巴州,人龍兵噪而西歸。召良玉兵合擊,九檄皆不至。”左良玉我行我素,絲毫不將文職長官、監軍太監放在眼里,文武之間已然無法協調一致,緊密配合作戰,明朝滅亡之日已是屈指可數。崇禎十四年(1641)正月,“諸軍追賊開縣之黃陵城。參將劉士杰深入,所當披靡。獻忠登高望,見無秦人旗幟,而良玉兵前部無斗志,獨士杰孤軍。乃密選壯士潛行箐谷中,乘高大呼馳下,良玉兵先潰,總兵猛如虎潰圍出”。在朝廷的一再縱容下,左良玉越來越囂張跋扈,恣意妄為,而這時的明廷軍事力量已經十分薄弱,缺少能任事的將領,將希望寄托在左良玉身上,不得不對其讓步,一再姑息,終于釀成禍端,“賊瀕死復縱,迄以亡國者,以良玉素驕蹇不用命故也”。[18](卷二百七十三《左良玉傳》,P6693-6695)
由此可見,長期以來,武將地位卑下,兵部尚書作為管理軍事的文官,對武將有相當大的權威,武將為文官操縱指示,成為實現其政治、軍事目的的工具,缺少主動性;武將有功賞薄,無功重罰,九死一生、浴血奮戰,往往是為文官做嫁衣裳,如兵部尚書之類的文官可以跟著加官晉爵,出現過錯則由武將擔責。積弊已久,武將內心異常憤懣,卻又無可奈何。崇禎年間,邊疆日壞,戰事此起彼伏,朝廷方才開始籠絡武將,意圖使其成為國之長城,但長期的壓抑使武將消極怠工、趁勢反擊,完全無視文官的命令。崇禎皇帝幾次三番通過寬縱武將、重罰文官的方法來調節文武之間的關系,卻事與愿違,武將的氣焰變得囂張,甚者公然不聽命令,專門與文官作對,造成軍事指揮失靈,明朝軍隊節節敗退、一觸即潰。農民軍攻到北京城下時,武將們率先放棄抵抗,投降李自成,罕有捐軀者,成為明王朝的掘墓人。
直到北京淪陷,南明政權建立,文武之爭仍毫無止息的跡象,反而愈演愈烈。武將劉澤清、劉良佐、高杰、黃得功等統領的軍隊數量十分可觀,他們支持閹黨馬士英,擁立福王繼位。仗恃著掌握軍隊,劉澤清等武將非常囂張跋扈,根本不將文官放在眼里。都御史劉宗周彈劾劉澤清等四將跋扈,理應問罪,劉澤清異常憤怒,很快給予反擊。“于是澤清及劉良佐交劾先生。疏未下,澤清復草一疏,署杰良佐及黃得功名上之,牽涉姜曰廣、吳畝。以渡江赴闕面訐諸奸為辭,舉朝大駭。傳諭和衷集事……先是,澤清疏岀,遣人持示,高杰以武人不得預朝事,得功則疏辨不預聞。士英寢不奏。可法不平,遍詰諸鎮,咸曰:不知據以入告。澤清輩由是氣阻”[19](卷八《書劉宗周傳后》,P440),盡管兵部尚書史可法詰問劉澤清等武將,劉澤清等由于理虧不與之辯駁,但史可法也無法在根本上撼動武將的地位,反而要盡力安撫、籠絡他們,希望其為國盡忠。武將可以影響皇帝廢立,參劾閣臣、御史等大員,這在明代歷史上聞所未聞。兵部尚書對其行為也無法約束,不能給予實質性的懲罰,可見以文制武的政治體制遭到破壞,皇帝對軍事力量的控制力度被削弱。在國勢危如累卵的情況下文臣武將仍紛爭不休,給了清軍可乘之機,文臣武將都難逃被殺被擄的可悲命運,明朝隨之傾覆。
明代兵部尚書所依托的管理機構——兵部,在職掌上涵蓋了軍事管理的方方面面,形成了上下一體、諸司內部協調的權力系統。它在權力設計思路上汲納并發展了中國古代以文統武的思想理念,把權力的觸角伸向選舉、督責、管理武官,是以文馭武國家權力的典型結構,它的發展從側面反映了明代文官系統的成熟與文官政府對敏感軍事領域控制的力度。④而與之相反的是為了防止武將權大難制,明太祖將武將所依托的最高權力機構在明初由大都督府改為五軍都督府。至此,大都督府節制中外諸軍事的權力被剝奪,大都督府的軍事管理權被分散至五軍都督府,而且洪武十三年以后,將五軍都督府的相關軍事管理權收歸兵部,五軍都督府逐漸淪為單純的軍事執行機構。隨著明代文官政治的日趨成熟、中央與地方軍事管理體制的不斷改革、世襲武官制度下武將素質低劣的現象日益突出,以兵部尚書為代表的文官系統在明代軍事決策與軍事行政中的地位不斷提高,武將的權力則被一步步削弱,地位愈趨于卑下,文武相制的政治平衡逐漸被打破,文武關系向異化畸形的方向發展,最終導致明末武將反彈、文武相爭惡劣局面的形成。文武相持不下,軍事形勢愈形惡化,明朝的滅亡已經不可避免。可以說,縱觀整個明代,除了在某些時期文武共濟以外,大多數時期明朝最高統治當局始終未構建良性互動的文武關系模式。究其根本原因是包括軍政權力分配機制在內的軍事管理體制紊亂的結果。明代兵部尚書作為集參與中央軍政決策和執行軍事行政管理于一體的最高軍事行政長官,其軍政權力在實際運作中突破原有的制度規定不斷強化,而武將的指揮權、軍政管理權則被逐步削弱。兵部尚書與武將間從文武相制到文武相爭的過程,反映了在文武軍權分配體制下文武權勢的此消彼長。文武間任何一方權力的畸輕或畸重,都會造成政治權力格局的失衡與軍事指揮體制的不協調。到了明末,邊事日起,武將沖鋒陷陣、捍御邊關的作用凸顯,文官對武將的控制力弱化,武將趁機反彈,文武間紛爭不休,作為最高軍事行政長官的兵部尚書在文武相爭的政治環境下軍事指揮不靈,政務運行效能大為降低,使明王朝始終處于無法擺脫軍事困局的被動窘境,終致傾覆。如何構建良好的文武關系?如何保持文武權力分配的平衡?如何有效實現國家的軍事治理?這里很多問題值得研究者深研反思。
注釋:
①明代兵部尚書作為執掌全國軍政大權的政治群體,是文官掌軍的代表,同時是輔佐皇帝進行軍政決策、協助皇帝管理全國軍政事務的最高行政官員,在明代職官體系中的地位舉足輕重。武將集團包含高中低級軍官,但在明代的軍權分配中,中低級武官的政治能量有限,始終難以與兵部尚書相抗衡,所以本文所討論的武將是以總兵、公侯伯等高級武將為主體。
②主要研究明代文武關系的專文,陳寶良《明代的文武關系及其演變:基于制度、社會及思想史層面的考察》(《安徽史學》2014年第2期)一文,主要是從制度演變與社會風氣的角度來考察文武關系演變。該文認為明初立國,重武輕文;中期以后,崇文黜武;一至明末,武將開始跋扈。與此相應者,則是文人尚武與武將尚文風氣的形成及勃盛,以及文武合一論的崛起。秦博《明代文武臣僚間的權力庇佑——以俞大猷“談兵”為中心》(《社會科學輯刊》2017年第4期)以文武之間的權力庇護為視角,認為抗倭名將俞大猷即通過參與縉紳“談兵”活動,不斷擴展自己在朝野的影響力。文武大臣之間的權力扶庇具有非制度的灰暗性,極易導致官場腐敗,但俞大猷、戚繼光等政治操守良好的大將通過嚴格篩選來扶保將材,在一定程度上調節了“以文統武”體制。
③此故事實際改編自明后期著名文學家馮夢龍所編《醒世恒言》第三十六卷《蔡瑞虹忍辱報仇》,故事開篇托名是“宣德年間”事,但《醒世恒言》及《今古奇觀》均編于明末,距離宣德年間一百多年,主要收集的資料和反映的也主要是隆慶以降的社會現狀。加之,馮夢龍出生于萬歷初(1574),《醒世恒言》始刊于天啟七年(1627),故該故事應該有較大可能性反映了隆慶、萬歷以來的文武關系。
④明代兵部的制度建設與兵部尚書的群體特征,可參看黃群昂:《明代兵部考論》(《河北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8年第4期),《明代兵部尚書群體的主要特征》(《歷史檔案》2019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