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小斌,范 紅,閆 毅
經典馬克思主義理論從“生產”的一般規律出發,將社會生產分為物質生產與精神生產,并提出“社會再生產”理論[1]。從整個人類社會的歷史看,社會生產與再生產是反復交替、持續發展的過程,其中“精神產品”的生產與再生產就是文化的生產與再生產,文化的傳承與變遷、傳統文化的創造性轉化與創新性發展在本質上也是文化的再生產過程。
社會秩序二元論認為,社會秩序要么是自然生成,要么就是建構的,即“自組織性”與“他組織性”。文化“再生產”具有“自組織”生成與“他組織”建構的雙重特性。前者主要表現為文化的傳承、發展、創新乃至融合、消亡,在沒有外部力量干預或影響的條件下,它往往會處于一種相對平衡的“自然”狀態[2]。正如法國社會學家布爾迪厄(Bourdieu)在其名著《文化再生產理論》中指出的那樣,文化最根本的特點就是“自我創造性”,即文化具有自我超越、自我生產、自我更新的能力。文化的這種“自我生產、自我更新”的“自組織”特性,在自然、自在、自覺、世代傳承的流變過程中,彰顯了文化發展的內在動力機制,反映了文化“再生產”的自然生成性“秩序”。與此同時,文化“再生產”也是文化不斷適應外部環境變化的過程,而當其難以順應社會發展需求時,就會出現文化斷代、衰敗甚至消亡等危機。克服文化危機的重要手段之一就是借助“他組織”力量打破既有的封閉狀態和短時平衡,使其獲得與外部環境進行物質、能量和信息交換的能力并發展到更高層次的平衡狀態[2]。這既是一個主動變革的過程,更是實現文化再生產“秩序”重構的過程。
2017年1月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的《關于實施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傳承發展工程的意見》(以下簡稱《意見》),不僅是對傳統文化“再生產”危機的回應,也進一步明確了優秀傳統文化在國家文化戰略中的地位。如果用“鄉村文化”來描述鄉村社會的“精神產品”,優秀傳統文化必然是其內核與底色。推動傳統文化創造性轉化與創新性發展的國家行動,在本質上是對鄉村文化“再生產”秩序的介入。現實表明,在社會大變革、文化大變遷的背景下,僅靠“自組織”力量已無法在城市化和現代化的雙重“擠壓”下實現鄉村文化“再生產”的持續進程。以政府為主導的傳承、保護、宣傳以及融入國民教育等無疑是重要舉措,當前正在推進的公共文化服務體系建設也是介入這一過程的重要力量。而在安康市國家公共文化服務體系示范區創建中提出的“三改革”制度設計,以及大力實施的新民風建設戰略,則是重構鄉村文化“再生產”秩序的獨特實踐。
鄉村文化是以農民為主體,以鄉村社會的知識結構、價值觀念、鄉風民俗、社會心理、行為方式等為主要內容,以農民的群眾性文化娛樂活動為主要形式的文化類型[3]。鄉村文化與城市文化、都市文化相對,來源于村民的生產生活實踐,鄉村文化的“再生產”裹挾在村民圍繞土地日復一日的生產實踐與充滿“鄉土”氣息的生活中。費孝通對傳統中國社會有一個基本概括:“鄉土社會”,即土地是生活的核心,世世代代在土地上繁衍生息,造就了一個“生于斯、死于斯”的社會,其常態是“終老是鄉”[4]。梁漱溟也認為,傳統中國是鄉土社會,以農業為根基,以鄉村為主體,發育成高度的鄉村文明[5]。鄉村文化就是在這種以農業為本,以土地為中心,自給自足的生產生活實踐中建構起來的一整套凝聚社會大眾共同意識的鄉風民俗、意義系統與價值體系,“鄉土性”體現了傳統鄉村文化的特質。
傳統文化源于鄉村文化“再生產”的歷史積淀。所謂傳統文化是“中國傳統文化”的略稱,是流傳至今的中國文化,是反映中華民族特質和風貌的思想、觀念以及精神產品的總和,代表著中華民族獨特的精神標識,是所有中華文化的淵源。傳統文化與現代文化相對,其本身源于鄉村,是鄉村居民在長期的傳統農業生產及生活實踐中形成的鄉風民俗、創造的精神產品,是農耕文明的集中體現,是中華民族的根脈,是鄉村文化的內核與底色。流傳至今的優秀傳統文化更是鄉村文化在不斷適應社會發展需求和外部環境變遷過程中不斷“再生產”的結晶。“再生產”既是大浪淘沙、推陳出新、去偽存真的過程,更是鑄就“傳統”、形成“秩序”的過程。
傳統鄉村文化“再生產”具有鮮明的自組織特性。協同學創始人哈肯指出:“如果系統在獲得空間的、時間的或功能的結構過程中,沒有外界的特定干預,我們便說系統是自組織的。”[6]從空間維度看,“鄉村”起源于人類社會早期為了生存而自然形成的群居、部落形態,不僅涵蓋了人類生產生活所依賴的全部自然要素,也包括打上人的“烙印”的其他實踐活動。在這一獨特的“空間”中,共同體成員在日復一日的生產生活實踐中自發形成具有一定同質性的思維方式、行為準則、社會習俗、傳統習慣、價值觀念、族群意識、地域心態等[2],在不知不覺的自然狀態下完成了“自然空間”的“人化”[7]過程。從歷史維度看,世代傳承是鄉村文化自古以來的優良傳統,體現著鄉村文化“再生產”的獨特秩序,并通過集體記憶建構起超越時代的“歷史感”,這種源于自然界四季輪回、萬物生長、遺傳變異等自然規律的民間智慧,造就了鄉村文化“再生產”接續循環的獨特歷史進程。鄉村文化是一種與自然為善的文明,天人合一、順天應命即是鄉土贈與鄉民的一種心態[3]。這種“自然文明”發源于農業社會自給自足的自然經濟,與農業生產遵循自然規律、靠“天”吃飯的生產模式密切相關,更是由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自然生態觀所決定,在世代傳承的歷史進程中實現的文化循環“再生產”。從功能維度看,鄉村文化“再生產”也是形成所謂“傳統”“習俗”“民風”的過程,進而演化為一種具有社會規制、人倫教化作用的內在社會機制,建構和強化著鄉村社會“世代繼替”“禮俗秩序”等自然天成、穩定、封閉的社會秩序,奠定了中華文化五千年一脈相承、博大精深的根基。
導致鄉村文化危機的原因很多,涉及政治、經濟、文化、社會、生態等全要素,道德失范、價值扭曲、傳統消失、傳承中斷、共同體意識缺失、生態破壞等都是文化危機的表現。如果僅從可感知、可洞察的宏觀角度“抽取”當代鄉村文化危機演化的內在邏輯,則可以表述為基于需求的社會發展變革、因社會變革導致鄉村文化生態的變異、由文化生態變異帶來鄉村文化危機的過程。
首先是需求驅動下的社會變革。如果說需求是人的本性,促使工作、學習、思考、奮斗、創新等一系列個體行為的開展,那么需求也促進全社會進行生產、合作、變革、發展等一系列社會活動。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初百廢待興,解決溫飽問題不僅是個體本能的追求,也是國家迫在眉睫的職責所在;以城鄉二元政策為基礎確立的一系列捆綁著個人工作、生活、權利、利益、保障的制度體系加劇了城鄉差異,固化了鄉村在經濟、文化、教育、社會保障等方面的整體劣勢;加之城市工業化初期持續擠壓和抽取鄉村資源,聚集已久的改革力量首先在鄉村爆發,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的推行不僅極大地解放了農業生產力,也使村民有時間尋求土地之外的收益、農業之外的職業。改革開放、市場經濟的全面推行以及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的發展理念更使鄉村乃至全社會幾千年來形成的傳統價值認知發生劇烈嬗變。工業生產全面超越農業生產,商品社會加速取代農業社會,市場經濟替代計劃經濟,城市化浪潮淹沒鄉村……社會變革從未如此深刻,創造了一個“最好”的時代,也使鄉村文化遭遇前所未有的“現代性”挑戰。
其次是社會變革沖擊下的鄉村文化生態變異。文化生態是具有地域性差別的文化特征及文化模式,是由自然、經濟、人口、文化、民族、社會制度等共同構成的彼此交互而又相互制約的動態系統[2]。鄉村文化生態是孕育和“再生產”鄉村文化所必須的所有要素的有機集合體。鄉村文化生態的變異表現為原有鄉村文化“生長、發育”環境要素的“突變”,從而導致鄉村文化“再生產”難以正常進行,甚至出現“斷裂”跡象。其一是生產模式改變。以土地為中心、以農業生產為主、靠天吃飯的生產模式發生徹底改變,鄉村對自然、土地的依賴大幅降低。其二是鄉村文化主體結構失衡。市場化、工業化帶來城鄉產出效益的懸殊,鄉村出現原蘇聯經濟學家恰亞諾夫提出的“自我剝削”困境,打工成為年青者追逐的詩和遠方,鄉村人口結構嚴重失衡,不僅造成文化活動參與主體大量流失,而且使鄉村文化“再生產”后繼乏人。其三是價值認同弱化。城市化、現代化浪潮摧毀了鄉村原有的生活觀念、生活方式,“傳統”淪為落后的代名詞,鄉村生活里充斥著大量都市文化元素,特別是那些整日浸潤于都市價值觀下的新生代“村民”日益遠離“鄉村文化圈”,加劇了鄉村原生態文化的“替代性”再生產,鄉村幾近成為喪失“自我”的“夾縫地帶”:既非美好傳統的詩意之土,也非現代文明的繁榮之地。
再次是文化生態變異帶來鄉村文化危機。鄉村文化危機的直接表現在于鄉風民俗惡化,低俗文化盛行,歪風邪氣流行;鄉村原有的誠實守信、奉先思孝、簡樸節約、勤勞實干、和衷共濟變得稀缺。鄉村文化危機的深層表現在于主流話語以及價值標準中鄉村文化的邊緣化,優秀傳統的失傳,古老記憶的模糊,文化凝聚力的弱化,鄉村文化自組織“再生產”機制的中斷,鄉村意義系統及價值體系的崩塌,等等。城市化、市場經濟帶來的功利主義、消費主義、享樂主義等擠占了鄉村原有的傳統文化價值空間,求富成為所有人壓倒一切的生活目標,發展經濟成為鄉村生活中的強勢話語,利益驅動幾乎淹沒一切傳統鄉村文化價值[8],鄉村文化被迫努力融入城市主導的經濟發展中,接受與自己無關的發展邏輯和標準[9]。一邊是村村通大路、家家有水電、戶戶連WIFI的現代圖景;一邊是村莊空心、土地荒蕪、裊裊炊煙不見、雞鳴狗叫消失的凄涼景象。時空二維框架下“歷史感”與“當地感”[9]的喪失引發鄉村意義的坍塌與價值體系的崩潰。
鄉村文化“再生產”的流變過程表明,文化的自然傳承是人類社會生生不息、世代繁衍并不斷走向文明的客觀規律。然而這種傳承又并非是一成不變、線性的“復制”與“傳遞”,特別是在社會劇烈變革的轉型期,這種基于自然自覺的文化傳承機制難免會出現“斷裂”和“衰變”等異常性變遷。此時,就需要馬克斯·韋伯所說的“壟斷合法暴力”的國家主動干預,以便重塑文化“再生產”的“自然秩序”。鄉村文化振興就其本質而言就是要通過主動“干預”實現鄉村文化更自覺、更有意識、更富活力的“再生產”,建構文化“再生產”的新秩序,使鄉村文化更健康、可持續地發展。從當前來看,實施優秀傳統文化傳承發展工程和構建現代公共文化服務體系兩大國家戰略無疑是介入鄉村文化“再生產”秩序、推動鄉村文化“現代性”變革、實現鄉村文化振興的重要力量。
首先,優秀傳統文化傳承發展工程是重構鄉村文化“再生產”秩序的直接力量。鄉村是傳統文化的發源地,優秀傳統文化是鄉村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因此,以國家力量推動優秀傳統文化傳承發展就是直接發展鄉村文化,重構鄉村文化“再生產”的新秩序。2017年的《意見》是第一次以中央文件形式專題闡述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傳承發展工作,并以實施工程的方式推動其傳承發展。該政策文件是國家意志的體現,表明政府以“他組織”力量介入傳統文化自然變遷的主動性與自覺意識。其一是統一了對傳統文化的價值認知。盡管近年來傳統文化受到社會各界重視,但依然存在漠視甚至貶低傳統文化的現象,《意見》明確了優秀傳統文化之于國家發展、社會文明的意義,統一了對傳統文化價值、地位的認識,為鄉村文化“再生產”奠定了思想基礎。其二是界定內容,理清對象。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內容豐富、形式多樣、涉及面廣,容易出現眾所周知而又人云亦云的情況,《意見》明確了優秀傳統文化的主要內容,將其概括為“核心思想理念、中華傳統美德、中華人文精神”三個方面,為鄉村文化“再生產”指明了對象。其三是明確方針、落實措施。《意見》明確了“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的“再生產”總方略,既不是簡單的“復古”與“復制”,也不是草率的“否定”與“破除”,而是要保護好優秀傳統文化的獨特性,并通過創新推動其更好地融入現代社會。
其次,現代公共文化服務體系建設是重構鄉村文化“再生產”秩序的重要力量。李國新在十二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二十一次專題講座報告中深刻指出,將公共文化納入基本公共服務,從理論上回答了公共文化服務實行普遍均等、惠及全民原則的必要性與合法性,回答了公共文化服務由政府主導、主要由公共財政支撐的合理性與合法性。在此之前,作為現代政府基本服務內容的公共文化服務曾長期缺位于廣大鄉村,而如今現代公共文化服務體系建設已成為深刻影響鄉村生活、深度融入鄉村文化變遷、重構鄉村文化“再生產”秩序的重要力量。其一,公共文化服務深刻影響鄉村文化供給。我國鄉村文化供給大致經歷3個階段[10]:從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初期基于集體分擔的自力更生、自給自足,到改革開放初期供給內容單一、匱乏、體系化制度保障差,再到農業稅取消后鄉村公共文化服務制度外供給的終結,并初步建立起制度化、體系化的供給網絡。政府主導下的公共文化服務徹底改變了鄉村文化的供給秩序。其二,現代公共文化服務體系建設為鄉村文化“再生產”提供了基礎性條件。21世紀以來啟動的現代公共文化服務體系建設,是涵蓋組織網絡、基礎設施網絡、資源保障網絡、人才培養網絡、數字化網絡等的有機體系,有助于改善長期處于自組織“再生產”狀態的鄉村文化的基礎性保障條件。其三,公共文化服務體系建設有助于激發鄉村文化“再生產”的主動性與自覺性。在公共文化服務體系建設的帶動下,鄉村文化日益成為鄉村振興的基礎性、保障性條件,特別是近年來鄉村文化與鄉村旅游結合帶來顯著的經濟效益,凸顯了鄉村文化資源挖掘和資本化轉化的內在價值與潛力,成為激發鄉村、鄉民參與文化“再生產”主動性與自覺性的現實動力。
最后,傳統文化與公共文化融合發展是重構鄉村文化“再生產”秩序的必然選擇。當今時代,傳統文化與公共文化交相輝映、共生繁榮是鄉村文化發展的新常態,特別是在國家構建現代公共文化服務體系與推動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傳承發展兩大戰略共同實施的背景下,推動傳統文化與公共文化融合發展既是鄉村文化振興的必然選擇,也為重構鄉村文化“再生產”秩序提供新的動力。其一,從內在淵源看,優秀傳統文化代表了鄉村文化的深層精神標識與獨特魅力,而現代公共文化代表了當代鄉村的文明程度[10],傳統文化與公共文化已成為鄉村文化的主要構成要素。其二,從制度與政策看,傳統文化與公共文化的融合已具有合理合法的制度保障。《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共文化服務保障法》第一條將“加強公共文化服務體系建設,傳承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作為制定本法律的目的之一,而《意見》則明確提出:“充分發揮圖書館、文化館、博物館、群藝館、美術館等公共文化機構在傳承發展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中的作用。”其三,從資源共享的角度看,形式多樣的傳統文化成為現代公共文化服務的重要資源,是傳統文化“活在當下”[11]的現實選擇。同時,現代公共文化為傳統文化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的“再生產”過程提供了新理念、新方法、新機制。
安康市北依秦嶺,南靠巴山,漢水橫貫東西,河谷盆地(安康盆地)居中;享有“中國十大宜居小城”“國家森林城市”“中國硒谷”“陜西最美綠色園林城市”等美譽;是南水北調中線工程的核心水源區,承擔著“一江清水供北京”的光榮使命和責任;安康也是漢水文化、巴蜀文化、荊楚文化、秦隴文化和中原文化的匯聚地,有漢調二黃、安康道情、紫陽民歌、弦子腔等極具地方特色的文化品種。但是,作為全國脫貧攻堅主戰場的核心區,全市9縣1區均屬秦巴集中連片特困地區和革命老區,貧困人口數量位居陜西全省第一,貧困體量大、貧困程度深、脫貧難度大、返貧風險大[12]。經濟發展水平與山區自然條件極大地限制了安康鄉村文化資源的開發與傳播。2017年12月,安康市以西部地區第一名的成績獲批“創建國家公共文化服務體系示范區”資格。探索如何在一個深度貧困地區創建示范性國家公共文化服務體系,這既是一個現實挑戰,也是一個值得深入研究的理論問題。
安康市創建國家公共文化服務體系示范區的難點在鄉村,特色也在鄉村。面對示范區創建、脫貧攻堅、鄉村振興等多重改革任務疊加的局面,文化既是突破口,也是內在契合點。在協同推動各項改革任務的過程中,安康市走出了一條獨特的鄉村文化“再生產”秩序重構之路。一是用“新民風”建設引領鄉村文化“再生產”。安康市出臺《關于大力推進新民風建設的實施意見》的總方案,以實施“新民風”建設為引領,統籌推動優秀傳統文化傳承、公共文化服務體系建設,在堅守優秀文化立場、傳承優良民風基因、吸收文明成果、面向未來的基礎上,將安康地區的優良民風概括為“誠、孝、儉、勤、和”并賦予其新的時代內涵。二是形成一批特色鮮明、操作性強、可復制的傳統文化傳承機制。當傳統文化面臨現代多元文化“解構”壓力時,“新民風”建設鞏固和堅守了鄉村文化的根基,起到了重塑鄉村文化“再生產”秩序的積極作用。比如,紫陽縣推行“八種喜事集中新辦簡辦儀式”,白河縣建立了“道德評議獎補機制”,平利縣制作了“新民風中國結標識牌”,漢陰縣建立了“沈氏家訓”的“五個一”宣傳推廣機制,寧陜縣設立“新民風建設目標責任考核單項獎”,嵐皋縣制定了務實管用的“村規民約”。三是培育鄉村文化“再生產”的“內生”動力機制。以構建鄉村文化理事會為抓手,著力推動鄉村文化建設觀念改革、文化治理改革和文化供給改革“三改革”,重塑政府與村級自治組織、村民之間的社會關系[13],理順文化創造主體、文化消費主體和文化供給主體的關系,通過村民參與、民主決策常態化與制度化建設,使鄉村文化“再生產”走出“內生”性機制弱化和“外生”性機制缺乏的雙重困境。四是為傳統文化與公共文化融合發展創造條件。在新民風建設“十個一”工程中,要求配套建好一個農家書屋、一個村廣播室、一個村文化活動室、一個文化活動廣場、一條鄉風文明街、一個善行義舉榜、一支鄉賢文化骨干隊伍、一個文化志愿組織、一個道德講堂、一套鄉規民約,將傳統文化納入公共文化體系建設,既豐富了公共文化服務的內容,也為傳統文化的發展創造了空間。五是推動優秀傳統文化的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在傳承優良傳統基因,廣泛吸收現代文明成果的基礎上,對農耕時代就形成于鄉村社會的淳樸民風、村規民約、家譜家訓等傳統文化進行提煉總結,并賦予新的時代內涵;以培育“文明鄉風、良好家風、淳樸民風”為目標,以“道德評議、移風易俗、文化傳播、文明創建、誠信建設、依法治理”六大活動為載體,以實施“思想引領、家風建設、移風易俗、文明創建、鄉村善治”五大行動等為核心,重塑鄉村“新民風”體系。六是推動鄉村社會風氣持續好轉。鄉風民風體現著鄉村的基本文化生態,折射出鄉村的精神風貌、價值標準、行為規范,影響到鄉村文化“再生產”的基本秩序;在“誠、孝、儉、勤、和”新民風的帶動下,鄉村低俗風氣盛行的趨勢得到有效遏制,為新時代鄉村文化“再生產”創造了健康環境。七是制定了系列配套政策措施,為持續推進以“新民風”為核心的文化“再生產”提供制度保障。
在公共文化服務體系示范區建設的帶動下,安康市城鄉經濟、社會、文化事業取得顯著成效,為深度貧困地區脫貧攻堅、發展文化事業積累了經驗。安康市實踐探索的成功得益于其突出的特點。其一,關鍵是抓住了新時代安康社會發展的融合點。新時代以來安康社會發展面臨前所未有的機遇與挑戰:國家公共文化服務體系示范區創建需要推進,傳統文化資源有待挖掘,脫貧攻堅任務異常艱巨,振興鄉村迫在眉睫。面對機遇與挑戰交織、責任與使命并存的時代背景,迫切需要找到統籌全局的融合點,以新民風建設為抓手的精神文化戰略是最重要的融合點。其二,核心是將文化“軟實力”轉化為安康社會發展的“硬支撐”。如何在一個國家級集中連片貧困地區實現脫貧攻堅、國家公共文化服務體系示范區創建、優秀傳統文化傳承以及鄉村全面振興等改革發展目標,一場直擊靈魂、涵養志氣的精神文化“戰”將不再是可有可無的“軟實力”,而是托起全局工作的“硬支撐”。其三,根本是推動鄉村文化“再生產”秩序重構。無論是“融合點”還是“硬支撐”,新民風建設引領并融合公共文化、傳統文化的創新發展,改善的不只是鄉村的陳規陋習、服務設施,還有深層次的價值觀念、認知理性,進而改變不合時宜的鄉村文化生態,重構鄉村文化“再生產”秩序,為新時代鄉村文化繁榮奠定基礎,為鄉村全面振興提供內在動力。
鄉村文化之于當代中國,既非充滿詩意的浪漫,也非可有可無的裝點。從“觀乎天文,以察時變,關乎人文,以化成天下”(《周易》)的古老智慧,到綿延五千年、傳承萬代的不朽東方文明;從文人墨客筆下的浪漫圖景,到“生于斯,死于斯”的鄉土之地;從農耕文明的輝煌到城市化、現代化的天翻地覆;從鄉土中國之盛世太平到離土中國之社會變局[9];鄉村文化在歲月流變、社會變遷的裹挾中不斷進行著“生產”與“再生產”的偉大實踐。“禮失而求諸野”(班固《漢書·藝文志·諸子略序》),傳統文化與鄉村精神之間存在著隱秘而恒久的淵源關系[9],對富強、民主、法治、公平的不懈追求昭示著當代鄉村要持續推進現代化建設。人類社會已經走過了農耕文明、工業文明,正在闊步邁向數字文明、智能時代,一些古老的鄉村文明可能掙扎于現代文明的夾縫中并隨時面臨被時代淘汰、被時光淹沒的危機。文化發展的實踐表明,鄉村文化振興是實現鄉村振興的重要基礎,推動鄉村文化振興既要重視培養村民的文化自覺意識,保護鄉村文化“自組織”發展生態,改善鄉村文化“再生產”的自然秩序;也要適時、適度引入“他組織”力量,以應對文化自然變遷中的各種危機,重構鄉村文化“再生產”的新秩序,以增強鄉村文化的適應能力,實現可持續發展。無論是安康實踐中的“三改革”,還是當下政府主導、社會力量參與的公共文化服務體系建設、優秀傳統文化傳承發展“兩大工程”,都是推動鄉村文化“再生產”秩序重構的機制與探索,有助于傳統文化與現代公共文化的融合共生,促進鄉村文化的大繁榮與大發展,為鄉村振興提供持續內在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