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疫情下的日本與中日關系管窺

胡令遠 李超

摘 要：新冠疫情給日本社會、經濟、政治等帶來重大沖擊。同時，由于本次疫情的嚴重性和全球性特征，使日本面臨的國際環境也充滿了變數。日本應對疫情的方式，體現了高度自律的社會性與國民性特征，其效果則毀譽參半。疫情也給中日關系帶來機遇與挑戰，一方面，疫情初期的守望相助對近年一直低迷的兩國國民感情的改善助益良多，疫情也使中日兩國在包括公共衛生領域在內的非傳統安全領域的合作意愿增強，疫情中特別是疫情后如何調整和強化雙邊及區域經貿合作的共識逐漸形成。與此同時，中日之間的結構性矛盾并未因疫情而消弭，在疫情中依然作為消極因素時而顯現。而中美關系的不斷惡化，則為后疫情時期的中日關系增添了不確定性。總體而言，近年中日關系改善的趨勢并未因本次疫情而改變基本方向，但如何應對美國對華戰略的重大調整，以及化疫情為契機，建構契合新時代要求的雙邊關系，對中日兩國來說，都需要基于人類歷史歧路關頭的思考，以及高度的政治智慧。

關鍵詞：新冠疫情;日本社會;中日關系;中美日關系;合作與制衡

始于2019年底的新冠肺炎病毒（COVID19）已經波及到200多個國家和地區，給全球70多億人的生活帶來困擾，成為一場規模空前的世界性公共衛生危機，仍持續威脅著人們的生命安全。2020年1月15日，日本國內發現首例確診患者，是較早受到疫情影響的國家之一。相較其他許多國家，現階段其疫情處于可控范圍之內。2020年正值日本社會發展的轉型期，也是近年來中日關系回歸正軌后持續改善的重要節點。但疫情的不期而至打亂了日本既定的發展預期，也給中日關系帶來重要影響和變數。

一、對日本社會生活、經濟發展和政治生態的全面沖擊

據報道，全球經濟受疫情沖擊將面臨二戰以來最嚴重的衰退，2020年發達經濟體的經濟將收縮7%，日本也不例外，其經濟預計將萎縮6.1%之多。在疫情尚未到來的2019年，由于消費稅上漲壓抑了市場內需等原因，日本經濟已面臨下行壓力，該年度四季度GDP增長呈現了由正轉負的態勢。對此，日本原本希望借助舉辦東京奧運會來振興經濟，但新冠疫情的突如其來，不僅使舉國期盼已久的奧運會被迫延遲，也嚴重沖擊了亟待憑借奧運經濟注入強心針的日本經濟。

在遭受疫情沖擊的行業中，以旅游、航空和餐飲業首當其沖。近年來，中國赴日旅游人數增長迅猛，2019年高達959萬人次，占赴日游客總人數的25%，消費金額則占比36%。2020年的春節、櫻花季、暑期夏季以及東京奧運會舉辦期間，原本應是中國游客赴日的黃金時段，日本國內的航空公司、酒店、商場和飯店等對該年度的創收均抱有很高期待值，但疫情的全球蔓延使所有境外游客均無法赴日旅游。從4月至今，月度訪日游客同比數據保持在-99.9%，單月入境兩千余人的數值，創下了1964年有數據統計以來的最低值[1]。另據調查顯示，日本國內銷售額比去年同期減少的企業多達84%，其中95%以上從事餐飲業、酒店業和文化娛樂活動的企業，同比銷售出現嚴重下滑[2]。受疫情沖擊而破產的企業逐漸增多，失業率也迅速攀升。甚至有推算認為，即便假設疫情在2020年年內結束，日本經濟于次年起復蘇，也要到2024年才能恢復至疫情前的水準。

經濟的沖擊之外，日本政治生態也在發生微妙變化。隨著疫情的發展，媒體報道幾乎每日占據報紙頭版，電視新聞滾動播報。不言而喻，如何抗疫已成為日本最重要的政治議題，而國會內的相關質詢、博弈也迅猛增多。

由安倍政府主導的抗疫方針，最初的基本思路是控制疫情蔓延速度，盡量減少重癥患者數量和死亡人數，避免造成醫療資源過快耗竭乃至崩潰。2020年2月25日，安倍政府發布《新型冠狀病毒傳染病對策的基本方針》，指出重癥患者由醫療機構優先治療，輕癥患者暫且居家休養，通過采取選擇性、針對性的測試與有效隔離相結合的方式，確保醫療資源的合理分配利用。3月13日，國會通過《新型流感等對策特別措施法》修正案，意味著政府可根據疫情采取緊急事態宣言這種特別措施。4月7日，安倍晉三首相正式發布緊急事態宣言，以東京為首的若干城市率先進入為期1個月的緊急狀態。4月17日，決定緊急狀態宣言適用范圍擴大至全國。5月1日，決定緊急狀態宣言延長至5月末。5月25日，緊急狀態宣言終被解除。然而，外出佩戴口罩、居家辦公等疫情下的生活方式仍然繼續。

就全球范圍來看，雖然日本的疫情尚未攀升到特別嚴峻的地步，但政府抗疫的成效至今未達到民眾心理預期。于是，民眾對政府的防疫措施褒貶不一，調查顯示，約近半數國民不予好評。因此，安倍內閣的支持率也隨疫情發展呈逐漸下滑趨勢，半年左右便已跌破40%[3]。雖然在疫情的沖擊下，日本政壇一強多弱即自民黨占據主導地位的基本格局未發生明顯變化，但對安倍內閣能否平穩運行，無疑將是重大考驗。

另外，關于疫情與安倍修憲的問題，2020年1月30日以安倍晉三為本部長的“應對新冠疫情對策本部”設立，就此正式揭開日本政府應對疫情的序幕。同日，自民黨元老伊吹文明便拋出這場疫情或許可以為修憲提供“大實驗臺”的說法[4]。而從2月起，安倍首相借助新增“緊急事態條款”名義，試圖推動國會討論并以此加快修憲議程的腳步。可見在事關國民生命安全的重大疫情下，仍然執著于達成修憲目標的安倍政府，熱衷于夾帶私貨，利用疫情這一特殊時期的某種便利性，趁機推動修憲步伐。有日本學者將這一行徑稱之為“疫情搭乘型修憲”[5]。

不過，民意對于疫情的政治訴求反饋沒有如安倍所期待的那樣，因而國會中關于疫情的議題迅速增多，而對于修憲議題的討論卻始終停滯不前。6月18日，安倍首相在國會閉幕的例行記者招待會上，談及此事不得不坦言表示遺憾。但同時，他仍然強調修憲乃全體議員之責任，即便反對修憲，也要展開反對理由的討論，而不該不予討論云云;并一如既往地表示，其在總裁任期結束前達成修憲目標之決心沒有改變[6]。

值得說明的是，日本這次應對疫情發布所謂緊急事態的效果，不同于其他許多國家的“封城”舉措。前述國會通過的修正案，并未修改2012年《新型流感等對策特別措施法》的內容，僅在附錄部分添加適用條件——將新冠肺炎病毒納入適用流行病的范圍之內，且2020年4月份該緊急狀態宣言的發布，系該法頒布以來的首次適用。不過，日本在疫情期間進入緊急事態，政府所能采取的措施也主要是發布各種自肅請求，也就是請求廣大民眾自我克制或自我約束。由于該法本身缺乏強制性和懲罰性的授權規定，政府對于不配合的對象，只能將自肅的請求改為指示，在法律效果方面只是口氣更為嚴厲而已，并不具有真正意義的法律約束力日本政府在緊急事態宣言下可采取措施的條款依據，主要是該法第45條的第1項和第2項，詳情可參見《新型インフルエンザ等対策特別措置法》2020年3月3日修正案，https：//elaws.egov.go.jp/search/elawsSearch/elaws_search/lsg0500/detail？lawId=424AC0000000031#291.。因此，日本政府基于緊急事態宣言下的防疫措施，主要體現為通過各種渠道發布的自肅請求。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堪稱避免所謂“三密”，即密閉空間、與人密切交談和密集人群。可見日本的防疫措施在根本上還是依靠廣大民眾的自覺自律，其最終效果還有待進一步觀察。而且，現階段日本的疫情仍未得到有效遏制，進入夏季以來，以東京為首都市圈的新確診病例的增速，甚至超過了緊急狀態宣言時期，依然嚴峻的防疫形勢不容樂觀。

可以說，日本的防疫措施體現高度自律的日本社會及國民性特征，堪稱別樹一幟。實際上，如果該防疫措施的效果最終被證實代價太大，則完全可以通過修改上述特別措施法、增添懲罰性規定的方法，強化現有措施的力度。然而趁機利用疫情時期的特殊性推動修憲的做法，在自肅抗疫中掙扎的廣大國民想必不會買賬。其反效果，甚至會對日本的政治生態產生一定影響。

二、對中日關系基本盤的影響

不難預想，即使全球疫情在不遠的未來得到有效控制，但如何消除疫情對世界經濟、國際關系等造成的沖擊，以及如何推進包括應對人類重大公共衛生危機在內的全球治理、國際化的未來命運等，將是后疫情時代各國所直面的重大課題。而在這場疫情與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的時代背景下，對當下及未來的中日關系給予客觀評估和預測，無疑是十分必要的。就目前的中日關系而言，大致可以做出以下三點判斷。

第一，兩國致力于構建契合新時代要求的中日關系之政治共識并未改變。2019年6月，中日兩國領導人在大阪G20會議期間就共同致力于構建契合新時代要求的中日關系達成了重要政治共識。此次新冠疫情發生以來，雖然原來兩國之間的重要政治議程——即通過習近平主席2020年春季的正式訪日進一步落實和推進兩國的政治共識因疫情而推遲，以及個別日本右翼政客利用疫情對此發出噪音，但自民黨高層和日本政府對這類破壞中日關系大局的噪音進行了抑制。而在美國利用疫情大肆攻擊、甩鍋中國時，雖然日本基于同盟國也給予了一定配合，但總體態度還是溫和的，未對中日關系造成真正傷害需要說明的是，在5月25日的記者會上，安倍晉三首相雖然沒有直接指出疫情發源于中國，但依然還是主觀地認為這場疫情是從中國擴散到全世界的。參見首相の発言、中國不快感 コロナ「中國から」[N].朝日新聞，2020年05月27日 朝刊 4総合 004.。

在疫情中，兩國政府互動頻繁，開展了富有成效和重大意義的交流。如2020年3月20日舉辦的中日韓特別外長視頻會議，三方就共同應對疫情建立聯防聯控機制等問題達成了多項共識。5月15日舉辦的中日韓衛生部長特別視頻會議，是4月與東盟舉行抗擊疫情領導人特別會議及衛生部長特別會議后又一次重要會議，體現了加強團結合作、攜手抗疫的決心。疫情暴發半年多來，中日兩國圍繞抗擊疫情始終保持密切溝通而頻頻舉行的高層會議，可以說是堅守和落實兩國政治共識的反映。

第二，兩國經貿合作的基本格局沒有重大改變。突然而至的新冠疫情無疑給中日兩國的經貿合作帶來負面影響，特別是在全球化時代，中日雙邊經貿合作與地區和全球經貿網絡緊密相連，所謂牽一發而動全身。全球性疫情使經貿的流動大面積停滯，使中日兩國的貿易往來受阻，下滑在所難免。同時，原來密切相關的產業鏈和供應鏈呈斷裂態勢，不僅使經貿效益受損，而且會影響到國家經濟安全。

疫情發生以來，中日兩國一方面殫精竭慮力求穩定經貿合作的基本盤，同時也積極探索特殊時期經貿合作的新路子、新領域，效果顯著。另一方面，日本政府也在推出的抗疫經濟救助計劃中，由2020財年的補充預算中撥出2 200億日元，專門用于幫助日本企業將在華投資的一些產業鏈撤回國內，或轉移到東南亞等，并公布了首批87家獲此資助的企業名單。但此舉多與直接應對疫情的企業相關，并非刻意將關鍵產業轉移出中國，因此對中日經貿合作的基本盤并未造成重大影響。

而且對于日本而言，其國土縱深腹地嚴重不足，將在華產業鏈回撤國內不具有現實可行性。所謂本土化，其實意味著區域轉移化。鑒于中國的巨大市場潛力與越來越完善的基礎設施，日本的區域轉移客觀上只是加快了東亞區域經濟的一體化。對產業鏈進行調整，實現布局合理、多元的舉措，對于今后中日兩國共同推進RCEP等區域經貿合作平臺的建構，實際上會有所助益。

而就對在華日資企業的影響來看，盡管疫情中其生產經營遭受了一定沖擊，但因中國的疫情較快得到有效控制，所以這種沖擊只是局部和短期的經過艱苦卓絕的努力，中國用一個多月就初步遏制疫情蔓延勢頭，有力扭轉了疫情局勢，但也付出了巨大代價和犧牲，截至2020年5月31日，中國大陸地區累計報告確診病例為83 017例，累計死亡病例4 634例。數據參見國務院新聞辦公室.《抗擊新冠肺炎疫情的中國行動》白皮書[EB/OL].[2020-07-15].http：//www.gov.cn/zhengce/2020-06/07/content_5517737.htm.。隨著全面復工復產的持續推進，中國總體上經濟發展持續向好的基本面沒有改變，因此多數在華日企對中國經濟及其市場的前景依然充滿信心。根據日本財務省的統計，疫情在全球大規模蔓延的時候，日本從其他國家的進口量減少，而從中國的進口卻在增加，并已出現復蘇跡象。而且在華日企的生產經營活動日益活躍，這對日本國內備受疫情重創的產業與消費而言，無疑是令人鼓舞的信號。

后疫情時代，雖然各國經濟發展戰略與政策會有調整，但既有國際分工與資源比較優勢等方面的經濟慣性，決定了經濟體之間的國際合作不會大面積萎縮甚至斷裂，而全球化和區域合作雖然會因疫情有所改變，但其大的趨勢恐怕難以發生逆轉。而中日經貿合作在后疫情時代會有所調整，但其基本面截至目前并未發生重大變化，除非未來東亞地緣政治發生根本性變化，中日經貿合作的方向同樣難以逆轉。

第三，兩國國民感情有所改善。抗擊疫情過程中，中日兩國普通民眾的關系非但沒有因疫情疏遠，反而增進了彼此之間的了解，一定程度上緩解了近年兩國國民感情冷淡的狀態。在中國抗擊疫情之初，日本各界紛紛向中國伸出援手，捐贈口罩和防護服等大量防疫物資，日本政府也多次表態支持中國采取更多措施應對疫情。“中國加油”“武漢加油”等鼓舞人心的標語，出現在東京和大阪等城市的街頭，令人感動。當疫情在日本蔓延開來，中方在自身抗疫的同時也源源不斷地向日本提供援助。寄贈的防疫物品上所書“山川異域、風月同天”以及“青山一道同風雨，明月何曾是兩鄉”等詩句，使疫情初期備受煎熬的中國人民感受到極大溫暖和人類之愛，這樣的善意體現出兩國一衣帶水的傳統文化紐帶與情誼，經互聯網廣為流傳后，產生了指數級的正向效果。當疫情在日本蔓延開來時，中國除了與日方積極開展抗疫合作外，各地政府、企業和廣大民眾也紛紛捐贈防疫物資，力所能及地援助日本的疫情防控工作。

“出入相友、守望相助”，是中國古代經典《孟子》中的名句。疫情面前，中日兩國同舟共濟，共克時艱，其所體現的德性之光，使我們對中日關系有了更深的思考。疫情中兩國國民的良性互動，客觀地表達了中日關系的民意指向，這是兩國關系未來發展的深層基礎。

綜上可知，這場疫情對日本與中日關系產生了諸多影響，但重回正軌后如何使兩國關系持續改善的政治共識沒有改變，兩國經貿關系雖然受到較大沖擊，但繼續合作的意愿與趨勢依然強勁，而共有深厚歷史文化淵源關系的兩國國民，在大災大難的共同威脅面前守望相助的表現，不僅給冷戰結束以來特別是近年日漸趨冷的國民感情注入一股暖流，也使我們對中日關系的未來抱持堅定的信心。

三、后疫情時期中日兩國如何“化危為機”

如前所述，一方面疫情給全球和人類帶來嚴重沖擊，疫情中國際格局也在發生重大變化，地緣政治與經濟面臨嚴峻考驗和重大調整。另一方面，雖然疫情的發展還有不確定性，近期在日本東京、中國北京和新疆等地有一定反彈，但截至目前，中日兩國的疫情基本得到控制也是不爭的事實。在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的時代背景下，思考后疫情時期的中日關系，如何化危機為機遇，應對歷史性重大挑戰，需要在以下幾個方面付出努力。

首先，與日方一齊繼續籌劃、推動習近平主席對日本的國事訪問。近年來，中日兩國高層往來頻繁。中日關系的改善，與首腦外交發揮的重要引領作用密切相關。如前所述，兩國原本確定2020 年春季習近平主席以國賓身份赴日正式訪問。然而疫情的暴發和蔓延，導致訪日事宜延遲。后疫情時代，擇機重啟習主席對日國事訪問，應當被列為中日雙邊關系中最重要的事項。因為習主席的這次訪問，作為中國國家元首對日本進行正式國事訪問，已經時隔十年以上;同時又是在國際格局和雙邊關系發生巨大變化、迎來重大考驗的關鍵時期的訪問，可以說是歷史性的。若能順利實現，必將為建構契合新時代的中日關系奠定重要的政治基礎，指明前進的方向，也將是“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與新型國家關系的重大實踐。

在中日共同推動這次歷史性訪問的過程中，有兩點值得關注。一是日本政治議程帶來的變數。二是少數日本右翼利用疫情及美國杯葛因素做文章，試圖給這次歷史性訪問制造麻煩[7]。雖然遭受挫敗，但不能排除仍會以各種方式，借機尋釁，橫加阻擾。因此，如何從中日關系的大局與未來出發，妥善處理以上變數和堅決排除雜音，對日本來說，是必須直面的重大課題。

其次，面對新的形勢，探討深化經貿合作的新思路、新舉措。如前所述，疫情突然暴發，猝不及防，由于相關疫情防護用品嚴重依賴中國，日本在應對疫情初期深感不便。大疫面前，這種狀況會使國民感到政府失職，因而會直接影響內閣支持率。以故，安倍政府做出用補充預算做補貼，幫助部分在華相關日本企業撤回日本，或分散到臨近的東南亞國家。這種風險應對舉措，是題中應有之義。當然，疫情也連帶使各國重新調整相關生產鏈，以確保經濟安全。

以上屬于正常反應的經濟舉措，對中日經貿關系雖有一定影響，但不會動搖基本盤。更何況在新冠疫情波及全球經濟，給世界各地均帶來巨大負面影響，特別是歐美地區的日資企業陸續被迫停產的狀況下，反觀中國，雖然疫情初期在華日資企業受影響較大，但中國迅速控制住疫情后，企業復工復產率持續攀升，目前中國已成為全球復工復產及其安全性最高的國家之一據統計顯示，中國經濟上半年先降后升，二季度經濟增長由負轉正，經濟運行穩步復蘇，市場預期總體向好。參見 統籌防疫和發展成效顯著，上半年國民經濟逐步復蘇[EB/OL].[2020-07-17].中國國家統計局網站.http：//www.stats.gov.cn/tjsj/zxfb/202007/t20200716_1776194.html.。因此，大多數在華日資企業是看好中國，對中國市場有信心，期待與中國繼續深入合作的請參閱疫情以來日本貿易振興機構上海事務所小栗道明所長一系列相關公開言論。。

因此，后疫情時代，除了繼續維持既有的中日經貿基本盤之外，還要做好以下幾方面的工作。

第一，共同開拓新的合作領域和方式。疫情催生了遠程醫療、網上會議、電子支付、網上教育等遠程化消費需求，加快了5G、人工智能、物聯網和機器人技術的普及，促進了數字經濟進一步發展。中日在這些領域互補性強，開展合作具有廣闊前景。在防疫用品互通有無與相互調劑的基礎上，雙方可以在探究新冠病理、戰勝疫災等機制方面坦誠溝通、知識共享。目前，已經取得了初步成果，譬如中方發現日本公司研發的藥物“法匹拉韋”在新冠病毒臨床治療中顯示出良好療效，因而中日相關部門密切合作，通過應急舉措使其在兩國的疫情防治中都發揮了作用。又如，中國阿里達摩院推出的人工智能算法，可以快速檢測基因組全貌，有利于醫生盡快掌握病毒的特征及是否有變異，而該技術已被日本眾多醫療機構采用。日本在醫療儀器、醫藥研發等方面居于世界前列，而中國在人臉識別、遠程體溫監測等方面掌握著先進技術，兩國科研人員可發揮各自優勢，開展聯合實驗研究，爭取盡快研發出針對性藥物與疫苗，乃至為奧運會等大型活動的防疫工作提供技術保障等。此外，兩國還可以嘗試以“云上”等靈活方式，共享新冠肺炎病毒的病程病理、臨床診斷治療、規模化收治救治、跨部門聯防聯控等方面的知識與經驗。

另外，中日兩國在地區公共衛生與災害防控領域已有一些合作機制，且通過共同應對禽流感疫情、中東呼吸綜合征疫情等，積累了相當豐富的合作經驗。在這次抗擊疫情過程中，兩國在臨床診療方案與有效藥物共享、社區防范等方面，均摸索和總結出了不少有效經驗。兩國可以充分利用既有機制和本次防控疫情合作經驗，進一步推動東亞地區公共衛生合作，探索構建非傳統安全共同體的可行性方案[8]。

第二，攜手合作產業鏈的調整與重構。進一步實現兩國經濟互補融合。疫情暴發幾個月來，零部件的斷供等問題給兩國企業帶來困擾。中日圍繞產業鏈與供應鏈的合理配置和結構調整等方面，有必要繼續加強合作。

疫情暴發以來，社會生活、生產方式發生了巨大變化。中國的網絡經濟、“云端生活”等十分活躍，在新模式的探索和利用方面展現出自身的優勢。以往日本囿于傳統觀念，在消費和生產領域表現出與信息時代難相匹配的狀況。通過這次疫情，許多日本民眾看到生活在“云端”的便利，這有利于他們轉變守舊的思維方式和生活方式，從而對推動中日兩國進一步在數字經濟領域的深度合作大有裨益。

中日兩國經濟關系密切，相應地供應鏈依存度也高，遇到重大變故容易出現問題有其必然性。因此，中日兩國根據疫情，共同對容易產生系統性風險的產業鏈進行調整，重新合理布局勢所必行。雙邊之外，還有必要通過諸如中日韓 FTA、RCEP乃至CPTTP等區域合作平臺，多方合作，共同打造布局合理的新產業網絡。除有利于各方深入合作外，也可以最大限度增強各國應對重大疫情沖擊的韌性和能力。

第三，繼續推動兩國民間友好交流，進一步夯實中日關系的社會基礎。疫情以來，如前所言，中日兩國守望相助、共克時艱的做法讓人印象深刻;良好互動的種種抗疫表現，增進了彼此進一步合作的政治意愿與民意基礎，成為繼續推動中日關系企穩向好的重要契機。但另一方面，需要指出的是，如近年兩國民眾對對方國家的親近感存在一定溫度差一樣，這種現象在抗擊疫情過程中也有所體現。譬如相較而言，日本媒體方面對來自中國援助的報道并不充分，與實際情況相去甚遠，因而日本民間對中國的認知改善遠不及中方明顯。2008年中國汶川大地震與2011年日本“3·11”大地震之際，中日均向對方迅速派出了救援隊，提供大量物資和資金援助，在體現了人道主義精神之外，也拉近了兩國國民的心理距離。如今，面對疫情，日本以富有歷史文化蘊涵的方式對中國抗疫所給予的援助，改善并提升了日本在中國民眾心目中的形象。而中國投桃報李的援助及眾志成城的抗疫行動，也應當有更多機會讓廣大日本民眾所知曉。一些日本媒體需要擯棄偏見，引導普通民眾認識更為真實的中國。中日一衣帶水，均為災難頻發的國家，守望相助這一優良傳統的維持與引導，對于增進兩國民眾的互相理解和友好感情至關重要。

綜上所述，后疫情時期中日兩國積極推動習近平主席訪問日本，繼續發揮首腦外交高屋建瓴的引領作用，對于中日關系真正能夠行穩致遠至關重要。不言而喻，首腦外交需要民意基礎，特別是信息時代更是如此。因而，對包括本次疫情在內，人類在大災大難面前所展現的人道主義的自然的善意，兩國媒體要積極給予報道，將其化為推動中日關系相向前行的基礎動力。與此同時，中日兩國應致力于化疫情為調整和布局更為合理的產業鏈，并帶動更穩固的雙邊經貿合作關系，以此為基礎，在共同建構區域經貿合作平臺時，增加因應包括重大公共衛生危機在內的非傳統安全的新要素。

無論是社會危機還是自然危機，或許有先兆，或許不期然而至，或許獨往獨來，或許禍不單行。如何“化危為機”，其實是各個民族與國家生存與發展的常態。其間的成敗利鈍，取決于相關國家乃至人類自身的理念與智慧。

四、后疫情時期中日關系面臨的挑戰與展望

截至目前，由于中日兩國對新冠疫情的防控總體來說比較成功，雖然疫情給中日經貿關系、特別是相關產業鏈帶來較大沖擊，但并不足以影響經貿合作的基本盤。疫情以來在政治和國民感情方面，雖然現在與抗疫之初有所變化，但企穩向好的大方向沒有逆轉。如果沒有外部力量的干預，未來中日兩國關系雖然還會時有摩擦，但不至于會發生脫軌的嚴重局面。

但戰后日本一向以日美關系為外交基軸，隨著美國對華戰略取向的重大調整，美國因素或將成為作用于未來中日關系走向的關鍵變量。從目前的端倪來看，一方面日本對美國制衡中國的諸多舉措予以配合，另一方面也有所保留。但隨著中美關系的全面惡化，在“新冷戰”中首鼠兩端會愈加困難。所以，日本如何取舍值得關注。

如所周知，美國特朗普政府利用疫情，變本加厲地打“中國牌”，以吸引美國民眾眼球爭取更多選票。他不僅就疫情問題無端指責并甩鍋中國，還出臺了一連串反華政策。除繼續打壓華為等中國高科技企業之外，還在中國香港、南海、東海、涉疆甚至中國臺灣問題上頻頻出招，肆無忌憚地干涉中國內政。同時，美國還向其盟友施壓，脅迫盟國與其一起構筑制衡中國的聯合戰線。譬如，日前美國批準向日本提供100余架隱形戰斗機的超級軍售，除了加強日美同盟一體化作戰能力外，此舉顯然也是暗示日本現階段需認真評估與美國同盟關系的價值，從而在對華態度及政策上迅速站隊并進行調整。面對中美關系日趨緊張的局勢，日本作為美國在亞太地區的主要盟國，其因應措施對中日關系走向的影響不容忽視。

在2020年5月25日的記者會上，有記者提問日本在中美對立愈加激烈的當下會選擇哪一方。對此，首相安倍晉三表示，日本唯一的同盟國是美國，所以還是會配合美國應對各種國際議題;同時他也指出，中國對于全球經濟發展極為重要，希望中國能擔負起相應的責任[9]。5月28日，美國、英國、加拿大、澳大利亞四國針對香港國家安全立法發表了所謂聯合聲明，盡管日本未加入這次聲明，但內閣官房長官菅義偉表示所謂深感憂慮，同日外務省還特別召見了中國駐日大使表達其立場。6月10日，安倍晉三表示希望在形成G7國家有關香港問題的聯合聲明中起到推動作用;同月17日，日本不顧中國嚴正立場，執意推動并連同G7其他成員發表粗暴干涉中國內政的所謂外長聲明。在次日的記者會上，菅義偉還對該聲明給予了高度評價[10]。再如，在有關南海和東海局勢的立場方面，日本也與美國亦步亦趨。7月13日，美國首次公開表明南海問題立場，否認中國在南海的主權主張。14日，日本發布的2020年版《防衛白皮書》中，除了依然帶有許多對華偏見與不實信息外，還特別指出中國正單方面改變南海和東海的現狀。而且，還在釣魚島問題上強調中國在執拗地繼續試圖改變現狀，等等[11]。

另外，盡管許多日本企業依然看好后疫情時代的中國市場及其前景，與中國經貿合作的意愿沒有明顯變化。但是，在打壓華為等中國高科技企業問題上，日本追隨美國的步伐卻從未有過猶豫。在2019年，當美國宣布禁止使用華為產品之際，日本就很快做出積極響應，其政府采購清單中盡管沒有出現“中國”或“排除”等字眼，但無端地將華為和中興等企業的產品視為存在所謂安全風險，并以此作為一種借口，事實上將這些中國高科技企業拉入黑名單。但是，由于中日兩國在半導體和芯片等產業的高度依存性及互補性，這種一味追隨美國打壓中國高科技企業的做法，對其經濟自身也帶來了諸多不利影響，殃及自身的后果在所難免。

另一方面，隨著美國總統大選的臨近，特朗普政府還會在繼續增強對華打壓力度的同時，進一步敦促盟友予以配合。戰后以來，作為在國家安全方面仰賴美國的同盟國，當中美關系緊張之際，日本一般選擇與美國持相同立場。當下這一外交原則雖然不可能根本改變，但這次確實不同尋常，奉行單邊主義和美國第一的特朗普政府，先以大量退群方式逃避大國擔當的責任，自絕于國際社會。其奉行的理念及相應政策，導致疫情在美國失控，十數萬美國人失去生命。特別是在關鍵時刻，特朗普政府執意退出世衛組織，使美國陷入孤立境地。

面對這樣的一個盟友，一向審時度勢的日本，無疑增加了應對美中對立的難度。疫情以來，日本的對華態度與澳大利亞等其他美國盟友依然存在較大差別。安全保障與經濟發展需求歷來是日本思考中美關系的兩大要素，現今要保持平衡難度空前。但正如有日本學者指出的，卷入中美對立的日本將一無所獲，其應當與他國開展協調，保留二戰后國際秩序的可取之處，同時也必須與中國維持安定的關系[12]。

回顧歷史，展望未來，中日關系能否健康發展，行穩致遠，既取決于中日兩國，也受制于美國對華戰略調整帶來的最大變數。實際上，中日關系，乃至于中美日關系，目前已經處于一個重要的歷史關頭。

疫情不期而至，一方面加速、加劇了這一歷史歧路的來臨，另一方面也印證和昭示了“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特別是其現實性實踐之重大意義。如包括韓國在內的東亞三國在這次疫情中顯示出很多不同素常、值得稱道之處。正如王毅部長在今年中國“兩會”記者會上所指出的，中日韓三國聯合抗疫，為全球抗疫樹立了樣板，為國際社會增添了信心[13]。可以說，這場疫情使中日兩國更深刻地體驗了兩國密切的相互依存性，加深了對自身東方文明的“和合共生思想”和對習近平主席提倡的“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的認識與體驗。這對于從根本上思考中日關系，提供了一個特殊契機。

戰后70余年來，中日關系歷經風雨，一路蹣跚而行，但并未真正脫離一般國家關系的正常軌道。相較于兩極對立的冷戰時代，山雨欲來的新冷戰可以說更加復雜，同時也意味著有更大的回旋空間。這也意味著，一方面日本近年調整對華關系、與中國一起進一步推動兩國關系繼續改善的做法，可能會使美國越來越難以容忍，日本政府在美國的巨大壓力下被迫調整既定方針，中日關系改善的勢頭將減緩、乃至中止甚至轉向。另一方面，現今的美國難以像兩級格局的冷戰時代一樣要求和掌控盟國，日本在應對美國的壓力時，將有更多的考量和回旋余地。就中日關系而言，冷戰時期，基本上是單緯度的，但現今，重大的經貿利益交錯使日本難以完全貫徹美國的意愿。

美國對華戰略重大調整的加速實施，與疫情的刺激相生相伴而來;而中日兩國也因疫情深化了對彼此的認識。這對于未來的中日關系，特別是作為美國盟友的日本對中日關系的思考與抉擇，無疑具有特殊意義。后疫情時期，如果我們由刻骨銘心的疫情對“人類命運共同體”有更深的感悟，如果中日兩國能夠遵循這一理念相向而行，我們就能逾越包括新冷戰在內的一切障礙，建構起契合新時代要求的中日關系，從而造福于中日兩國乃至東亞與世界。

[參 考 文 獻]

[1]日本政府觀光局.訪日外客統計の集計·発表[EB/OL].[2020-07-16].日本政府觀光局網站.https：//www.jnto.go.jp/jpn/statistics/data_info_listing/index.html.

[2]日本経済産業省.新型コロナウイルスの影響を踏まえた経済産業政策の在り方につい[EB/OL].[2020-07-16].https：//www.meti.go.jp/shingikai/sankoshin/sokai/pdf/026_02_00.pdf.

[3]NHK世論調査.內閣支持36%、不支持45%[EB/OL].[2020-07-16].http：//www.nhk.or.jp/senkyo/shijiritsu/.

[4]読売新聞社.『緊急事態対応』伊吹氏『議論を』新型肺炎巡り[N].読売新聞（朝刊），2020-01-31（4）.

[5]水島朝穂.日本國憲法施行73周年――『コロナ便乗型改憲』へ、『平和憲法のメッセージ』[EB/OL].[2020-05-03].http：//www.asaho.com/jpn/bkno/2020/0503.html.

[6]日本首相官邸.安倍內閣総理大臣記者會見[EB/OL].[2020-07-19].日本首相官邸網站.https：//www.kantei.go.jp/jp/98_abe/statement/2020/0618kaiken.html.

[7]朝日新聞社.『習氏訪日中止を』自民、決議案紛糾 二階派議員は反対論、保守系は必要訴え[N].朝日新聞，2020-07-07（4）.

[8]呂耀東.從中日抗疫互助看非傳統安全合作的可行性[J].東北亞學刊，2020（3）：22.

[9]朝日新聞社.安倍首相會見要旨[N].朝日新聞，2020-05-26（22）.

[10]読売新聞社.香港に安全法制G7外相『重大な懸念』共同聲明、中國に見直し迫る[N].読売新聞，2020-06-19（9）.

[11]読売新聞社.中國の圧力 日米警戒 南シナ海で加速 米危機感[N].読売新聞，2020-07-15（3）.

[12]佐橋亮.米中対立の長期化を見據えよ、経済と安全保障の“線引き”を[J].エコノミスト，2020（26）：21.

[13]王毅.中日韓聯合抗疫為全球抗疫樹立樣板[EB/OL].[2020-07-15].中國外交部網站.https：//www.fmprc.gov.cn/web/wjbzhd/t1782150.shtml.

[責任編輯 孫 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