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紀鴻
唐小林的文學批評一向以銳利尖刻著稱,這對文壇上常出現的“交口稱贊”評論是一種有益的補充。2017年,作家出版社曾經為李建軍、洪治綱、陳沖、劉川鄂、楊光祖、牛學智、石華鵬、李美皆、何英、唐小林十位批評家出了一套“剜爛蘋果·銳批評文叢”,就是對此類批評的一種倡導。但是,凡事都應該有個度。無論是文學評論家,還是文學批評工作者,都要把握客觀公正的尺度和秉持與人為善的態度。如果一味地追求所謂“銳評”“酷評”,劍走偏鋒,追求所謂“片面的深刻”,且判斷恣意、語言粗俗,很容易滑向偏邪之路。因此,就有加以糾偏、以正視聽的必要。
唐小林《梁衡的“迷津”與瞎子帶路》(《文學自由談》2019年第6期),對梁衡先生的散文大加討伐。手法似乎還是老一套:先找個名人,標簽一貼、大聲棒喝,攻其一點,不及其余,有些甚至是以偏概全,肆意胡說。
首先,這個題目就很嚇人。一段時間以來,很有一些人在文章的題目上爭當“標題黨”,唐小林在這方面出盡風頭,煞費苦心在文章題目上下功夫。如果說為了吸引讀者眼球是一回事,如果說是為了蠱惑讀者,亂用貶詞,甚至攻擊謾罵,就很可怕。眾所周知,梁衡先生是我國新聞界令人尊敬的一位老戰士、老領導。他1968年畢業于中國人民大學,曾任《內蒙古日報》《光明日報》記者多年,并曾任新聞出版署副署長和《人民日報》副總編輯,是一位立場堅定、頭腦清醒,理論素養極深的新聞理論家、散文家、學者,在新聞、科普、政論、寫作理論等方面著述頗豐,為人為文,有口皆碑。怎么到了唐小林筆下,就成了“迷津”的作者了?而“瞎子帶路”更是語出無端,近乎謾罵。據不完全統計,梁衡的散文創作總量二百多篇、一百多萬字,其中絕大多數散文深受讀者的喜愛,有31篇、71次入選人教版等多版次的大中小學和中專學校語文教材,更有例如《覓渡,覓渡,渡何處?》《跨越百年的美麗》《把欄桿拍遍》等篇,成為公認的經典。《把欄桿拍遍》《泰山,人向天的傾訴》,被選入《現代散文欣賞辭典》,《跨越百年的美麗》入選13個不同版本的教材。梁衡的散文擁有“現象級”傳播的特點。試看唐小林的挖苦:“堪稱其代表作的《晉祠》,簡直就像是我們司空見慣的導游講解,描寫老套,毫無新意,根本就談不上有多少文學性和藝術性。為文造情,一直俗到骨子里。”如果真像唐想象的那樣,《晉祠》怎么能在中學教材里存在36年?教育出版部門的編輯,全國的語文老師,豈不都成了白癡?別人都是瞎子,只有唐某一人睜眼了。梁衡的散文曾經得到季羨林先生的高度肯定。季羨林在給梁衡的《走進政治》一書所作的序《追求一個境界》中說:“梁衡是一位肯動腦、很刻苦,又滿懷憂國之情的人。他到我這里來聊天,無論談歷史、談現實,最后都離不開對國家、對民族的憂心。難得他總能將這一種政治抱負,化作美好的文學意境。在并世散文家中,能追求、肯追求這樣一種意境的人,除梁衡以外,尚無第二人。”眾所周知,東方學大師、散文大家季羨林先生從不隨便表揚人。季先生如此肯定梁衡先生,既實事求是,又前所未有。
前不久,新華社公布的第一批“新聞報道中的禁用詞”中,規定了媒體報道中的禁用詞,體現了人道主義和主權意識。對眼睛殘疾的不使用“瞎子”等蔑稱,而應使用“盲人”,對視力正常的梁先生,怎么能說“瞎子”帶路呢?
事實上,梁衡的散文既有大學生讀本,又有中學生讀本,也有干部讀本等。他的讀者遍布全國,“梁粉”無數。僅他的《把欄桿拍遍》就連續印行三十多次,大受廣大師生、家長和青少年的歡迎。很多人在梁衡散文的引導下,成為有用人才和專家型人才。其中,有一個人就受《晉祠》的影響,大學畢業以后,專門調到山西晉祠,當上了專業文物管理人員。
其次,唐小林的“從‘楊朔模式’到‘梁衡模式’”之說,更是無中生有的指責。眾所周知,梁衡先生早在1982年就撰文指出楊朔散文的局限,并在1987年專門撰文論述“楊朔模式”對散文創作的消極影響。據我掌握的材料看,這是全國第一篇對“楊朔散文”模式進行批評的文章。這一點,學界早有定論。文學界老前輩、中國作協原副主席馮牧先生說:“梁衡同志在散文理論上還有一個值得重視的貢獻,就是最早提出對楊朔散文模式的批評。”梁衡很清楚這種模式的危害,他怎么可能再去重復此類模式呢?事實上,梁衡先生一方面在身體力行地規避楊朔散文模式的影響,另一方面自覺地開拓散文創作的新路。他說:“文章從來無中求,恥踩前人腳印走。語不驚人死不休,篇無新意不出手。”梁衡先生的每一篇散文,都是嘔心瀝血之作,沒有雷同重復的。他的散文從構思到寫就,常達數年、十數年之久。如《大無大有周恩來》從1978年第一次看周總理生平展,先寫成一篇短文,到1998年總理誕辰一百周年時,寫出一萬多字的長文,前后整整二十年。國內有這樣有耐心的散文家嗎?這篇散文目前仍是同題材中最有影響的一篇。所以,中央文獻研究室在拍《紀念周恩來誕辰120周年》紀錄片時,特意收入,并對梁衡進行專訪。唐小林自詡研究散文,是不知道這篇名文,還是故意回避?反而把作者二十年間兩次寫總理污蔑為“梁衡寫作題材狹窄,表現手法單一,許多文章都是將自己過去的文章進行分拆和重新組裝”。隨著時間的推移,作者自己再創作或重寫,有什么不可?《覓渡,覓渡,渡何處?》梁衡用了六年時間構思,三次去常州尋訪瞿秋白烈士的蹤跡,多次造訪瞿秋白的故居,在常州大街小巷徘徊思索,最終大膽地發現和推論出,瞿秋白“其實不是被國民黨殺的,是為‘左’傾路線所殺;是自己的人按住了他的脖子,好讓敵人的屠刀來砍。而他先是仔細地獨白,然后就去從容就義”。就這一句話是梁衡思考多年的結果。很多讀者被這句話驚呆了。這種語言,不是誰都能想出的,更不是誰都敢說的!這種獨一無二的思考和結論性的文字,哪里有什么“模式”的影子?像《大無大有周恩來》《覓渡,覓渡,度何處?》這種名篇,哪里有什么“模式”的影子?唐小林何不也“重復”一篇試試?瞿秋白的女兒瞿獨伊拜讀了《覓渡》一文之后,即親會梁衡先生。她動情地說:“感謝先生將個人的思考變成了億萬人對父親的追思。”由于梁衡先生所寫的政治人物散文有著堅強的黨性、鮮明的個性和優美的文采,形成了他的“紅色經典”散文系列,并被列入中央國家機關“強素質、做表率”讀書活動年度推薦書目,和中央宣傳部、教育部、共青團中央向全國青少年推薦百種優秀圖書名單。這是“楊朔模式”嗎?他的山水散文以及由他開創的人文森林系列散文,也因其內在獨特性、創新性,而廣受讀者歡迎。在剛剛結束的2018—2019公眾最喜愛的十本生態環境好書推選活動中,梁衡的《樹梢上的中國》一書,全國排名第一,獲得72121票。難道他又是與誰重復?這是全國讀者一票一票投選出來的,梁衡的散文受讀者歡迎的程度可見一斑!事實上,梁衡的散文既沒有模式的基因,更沒有模式的可能,所以說,也根本不存在唐文所說的“梁衡模式”。
再次,所謂嘩眾取寵的“政治美文”和“原地踏步”說,也是荒唐可笑的謬論。
梁衡先生是以政治題材的散文聞名文壇的。在別人回避政治時,他的許多觀點振聾發聵,直指要害。請問他向誰取寵?有這樣取寵的作家嗎?他的《影響中國歷史的十篇政治美文》,對中國歷史上有較大影響的散文,篩選出來集中概括點評,并認為這十篇文章已經成為中華文明的經典。自古以來,無數仁人志士,可以說都是心懷“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信念,奮不顧身,赴湯蹈火。十篇政治美文,思想超拔,行文典雅。梁衡的歸納論說,既富有新意,也有見地,因而也很有價值,筆者就很受啟發。何來的嘩眾取寵?這本書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出版后,重印多次,最近又修訂再版,中共廣東省委機關刊物《南方》已開始連載,可見其教育意義之深,影響之廣。梁衡曾是國家高級領導干部,也是資深專家、著名學者、科普作家,根本不需要以一篇短文“嘩眾”,更無緣由在高位向下“取寵”。此說真是荒唐、無厘頭的栽贓,反倒是批評者自己在借批名人嘩眾取寵。
還有,說梁衡的散文“原地踏步,不斷重復”更是隨意抹黑,信口開河。梁衡1980年開始寫散文,在近四十年間,梁衡的散文走進大中小學語文教材,走進千家萬戶,走進無數讀者的心中,成為真正的經典。1992年,他就出版了《梁衡文集》九卷。他曾獲青年文學獎、趙樹理文學獎、全國優秀科普作品獎、中宣部“五個一工程獎”等。有學者評論梁衡是從記者到散文家,梁衡的散文是從高原到高峰!我認為,梁衡的散文是我國高級領導干部和專家級人才的卓越文章,是不可多得的佳作。我們不少領導干部自己不會寫,也不敢寫,寫作依賴秘書,自己不敢說,也不會說,信奉“為政不在多言”。而梁衡先生是既能寫,也能講,而且寫得很深刻,很獨特,講得有實踐,有思考,也很有力量!他的散文常常具有推動社會進步甚至開拓一門學問的神奇力量。比如,常州市將他的《覓渡,覓渡,渡何處?》散文四千多字,全部鐫刻在長12.5米、寬2.5米的巨型大理石上,置放在瞿秋白烈士紀念館左前方,供參觀者閱讀、欣賞和瞻仰,為愛國主義教育基地增添了新的內容,為常州市打造了一張新的紅色名片。許多參觀者,包括前來參觀的國家領導人都駐足閱讀。以此為契機,2019年10月,常州市成立了“覓渡書院”,為研究瞿秋白精神,傳承紅色文化基因提供了一個平臺和陣地。
再比如,梁衡所寫的人文古樹系列散文同樣精彩。梁衡的一篇散文成就了一項事業。2013年9月,梁衡受邀到陜西府谷縣考察調研。府谷地處秦晉蒙三省區交界,縣城西南38公里處的田家寨鎮有高寒嶺,海拔1426米,冬季最低溫度零下31度,冰雪覆蓋。在這里,梁衡發現奇形怪狀的松柏樹,其中有一顆極像中國版圖的古柏,樹齡九百多年。隨后他多次來府谷,年年來觀察,一邊思索,一邊創作,六易其稿,寫成了《中華版圖柏》。梁衡用如椽巨筆,賦予這棵九百七十多年樹齡的古樹象征性意義,使其獲得了新生,也使高寒嶺土地上遺失的記憶得以恢復,更為高寒嶺人文森林公園增添了深厚的文化內涵。在梁衡先生的指點下,經過兩年多的努力,最初的原始森林變更為人文森林公園,成功申報為府谷縣第一個國家級3A景區,高寒嶺也成為府谷乃至秦晉蒙毗鄰區域的一道靚麗的風景線。用榆林市委副秘書長沈明志的話說:“梁衡先生貼地尋找,走遍祖國山山水水,各個角落,不斷地發掘一個個歷史寶藏,既填補了歷史學的空白,又反映出當時人民的真實生活,實在是一個不朽的貢獻。”事實上,梁衡的《中華版圖柏》一篇文章成就了一個人文森林公園,開創了森林公園建設的新理念、新模式,實則是成就了一項事業。《人民日報》曾有專門評論,稱之為一文一景。
還有,2018年,梁衡的新著《樹梢上的中國》(書的副標題是“中國智慧和中國方案”)作為《讀懂中國》系列圖書中的一部,由商務印書館和外文出版社共同出版,外文出版社還出了英文版。這部書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散文集,而是以散文筆法講述“人與樹”的故事經典。最重要的是,梁衡在書的序言中,提到他的觀點,即人類與森林的關系應該是三個階段:一是物質階段,砍木頭、燒木頭、用木頭;二是環保階段,保護森林、改善氣候,創造一個好的人居環境;三是跳出物質,從文化角度去看人與樹的關系,森林本身就是一個活的、與人類相依為命的生命體。在大學里順勢建立一門“人文森林”學科,那將是怎樣的一筆文化財富?于是,梁衡邁開“腳力”,遍尋散布于祖國各地的古樹,從文化的角度,講述人與樹與村落的歷史故事,以一個嶄新的視角,解讀環保、生態,把森林保護上升到人文層面。書中還有梁衡親手繪制的十余幅古樹畫作。此書一出,影響巨大,南京林業大學、西南林業大學都請他去講課。他從紅色題材又進軍綠色題材,散文界還真少有這樣大跨度的作家。這哪里有唐小林所說的“原地踏步,不斷重復”之說?如果說有,那也是有意修改、擴充,不是什么重復踏步。
在中國,一篇散文助推一項工作,一篇散文成就一項事業的事,只有梁衡才有這個水平和能力,因此也只有梁衡才能做到。至于唐文所說的涉及古代人物散文的細枝末節,說實在的,古代的人、事,各種版本文獻典籍記錄都不同,各家學者爭論不已,或者根本就沒有個定論,所以筆者就不再就此浪費筆墨了。
唐小林的刻意挑剔,有的竟到了荒唐的地步。比如,他找出梁文中把一棵樹或一處景比作女性,就扣帽子說“往往喜歡拿女色來做比喻”。注意,這里唐在偷換概念,自己把“女性”偷換成“女色”,怕是己有所好吧。正如魯迅所說:“中國之君子,嘆人心之不古,憎匪人之逆倫,而唯恐人間沒有逆倫的故事,偏要用筆鋪張揚厲起來,以聳動低級趣味讀者的眼目。”(魯迅:《偽自由書·后記》)
法國評論家伊夫·塔迪埃認為,“批評是第二意義上的文學”。確實,文學批評也是一種創造,它洞察作家的想象力,并闡明文學作為一個生命世界所潛藏的秘密,最終,它說出批評家個體的真理。從這個意義上說,批評也是理解的藝術。即便是批判一部作品,也還是理性些、誠懇些好,不必怒氣沖沖、真理在握的樣子,過度贊美和過度苛責,都是批評家審美癱瘓的表現。從總體上看,唐小林的批評文章,“過度苛責”,用力過猛、過偏的現象比較嚴重,情緒多于理性,宣泄多于思考。當然,唐小林近年閱讀比較認真,靶標定位,也寫過一些有特點的文章。但這種“定向爆破式”的對名家大喊大罵,不排除有蹭名家熱度之嫌。梁衡的作品非常之多,無論是新聞理論、政論,還是散文創作、雜文、科普創作等作品,博大精深,包羅萬象,如再版三十多次的《數理化通俗演義》,多次再版的研究政治的力作《官德》,研究寫作的《毛澤東怎樣寫文章》等。難道這些都是誤入“迷津”,是“瞎子帶路”?散文作品只是他的冰山一角。梁衡兼任中國人民大學新聞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著有一百多萬字的《新聞四部曲》,其第一部《沒有新聞的角落》已經培養了幾代新聞人,恐怕唐小林就根本沒有讀過。真是無知無畏。他四處出擊,又在文中奢談什么新聞與散文,而這恰恰是上個世紀新聞學界的一場大討論,是由梁衡著文寫的結論,提出了著名的新聞與文學的十二點區別。其他,唐小林可能就更知之不多了。這次他對梁衡散文的抹黑,好像西班牙作家塞萬提斯筆下的唐·吉訶德,拿著一支長矛亂刺,實在是看錯了對象。
最后,我想引用著名文學評論家謝有順的話,結束本文。他說:“批評的精神應該是自由的,不盲從的,反奴性的,有好說好,有壞說壞,而它的專業基石正是理性與智慧。把‘求疵的批評’變成快意的罵人,把‘尋美的批評’變成無度的表揚,這都是審美無能和良心癱瘓的表現。在文學批評中,專業的良知高于道德的良知。以專業的態度指出作品的藝術的得失,這就是一個批評家的專業良知;無知有時比失德更可怕。”
但愿我這篇文章會使唐小林清醒一些,不要總是跟在名人后面,拾人牙慧,炒作為文,嘩眾取寵,蹭取名聲。在我看來,放平心態,理性分析,互相爭鳴,觀點碰撞,有批評,也有反批評,這才是文學批評的“常態”,也是以文會友的更好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