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北國

被蘿卜包圍的兔子

蘿卜太多，是一種

鋪天蓋地的樣子，你一直可以吃它

吃到心灰意懶、地老天荒

世界太大，如同一個

巨大的糧倉，如果這些都是我的

天呵，我要在哪里才能安下一間廚房

佛啊，請用一束光垂憐我

讓我坐井觀天，心無旁騖

或者一個人，陷入萬劫不復的絕望

總統套房

狂人在紙床上酣睡。而女人是甜蜜的

警衛一笑，她就露出

白骨相，餓虎相，一生都看不透的湖水相

隔著森林和沙漠，隔著中東的黃金小國

民間有無數人娶親、懷孕

白云翻滾，懸崖脫韁

黑夜的泥濘，是可以構陷一個帝國的

而仇人的后宮，正涌出愛情的波浪

乖乖，別讓孩子看見這些

讓孩子睡吧，睡入鮮花的搖床

半夜有人拿自己的不良生活與之相比

天空突然就有一座城池為此放光

有人從云中一躍而下

攔住了我向上的攀爬，他說——

“別管這些，在哪里都無非是睡覺

你看著吧，國王還需要爬進地洞

才能把自己徹底掩藏”

江尾海頭

海灣外的浪脊上，暫時無人騎行

長江里的落日一片昏黃

風聲從鵝鼻嘴的外面吹進來

把準備入海的潮頭推得倒卷如飛

鷗鳥在灘頭鳴叫，鋼索橋

是懸空的，它用虹霓的夢想

做成了一道斜坡

讓風箏、羽毛和空想者的頭顱

在那里滑翔

只有裝滿沙石的滾裝船，突然充滿了

重量，它不改變航道

一直在漩渦里打轉

并且把傾斜的水面變成了聳立的墻

我摸到的碑石可以刻字

潮濕的、腥咸的、分裂的字

東坡居士，徐霞客，還有許多人

都淤集在這，今夜明月清白

江風漁火，都有可以彼此眺望的生活

安福寺

我去拜訪一座古廟，云深，崖陡

小路上有野獸的痕跡

山外，九朵蓮花正徐徐盛開

菩薩一個人在山中搗藥

吱呀一聲，廟門輕啟

小師傅月亮一樣的臉龐升上來

而塵世的身子卻矮下去

像天空下一個沒長大的嬰孩

菩薩，請遞給我一只手

讓我爬過那個濕漉漉的門檻

如果賜我一粒丹藥則更好，讓我

昏厥、失憶，把猛虎的一生記起來

這只不可一世的猛虎呵

馱著經書上山，抱著寶塔飛過深澗

為了悔悟，它咽下了那些咆哮

安靜地臥在你腳下

牧驢圖

驢在溪水里，揀到一張

丑陋的臉，然后它把自己定義為

非驢非馬的畜類，牧童可不管

這些，他靠著空宅的殘壁打盹

夢見了心中波浪翻滾的云霓

它們風生四蹄，頭生冠冕

藍煙的花朵里爛掉了鬼魂的腳趾

月亮的戒心擊穿了他眼里的幻景

你看這張厄運中俯拾皆是的臉

像超生的舊孩子，常被遺落在

人民公社的煙塵中間。饑餓的嬉皮士

剛剛萌芽的詩人，一群道德家

選舉出的啞巴罪犯……狗舌頭一樣

垂涎于花木蔥蘢的田野之上。現在

這個過度透明的早晨，他因窘迫于

懶惰和沉睡，而滿頭大汗

此時，春風腐朽，河山深陷

只有一對緊張如喪家犬的老夫妻

才偷偷站上今天的渡橋，讓自己的

一生，突然發生鬼卒一樣的慌亂

命運幾乎不可撤銷，而他畫在

巖石上的一副軀殼，讓風吹拂了

無數年，至今仍掛在山中空洞的樹冠

社戲

月亮里，蝙蝠露出

發白的肉體，它的灰袖子

不斷伸到樹冠之外

它的腸胃，像肥皂劇中的病句

仍癡迷于暗中的糾結。風穿過

樹葉，和它陰影中的身體

娘子呵，此時我以書生自居

仍然不免有被吹翻的危險

用車駕追趕你今夜的身影

用弓箭追趕你縹緲的前世

這漫漫長途，都在星際之間

只是左臂突然發燙，似被鋸開

飛翔的時候，感覺肉身失衡……

此時，有人在地上，守著一個

戲臺冥想;有人看云時

額頭上印著一枚明亮的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