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培源
敘述視角是文本中對講述的文本內容進行察看和敘述的角度,根據講述人察看故事內容中情景的立場而區別。熱奈特使用“零聚焦”“內聚焦”“外聚焦”三種類型來區別不同的敘述視角。下面結合聚焦與人稱的概念分析不同敘述視角在《紅高粱家族》中的運用及其不一樣的文學效果。
“零聚焦”指在敘述過程中沒有統一視角的全知道的述說,其特點是敘述者所了解的比旁人了解得更多,即全知視角。《紅高粱家族》以“我父親這個土匪”作為講述故事的開始,與“我爺爺”“我奶奶”在山東高密東北鄉的愛恨情仇相呼應。“我”是一位處于當代的述說者,“我”的視角既是第一人稱視角,又是全知視角。文本中的內聚焦敘述者“我父親”年紀尚小,“我”不可能對“我奶奶”臨死前的心理活動知道得那么清楚。顯然,“我”并不參與故事的構建,只是“我爺爺”和“我奶奶”的光輝歲月的轉述者。因此,“我”的敘述擁有全知視角,并在故事的敘述中充當隱含作者的傳聲筒。“我”有了解全局的視野,身為“作者”的“我”是處在《紅高粱家族》文本內容事件之外的人物,“我”是“父親”、“父親”心中的“爺爺”及“奶奶”發生的事情的書寫者。一般情況下,在《紅高粱家族》中出現擁有全知視角的“我”,會使讀者感覺他們在被“我”指引著閱讀文本與理解主題思想,會使讀者失去自主閱讀和選擇的主動性[1]。然而,作者莫言似乎故意不斷地在提醒讀者,有一位擁有全知視角的零聚焦敘述者站在讀者與文本內容之間,那就是全知敘述“我”。
通過全知視角對《紅高粱家族》的全景透視,使敘事可以充分運用各種故事情節和內容,靈活地調整文章結構和布局,梳理繁多的人物事件和復雜的人物線索,表現當時山東高密生活的廣闊性和復雜性,為讀者認識和理解當時戰火紛飛、兵匪橫行的現實生活提供一個恰當的認識角度。
“內聚焦”的特點是敘述者只敘述個人知道的情況,即從某個人的單一角度講述故事。《紅高粱家族》由“我”擔任敘述者,以故事發生的旁觀者的身份,講述自己爺爺余占鰲和奶奶戴九蓮的故事。在關于難以觸及的戰火年代的歷史敘述中,故事內人物“我父親”對自身經歷的敘述拉近了敘述與故事的距離,消除了作者的敘述痕跡。《紅高粱家族》中有關“我父親”這一內聚焦貫穿全文。
內聚焦視角雖然沒有展示出全知視角那樣廣闊的歷史場面,卻增強了無所不知的全知敘述的可靠性[2]。此外,《紅高粱家族》中采用的第一人稱“我”易引起讀者情感上的共鳴,拉近了與故事讀者的距離,往昔崢嶸歲月恍如昨日,歷史的敘述有了較為強烈的現實感,并喚起了讀者的閱讀興趣。
“外聚焦”敘述的特點是敘述者知道的比當事人知道的少。從人稱而言,也是第三人稱敘述。由第三人稱外聚焦敘述表現的人物對話是敘述文本中進行詳寫的常用手法。莫言在小說中很好地運用了這種敘述方式,比如說“我爺爺”為“我奶奶”受辱找花脖子報仇的經典對話:
“我要見當家的。”爺爺說。
“是燒酒掌柜的?”花脖子說。
爺爺說:“是。”
“你來干什么?”
“拜師學藝。”
此處的外聚焦視角的敘述者沒用使用任何轉述語,完全采用非介入性客觀立場,干凈利落而又完整地再現出人物的對話。零聚焦的敘述者“我”不置一詞,似乎暫時放松了對人物對話的控制,任由人物自己的對話順暢進行,卻又準確地傳達出“爺爺”為“奶奶”報仇的急切心情。
《紅高粱家族》中,零聚焦敘述、內聚焦敘述和外聚焦敘述的相互交融和越界的現象很常見。由兩種或兩種以上的敘述視角越界產生的一種不一樣的閱讀體驗,這種視角的“越界”兼有幾種視角的優勢,可以達到原來單一敘述視角難以表達出的藝術效果[3]。《紅高粱家族》的外聚焦全知視角是貫穿全文本的“我”,是事件外的一個敘述者,即外聚焦敘述,使“我”有了了解全局的視野。作為孫輩的“我”不可能對發生在數十年前的對話如此了解,更不可能對于“我父親”的感覺了然于胸,“我”跨入了文本敘事的主要方面,出現了零聚焦,“我”的視角在不斷地切換,跨越不同的敘述內容。
《紅高粱家族》有的場景中敘述者采用較為靈活的第三人稱限制視角來描述人物的話語,和內聚焦敘述視角形成交錯而使敘述話語更加豐富,例如余占鰲因要吃狗肉而和胖老頭產生的對話:
“掌柜的!”余占鰲喊。
“用什么下酒?”余占鰲問。
“狗頭!”胖老頭惡狠狠地說。
“我要吃狗肉!”余占鰲說。
“只有狗頭!”胖老頭說。
“狗頭就狗頭!”余占鰲說。
此處敘述者只是對人物對話進行轉述,第三人稱的限制視角敘述的痕跡并未破壞作品的真實感。第三人稱描寫的全景內容,避免了第一人稱敘述時的主觀情緒和眼界的限制,具有比其他限知視角更開闊的觀察視角和更廣大的敘述空間,因此可以靈活自由地反映當時社會生活的狀況。
《紅高粱家族》中的多元復合敘述模式,增加了作品的歷史深度。為了表述作品的多元歷史內容,莫言在《紅高粱家族》的敘述過程中破舊立新,采用多層立體敘述的框架,與故事的多重歷史時空形成對應,進行了層層遞進的歷史敘述。
第一敘述層,故事外的作者式的全知視角的敘述者“我”對那個戰火年代的全景描寫,反映了當時社會局面的動蕩,為“我爺爺”“我奶奶”故事的發生和發展提供了背景。全知敘述者通過透視視角既能游離于故事之外對人物進行外部觀察,又可自如地切入人物意識進入心理透視,關照其內心感受,如對于“奶奶”臨死時的描述。通過這種透視,可以看到在生逢亂世、戰火紛飛的年代人們的疏離感,也可以看到“奶奶”對這個世界的不舍,“奶奶”留戀這個世界、不忍離去的心理讀者一覽無余,莫言將這種手法運用得恰到好處。
第二敘述層,內聚焦敘述者“我父親”的關注內容以及所敘說的具體內容。“我父親”以感性的敘述回憶“奶奶”的傳奇人生,這在不自覺中為故事涂上了浪漫色彩。《紅高粱家族》中對“奶奶”的死的敘述就說明了這一點。“我父親”作為《紅高粱家族》文本故事中的一位人物,在對“奶奶”的死的敘述中,以孩童的視角展示了“我奶奶”死去的過程,親歷了生命與死亡的瞬間。在作品中,作者采用“我父親”這種內聚焦的敘述方式有效地延長了敘述時間。與此同時,作者也采用了零聚焦的敘述方式描述奶奶即將離去時的心理活動:“這就是死嗎?我就要死了嗎?再也見不到這天、這地、這高粱、這兒子、這正在打仗的情人?”通過零聚焦的內心透視,展示了一位敢愛敢恨、真實可感的女性。同時,借助視角轉換的場景延長敘述時間,這一時間遠大于故事時間,放慢了敘述節奏,令人對“我奶奶”的敘述印象深刻[4]。
第三個敘述層,全知全能視角的“我”所敘述的內容,以及“我”對“爺爺”“奶奶”的故事的敘述。由第一敘述層到第二敘述層再到第三敘述層,是一個完整的追溯式等級序列。作者通過有規律的敘述層的交錯,將敘述視角一步步延伸至歷史的深處。相互交錯的敘述層賦予文本以內在統一性,三種敘述視角“爺爺”“我父親”“我”頻繁地改變而自如切換,交織和融合,在文本中組合自然。各個敘述視角所敘述的內容自成章節,可分可合,眾多的文本片段看似形散,實則神聚,相互關聯[5]。不同視角的三部分內容各自獨立,形成橫向敘述,分別表現不同視角的歷史內容。平行的三個橫向敘述又串聯起來形成縱向敘述,反映出“我爺爺”“我奶奶”的故事發生發展的演變進程。縱橫相交,構成《紅高粱家族》的敘述內容的經緯線,同時體現出歷史內容的共時性和歷時性,賦予作品的敘事內容以深度和廣度。
在《紅高粱家族》的創作過程中,莫言突破了傳統的敘述視角模式,以視角越界這一獨特的敘述手段開創了當代小說敘述的新方法,尤其是多種敘述視角的有序切換及其架構的多元復合敘述,增加了《紅高粱家族》敘述的歷史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