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瀟瑾
鴉片戰爭以來,西方的“堅船利炮”打開了中國閉關鎖國的大門,也摧毀了清政府“天朝上國”的優越感,中國“有海無疆”弊端的暴露,使清政府認識到海防建設的必要性。在“師夷長技以制夷”思想的指導下,洋務派開始積極創辦近代海軍。19世紀70年代,為培養海軍專門人才,清政府在國內創辦水師、船政等新式學堂的同時,開始向歐美、日本等國派遣海軍留學生,派遣活動貫穿于整個清朝末年。本文即以這一時期海軍留學生派遣情況為研究對象,分析其發展過程、特點及影響。
清政府于19世紀70年代作出派遣海軍留學生的決定。從當時國內情況來看,派遣活動興起和實現的條件主要有兩點。
一是新式海軍學堂的創辦和發展,為留學生派遣奠定了生源基礎。清政府著手創辦近代海軍之初,即積極籌辦海軍學堂,通過聘請外籍教員、講授西方軍事知識等方式,培養海軍專門人才。1866年,左宗棠在福州馬尾創辦了中國第一所近代海軍學校——福州船政學堂,該學堂不僅開設外語課程,且注重理論與實踐結合,學生在畢業前大多已具備一定的外語基礎、海軍知識和航海經驗。在清政府最早派遣的海軍留學生中,福州船政學堂畢業生占絕大部分。后隨著海軍教育發展,天津水師學堂、廣東水陸師學堂、江南水師學堂等陸續創辦,這些學堂多設有制造、駕駛等專業,所學課程均涉及輪機制造、繪圖等西方科學和軍事技術,其畢業生也成為清末海軍留學生的主要來源。
二是清廷洋務大臣和福建船政大臣對留學教育的認識和籌劃。最早提出派遣海軍留學生的,是福建船政大臣沈葆楨。1873年,他受曾國藩、李鴻章選派幼童赴美留學[注]1872年至1875年,清政府在洋務官員倡導下,四年間選派了120名幼童赴美學習。此次留美運動最終因保守勢力阻撓而失敗,留美幼童尚未真正學習到西方軍事知識便被全部撤回,但它拉開了中國官派留學生的序幕。一事啟發,即向清廷奏請從福州船政學堂挑選“天資穎異、學有根柢”的學生,分別派赴法國、英國學習造船、駕駛技術,以便推陳出新,練兵制勝。其建議得到包括李鴻章、左宗棠在內的洋務派官僚支持。1877年1月,沈葆楨聯合李鴻章再次上奏,進一步闡述了派遣海軍留學生的必要性,指出中國若不派學生直接到國外學習先進軍事科技,即使“訪詢新式,孜孜效法”,最終也只能是“西人別出新奇,中國又成故步,所謂隨人作計,終后人也”[1]。他們的建議最終得到清政府批準,此后,為推動留學工作順利開展,沈葆楨與李鴻章等人又制定了周密的留學計劃。繼沈葆楨之后任船政大臣的丁日昌、吳贊誠等人,同樣極力主張派遣海軍留學生。正是在他們的深刻認識和積極籌劃下,海軍留學教育最終得以實現。
在籌備派遣海軍留學生的過程中,沈葆楨、李鴻章等人曾先后兩次制定相關的留學章程,為派遣活動提供制度保障。第一次是在1874年,沈葆楨向總理衙門提出關于海軍留學的《法學章程》和《英學課序》,此兩項章程由福州船政局法方監督日意格起草,對留學生管理和應學課業、方式都做了規定,但由于該年發生了日軍侵臺事件和馬嘉理案,正在醞釀的出洋留學一事被耽擱,此兩項章程也被擱置。后至1877年,繼任船政大臣丁日昌在曾國藩、李鴻章等人支持下,總結了此前赴美留學生的經驗教訓,擬定了新的《選派船政生徒出洋肄業章程》,這一章程較之前《法學章程》和《英學課序》更為完備,共分十條,詳細規劃了出國留學生的組織領導、學習任務、考察方式、經費開銷、紀律處分等事宜。例如,在關于留學生的組織管理上,章程規定:“此次選派生徒,應由監督溯查考績,詳加驗看。如有不應出洋,滯收帶往,不能再官學、官廠造就以致剔回者,其回費由監督自給。”[2]這套留學章程提出后很快得到清廷批準,此后便成為清政府派遣留學生的基本依據。
根據章程,李鴻章和沈葆楨選定由時任福州船政局總考工的李鳳苞擔任華監督,原任船局總督且熟悉英法等國情況的法國人日意格擔任洋監督,二人共同負責帶領學生出洋并管理留學事務。此后,又從國內海軍學堂中已初步掌握西方語言和海軍相關知識、技術的學生中確定了第一批留學生名單,并磋商落實了留學經費等問題。在首屆海軍學生出國留學前,已做好相當充分的準備。
在正式派遣海軍留學生前,1875年冬,沈葆楨乘日意格與福州船政局的技術合同期滿回國之便,從福州船政學堂中挑選了魏瀚、陳兆翱、陳季同、劉步蟾、林泰曾5名學生隨日意格赴英、法游歷考察。在日意格帶領下,他們分別考察了英、法的軍艦、造船廠和機器廠。此次出洋考察,不在具體學到什么知識,而在于使洋務派發現世界的航海科技正日新月異地發展,由此更加強了他們派遣留學生的迫切感。1877年,隨著《選派船政生徒出洋肄業章程》的擬定及出洋生徒名單等工作的落實,清政府正式派出第一批海軍留學生,由此開啟海軍留學教育歷程。
在整個晚清時期,海軍留學生的派遣可分兩個階段:甲午戰前和甲午戰后,其經過及特點如下。
第一階段:甲午戰爭前,與洋務運動同步進行。從1877年到1886年,清政府先后共派出三批海軍學生赴歐洲留學深造,其中,第一批派出魏瀚、林泰曾、嚴宗光(即嚴復)等38名,第二批派出黃庭、王福昌、李芳榮等10名,第三批派出劉冠雄、黃鳴球、鄭汝成等33名,總計81名。從留學生來源來看,此三批留學生均主要從福州船政學堂選拔,在首批38名留學生中,除馬建忠一人未入學于福州船政學堂外,其余都是該學堂的第一、二屆畢業生[3];第二批10名全部選自福州船政學堂[4];第三批除有9名另從北洋系統派出外,其余24名亦均從福州船政學堂中選拔[5]。從留學國家來看,由于當時清廷普遍認為“制造各廠,法為最盛;而水師操練,英為最精”[6],所以,這一階段留學國家主要為英、法兩國,其中,造艦設計人員主要派往法國,而駕駛指揮人員主要派往英國。
此三批留學生,經過在國外的深造,分別于1880年、1885年、1891年陸續學成歸國。因在派遣前有周密計劃,清政府對留學目標亦有明確要求,所以,這一階段派遣的留學生大都學有成效,清政府對留學成果亦頗為滿意。例如,對于首批留學生,李鴻章的評價是:“各生徒俱已竟功,雖天資不一,造就有深淺之殊,而按章督課,實與諸官學卒業之洋員無所軒侄。其制造者能放手造作新式船機及應需之物,駕駛者能管駕鐵甲兵船,調度布陣,加之歷練,應可不藉洋人。”[7]首批留學生學成歸國后受到海軍界的歡迎,“南北洋爭先留用,得之唯恐或后”[8]。對于第二批歸國學生,福建船政大臣裴蔭森也充分肯定他們“莫不各具專長,或為前屆學生所未備習,實足以仰備國家因材器使。”[9]甲午戰爭前所派出的這三批留學生,后來大都成為造船、海軍等領域的重要人物,對中國海軍近代化起了積極的推動作用。
第二階段:甲午戰爭后。1894年至1895年的中日甲午戰爭,使清政府苦心經營多年的北洋海軍全軍覆沒,中國海軍建設遭受沉重打擊,此前所培養的海軍人才也幾乎在戰爭中凋零殆盡。戰后,為重建海軍,清政府確定了繼續派遣海軍留學生的政策。這一階段,尤其到20世紀初,海軍留學生的派遣相比甲午戰爭前,有幾個突出特點。
一是派遣地區和學校范圍擴大。在此階段,由于國內海軍教育有了新的發展,除福州船政學堂外,吳淞、南京、廣東、煙臺等地海軍學校都開始派出留學生。1903年,張之洞就奏請從江南水師學堂中“選取畢業學生曾習英文者八人,派往英國水師學堂”[10];1904年,署理兩江總署端方又從該學堂中派遣吳振南、朱天森等人,到英國軍艦上見習留學。此后,煙臺海軍學校、廣東水師學堂等也都派出了留學生。
二是留學人數增多,規模擴大。據統計,僅從1904年到1909年,清政府派遣的海軍留學生就至少有149人次[11],派遣的次數和總人數都超過了甲午戰前。
三是派遣國家不限于西方國家,而以日本為主要去向。在此階段清政府派遣的海軍留學生中,赴日本的約占總人數的三分之二以上。分析其原因,一方面是如張之洞所分析的赴日本留學有四大好處,“一、路近省費,可多遣;一、去華近,易考察;一、東文近于中文,易通曉;一、西學甚繁,凡西學不切要者,東人已刪節而酌改之”[12];另一方面是甲午戰敗后,國人終于認識到日本海軍的先進性,在對日本重新審視后做出向其學習的決定。
從留學效果來看,甲午戰后派遣海軍留學生規模雖有所擴展,但由于此階段的派遣流于形式,缺乏統一規劃,且總體來說清政府在重振海軍方面已多少有些力不從心,沒有了洋務運動時期的活力,因此,相比甲午戰前,此階段的海軍留學教育收效不佳。
海軍留學生派遣是晚清海軍教育中具有開創意義的一項舉措,無論是在軍事、教育還是中西文化交流方面,對近代中國的影響都是巨大的,主要體現在以下幾方面。
第一,它推動了中國海軍近代化的歷史進程。晚清海軍留學教育不僅開中國近代海軍留學教育的先河,邁出了中國海軍近代化的重要一步,也切實為中國培養了一批海軍領域的新式人才,他們將國外先進軍事知識和經驗帶回國內,參與中國海軍建設的各項工程,致力于海軍教育,或擔任海軍各級將領,為推動中國海軍的近代化建設發展發揮了重要作用。
第二,它沖擊了中國傳統教育的理念和模式,推動了中國新式教育的發展。作為中國近代教育史上的一次創舉,晚清海軍留學教育是適應時代發展的產物。留學歸國的海軍學生們因耳濡目染西方先進的文化和教育理念,回國后能夠在思想上帶頭沖破封建教育的束縛和禁錮,為中國封建傳統教育內容和模式變革提供動力,對近代新式教育的興起和發展產生了深遠影響。
然而,由于時代和歷史條件的限制,晚清海軍留學生派遣活動也不可避免地帶有局限性。它是清政府在遭受西方“船堅炮利”沖擊下被迫興起的一種自救活動,目的是維護當時風雨飄搖的封建統治,這就大大影響了留學教育的發展,也決定了它并不能讓中國真正走上軍事自強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