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沒有的那一邊

文 | 蘭川

地球上的星星

欄目主持/任紅 特約主持/伍紹東 編輯/王芳麗

自閉癥兒童被稱為“星星的孩子”。“每一顆‘星星’都是不同的。”閱讀和傾聽他們，是非常重要的事，“閱讀一個小孩的想法，從而和他們建立聯系，就要拋棄個人的成見和固有思維，重新去認識一個生命。”

深夜小狗神秘事件

馬克·哈登 著

印姍姍 譯

百花文藝出版社 2017

他叫阿弗，是個孩子，記憶力超群，數學天賦驚人。知道世界上所有國家及其首都的名稱，知道7507以內的所有質數，還能輕松默算出復雜的算術題。他知道自己擁有這些能力，還知道自己存在不少行為問題：

長時間不和人說話；長時間不吃不喝；生氣或困惑時會一直尖叫；不喜歡和別人呆在一個狹小的空間里；覺察不到別人在生自己的氣；愛打人；從來不笑；做各種別人眼里的傻事……

他不喜歡身體接觸，當父母渴望擁抱他的時候，他唯一能接受的方式是兩個人面對面張開手掌，五指呈扇形打開，彼此用指尖碰一碰，意思是 “我愛你”。

像阿弗這樣的人，一般被認為是自閉癥患者或者孤獨癥患者。他們或許在某一方面有著驚人的天賦，卻在認知自我和他人上存在障礙，缺乏同理心，有社交漠視。當然，這并不意味著他們完全沒有社交能力，不會受到傷害。

阿弗，就是小說《深夜小狗神秘事件》中的“我”，作者馬克·哈登以第一人稱的口吻為讀者提供了透過孤獨癥患者的視角看世界的獨特角度。

一個深夜，阿弗發現鄰家小狗威靈頓死在了草坪上。他將它抱起，卻被小狗主人誤認為是殺死小狗的兇手。澄清事實后，阿弗決定偵破這起深夜小狗謀殺案，并把探案過程寫下來。

在這個過程中，成人世界里各種紛爭的蛛絲馬跡被阿弗一一尋出。無意間，他發現了父母關系中的一個殘酷真相。他對此波瀾不驚，他告訴自己高度集中注意力，不要留意心中的刺痛。

阿弗喜歡畫畫，僅有一位朋友知道他在畫畫。他的畫由簡單的垂直線條和一些小圓圈構成，堅硬而封閉。他還喜歡做數學題，在他思考解題思路的時候，別人無法參與。每當心靈受傷，他就會選擇畫畫或者解題，在自己熟悉的領域中尋求安慰，并以此拒絕來自人類的安慰。

媽媽不見了，看上去他對這件事沒有明確意識，仍然一如往常上課下課，上學放學。在得知媽媽身處何處后，他依然沒有情緒起伏，而是用排除法給自己做了一個“理性”的決定——去找媽媽。他最終以勇敢的行動使爸爸認識到自己犯下的錯，并獲得了爸爸“以后絕不撒謊”的承諾。

發生在阿弗身上的事情并不是多么令人驚訝，那些事也在其他孩子身上發生過或發生著。只是阿弗作為一個孤獨癥患者，有他自己需要克服的獨特心理障礙。他的世界更為封閉，無論悲還是喜，他都會選擇獨自消化。但我們并不能因此就對阿弗這樣的孤獨癥患者以“異類”相視。每個人都有獨一無二的心靈世界，部分敞開，部分閉合。

小說家馬爾克斯小的時候問過他爺爺一個問題：海的那一邊是什么？爺爺說：海沒有那一邊。人的心靈就像一片汪洋大海，無法對他人敞開的那個心靈角落，就像海所沒有的那一邊。它存在，卻不對他人顯示。

《深夜小狗神秘事件》以第一人稱敘述，這一敘述方式使那些生活帶來的刺痛被“我”很好地藏匿著，但再高明的藏匿也無法瞞住讀者的洞察。那些刺痛看不到，卻覺得出。就像每一個人都會在別人面前有所呈現有所隱藏一樣。“我”在自述經歷的過程中，所呈現的，是自己的超凡能力；所隱藏的，是孤獨、敏感、脆弱。而后者才是作者想讓讀者感受到的。

這是一個孩子在敘述自己的經歷，他的聲音與眾不同，但又代表了所有人內心的聲音。你會被他敘述的腔調和節奏深深吸引，手不釋卷：

我想我會成為一個非常優秀的宇航員。

要想成為優秀的宇航員必須很聰明，而我很聰明。必須能夠理解機器的工作原理，而我很擅長去理解機器的工作原理。還必須能獨自待在遠離地球幾十萬英里的狹小太空艙里，不會恐慌，不會患幽閉恐懼癥，不會想家，也不會精神錯亂。而我向來就喜歡小空間，只要那里沒有其他人。有時我想一個人待著，就會躲進浴室的烘衣柜，縮在鍋爐旁，反手把門拉上，坐在里面一連思考好幾個小時，這樣會讓我內心感覺非常平靜。

所以我必須當上獨自工作的宇航員，或者擁有一間單獨的太空艙，別人都進不來。

相信每個讀完這一段文字的人都會憶起自己那些沖動時刻——將他人拒之門外以獲得獨處的空間，孤獨癥患者阿弗所面臨的人生困境并不比其他人新鮮多少，因此他直面殘酷現實并走出困境的勇氣也可以給普通人鼓勵。以第一人稱敘述的小說如果是高妙的，其高妙之處就在于，雖然只能以一個人為主線，只寫他的所到之處、所經歷的事，但呈現的，卻是每個人的樣子。